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3月4日,正在宜城主持楚皇城勘探的襄阳地区博物馆考古人员王少泉被单位电话紧急召回,告之驻随县郊外解放军某部施工中发现一座古墓,请地区派人前往查看。5日,王少泉与襄樊县专职文物干部刘柄乘坐下午两点襄阳至武昌的火车赶赴随县,听取了县文化馆负责人汇报,并察看了擂鼓墩岗地出土的青铜车马器配件、马衔等器物,随后与雷修所取得了联系。次日上午,雷修所副所长王家贵与张副政委乘吉普车把王少泉等一行接到擂鼓墩营区。
襄樊市博物馆(作者摄)
听罢简单介绍,王少泉等一行开始进入施工现场勘察。早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地理系,年过半百的王少泉,在襄阳地区博物馆工作已二十余年,发掘大小古墓数百座,算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四十多岁的刘柄,同样对发掘古墓有着丰富经验。二人一到现场,放眼一望,当即断定中间就是一座大型古墓。据刘柄后来回忆说:这个墓判断起来很容易,除了南边一块被水塔压住不能分辨外,其他部分暴露明显,只要具备一般专业性知识的考古人员即可辨明。比如放条石的下面土质中有夯窝,直径约五厘米,排列整齐。石旁还见约直径一米的一处土质湿润,有青膏泥迹象(后来得知是盗洞口处)。从水塔断面上看,墓穴口沿与填土十分清晰,红砂岩与填入的五花土泾渭分明。刘柄当即找来一把铁锹,把墓口边沿铲出,发现是一个呈不规则状古墓。经过观察和进一步分析,王、刘二人当场做了如下结论:
一、墓坑的边界笔直,拐角规整,近九十度。这说明工程只能按既定图纸施工,绝不可能是随意挖掘而成。
二、所填的青灰色土壤,不是回填就地挖掘的红岩土,而是专门从别处运来的泥质土,填土中发现的大石板也是由别处运来铺就。
三、填充的泥土中,不含有碎砖烂瓦和石灰朽木等废弃物。
四、在平铺石块上下土层的断面上,都可见到清晰的夯层。爆破的土块中夯窝清晰可见,夯窝直径在五厘米左右。这种情况的出现,说明此处不可能是所谓的庙宇或碉堡、战壕、机械库遗迹,应是一座大型墓葬。
五、根据以往的发掘经验和可知的情况,一般大型古墓葬都有墓道,墓坑的平面多呈甲字型,或申字型,而这座墓葬却是不规则的多边型。从已露出的形制看,整个墓坑东西长约二十二米,南北宽约十一米,如此庞大的墓葬在湖北乃至全国都属罕见。但墓坑之中又有微弱的分隔痕迹,隐约透出三个板块的信息。仅从外部现象推断,墓葬年代应为春秋到秦汉之间。
王少泉、刘柄如此快速明确地做出了结论,令所有在场者都感到振奋,雷修所的几位领导如释重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扑腾”一声落到实处。近半年的迷茫、困惑、担心、奔忙甚至愤怒,都随着这个振奋人心的结果化为一道彩虹飘洒在大家的脸上。只是,据王少泉说,墓内透出三个板块状的信息,很有点神秘性,外人很难捕捉,只有身经百战的老考古人员方能精灵一样地用天目意识到。脚下到底是一座墓,还是三座墓连接在一起?地下棺椁是否完好无损?墓的主人是否还安然躺在棺中沉睡?陪葬的珍宝安在否?等等问题,令王少泉与刘柄都不得而解。王、刘二人虽身经百战,挖墓数百,但毕竟尚未修炼到一眼看穿地下十几米的高深道业。这地下的奥秘,必须通过钻探才能确认。
众人认为王少泉分析得有理有据,遂以喜悦的心情相商,墓坑及四周相关地段仍暂停施工,日夜派人守护,等待地区博物馆派人前来钻探。
离开擂鼓墩营区,王、刘二人回到县城,将勘察情况以及墓坑的方位、大小、形状,连同准备钻探的计划,向随县文教局和革委会做了汇报。在回招待所休息时,刘柄于兴奋中觉得此墓如此之大,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重大事宜,对勘察人员来说责任非常,必须尽快向有关领导汇报,以免半道上生出什么乱子。于是,刘柄向王少泉建议,将发现古墓的情况立即写信向省博物馆考古队谭维四队长汇报,赶回襄阳后立即向文化局局长汇报,如此双管齐下,才能争取时间,有利于这座墓葬的保护或发掘。王少泉听罢深以为然,当时铺展信纸修书一封以急件的形式发往武昌,向省博物馆谭维四报告。信中较为详细地说明了二人对古墓调查经过,古墓现状,并绘有草图,标出长宽数据,最后提出了三点保护意见。
3月8日,王少泉与刘柄回到襄阳后,即向文化局相关领导作了汇报。9日,急不可待的王少泉赶往武昌,于次日向省博物馆副馆长龚凤亭和考古队长谭维四,就勘察情况作了详细汇报。龚、谭二人听罢,大为震惊,虽然墓口已遭到破坏,所幸的是墓的棺椁还没有暴露,如果此墓是一座而不是多座连在一起,其墓主身份之高、埋葬器物之丰是不可想象的。龚、谭二人于激动中当场拍板,先由王少泉组织人力速到现场钻探,省博物馆即刻从野外调集一流的考古、钻探人员前往助阵,由省、地、县三家组成一个联合钻探小组,尽快探明情况,采取有效措施,抢救地下埋藏的珍贵文物。
3月14日,王少泉率领刘柄,外加两位钻探技术高手李祖才、曾宪敏乘火车来到随县,当天进驻擂鼓墩营区准备工作。雷修所几位领导一看几人只带了简单的行李,不解地问道:“你们说是钻探,怎么没见带机器来?”
