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现场勘查任务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新年的钟声不知不觉地敲过，我们一行人在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林木开着叶局长的私人座驾，根据导航的提示来到市郊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区，把车停进了十号别墅的车库。这里是叶队在D市的家，每次回到D市，叶队都会来别墅小住几天，远离尘世的喧嚣，过几天不受打扰的清净日子。

因为有人定期打扫，别墅里干净整洁，只是刚一进门的时候感觉有些冷清而已。林木从早到晚折腾了一大天，人往沙发上一坐就四肢瘫软，不想动弹。

叶队在三楼给林木找了个宽敞舒适的房间，让他赶紧去洗澡睡觉，并让他定好早上六点半的闹钟，准时起床去市局开会。林木看看手表，发现他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长叹了一口气，一路小跑着冲到了三楼的房间。

林木走后，一楼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我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这是自打我出院回家以后第一次跟叶队单独相处，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家兄弟，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有些害怕近距离地面对他。我想，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的感觉吧。我在最不能欺骗他的事情上骗了他，一旦骗局被拆穿，我的下场恐怕会很惨。

若是放在以前，我巴不得能跟着叶队多办几个案子。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万万不敢让苏慕出现在叶队面前，让他假扮成我跟在叶队身边去办案。为了保险起见，我暗自下定决心：与叶队共事期间，我会让苏慕暂时“沉睡”。虽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劝他配合我，但我必须想办法避免让他们两个人直接接触。

我正想着待会儿留言的时候怎么跟苏慕解释，叶队突然打破沉默，开门见山地问我，“实话实说吧，你跑到老家这边来当刑警有什么目的？”

“目的？”我愣了一下，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当警察当然是为了破案啊，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目的。”

“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写作不好吗？陆教授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的病情虽然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是不保证以后没有复发或者恶化的风险。你不应该回来当警察，这份工作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数，随时面临着危险。万一你再受到什么刺激，病情复发了，我们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你多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耸了耸肩膀，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虽然叶队说得没错，回来当警察并非出自我本意，但我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服软。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除了跪着把这场戏演下去之外，我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你根本不用担心我。”

“是吗？”叶队扬了下眉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说，“你真的没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曾经说过，你再也不会当刑警了，不会让你的父母整天替你担惊受怕，更何况你的父母也不可能允许你继续从事这么危险的职业。所以我觉得，你们一家人肯定有事瞒着我。”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我只是经历了一场大病之后，对人生彻底感悟了，想用有限的生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

“那叔叔阿姨呢？你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我不用说服他们，因为他们看到我病愈出院就已经非常高兴了。我想写书也好，想回来当警察也好，他们完全尊重我的意见，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束缚我了。”

“是这样吗……”叶队对我临时编出来的答案不太满意，但也没有立刻反驳我。他默默地点上一根烟，一边不紧不慢地抽着，一边在内心琢磨着什么。

我突然感觉到时间好难熬，好想上楼去睡觉。虽然一觉醒来，我依然要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但是稍稍休息一下至少可以缓解我身心上的不适。

想到这儿，我便鼓起勇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抱歉地对叶队说道：“对不起，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先上楼休息一会儿。”

“哦，那你去吧。”叶队倒是没拦着我继续追问什么，这不禁让我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用手指着二楼的房间说：“你去睡我那间屋子吧，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毕竟从那样的现场回来，身上沾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那你呢？”

“我睡不着，你不用管我。”

“好吧，那我先去睡了。”我跟叶队道了声“晚安”，径直朝楼梯走去。

走到楼梯跟前，我想起自己还没有在这个特殊的节日给叶队拜年，于是转过身来，用轻松愉快的口吻对叶队说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叶队抬起头，微微冲我笑了一下，而我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难过的表情。

来到叶队的房间，我立刻掏出手机，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我希望苏慕配合我做的事用录音的方式记录了下来。苏慕偶尔会在我睡着以后出现，如果早上被闹钟叫醒的人是他，他听到我的留言应该会做出理智的判断，把身体的使用权还给我，这样就可以避免他跟叶队直面接触。

留完言，洗完澡，我已经疲倦得不想再做任何事。我躺在舒服的床上，闭上眼睛，没过多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我以为一切可以按照我所预想的那样发展，我跟苏慕的秘密不会那么快就曝光。可是“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手机的闹钟也没有响。

我站在衣帽间的门口，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袍。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起床，下地并光着脚走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叶队是什么时候坐在我身后的那张大床上的。此时，他正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我，这让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突然间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这里是叶队的家，我曾经在这座别墅里住过几天，当时住的就是这间套房，因此对房间内物品摆放的位置十分熟悉。可是苏慕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当他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时，肯定无法像我一样快速而准确地找到他所需要的物品。

