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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坑内的清理

发掘人员在墓坑内外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椁内四个边箱的文物被一件件取出,在分别记录、照相、绘图之后,用车转移到博物馆,放置于院内因备战挖成的防空洞中。这个由博物馆全体人员费几年时间挖成的长约一百五十多米的地下防空洞,没有在战争中派上用场,却成了马王堆古墓出土文物极为理想的存放处。由于防空洞具有相对的恒温、恒湿的特点,与古墓内的稳定环境很相似,就在马王堆古墓发掘过去二十年之后,还有许多出土文物一直藏存于这个防空洞中。这一意外的用途,是当年所有“深挖洞”者所没有料到的。

由于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发掘人员疲惫不堪,尤其是几位提取器物的老人,腰上拴着带子由两个人在后面拉着,头朝下在水中小心谨慎地进行工作,实在是艰苦异常。杨大易司令员看到此种情况后,指示医院招待所腾出几间房子,让他们几个人住在工地,不要天天来回跑,并要他们吃上牛奶、面包,表示对发掘人员的答谢。但是,平常吃惯了粗茶淡饭的老技工,却向这位司令员提出:“面包、牛奶我们吃不饱、喝不进,能不能将买这些食品的钱省下来,给买几瓶酒喝。”杨大易当场拍板:“可以!”于是,发掘人员特别是几位老技工尽管身心疲惫,但每当几杯酒下肚,又觉精神矍铄,热血沸腾,干劲倍增,四个边箱的千余件文物很快提取完备。

边箱的文物已全部提取并运往博物馆暂藏,发掘人员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谁都知道,位于井椁中央的那个巨大的内棺尚未打开,其中的内棺才是古墓的核心。也许就在内棺的里边,匿藏着这座千年古墓的最大秘密。

事实上,要打开内棺并非易事,因为它被周围四个椁箱紧紧地卡住,要想开棺,就必须把外围的井椁拆除,可这井椁是用72块巨大的木料构成,木材全部算起来约有52立方米,而原木的耗费据推算当在200立方米以上。由于地下水的渗透,每一块木板都因含有大量水分而变得异乎寻常地沉重,最大的一块椁室的侧板长4.88米,宽1.52米,厚0.26米,重达1.5吨,据此推算,原木的直径当在两米以上。这样大的树木,其存留在木板上的年轮非常清楚,发掘者在现场数过年轮,发现原树生长期不低于五六百年。令人惊奇的是,从残留的痕迹分析,这块木板是大树被砍倒后用斧锛削成而非用锯子切割,若按照史料记载,早在春秋之时,锯子已被鲁国的公输班所发明出来,为什么这副井棺的制造不使用锯子?经考古人员分析,可能这时锯子过小,对这样粗的树木尚无能为力,只好使用较原始的斧子制作。尽管工具原始,但工艺水平则极为高超,椁板除表面被砍削得光滑平整之外,块与块之间扣接、套榫等处,则非常严密牢固,致使整个木椁没用一枚金属钉子就组合得相当完美。由此可见,古代工匠在制造工艺上,达到了怎样的一种“鬼斧神工”的境界。

当然,这时的发掘人员还无力对椁板的构造及工艺水平作过多的研究,他们最为关心的是如何将这巨大沉重的椁板吊出坑外,并为此而费尽心机。因为这个井椁不是在地平面,而是横躺在距地面20米深的墓底,整个墓坑深邃幽暗,四壁陡立如峭,加之阴雨连绵,墓壁土质松软,令人望而生畏。要想将这样巨大而沉重的椁板拆除并运出墓坑,绝非人的双手可做到。在这种情况下,博物馆领导经过研究决定,到长沙汽车电器厂求援,请来一台大型起重机和30名吊装技术人员,花费了几天时间将井椁拆开,把椁板一块块吊出了墓坑之外。需要在此补充的一点是,这些椁板被吊出并运往省博物馆后,引起了国家气象局的注意。该局先后两次派专家特地从北京赶赴长沙,来研究这批古老的木材。其原因是树木的生长随雨量大小而变化,雨水充沛时,树的年轮则宽,干旱时年轮则窄,一棵古树要存活数百年,那么树的年轮也就相应地反映出数百年间的旱涝情况,对研究古代三湘地区的微气候,具有较大的意义和参考价值。

