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迟在隋代,潮汕地区人口已然熟悉一些通航海外的交通线,并与台湾土著有民间贸易往来,而且此时本地必然有海舶港口,也有潮汕地区人口抵台。
正史中第一次涉及潮汕地区海上贸易的记录,来自《隋书》,时间在公元610年,即隋大业六年“陈稜义安浮海击流求”军事行动的记载。“流求”,是台湾在隋时的叫法
;“义安”,其府治在潮州
,《辞海》称“治今广东省潮州市”。这个记载同时也是今人阐述“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一部分”时所常见引用的。而义安郡作为中国经略台湾之始发地,庶几成为现在潮汕地区在中国历史上最大亮点之一。兹梳理《隋书》中四处提及此事的资料。如下:
《隋书·东夷列传·流求国》载:“大业元年,海师何蛮等,每春秋二时,天清风静,东望依希,似有烟雾之气,亦不知几千里。三年,炀帝令羽骑尉硃宽入海求访异俗,何蛮言之,遂与蛮俱往,因到流求国。言不相通,掠一人而返。明年,帝复令宽慰抚之,流求不从,宽取其布甲而还。时倭国使来朝,见之曰:‘此夷邪久国人所用也。’帝遣武贲郎将陈稜、朝请大夫张镇周率兵自义安浮海击之。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郤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初,稜将南方诸国人从军,有昆仑人颇解其语,遣人慰谕之,流求不从,拒逆官军。稜击走之,进至其都,频战皆败,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而还。自尔遂绝。”
《隋书·炀帝纪》载:“三年春。……(三月)癸丑,遣羽骑尉硃宽使于流求国。”
《隋书·炀帝纪》又载:“六年春。……二月乙巳,武贲郎将陈稜、朝请大夫张镇周击流求,破之,献俘万七千口,颁赐百官。”
《隋书·陈稜传》载:“大业三年,拜武贲郎将。后三岁,与朝请大夫张镇周发东阳兵万余人,自义安泛海击流求国。月余而至流求。人初见舡舰,以为商旅,往往诣军中贸易。”
以上四则材料简要记录了这次军事行动的起因、过程及结果,大约是:大业元年(605),何蛮汇报东南海面依稀有人烟;大业三年三月癸丑(607年4月6日),朱宽(同“硃宽”)、何蛮等奉命入海寻访,至台湾,掠一人而返;大业四年(608),隋炀帝命朱宽招抚台湾,台湾方面不同意,于是取岛上人们日常穿戴物件回大陆;之后,倭国来隋使者看见此物,认为是夷邪久国人所用;大业六年二月乙巳(610年3月13日),隋炀帝命陈稜、张镇周(同“张镇州”)率兵跨海出击台湾,隋军屡战皆胜,内迁几乎所有的土著。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正史材料的细节,特别是上引第四则《隋书·陈稜传》条,从中可约略一窥当时的海交情况,兹略析如下:
首先,义安郡与台湾土著商贸交往早已有之。陈稜率领的中央政权船队磨刀霍霍直抵台湾时,台湾土著居然误以为是海商船队——“以为商旅”;“诣”本义是“前往、去到”,“诣军中贸易”就是到战船船队中商洽贸易活动。这说明台湾土著与义安郡商贩的接洽早非首次,并且常有义安郡船只前往该处,台湾土著才会毫无戒心,以为是商旅,并主动到隋军中商洽。
其次,义安郡与台湾土著的商贸交往具有普遍性。“往往诣军中贸易”的“往往”两字很重要,应作“纷纷、陆续”解释,这样的用法在正史中多有出现,如《史记·吴王濞列传》中的“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
。又如《汉书·司马迁传》中的“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
。都是如此。这样,“往往诣军中贸易”便是纷纷、陆续到军中贸易,则意味着前来贸易的台湾土著数量不少,并非零星的一两艘船舶或几个人而已。
再次,义安郡至台湾的海航线已很成熟,潮汕地区也已有商港。这主要来自上述的推论:若航线不成熟,则没有以上正史的相关记录;若没有商港,则义安郡人到台湾贸易从何处出洋?至于港口在哪里,潮汕与福建漳泉的地方志各有不同的推测,或者认为是从今天广东的南澳岛出发,或者认为是从今天福建的东山岛出发,两者都没有确切的论据。其实不管是哪一种猜测,这个港口都是在跨越今天闽粤边界的义安郡地域之内。
最后,此时已有潮汕地区人口踏足台湾岛。本次军事行动的最主要的参与者是“东阳(东扬)兵”,但“东阳(东扬)”究竟指哪里,历来有不同的说法。主要有“浙江金华说”和“潮州说”两种。前者近20年来几成主流,黄挺、杜经国在《潮汕古代商贸港口研究》一文中也默认“浙江金华说”,并作进一步阐述:“发东阳兵(今浙江金华),不自就近的温州或福州、泉州港口出,必抵义安后方击流求。或即由于义安人习熟此航道的缘故。”
这段阐述颇具说服力,抵义安很可能是出于可用潮汕地区人口作向导等,以参与军事行动,有上引正史中“稜将南方诸国人从军”句可以佐证,则这些人必然随大军上岛。饶宗颐在《隋代潮州与琉球之关系》一文中主“潮州说”,认为东阳(东扬)兵即是潮州兵,因为东阳(东扬)郡在浙江金华,自潮州出海,却发浙南之兵,路途遥远,有悖常理,而“考《隋书·地理志》,义安郡,梁置东扬州;后改为瀛洲;及陈,州废;平陈,置潮州。《寰宇记》作东扬州,此处所称东阳,乃用义安旧名,则所领仍为潮州兵也”
。如果饶宗颐先生所说的潮州兵为实,则此时便有大量潮人上台湾岛了。无论哪一种说法,其实都必然有潮汕地区兵卒参与这次军事行动,踏上台湾岛。
综合以上论述,潮汕地区在此之前必有出海良港,潮人熟悉义安至台湾航线,并且不时有海商与台湾贸易,甚至到达台湾。
因此,才有了万历《东里志》卷二《境事志》的记载:“隋炀帝大业四年,遣虎贲郎将陈稜等自义安浮海击琉球。破之。……富商得以逡巡海道,与夷人交通,夷人也得扬帆万里,与中国关市,皆自兹役起之也。”
作者大意是,潮汕地区的海商、海外交通与对外贸易发轫于隋代“陈稜击流求”。实际上应该早于这次军事行动,因为如前所述,陈稜的兵船到达流求时,流求人还以为是商船,说明双方接洽早非首次。
《东里志》的这则材料,也是方志上最早涉及潮汕对外贸易的记录,在材料中,作者还论述道:“(续前引)其云,自义安浮海,则必维舟岛屿,隆、深、云、青四澳,皆所经历矣。”
大意是,从义安郡出海,南澳岛上的隆澳、深澳、云澳、青澳是必经的港口。或者说,往来东西洋的海上交通线,南澳岛是一个重要的出发点或补给点。
可以说,方志上这条记录,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当时潮汕地区至台湾的航海线路,而只要到达台湾海域,便可借助风汛,上达东亚,下至南洋。方志认为,潮汕远洋贸易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