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故事的开始先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苏茗,今年二十六岁,是一名多重人格患者,曾经因为涉嫌谋杀我的心理医生被关进S市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
历经诸多磨难过后,我终于被“无罪释放”,但我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获得我渴望已久的人身自由,而是被一个叫苏慕的家伙“绑架”了人生。
我曾经当过两年刑警,2016年夏天经历了一场大火,与死神擦肩而过,在家人的极力反对下离开了刑警队。辞职后,我开始全职写作,出版过几本破案小说,闲暇之余也在研究犯罪心理学。
我以为我这辈子与警察这个职业再无缘分了,尤其是精神敏感脆弱的我被医生严厉告诫,出院后绝对不可以做任何危险刺激的事,以防病情反复,甚至出现恶化。可是谁能想到,出院后不久,我竟然又成为了刑事侦查支队的一名警察。
更准确的说,冒险成为警察的是那个叫苏慕的人格。他能言善辩,成功对我进行了“洗脑”,顺理成章地主宰了我的人生。而我,竟然心甘情愿地听候他的差遣,仿佛他才是一直存在的主人格,而我只是候场席上的一名替补选手。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在后面的文章里会详细交代清楚。为了快速进入正题,我要先讲一件发生在我身边某位患者亲身经历过的怪事。这名患者叫程淼,今年二十八岁,患有非常严重的心因性精神障碍。2019年1月初,她被母亲送到S市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之所以要讲她的故事,并不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而是她所经历的事情(案件)与我密切相关。随着那具尸体的重见天日,许多被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逐渐浮出了水面。与此同时,那起案件刚好成为了一个切入点,让我有机会去重新调查发生在2011年秋天的爆炸案,一步步逼近杀害我哥哥的幕后真凶。
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前,程淼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持续受到同一个噩梦的困扰。几乎是每天凌晨两点左右,她都会梦见自己穿着一条精美的白色连衣裙,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她的手里拖着一把沉重的铁锹,身体被无形的绳索拉扯着前进。她清楚地知道梦的尽头,自己将会看到怎样一副骇人的场景,可她无法回头,无法醒来,只能满怀恐惧地一遍又一遍地承受着噩梦对她的折磨。
无论途径怎样的路线,她最终都会到达那片草木皆已枯朽的“死亡之地”。仿佛穿越了异世界的大门,她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尽管她看到周围的枯枝烂木上落满了遍体漆黑,如恶魔般丑陋的大鸟,可它们不是生的象征,而是来自地狱的使者,把身边的一切都染成了死亡的颜色。
这诡异而又压抑的氛围让程淼难以喘息。她想逃走,想逃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有光的角落,可惜她的身体早在进入山林的那一刻就彻底不听使唤了。
在成千上万双血红色眼睛的注视下,她举起手中的铁锹,开始一点一点地挖开脚下的泥土。她的内心十分抗拒这样的行为,可是她的身体却像被人操控的机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具腐败的尸体完整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具女性的尸体,因为腐烂和昆虫的啃噬已经看不出任何容貌特征。但是死者穿着跟她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连衣裙,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躺在坟墓里的人就是她自己。
恐惧渗透到了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她所面对的最恐怖的事情。她颤抖着,哭泣着,目光紧紧地盯着尸体的腹部。那里有一团不知名的东西在蠕动,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感觉到头皮发麻,胸口传来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突然,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女尸的连衣裙里爬了出来。程淼已经无数次在梦的结尾与那个东西零距离地接触过。