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死后,顺治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也无力承受这巨大的精神刺激,他已万念俱灰。他觉得“财宝妻孥,人生最贪恋摆拨不下。朕于财宝固然不在意中,即妻孥亦觉风云聚散,没甚关系。若非皇太后一人一念,便可随老和尚出家去。”其间,他曾要求茆溪森禅师为他剪掉发辫,以削发为僧,遁入空门。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真正解脱内心的痛苦。但在孝庄皇太后及群臣的奋力阻止下,他的打算未能成功,也就未解脱内心的痛楚、烦闷和思念之情。在这种欲罢不能的情况下,顺治让他最宠信的太监吴良辅做自己的替身,去北京广安门外悯忠寺(法源寺)削发为僧,以还自己的心愿。
太监吴良辅按照主子的旨意,削发为僧,真的在悯忠寺念起佛来。顺治内心稍感宽慰,并于十八年正月初二亲自到悯忠寺观看吴良辅做和尚后的情形。就在这次察看中,顺治对寺院和僧侣生活产生了一种比先前更加灼烈的亲情。他用手轻轻拂着香案,对住持僧说:“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极其熟悉和难以割舍,我好像看到我的前世就是一位僧人。”由于这种近似痴情的爱恋,顺治出家的欲望达到了极点。要不是孝庄皇太后派人前来督促他回宫,他一定会留宿于寺院。如果不是他在几日之后便赴黄泉,或许他真的就做了出家的和尚。但历史没有成全他,他还是在皇太后的压力下,怀着无限的悲愁回到了那早已厌倦的皇宫。想不到,这次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善结佛缘,而只留下一个美丽的传说了。就在他回宫的第二天,便因出痘而“圣躬少安”,第三天就已“圣躬不安之甚”,第四天,即正月初五日丙辰,顺治宣原任学士麻勒吉、学士王熙至养心殿,降旨一一自责,定皇上御名,命立皇太子,并谕命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四大臣,令草遗诏。初六日,三鼓时分,顺治感到生命垂危,大限迫近,急命太监传谕王熙、麻勒吉入养心殿撰拟遗诏。顺治斜躺在病榻上,对二人宣谕:“朕患痘,势将不起,你可详听朕言,速撰诏书。”二人闻谕,即在病榻前开始“恭聆天语”,并“五内崩摧,泪不转止,奏对不成语”。顺治以极为亲切友善的口气说道:“朕平日待尔如何优渥,训尔如何详切,今事已至此,皆有定数。君臣遇合,缘尽则离,尔不必如此悲痛。此何时,尚可迁延从事,致误大事……”王熙、麻勒吉将连夜起草的遗诏送皇帝过目,修改了三遍,直至第二天清晨才最后定稿。又过了一个白天,到初七日子夜时分,身患天花的大清开国之君顺治皇帝驾崩于养心殿,时年二十四岁。
顺治生前本欲立次子福全为太子,而孝庄皇太后则坚持立第三子玄烨,正在争执不下之时,顺治派人去征求钦天监监正汤若望的意见。汤也竭力主张立玄烨为太子,理由是玄烨已出过天花,对这一当时被视为绝症的疾病具有终身的免疫力。于是,顺治在遗诏中正式宣布立时年八岁的玄烨为太子,即皇帝位。这位八岁登基的少年,就是后来功名赫赫的康熙皇帝。
顺治死后的第二天,即正月初八日,清廷正式为顺治主办丧事。初九日一早,宣诏官来到天安门外金水桥下,向守候了一昼夜的群臣宣读哀诏。诏命百官各退回本衙门守制,头九日需每天到乾清门外哭丧,在治丧期的二十七天内,俱不准私自回家。紫禁城乾清宫内设着顺治的灵堂(乾清宫为皇帝寝宫,设灵堂与此,象征寿终正寝),大殿及东西两庑,俱披挂白幔,乾清门两边,旌旗幡幢林立,建有释、道两个道场。众多的和尚、道士日夜诵经焚香。到正月十四日,宫中举行“小丢纸”仪式,即在乾清门外焚烧顺治生前御用的冠袍带履、珍玩器皿。当仪式宣布开始时,只见孝庄皇太后身着玄色长袍,在全身缟素的宫女们的服侍下,来到乾清门台基之上,面南而立,悲哭不竭。文武百官跪在两旁,泪如雨下,哭声惊天动地。在一片昏天黑地的恸哭声中,火焰渐起,诸种宝器在火焰中散发出五色光亮,并爆出炸豆般的声响。每有宝珠遇焚,便发出一声轻脆震耳的声响,这种声响持续了数万下方息。