因为昨晚出现场的时候遇到了高度腐败的尸体，我把昨天穿的那套衣服从里到外全都丢进了洗衣机里。洗完澡，我从叶队的衣橱里拿了一件干净的浴袍穿在身上，但我并没有提前准备早上起来要换的衣服。

我想刚才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苏慕被闹钟叫醒后没有第一时间查看我的留言，而是起身在房间里找衣服穿。刚好在那个时候，叶队来房间里看我有没有按时起床，撞见正在翻找衣物的苏慕。也许在别人看来，苏慕的行为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但是叶队却能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家。

我不知道苏慕跟叶队聊了什么，反正骗局已经被拆穿，我再隐瞒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想到这儿，我便用试探的语气问叶队，“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对，我见过苏慕了。”叶队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透着无奈的表情。“苏茗，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瞒着我做出这样的荒唐事。你忘了陆教授是怎么嘱咐你的吗？你就不怕自己把自己给害死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苏慕又没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破案而已，完成心愿之后他自然会配合我回医院接受治疗的。”

“你是心理医生吗？这种事你说得准吗？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欺骗你？万一他只是想利用你，想反客为主，剥夺你的人生，你打算一直妥协下去，一直任由他在别人面前假扮成你吗？”叶队越说越生气，干脆起身向我走了过来。

说实话，叶队提出这些尖锐的问题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中了苏慕的圈套，满脑子都是寻找机会查明爆炸案的真相。现在听叶队这样一说，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自己是不是“too young too simple”，一不小心被另一个自己给骗了？

“苏茗，你必须得听我的。”叶队站在我面前，双手用力抓着我的肩膀，严肃认真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回S市找陆教授，向他说明你的情况，以免你的病情继续发展下去。”

“可我若是现在做了逃兵，以后就很难再有机会替苏艺报仇了。”

“报仇的事你别想了！”叶队怒喝了一声，十分无奈地对我解释道，“那起爆炸案已经结案了，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结局。我劝你管好自己，过你该过的生活，别跟那件事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当年的那起案子只是表面上结案了而已，警方只是抓到了几个拿钱做事的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连庐山真面目都没有露出来。”

“我知道，那起案子有人在背后搞鬼。贩毒组织可能有安插在警方的眼线，甚至还有位高权重的人为他们提供保护伞。总之，当年的情况很复杂，不是你一个小警察能搞得定的。”

“那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难道苏艺和罗警官白白牺牲了吗？难道随便抓几个替罪羊就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吗？”

“当然不是！禁毒支队从来没有放弃他们的任务，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情报和线索，寻找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那是非常危险的工作，是需要时间和耐力的。”

“如果贩毒组织的眼线和保护伞还在，做再多的努力不是都徒劳吗？”

“那是禁毒支队的工作，不需要你操心。我还是那句话，管好你自己，别做多余的事。别忘了你自己还是个病人呢，你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不适合做任何危险刺激的工作。”

“所以这些事都是苏慕在做啊，我只是……”

“你傻了吗？”没等我把话说完，叶队就狠狠地骂了我一句，“我不管苏慕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管他的能力有多优秀。我只知道他跟你共用一个身体，他受伤就等于你受伤。他要是因公殉职了，那对我来说，对于你的父母来说，你，苏茗……”叶队用力戳着我的胸膛说，“就是永远地离开我们了，像苏艺一样永远长眠在地下了。你真的想让我们再次承受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吗？你不觉得那样对我们很残忍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心里的坎过不去。我逃避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勇气面对这件事。如果不能找出杀害苏艺的真凶，就算你把我送回精神病院，陆教授也没办法治好我的病。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就这么痛苦遗憾地活着吗？”

叶队皱起眉头，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我。我知道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既担心我像苏艺一样被人杀死，又希望我的病赶快好起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不报仇我的心病不会好，坚持复仇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我的日子肯定都不好过，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宁愿用生命的代价换取一个可以治疗我心病的真相。

就在我们的谈话陷入僵局时，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叶队停止思考，转身走出衣帽间去开门，我则趁着这个工夫赶紧从衣柜里找了一套适合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紧接着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

收拾完毕，叶队正好从外面回来。被其他事情分散了一下注意力，叶队的情绪稍稍有所好转，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对我说：“二十分钟后下楼吃早饭。你长话短说，把你跟苏慕的事认真仔细地交代清楚。记住，千万不可以再欺骗我，否则……”叶队用力捏了捏拳头，好像我再说一句假话他就会狠狠地揍我一顿。虽然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但我看得出来他这次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唉，那好吧。”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心说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其实，你跟苏慕之前见过一次面，只是那个时候你的注意力没放在我身上，所以没看出那个我是由别人假扮的。”

“什么时候的事？”叶队惊讶地问道。

“就是你接我出院回家那天……”我缓缓地回答道，随后向叶队讲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jl4qQTtSd4B1fqIFGXRVCCkJ2S6Vy80bFD0a2QW5E0dIoNTcQMT7QOeyzZMNvbA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