那是一个未成型的婴儿,头部与身体的比例十分不协调,五官扭曲,面目狰狞,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它张开血盆大口朝程淼猛扑过来,用纤小却力大无比的双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噩梦总会在这里戛然而止,时钟的指针总是在凌晨两点左右徘徊。每一次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程淼的衣服都会被汗水打湿。更加离奇的是,那种在梦中被人扼压喉咙所产生的疼痛感和窒息感真真切切地反应在她的身体上,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是否只是一个梦。有些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像梦中那样死去。
她经常神经质地问母亲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我还活着吗?你能看见我吗?能听见我说话吗?每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她的母亲都很害怕,担心女儿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由于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程淼已经无法像从前一样正常地生活和工作了。她变得敏感多疑,整日焦虑不安,食欲减退使得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尽管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母亲还是尽力找亲戚朋友凑了一些钱,把程淼送到S市最好的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如果程淼只是一名普通的精神病患者,我们的人生恐怕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交集。可是谁能想到,那总是在凌晨两点惊醒她的噩梦竟然成为了我走上复仇之路的序曲。
程淼的治疗过程我不在文章里做过多的赘述,为了引出案件,我只需要提其中一位医生的名字就够了。她叫冷云罗,是陆教授的得意门生,对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D)有着非常深刻的研究。同时,她也是一名优秀的催眠师,曾在我深陷绝望,险些放弃自己的时候给过我莫大的帮助。
云罗是那种单从外表上看就会让患者感到安心,并迅速产生好感和信任的医生。她善于倾听,尊重患者的感受,总是把患者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医院里的患者们都很喜欢她,亲切地把她比作上帝派来的天使。
程淼跟云罗相差不到三岁的年纪,两个人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的关系。在云罗面前,程淼表现得非常坦诚,她积极配合云罗进行治疗,终于在某次催眠的过程中找回了那段被她亲手埋葬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碎片。
原来,噩梦不只是梦,那是她亲身经历过却被她遗忘掉的事实。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2018年6月23日晚上,程淼的男朋友蔡滔因为没有钱买毒品,在酒吧街附近跟踪、绑架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蔡滔看到女孩儿背着名贵的包,穿着一身奢侈品牌的衣服,以为女孩儿家里很有钱,想勒索女孩儿的家人赚一大笔赎金。
蔡滔用平时拉货的车子把女孩儿带回自己的出租屋,录下女孩儿四肢被捆绑,眼睛被蒙住的视频,准备交涉的时候发给女孩儿的家人。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仿佛那几百万赎金马上就要落入他的腰包,让他过上梦寐以求的奢侈生活。
然而当女孩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蔡滔的美梦瞬间就破灭了。女孩儿说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父母都在农村,别说是五百万赎金,就是五万块钱她父母都拿不出来。虽说她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名牌,可这些东西没有一件是真货。
蔡滔刚开始不太相信女孩儿的说辞,把玩着女孩儿新买的手机说:“穿的用的我可能不识货,但是这款手机市场价要八千多块钱。你家里困难,能舍得买这么贵的手机?”
“那是我分期付款买的,每个月只用还几百块钱。”女孩儿无奈地对蔡滔解释道,“我承认我有点虚荣,喜欢买假货,但这不能成为你绑架我的理由啊!如果可以用钱买命,我巴不得让我的父母赶紧拿钱来赎我。可是我们家真的没钱,绑架我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父母真的没钱?”蔡滔还是不肯不放弃,试着问道,“那你男朋友呢?他有没有钱来赎你?”
