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根据王少泉电话汇报的钻探情况,湖北省博物馆副馆长、考古队长谭维四,率领从江陵纪南城调集而来的技术人员王正明、陈锡岭,携两根探铲匆匆赶往随县。此时,随县方面的领导者已得知擂鼓墩大墓经钻探已正式确认,立即重视起来,态度大变。县委宣传部部长韩景文,县文教局局长王君惠,副局长熊存旭、周永清,文化馆副馆长王世振等相关的各级领导人,陪同谭维四一行乘车抵达擂鼓墩雷修所营区。在与部队几位首长见面并作了简短交谈后,开始勘察现场。
谭维四详细查看了暴露的痕迹,挖出的土层、土质,以及钻探的资料,又亲自拉着皮尺对墓坑做了测量,情况大体清楚。王少泉所说不虚,这是一座“岩坑竖穴木椁墓”,即先在红砂岩山包上开凿一个竖穴以为墓圹,然后在圹内置木质棺椁,再用泥土回填,层层夯筑,在夯筑层的中间又铺了一层大石板,以巩固墓顶。谭维四还看到,钻探出的几块椁板木屑之上,附有竹席残片,淡黄色的残片在阳光下泛着亮光,如同刚刚编织完成。这个奇特的迹象很可能意味着整个墓葬并未遭到盗掘,并像马王堆汉墓一样,随葬品完好如初地保存于地下宝库之内。想到这里,谭维四惊喜不已,当场握住郑国贤的手说:“你们这次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为国家立了大功了!”
众人来到雷修所三楼会议室召开座谈会,商量下一步工作事宜。听了雷修所几位领导简单介绍这座古墓的发现情况与采取的措施,谭维四深为感动,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因谭维四此次代表省里考古权威部门而来,部队方面急于想知道这座古墓是否发掘,发掘之后厂房是否还能继续施工。而县里的几位领导又想从这位著名考古专家的嘴里,探知是否会有像长沙马王堆、江陵凤凰山汉墓那样的尸体和重要文物出土。谭维四尽管觉得自己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要回答这些问题为时尚早,但必须适当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和意见。于是,他以一个优秀考古学家的眼光与判断力讲道:“首先肯定王少泉等同志的钻探结论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古墓,郑所长、王副所长等同志所一直担心的‘褐土之谜’算是正式解开了。结构方面,从岩石上直接向下凿墓坑,这在湖北省是首次见到,就椁室而言,比大家看过电影的马王堆出土女尸的一号汉墓大六倍,比江陵出土越王勾践剑的望山一号楚墓大八倍,比凤凰山出土西汉男尸的168号墓大十四倍。如此庞大的岩坑竖穴木椁墓,在湖北省是第一次发现。从钻探出的木屑与竹席残片看,棺椁保存情况较好,如果没有被盗,肯定会出土大批非常重要的文物,出土尸体的可能也是有的。”说到这里,围坐的众人皆露惊讶之色,几年前,马王堆与凤凰山汉墓的发现就已经轰动世界,想不到在自己眼皮底下,又突然冒出了一个比前两座墓葬分别大六倍和十四倍的特大型古墓,这个数字和前景,简直难以令人想象。如此庞大的古墓,该有多少金银财宝埋藏其中呵,如果是夫妻合葬墓,说不定一下出土两具完好的尸体,这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呵!
长沙马王堆汉墓内部形状与棺椁情形
众人的情绪显然被辉煌的前景调动起来,议论纷纷中,谭维四继续讲道:“这个墓就是楚墓也好,汉墓也好,因墓口和填土绝大部分已遭破坏,没法继续保存,必须尽快进行抢救性发掘。工程要停工,至于厂房是否还在这里盖,要看发掘后的情况才能最后确定。当然,古墓不是随便挖的,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利,必须报国家文物局批准才能行动。现在要做的,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勘探,把地下的情况探得更清楚更准确一些,要连夜勘探,力争在一两天内完成,然后上省里和中央汇报,提请准予抢救性发掘。”
谭维四一席话讲得大家热血沸腾,地方和部队领导皆表示全力支持这一工作,雷修所提供一切发掘物资,并派人参加钻探和后勤保障工作。
散会之后,谭维四等人在雷修所营房住下。吃过晚饭,工地现场挂起了电灯,考古人员开始挑灯夜战,四根探铲从不同方位往下打眼。因工地中有一个水塔压住了墓坑东南部一角,根据谭维四指示,两根探铲着重探其四周,以探明塔基与墓坑的关系。想不到探铲刚深入地下两米多深,阴沉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高出河畔几十米的山岗,北风呼啸,寒气袭人。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人站在山岗上开始打哆嗦,无奈中,只好拔出探铲,收工回营。
次日,风雨未停,急不可待的考古人员身披雨具来到现场继续进行钻探。除探明水塔四周情形外,对墓底椁板的深度、铺排情况还需全部搞清。经过一上午的努力,弄清了墓坑的准确形状与椁室的深度,以及椁板的铺盖方法,掌握了填土与地层关系,绘制了平面图。令考古人员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此墓形状极为特殊,坑口呈不规则多边形,这样的形状在湖北省境内属首次发现。靠水塔的部位,墓坑内的椁盖板离地平面最深处不到2.5米,而中部靠东部位东室与主室交界处一字排开连打四个探孔,均在70-80厘米深处见到木椁。面对这一情景,谭维四大为震惊,看着出土的木屑与木椁上的竹席残片,脱口而出:“好险,这可真是千钧一发呵!”