工作人员在墓坑四周寻找合适的吊装位置

一号墓起吊椁板情形

椁板拆除吊走了,一副长2.95米、宽1.5米、高1.44米的木棺孤零零地显现出来。这副木棺是用梓木类的楸木做成,外部又以黑漆涂就,除盖板是由两块木板拼起来以外,四壁板和底板都是由一块整板接榫对成的。由于四周椁板的护围,木棺未受外界因素过多的侵蚀而依然泛着闪亮的漆光,在让人感到有些恐怖的同时,又掺杂着几分喜爱。毕竟像这样完好如初的千年木棺,在长沙地区是前所未见的。

就如何打开木棺的问题,发掘人员经过反复研究,决定以白荣金找铁匠打造的六个铁钩为主要工具,将铁钩插入木棺接榫部位的缝隙,慢慢撬动,其他人员则持不同的锐器予以协助。几个小时之后,木棺被打开了。这时,大家发现,所打开的木棺,仍不过是一层外棺,看来里边尚有一层或几层还没有打开。发掘人员再次开始了开棺的行动。

跟第一层不同的是,面前的这层木棺,外表用漆涂画了极其美丽的黑地彩绘,木棺除底部外,其他五面,即左右两侧、头档、足档和顶盖,都有一幅巨大的彩色画面,每幅画面,均以银泊镶着0.14米宽的几何图案花边。边框中的巨幅画面均绘有大片舒卷的流云和神仙怪兽,这些散布于云气中间的怪兽,或打斗,或狩猎,或鼓瑟,或舞蹈,或与飞禽、猛兽、牛、鹿追逐,姿态万千,动作自如,描绘逼真,栩栩如生。后经考古人员研究,得知这黑地彩棺的画面,是采用堆漆画法的风格,即后世所传的“铁线描”法而成。

一号墓黑地彩绘棺

黑地彩绘漆棺上面虚纹画中一怪兽弹瑟图

黑地彩绘棺足档怪兽图

黑地彩棺打开之后,里边又露出了一副朱地彩绘棺,这应是第二层木棺了。

这副朱地彩棺,是先用鲜红的朱漆为地,然后以青绿、赤褐、藕荷、黄、白等较明快亮丽的颜色,彩绘出行云流水般的图画。在盖板之上,绘有一幅飘飘欲飞的云纹和二龙二虎互相搏斗的图画。四壁板的边缘,分别镶有0.11米宽的几何图案的花边,在花边中间画着传说中的昆仑山,山上云气缭绕,形态各异的游龙、奔鹿和怪兽跃然其中,勾勒出一幕令人心驰神往的梦幻般的奇情异景。

朱地彩绘棺足档花纹

朱地彩绘棺左侧板花纹

按照往常的考古发掘经验,在古墓中见到两层木棺,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有三层棺的古墓已属罕见,因为古代的封建制度对死者的用棺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从流传的史料来看,天子之棺四重,诸公三重,诸侯两重,大夫一重,士不重。史料中的重应是重复的意思,一重等于两层,若发现三层棺,说明墓主已位到诸侯了,有这样地位的墓主,在一个地区是不多见的。而这次令考古发掘人员深感意外和惊奇的是,当第三层棺打开之后,又一层木棺得以显现,想不到墓中的这个女人竟有这般多的花样,地位竟如此煊赫,除两层椁之外,又有四层木棺包裹着她的芳身,这个女人的地位到底有多高,一时尚难断定。但有一点可以明了的是,从这层木棺的形状和外表的装饰来看,这应是最后一层木棺了。因为墓主的身份再高,也不会超过天子的。

