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单面人”生产和突破“块垒式”教学,探索宽基础、大口径、深层次培养通识通才的途径,是世界所有高校的重大难题,也是广东省建设文教大省不可回避的关隘之一。近几年我们以省重点扶持学科比较文学为依托,进行了集约性融通的尝试,一系列成果聚焦于“人文学中心建设——比较文化视野的文学通化研究”。2008年底,我们以此为题,获省“211工程”三期重点学科建设工程立项,一个融通人文学科的核心实践在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拉开序幕。
何谓人文学?从学科脉络上讲,她是研究文史哲互根的学问;从学术本质上看,她是求索中西学融会的艺术;从学理辐射而论,她是探讨教科文贯通的方略。我们将之作为文学化感通变的“核心加速器”,从“比较文化视野”多向度运作,以推动中外语言文学的通化性研究。这是我们创新团队数十年的精心设计,是我校长期师资建设和学术积累的集成绽放,是我校比较文学在本科、硕士、博士、博士后授权点配套后的新拓展,尤其是我校作为省属涉外型重点大学对“明德尚行,学贯中西”校训的认真践履。
“人文学中心”是广东省文科基地重点项目建设的一个工作站。本中心面向海内外招聘学术带头人和教研骨干,大力推动国内外同行间的多向交流。旨在打破近代以来人文领域分科治学人为分界的局限,同时坚守合理的规则,以具有长远规划、长期积累和趋向性影响的重大项目实施,带动人文主干学科多面建设。
从省文科基地已经完成的“人文学研究”成果和全校人文力量的整合情况来看,以“人文学中心建设——比较文化视野的文学通化研究”为题,全面推进省“211工程”三期重点学科建设项目的效率日益加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人文人为学校、全省和全国高教界践履这一历史使命的努力正在稳步付诸实施。
本团队积极进行中外语言文学的教研改革,力求在人文学探索上有较大的突破,把中心建成教学科研、学术交流和资料信息的综合平台,努力实现省内领先、国内出色的目标,扩大在国际学术界的知名度。增强实力,协调运作,承担对本学科发展具有中长期导向作用的重大课题,使中心成为国内外有一定影响力的人文学高层次人才培养基地和文史哲通化研究的资料中心。
“人文学丛书”是“人文学中心”建设的一个信息窗口,她将本项目的水平标高展现给社会。“人文学丛书”也是“文学通化研究”的一个交流平台,她把本团队融贯文史哲和勾兑中西学的成败利钝呈现出来,与学界同仁共同品鉴。这套丛书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其一是人文学原理与方法探要,其二是中外文史通义问题求索,其三是中外文学通化现象研究。毋庸讳言,这样一套丛书的编著,连同上述“人文学中心”建设的重大任务,都属于既“吃螃蟹”也“尝蜘蛛”的艰险行为。但是全球化的历史潮流迫使我们斗胆进取,面对国际教科文演变的一道难题,中国的人文学者总得交出自己的答卷。
“人文学丛书”第一辑收入十部著作,其一是陈桐生教授的《七十子后学散文研究》。在中外文学研究中诗文是大板块。源头探索亟待突破,上游研究尤需透解。我在《诗语思通释》讲稿中谈过自己的浅见,原语见原诗,散字出散文,散语是酵母,神话是前身。中国散文的源头在散语,其风气之先当属神话。神话是散语,散语是散文的前奏。散文在三代发轫,春秋跃如,战国辉煌,几近诸体大备。春秋至战国间散文如何变化?春秋散文与战国散文如何衔接?学界较多地描述了显见文本,但是对内在的深层关联发掘不够,因而对二者之间的起承转合缺乏吃紧处的勾连。陈教授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已有十多部关于先秦两汉文史思想的学术著作问世。此次推出的《七十子后学散文研究》是其先秦文学研究的又一重要成果,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七十子后学散文”的概念是陈教授首揭首倡,从中传达出的人文学术变迁理论发人深思。在散文学源头最能看到散文乃至广义文科演进的关键性转折。《七十子后学散文研究》可谓既观衢路又照隅隙的力作。