二月初二日,顺治梓宫 移至景山寿皇殿。文武百官从东华门沿路排班至景山,分跪在道旁。运送梓宫的队伍由卤簿(帝王车驾出行时扈从的仪仗队)和象辇开道,后面是上百匹骏马和骆驼,分别背负着准备焚烧的顺治生前所用的绫绮绵绣,帐房什器;接着是几十名太监抬着灵舆,灵舆上罩盖黄幔软金帘,内铺紫貂大坐椅,太监手捧金壶、金瓶、金盘、金碗及金交床椅等随行。灵舆的后面是顺治的棺椁和殉葬而死的贞妃的棺木。皇太后及妃嫔们的素幔步辇尾随其后。当开道的象辇一出东华门,跪拜的文武群臣“俱流泪簌簌不已”,接着便是哭声连片。那驼马所负的绫罗绮绣、金玉珠宝,又在随之举行的“大丢纸”仪式中付之一炬,无数价值连城的御用奇珍异宝统统化为灰烬。
顺治的灵柩一直停放到百日之后,由与顺治生前关系最为密切的僧人、曾为董鄂妃主持尸骨火化的茆溪森禅师主持,在寿皇殿前焚尸火化。
顺治尸骨的火化,在清王朝入关后的历代帝王中仅此一例。究其原委,一是顺治生性好佛,并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这位生前已被玉林禅师(俗姓杨,字玉林,法号通琇)取了佛家法号为“行痴”的皇帝,自然愿意以佛家弟子圆寂后需火化的规矩行事。除此之外,是为遵循故土先祖之习,因为满洲的女真族在关外的风俗就是死后火化。顺治崩时,满清入关只有十几年的光阴,本民族的风俗时尚还依然保留如初,帝崩而火化是自然之事。葬仪到了他的儿子康熙皇帝一朝已经开始汉化,继而朝野臣民也随之改变得相当彻底。当康熙的儿子雍正皇帝驾崩时,新登基的乾隆皇帝曾对葬仪的汉化专门做了说明并做了严格的规定:“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所以通变宜民,而达其孝心也。本朝肇迹关东,以师兵为营卫,迁徙无常,遇父母之丧,弃之不忍,携之不能,故用火化以便随身捧持,聊以随其不忍相离之愿,非得已也。自定鼎以来,八旗、蒙古各有安居,祖宗墟墓悉隶乡土,丧葬可依古以尽礼。而流俗不染或仍用火化狃地沿袭之旧,而不思当年所以不得已而出此之故也。朕思人子事亲送死,最为大事,岂可不因时定制而痛自猛省乎?嗣后除远乡贫人不能扶柩回里,不得已携骨归葬者,姑听不禁外,其余一概不准火化。倘有犯者按例治罪,族长及佐领隐匿不报,一并处分。”
顺治帝死去以及尸骨火化后,由于他生前选定的陵寝尚未完工,灵骨暂停放于景山寿皇殿,以待陵寝工程正式完后入葬。
关于顺治陵寝修建年代,史书记载不一。较具权威的《昌瑞山万年统志》载:“康熙二年二月丁未遣官祭告,封丰台岭为凤台山,十一日始建孝陵,复封凤台山为昌瑞山,设立满汉官兵,周围建陵垣三十余里。”据此,孝陵的始建年代,应为康熙二年二月十一日。但清宫另一史料,即王先谦编写的《康熙东华录》中所记一道谕旨,却有和前文记载相异之处。顺治十八年十二月辛酉,刚刚继位不久,年仅八岁的康熙皇帝下了一道谕旨给户部:“前因世祖章皇帝山陵(天子墓冢,在秦曰山,在汉曰陵,统称为山陵,喻其高耸)大工及滇闽用兵钱粮不足,不得已于直隶各省田赋,照明末时练饷 例,每亩暂加一分以济军需。今思各省水旱盗贼,民生未获苏息。正赋之外复有加征,小民困苦,朕心殊为不忍。若不急停以舒民困,必致失所。
顺治皇帝的孝陵
除顺治十八年已派外,康熙元年通行停止。尔部作速刊示,通行晓谕,使小民咸知。”
顺治崩后的谥号为世祖章皇帝。康熙的这道谕旨中所说的世祖章皇帝山陵,即清东陵的孝陵。可以推知,这时的孝陵已经开始兴建了。而从《世祖章皇帝实录》中还可以看到,早在顺治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就有“户部题:世祖章皇帝守陵内侍共四十四名,官员人役共六十六名,应给园地共三百八十余晌 ,请将附近地亩,圈取拨给,从之”的记载。而到了闰七月初三日,便有“以原任副都统福喀为世祖陵总管”的词句。至这一年的九月初十日,已“设兵一千名守护世祖章皇帝陵”了。这段记载又进一步说明,在顺治十八年,孝陵的兴建已初具规模了。
孝陵陵寝的建筑,基本上沿袭了明十三陵的制度,再加以发展和改进而成,从而开创了清代独有的陵寝风格和规则。孝陵之后清代各帝陵寝,其建筑风格和模式基本相同。只是顺治帝的孝陵由于当时国家财政困难以及政权不甚稳固,显得某些地方在质量上较之后代有些粗糙。但它作为清代帝王陵寝的建筑设计蓝本,保持了它独有的历史地位,并延续发展了下去。