只见这副内棺的外表,是用桔红和青黑二色羽毛贴成了菱形图案,整个木棺长2.02米、宽0.69米、高0.63米,像这种用羽毛贴花装饰的木棺,在中国考古发掘中属首次发现。为什么要在木棺上贴上羽毛,大概是古人认为凡人死后要升天成仙,而要升天就必须有相应的条件,这羽毛便是重要的条件之一,即《史记》、《汉书》等史料上所说的“羽化而登仙”。除羽毛贴花的奇特之外,让考古工作者惊奇不已的是,在内棺的盖板上,平铺着一幅大型的彩绘帛画。该画是“T”型,上宽下窄,顶部横一根竹竿并系以丝带,下部四角各缀一条20厘米长的麻穗飘带,全长250厘米,上部宽92厘米,下部宽47.7厘米。从形状上看似是旌幡一类的东西,由于帛画的正面朝下,一时还看不清内容。但考古人员还是预感到,这将是一件极其宝贵的文物。

一号墓棺椁纵剖面图

面对这幅帛画,考古人员在异常惊喜和兴奋的同时,也对如何采取非破坏性的揭取方法而大伤脑筋。因为年久日深,此时帛画整体黏合在棺盖上,且帛的丝织成分已变得极其脆弱,显然无法一下揭取下来,倘稍不留神,就会将帛画损坏。面对这个难题,北京方面的专家王㐨、白荣金、胡继高、王丹华同长沙方面的考古专家,经过反复商量和斟酌,在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的同时,断然采取一种现场发明的办法,即先用特制的小片将帛画下端一点点拨起,待帛画揭起一段时,再用一根圆形的卷了宣纸的横棍放置于被揭起的帛画之下,然后随着帛画的逐渐剥离,将横棍向前滚动,使帛画一点点地脱离木棺顶盖的同时,被托在展开的宣纸之上。当这个步骤完成后,大家再轻轻地从四周边将托着帛画的宣纸提起,放在早已准备好的三合板上,而后将其运至博物馆内进行装裱。这样就避免了帛画离开棺盖之后,第二次揭取移动的损坏。若干年之后,据当时手执横棍揭取帛画的考古专家白荣金回忆,这幅帛画的揭取共有十几个人参加,且极其小心谨慎,唯恐有半点损坏。随着他手中木棍的不断前移,有许多专家拿着工具,一点点地剔剥着粘在棺盖上的帛画,从而保证了工作的协调一致,使帛画未遭损坏即完整地揭取了下来。此时,考古人员看到,揭取的整幅画面画的是天上、人间、地下三种景象,中间绘着一个老年妇女拄杖缓行的场面,当为墓主人出行升天的比喻。从整幅画面的图像看,应系采用单线平涂的技法绘成,线条流畅,描绘精细。尽管有些地方模糊不清,但从清晰处可见到,此画在色彩处理上,使用了朱砂、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对比鲜明强烈,色彩绚丽灿烂,堪称是中国古代帛画艺术中前所未见的杰作,是人类艺术宝库中最为贵重的珍品之一。

内棺盖上的帛画

在此之前,崔志刚见墓中多出土些漆木器和丝织品,心中颇不理解地抱怨道:“挖这个墓,花了那么多钱,怎么一点金子银子没挖出来,这可怎么向上边交待。”

当这幅帛画出土之后,王㐨以惊喜的心情对崔志刚说道:“崔馆长,你不要老是挂念金子银子了,即使是这个墓什么也没有挖出来,仅是这一幅画就足够了。这可是谁也没见过的无价之宝啊。”

当帛画揭取下来并运往博物馆准备装裱时,已是4月27日凌晨3点多钟,考古发掘人员稍作休整,又把目光转向眼前的内棺。很显然,要打开这层内棺,已不像先前那样容易了。因为这层内棺密封非常严密,除棺盖与棺壁的接合部极为紧凑外,整个木棺的缝隙又全部用桐油涂涮黏合,并用三道麻布拦腰将棺身缠紧黏合,可谓封闭得天衣无缝。

发掘人员吃过猪油炒面当作的夜餐之后,捶捶既痛又酸的腰背,开始探讨打开这最后一层内棺的方法。探讨的结果是没有更好更新的办法,还得用老办法也就是动用白荣金打造的六个铁钩为主要工具,对准棺壁与棺盖的接合部,设法将钩尖塞入其中,再将骑缝处的麻布切断,然后慢慢撬动,以垂直的方向将盖板提起。这个方法确定后,发掘人员重新下到墓坑,开始了最后的行动。