按著作内容的时代顺序排列,第二本是孙雪霞副教授的《比较视野中的〈庄子〉神话研究》。作者对神话的界说耐人寻味。她称“神话是一种成就某些深远意义的让信众们信以为真并产生期许或向往的叙事”。“神话在《庄子》中‘不成体系’,以‘交界线’与‘块茎’的样态在场。”“神人之神采、畸人之神奇、异人之神秘,共同构成了《庄子》生气盎然之神话世界。具体而言,有于喁相随、六合祥和、以无观有、物我启蔽、始源浑然等几个向度。”作者在世界神话史的大背景中审度《庄子》神话的价值,将之视作原始文化与文明文化并存的最鲜活的例子。同时也以《庄子》神话反观西方神话,语涉中外,笔走龙蛇,多向比较,新见风发,其眼光、才气和胆魄都有超乎惯常思维之处,为人文学研究系列增加了一个新品种。
何国平教授的《山水诗前史——从〈古诗十九首〉到玄言诗审美经验的变迁》,李祥伟副教授的《走向“经典”之路——〈古诗十九首〉阐释史研究》,何光顺副教授的《玄响寻踪——魏晋玄言诗研究》,是一组颇见功力的学术成果。“古诗十九首”如何成为经典?玄言缘何富于诗意?“山水诗前史”给我们提供了什么样的审美经验?三位作者从不同视角探幽览胜,为这些问题找出了很有深意的答案。这三部专著都涉及两汉魏晋的思想文化、历史、逻辑、诗歌、玄思,纵横交织,五彩错杂,这些形同万花筒一般的变化,经三位作者的苦心经营,擘画出了文史发展的大脉络,让读者享受到情在词外、状溢目前的生动诗学解读。
路成文教授的《咏物文学与时代精神之关系研究——以唐宋牡丹审美文化与文学为个案》是以唐宋牡丹玩赏及相关文学艺术活动为研究对象的学术专著。人爱花,花解语,“物色之动,心亦摇矣”。路教授于诗词研究有年,文史造诣不菲,熟谙咏物,雅人深致,目往还,心吐纳,情有赠,兴如答,展现给读者的是一幅“情感七始,化动八风”的优美画卷。进而言之,他通过人与牡丹的审美关系,发掘出了中国牡丹文化的花情结,阐明了社会、文史、自然(花卉)之间的美意识,时代风俗从花前月下流衍,人文大旨因姹紫嫣红增色。
刘小平教授的《有根的文学——文化视野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取样》是探索中国现当代文学元素的学术专著。徐真华和张弛主编的《20世纪法国小说的“存在”观照》,是对百年来法国小说的哲理性解读。“有根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存在”的20世纪法国小说,都让人领略到世界的开放和文学的交汇,都让人明了地球村的鸡犬之声相闻,都让人感悟到人文学的形之上下互动。小说,以及广义的文化,都进入了盘根错节的新时代,都遇到了新的文史通义的挑战。
马利红副教授的《法国副文学学派研究》,是人文学丛书的一个亮点。她为本丛书提供了文学及其理论研究的另一种视角。La paralittérature 被法中两国学界通解为副文学,马利红根据栾栋教授关于辟文辟学辟思的新文学理论,不仅对这个学派作了深入的解析和全新的界定,而且给予了多方面的阐扬和跨文化的救助。具体而言,哀其局限,救其弊端,解其困惑,助其超越。可以说,作者给进退维谷的副文学学派打开了四通八达的衢路,副文学及其学派从此有了辟文学的前途和可通化的期盼。
张静博士的《借光诗学——马利坦诗学研究》是对法国哲学家和神学理论家马利坦诗学的专题研究。在现代社会各种理论气势磅礴而传统宗教江河日下的大背景下,信仰危机非常尖锐地摆在人类面前。马利坦是西方为数不多的大神学家,他在坚守天主教信仰的同时,也在深刻地思索社会的变化和人类的未来。其神化诗学集中体现了这样的神学宗旨。我国对马利坦的研究还处于评介阶段,擘肌入理的研讨尚不多见。张静博士在这方面用功甚勤,不论是资料收集,还是学术解析,都做出了相当的成绩。她非宗教信徒,读者可以从其客观的评述中感受到马利坦及其研究者的人文深衷。
上述十种论著从不同角度阐发了人文学的一些大方面。表面上看,这些著作云行雨施,各有所专,与建设人文学中心的主旨若即若离,实际上它们都很贴近人文学思想的大主题,每部专著都从治学理路上体现了“文史哲互根”的思想,从学术格局上追求“中西学融通”的大端。细心的读者可以从每本书的字里行间看到历史与人文的磨砺,看到思想和逻辑的扭结,看到学问与学科的切磋。这些都预示着人文学在起根发苗。
这套丛书的主编是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文学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栾栋教授,他是广东省“211工程”三期重点学科建设项目“人文学中心建设——比较文化视野的文学通化研究”的首席科学家。该丛书的总策划是暨南大学出版社总编辑史小军教授。