“我没有男朋友。”女孩儿矢口否认道,蔡滔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女孩儿戴在左手中指的戒指说,“你应该不是单身吧?欺骗我对你也没有好处。”
“我今天刚跟他分手,戒指还没来得及摘。”女孩儿气呼呼地说道,看起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样。“我本来想去酒吧喝个痛快,忘掉这些不开心的事,但是考虑到……”女孩儿顿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说,“算了,我不想跟一名绑架犯聊这些私人话题。这枚戒指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吧,反正他送给我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蔡滔倒是对那枚戒指不感兴趣,他再不识货也看得出来那东西对改善他当前的生活质量没有任何帮助。他知道自己这次把事情搞砸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干一票大的,结果却绑架了一个穷光蛋回来。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愤恨地咬着牙问道:“你自己有多少钱?既然没有人给你交赎金,你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大哥,你这是放弃绑架,改抢劫了吗?”女孩儿半开玩笑地说道。那个时候,女孩儿可能没有想到凶手真的会撕票。她一没看到凶手的长相,二不知道自己被凶手关在什么地方。如果她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留给凶手,并且保证得救以后不会报警,凶手是有可能放她一条生路的。
蔡滔当时确实没想过要杀人,他知道处理尸体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留下破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冒那么大的风险不值得。他原本的计划是拍下女孩儿的裸照,威胁女孩儿不要报警,然后趁着月黑风高把女孩儿送到一个离自己家很远的地方。这样一来,他要承担的风险就小了很多。
可是偏偏在他执行计划的时候,他的毒瘾发作了。他的情绪变得烦躁不安,行为也渐渐失去了控制。事后,他无法回忆起自己失去理智期间对女孩儿做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杀人了,一切已变得不可挽回。
他想赶在程淼回家以前处理掉眼前的烂摊子,毕竟他还要靠女朋友赚钱养活自己。要是让程淼看到自己杀人,他们之间的感情肯定完蛋了。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搬家用的大编织袋,正准备把女孩儿的尸体装进袋子里。突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蔡滔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半晌都不敢动弹。
终于,门还是伴随着程淼的抱怨声被打开了。程淼一边在门口换拖鞋,一边埋怨地说道:“阿滔,你怎么不给我开门啊?我手里拿了一堆东西不好掏钥匙。你……”程淼刚一走进客厅,看到蔡滔惶恐不安的表情,以及蜷缩在地上,明显不像还活着的女孩儿,瞬间明白了蔡滔不给她开门的原因。
“你……你这是……”程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眩晕。
蔡滔无法掩藏自己的罪行,只能破罐子破摔。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程淼说道:“淼淼,我不小心杀人了,你一定得帮帮我啊!”
程淼愣着没有说话,蔡滔又继续恳求道:“我们俩一起把女孩儿的尸体运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埋起来。只要警察找不到尸体,我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坐牢,对不对?所以你这次必须得帮我。”
摆在程淼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帮蔡滔处理尸体,成为蔡滔的帮凶。二、报警,把蔡滔交给警察处置,但蔡滔有可能会立刻杀她灭口,反正蔡滔已经犯下死罪,多杀一个人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程淼跟蔡滔在一起两年多,当然清楚自己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只一次想跟这样的男人划清界限,但又招架不住蔡滔对她的好。除了毒瘾发作的时候,蔡滔可以说是对她百依百顺,给她做饭,洗衣服,家里的大事小情几乎不用她操心。她做销售工作非常辛苦,经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周末也很少休息。她渴望有人能对她嘘寒问暖,能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照顾她,蔡滔在这方面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自己都觉得挺可笑的,那就是蔡滔的长相完全符合她的审美。虽然蔡滔又穷又爱动歪脑筋,但她怎么也看不够蔡滔那张白白净净的脸。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程淼决定给蔡滔一个解释的机会。蔡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淼,还说自己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邪归正,不再接触毒品,只求程淼不要报警,帮他把眼前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看到蔡滔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恳求自己,程淼一时糊涂,答应帮蔡滔掩藏罪行。
女孩儿被掐死的时候大小便失禁,尸体散发着一股臭味。程淼觉得女孩儿实在太可怜了,让蔡滔把女孩儿的尸体清理一下再装进袋子里。蔡滔不敢反驳,只能按照程淼的要求做。
趁着蔡滔清理尸体的工夫,程淼仔细检查了女孩儿的随身物品。她看到女孩儿放在包里的身份证,感慨女孩儿才二十二岁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而当她翻出包里的另外一样东西时,本已经慢慢冷静下来的思绪再次混乱了。那是一张B超报告单,上面显示女孩儿已经怀孕15周了,胎儿发育良好。
程淼用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防自己哭出声来。她真想打电话报警啊,让蔡滔为那两条逝去的生命付出法律的代价。可她知道蔡滔一旦落网,肯定是要以命抵命的。她对蔡滔还有感情,想报警却又于心不忍。所以最后,她做出了那个让她后悔终生的决定,她也为此遭到了上天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