这个行动显然有些缓慢,从4月27日凌晨4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4点。发掘人员绞尽脑汁,在经过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将棺盖打开了。谁知盖板刚一掀起,就有一股令人难闻的酸臭味冲将出来,使在场的人都感到难以忍受。但此时的发掘者却喜从中来,因为这股臭味就是一种报喜的讯号,它意味着棺内很可能还保存着尚未完全腐朽的墓主的尸体。只见棺内盛装着约有半棺的无色透明液体,不知这些液体是入葬时有意投放,还是后来地下水的渗透所致。在这神秘的棺液之中,停放着一堆外表被捆成长条的丝织品。从外表看去,丝织品被腐蚀的程度不大,墓主人的尸身或好或朽都应该在这一堆被捆成长条的丝织品之中。

由于棺中液体太多,文物又多半被浸泡在液体中,现场清理极其困难。经考古专家王㐨提议,现场的发掘主持者决定将内三层木棺整体取出,运往博物馆再行清理。于是,各层棺的棺盖复又盖于棺壁之上,从长沙汽车电器厂借来的吊车再次启动,开始起吊三层木棺。

由于木棺毕竟不同于椁板,只要在板面的四周捆上几道绳索就可起吊。而眼前的木棺之中除有文物之外,还有液体,重量达数吨,无论是起吊还是运输,都必须保持木棺的相对平衡和稳定,如果出现了倾斜甚至倾覆,后果不堪设想。为此,侯良与汽车电器厂的朱工程师商量,由该厂用铁板打制了一个簸箕状的吊篮,先由人工将内棺移于吊篮之中,再用起重机起吊,而当起重机开始起动时,又因木棺重量大、墓坑深,周围堆土如山,起吊十分困难。就在木棺被起吊到墓口时,由于起重机底座之下泥土深陷,起重臂发生严重倾斜,差点连机器加木棺一同栽入墓坑。起重人员见状,不得不用钢丝绳一头拴住起重机母体,另一头绑在坑外的大树上,以稳住机体。如此一番惊心动魄的折腾后,沉重的木棺终于被安然无恙地吊了上来。

内棺吊上来之后,停放在距墓坑不远的一个大土堆上,发掘人员此时不但未松一口气,相反地心中更加焦急。由于高大土堆的阻隔,大型卡车无法靠近内棺,二者相距尚有30米,而这30米的路程,只有靠人工才能将内棺抬上卡车。具体组织搬运的侯良找来棍棒、绳索,将木棺牢牢捆住,准备一鼓作气将棺抬上汽车,因为坡陡路滑棺重,此事非常困难。但坐镇指挥的政工组副组长马琦事先已给侯良下了命令:“今晚7时必须运回馆内。”因此侯良等指挥汽电厂三十多名强壮的工人硬着头皮抬起了木棺,不料行程近半,旁边两人滑倒,木棺重心前移,使前端数人一齐跪倒,险些造成伤亡事故。被压倒的人扔掉木杠,从泥土中连爬加蹿地跳出圈外,心有余悸地望着停放于斜坡之上的木棺,不知如何是好。现场出现了暂短的混乱,几乎所有的人都围绕如何既保护好文物,又保证人身安全的问题发表着不同的见解。而谁的见解似乎都有长短,一时尚难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眼看太阳已经落山,黑夜又将来临,在一边指挥的马琦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燥,有些愤然地对抬棺者大声吼道:“你们到底听谁的,要是7点钟以前抬不上车,看我怎么跟你们算帐!”

面对这位指挥者的怒气,抬棺人员只好停止争论,仍按原来的办法抬起木棺,一步步咬牙瞪眼又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巨大的内棺终于被抬上了早已等候的解放牌汽车,并由侯良护送运往博物馆。至此,自1972年1月16日开始的马王堆一号古墓的田野考古发掘,算是暂告一个段落。 UE7XAOWKc1x3J7PSxCPUdx/X3RBxeKGTtr3PYwUOXO7Pte8kK7fGChO2j61YQS6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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