人文学丛书的出版刚开了一个头,人文学中心建设的四个创新团队在夜以继日地工作。第二辑(十部书稿)的撰写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与此同时,我们还在准备另一个系列——“人文学译丛”的出版工作。此外,人文学术走出去的思路也在酝酿中。对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人文学者而言,人文学中心建设是一个持之以恒的学术追求,人文学研究未有穷期。
2010年10月19日
于广州白云山麓
说理文之作也尚矣。五帝绵邈,文献难征;商周之政,则布在方册。方其时也,帝王作诰,而史官实录,所记之言,载于《尚书》。《盘庚》述训,《大诰》叙治,《洪范》九畴,《无逸》四戒,观其文脉理路,昭然可采,虽有叙事之语,然其骨鲠所树,盖为说理文矣。《尚书》以降,复有《国语》,申论邦国成败,采录嘉言善语,弥纶天时人事,旁及阴阳律吕,并师心独见,叙理成论。史册之外,又有史官格言,熔铸哲理,凝练明识,故迟任有“人唯求旧”之论,仲虺发“取乱侮亡”之谈,周任倡“陈力就列”之说,史佚著“居俭德让”之章,莫不发蒙启聩,垂戒深远矣。
自周室东迁,礼乐陵迟,天下滔滔,莫知归向。夫时世将乱,史氏先知,故董史去周,老聃归隐,司马适晋,尹固奔楚,天下史文废矣。盖天诱其统,不欲丧斯文,故以夫子为木铎。纵之将圣,继文王而述礼;生而欲仁,梦周公以为期。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是以厘子且卒,诫子学孔;南宫贵胄,亦云从师。故子贡委挚于卫,子张求学自陈,子羔折节由齐,原宪请益于宋。颜路颜回,异代受学;曾皙曾参,父子同门。故德行则回损耕雍,政事则冉有子路,言语则宰予子贡,文学则子游子夏。参鲁柴愚,何妨后来居上;回贫赐富,无碍入室登堂。孔门之下,济济多士,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于是入太庙,游舞雩,登泰山,观沂水,对麒麟而流涕,临长川而叹息,因材以定进退,随机以启仁心。七十子仿史官,执简册,述师训,书礼仪,片语以行终身,一言可兴邦国。故子张书忠信于绅,子路诵不忮之言,并举一而反三,退省而足以发矣。由是学有因革,官守降为私学;文有兴废,子书替代史文。天下质文,翕然一变,斯乃东周学术演进之枢纽,而文章变革之大机也。逮夫子去鲁,弟子执鞭从行,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虽不遇于时,然论载讽诵,未曾中辍。于是夫子返鲁,不复求仕,专事教授,晚而喜《易》,韦编为之三绝,发愤正乐,雅颂各得其所。门人益进,弟子至自远方者,盖三千焉。自孔子殁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或著造传记,或论纂旧闻,或发明礼义,或创作新篇,作为文章载于简帛者,盖以百数,传世之《论语》、《仪礼》、大小戴《礼记》、《孝经》,新出土郭店、上博竹简之儒家文献,斯皆出自七十子后学者也。七十子后学非唯善述,亦敢开启新风,其于说理散文开拓之功,乃在尽削历史记言文叙事之笔,观夫《大戴礼记》所载曾参论孝诸篇,可知中国纯粹说理之文,实成形于七十子后学之手,战国诸子散文乃继其事者也,岂非有德者必有言也欤!七十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显;孔氏虽圣,待七十子而声益彰。无孔子固无七十子,然无七十子阐发缵绪,孔子薪火安能承传?孔氏之名焉得与天地相敝?说理之文又焉能上承下启也哉?
汉代以降,论者或以《礼记》等礼学文献作于秦汉,又以礼学文献皆记典章制度,与文学无涉,遂使七十子文采湮没不闻。明清之际,古文家评点《礼记》文章,于其文法或有发明,然未睹先秦说理文承启之迹,所谓各照隅隙,鲜观衢路者也。由是七十子后学散文承转之功,终遭遮蔽。真相隐迹,是非难明,余甚恨之。盖天佑斯人,20世纪末叶,郭店、上博竹简,相继重见天日。《子羔》、《中弓》,俱是东周旧作;《内礼》、《缁衣》,岂为秦汉新篇?七十子后学于说理文之功,由此大白于天下。余读七十子后学之文,服其善论事理,勇于开拓,乃掩卷自唯曰:竹书出矣,事实明矣,孰能发两千年之旧案,表彰七十子后学之文,还历史本来面目乎?余忝为治儒书者之末,虽资质愚钝,然千虑之中,或有一得。天既启余茅塞,意者其在斯乎?其在斯乎?于是下帷发愤,董而理之。因发为十论,溯中国说理散文开拓之源,寻七十子后学承启之迹,梳诸子百家发展之流。然后七十子后学之文学贡献,灿然可观。博学洽闻之士,或有采焉。余岂好辩也哉?余不得已也。
桐城陈桐生
记于2009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