孝陵陵寝整体建筑由神道碑亭 开始,往北依次为东西朝房 、班房 、隆恩门 、东西燎炉 、东西配殿 、隆恩殿 [1] 、陵寝门、二柱门 、石五供 、月台及礓 、方城 、明楼 、月牙城 、宝城 、宝顶 。周围是高大的红墙环绕,与隆恩门相衔接,全长达5600多米。整座陵寝,以金星山为朝山 ,影壁山为案山 ,昌瑞山、雾灵山和东北的长白山为来龙 ,在东侧马兰河,西侧西大河的萦绕下,山水相映,构成了一幅世之罕见的完美的山水风景图画,充分体现出陵址的选择者和陵寝建筑设计者的独具慧眼和匠心所至。
顺治皇后陵寝明楼,周边呈馒头状的坟包是28位女子的坟墓,除待年宫中,先帝而亡的悼妃外,大多为20岁左右的年龄,顺治皇帝殡天之时,一同被赐死殉葬于一个又一个“馒头”之下,成为阴间之鬼
顺治帝崩后,按照清初的殉葬制度,仍然要选宫女、太监为之殉葬。据汤若望在回忆录中的记载,早在董鄂妃薨逝之时,由于“皇帝陡为哀痛所致,竟至寻死觅活,一切不顾。人们不得不昼夜守护着他,使他不得施行自杀。三十名太监与宫中女官悉行赐死,免得皇妃在其他世界中缺乏服侍者。”对于这一野蛮而残暴的决定,当时的茆溪森禅师、和尚旅庵、山晓三人联合群臣给予了坚决的抵制和劝阻。顺治无奈,只得妥协,并召三和尚入宫,将原来的决定改为“曷若使之出家学道,以报皇后。”对于顺治态度的转变,三和尚合掌称颂云:“诚古佛心也。”于是,三十名太监宫女出家,算是保全了性命。但顺治崩后,还是有二人为之殉葬而死。这二人一为宫女董鄂氏,一为太监傅达理。董鄂氏以身殉帝后,被追封为贞妃,初葬黄花山,后迁葬孝东陵 。太监傅达理被葬于陵区外许家峪东,陵墓称贞臣墓。
康熙二年四月二十二日,顺治皇帝的棺椁迁往孝陵。这一天黎明,清廷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的内大臣及侍卫,分列于景山寿皇殿外,公侯伯以下满汉文武百官全部聚集到东华门外,以示迁送之礼。年少的康熙亲自奠酒,哀乐声中,悲恸不已。群臣无不热泪纷纷,如丧考妣。梓宫每经过门、桥之地,都要停下进行奠酒之仪,每天宿驻享殿皆供献奠酒,举行哀礼。至六月初六日,顺治梓宫抵达孝陵,与先前逝去的孝康章皇后(佟佳氏)、孝献端敬皇后(董鄂氏)合葬于地宫。康熙七年正月十一日所立的孝陵神功圣德碑之上,有“皇考遗命,山陵不崇饰,不藏金玉宝器”,故而有孝陵为空券之说。而有的传说则是孝陵地宫内只葬有一把扇子、一双鞋子。这个传说是附会顺治出家的故事而来。实际上,孝陵地宫内宝床上只放有三个骨灰坛。顺治居中,两个皇后分居左右(孝康在左,孝献在右),与碑文相符。不知是满洲女真族的旧有风俗起了作用,还是顺治笃信佛法而得以佛陀的回报,这个“不藏金玉宝器”的空券,在二百年后清东陵的连续浩劫中,竟一次次躲过了盗墓者的洗劫而安然无恙,并成为清东陵所有陵寝中惟一一座没有被盗掘的陵墓。
注释
[1] 隆恩殿:唐宋时期称献殿,明代称祾恩殿,即祭殿、享殿,俗称大殿,每年举行清明、中元、冬至、岁暮、忌辰等五大祭的处所。它是陵寝最重要的一座地面建筑。一般为重担歇山顶,覆黄色琉璃瓦,殿前有月台,以礓( )(或作姜( ),以砖石砌成的斜坡道,其看面呈锯齿状,是台阶的特殊形式)上下。清代帝后陵寝中的隆恩殿,除了昌西陵、慕陵、慕东陵为单檐歇山顶,昭西陵为重檐庑殿顶之外,余者均为重檐歇山顶。其月台前陈列铜鼎式炉、铜鹿、铜鹤(鹿与六谐音,鹤与合谐音,寓有“六合同春”之意),殿檐下悬掛一方以满、汉文书写的红框青底金字“降恩殿”匾额、隆恩殿内设暖阁(以门扇、隔板、天花板等在殿堂内建造的小屋)三间,分别供奉着死者神牌、佛楼(或作仙楼,自乾隆皇帝裕陵开始设置,皇后陵寝仅泰中陵、菩陀峪定东陵有之)。暖阁内亦存放金玉器皿、陵图及死者画像,四壁为锦绣壁衣。暖阁前设帝后之龙凤宝座,座前是供案,案前放置牲匣,匣前有五供(中间一只香炉,左右各一对烛台、花瓶)。每当祭陵日,将神牌由暖阁中取出,置于宝座上,备齐一应供品,然后上香、进帛、献爵、行礼、场面庄严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