王少泉听罢微微一笑,从行李中拿出一根约半尺长的半圆形铁筒说:“这就是我们的钻探机呵,有了它,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众军官围上前来,拿着铁筒看了看,张副政委摇着头说:“这是个啥?不就一块破铁打了个卷卷吗?就凭这么个小玩儿就能把地下的事情搞清楚,胡日鬼哩!”
王少泉微笑着答道:“别看这个小玩儿,却是我们考古界的秘密武器,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们行内称这个东西为考古探铲,凡搞专业考古的都离不开它。这个小东西形象不咋地,神奇得很哩!”
停顿片刻,王少泉见对方仍不肯相信,又说道:“在我看来,你们的雷达不就是把一块破铁弄成一个大锅,然后架到山头上乱转一气吗,这样的东西还能找到敌人的飞机,苏修美帝的飞机不是喝油而是喝干饭了。”
“我们的雷达可是现代化精密武器,神奇得很,你们这块破铁怎么能够与先进武器相提并论呢?”张副政委仍不服气地道。
王家贵走上前来打着圆场说:“我看都很神奇,别说了,快拾掇一下,说说明天咋个钻探吧。”
大家不再争论,王少泉把半圆形铁筒收起,与几位军官商量着在营区住宿与钻探事宜。按照计划,钻探人员必须依靠手中的这块卷状铁筒,搞清地下几十米墓葬的形制、大体年代、棺椁埋藏和埋葬器物的情形。
第二天,王少泉等一行四人来到现场。此前,雷修所已指派后勤股长胡定文协助四位专家工作。按照王少泉的要求,胡股长找来一根鸡蛋般粗细,长约丈余的杉木杆将手中的铁筒套了进去,一具完整的考古探铲就此组装完备。王少泉拿起探铲首先在墓坑中间部位钻探起来。
光滑的杉木长杆在王少泉等专家手中轻松自然地上下抽动,雷修所几位领导在旁边密切注视卷形铁筒从地下深处带出来的土质和异物。听说地区派来了钻探考古人员,地下古墓的珍宝马上就被钻出,已被调集到四周挖土的一百多名工人、社员,纷纷围将上来看个稀奇。营区的官兵怀着同样的心境,不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前来观望,期待着闻所未闻的地下珍宝真的被考古人员手中的“秘密武器”带出地面,像以前看到的马王堆汉墓发掘的电影一样,令大家一饱眼福。
对于眼前的场景和心情,许多年后王少泉说:“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大家显得有些紧张,部队的官兵满脸严肃、好奇、疑惑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偶尔抬头向四周一看,只见围观的人群一个个眼睛明晃晃的,放着一种奇特的光,死死地盯着我,就跟在电影上看到刑场砍头场景差不多。我们似乎成了最令人瞩目的刽子手,四周复杂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手中高高仰起的那把鬼头刀,只待咔嚓一声人头落地,鲜血喷出,尸体扑地。面对这样的场景和目光,我的心情好像受到感染,也有点紧张与慌乱。这个慌乱当然不是因恐惧而起,实则是我对这个墓太充满期望了,如此庞大的一片面积,若在我的手里探明是一座墓葬,地下棺椁完好,墓主随葬品俱在,那是多大的幸运呵。从事考古二十余年,这样的事是第一次遇到。我何德何能,苍天居然把这样一件大事交给我来做?常言道,刨坟掘墓,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是做不得的。但我们这是公家的买卖,是堂堂正正的科学考古工作,是以保护文物为己任的,所以这样的大墓让我阴阳差错地遇到,真是不知哪代祖上烧了高香,三生有幸呵。这样想着,脉管里的血便呼呼地流窜起来,心脏承受不住呼啸的压力,心就有点发慌了。但我尽量把持着自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不致因过分激动弄得心脏病发作……”
考古探铲在不住地抽动,铲头带出的土质为坚硬的白膏泥,土色纯净,没有其他杂物。当深入地下1.2米时,触到了木炭,木炭厚约十几厘米。穿过木炭,王少泉感到手中有些震动,经验告诉他,地下木椁找到了。从探知情况分析,地下木椁的木质不但没有腐烂,而且坚硬厚实,保存良好。
王少泉怀着激动的心情拔出探铲,为扩大战果,又令李祖才和曾宪敏分别于墓坑的东、西两边及四周打了数个探孔,所得结果与中心探孔完全相同。据此,王少泉向在场的部队官兵正式宣布:下面不是三座相连的古墓,而是一墓多室的多边形特大古墓,地下棺椁尚存,没有腐朽。另外据探测所知,这座墓东西长约二十米,南北宽约十六米,未发现斜坡墓道,与马王堆和江陵凤凰山汉墓明显不同,可能是一座楚墓。整个面积达两百多平方米,像这样规模的庞大古墓葬,不但在湖北省境内,就是整个中国也没有发现过,即使是世界上恐怕也是少见的。
这一成果的宣布,全场震动,部队官兵更是喜形于色,鼓掌欢迎。几位军官上前拿起考古探铲详细端详着,议论纷纷,张副政委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少泉说:“老王,想不到这玩意儿还真神哩!”
满脸兴奋的王少泉说:“你可能想不到这个东西的发明者是谁?”
“谁?”张副政委与其他几位军官都瞪大了眼睛。
“盗墓贼!”
王少泉轻轻说罢,现场一片惊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