身边的王少泉以同样的心境接话道:“要是部队不及时发现和采取措施,在施工中控制炸药用量,若按文化馆前来察看的人所说的那样没关系,继续放炮轰炸,别说这个墓坑,就是藏在下面的棺椁也早已五马分尸了。若墓主尸体完好,也一同坐着土飞机上西天了。”言毕,看看身旁的王世振,对方低头不语。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解放军真不愧是人民的子弟兵呵!”谭维四说罢,转身对众人道:“下午着重探查有无盗洞,要是没有被盗,那可真是万万幸了。”
排查盗洞的钻探方法与寻找墓坑坑壁与棺椁方位的钻探又有所不同,必须在整个墓坑上部和四周打梅花探眼,方能将盗洞查出并不致有遗漏,这自然是一件细中又细的工作。考古人员经过一个下午的钻探,希望其无又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墓中间偏北的部位,省博物馆的陈锡岭手持探铲刚打下半米深,感到有些不对劲儿,继续下探,手的感觉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尽管这个不同异常微小,微小得难以用手感觉,只能用心灵感应,且这种感应稍纵即逝,但富有钻探经验的陈锡岭还是及时捕捉到了这一从地下土层中传出的信息。
“不对劲呵,是不是探得盗洞了?”陈锡岭于迷惑诧异中,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尽管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且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却如同在风雨交加的现场扔上了一颗炸弹,“咚”地一声引爆开来,所形成的巨大冲击波,使每一个在场者都感到了心灵深处的震颤。
“盗洞?!”众人纷纷抬头转身,面带惊恐之色围拢过来。
“是扰土,很有些不妙!”陈锡岭将拔出的探铲铲头平放在地下,让谭维四等人查看。众人看罢,皆沉默不语,谭维四站起身,面色沉重地说:“是有些不妙,再探探看,争取在天黑之前探个清楚。”
陈锡岭复把探铲插入探孔,双手持杆,一上一下,娴熟轻巧地钻探起来。根据谭维四指示,钻探手李祖才也持铲前来钻探。
天渐渐暗了下来,阴沉的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凄厉的北风在山岗掠过,众人感到彻骨的寒冷。凄风苦雨中,考古人员身披雷修所胡股长送来的雨衣,将目标全部集中在这个可疑的盗洞之上。
李祖才在襄樊市博物馆向作者讲述当年在曾侯乙墓钻探时发现盗洞时的情形
当陈锡岭手持的洛阳铲深至1.8米时,一铲触到了木椁板,再一铲打下去,触到了石块,表明木椁板与石块挤压在一起。此时,李祖才的探铲已触到巨石,铿锵不能进。拔铲做倾斜状继续下探,铲头正好从一块木椁板与巨石中间穿过,“噗”地一声插入墓坑之内。待把洛阳铲拔出,一股混浊的水流喷涌而出,众人大骇,纷纷退避。
情况已经基本明了,眼前就是一个盗洞,且这个盗洞不偏不倚,就打在中室部位,如果估计不错,这个室当是主要存放陪葬品的地方。所探到的三块巨石与木椁夹杂在一起,是盗墓贼凿断椁板之后,上面的石块跟着下塌,然后插入棺椁之中,这便有了石块与木椁板夹堆砌在一起的情形。除了标明此处是一个盗洞,根据水流突然喷出的现象,可以断定,整个墓坑内已积满了水。至于水是从盗洞灌入,还是坑内因渗漏而积聚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既发现盗洞又见积水,这对下葬的墓主和陪葬的器物,都是《易经》卦相上“主大凶”的预兆。
夜幕就要降临了,众人像霜打的茄子立在盗洞旁,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沉默不语。谭维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轻轻叹口气,以悲壮的语气轻轻喊道:“锡岭、祖才呵,把喷水的洞口用石块堵住,全体人员收工,明天再详细勘察。”
一阵大风呼啸着掠过山岗,将众人扫了个趔趄。雾气飘荡中,一个响雷在擂鼓墩上空炸响,雨更大了,一个不祥的阴影向考古人员的心头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