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Adolf Loos,1870—1933)出身于石匠家庭,毕业于德国德累斯顿技术学院,23岁时去美国。在美3年,当时芝加哥正在举办哥伦布世界博览会(1891—1893),但卢斯感兴趣的不是这个博览会上宏丽的仿古建筑,而是19世纪末期芝加哥学派的建筑作品及沙利文的建筑理论。
1896年,卢斯回到维也纳,从事室内装饰设计,同时不断地在自由派知识分子的刊物上发表文章,对从服装到家具、从礼仪到音乐的许多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总的倾向是提倡理性,反对权威,反对当时的浪漫主义的艺术趣味。1908年卢斯发表题为《装饰与罪恶》(Ornament und Verbrechen,英译名Ornament and Crime)的文章,从文化史、社会学、精神分析学等方面对装饰进行讨论。卢斯写道:“我有一个发现,把它向世界公布如下:文化的进步跟从实用品上取消装饰是同义语。”他指出原始人和未开化的野蛮民族中盛行装饰,而且“监狱里的犯人有八成是纹过身的。纹过身而没有进监狱的人都是潜在的罪犯或者堕落的贵族”。他又提出“装饰的复活是危害国民经济的一种罪行,因为它浪费劳动力、钱和材料”“由于装饰不再跟我们的文化有机地联系,它就不再是我们文化的表现了”。而“摆脱装饰的束缚是精神力量的标志”。(《现代西方艺术美学文选·建筑美学卷》,春风文艺出版社/辽宁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7-16页)
卢斯这篇反对装饰的文章说古论今,观点鲜明,旁征博引,议论风生,在新派艺术家中引起注意,受到赞赏。1912年柏林一家传播新思潮的杂志《狂飙》(Der Sturm)转载了此文,1920年法国的《新精神》杂志又予以刊载。卢斯成了国际知名的人物,1923年他去巴黎时,受到了许多新派人士的欢迎。
1910年卢斯在维也纳设计了一座几乎完全没有装饰的房子——斯泰纳住宅(Steiner House)。它的外观确实极其简朴,平屋顶,在立面上墙面与屋面交接处看到的只有一条深色的水平线条,白色墙面光光坦坦,矩形窗洞没有任何装饰性处理。这座白色平屋顶的光盒子似的住宅与20世纪20年代勒·柯布西耶的许多住宅十分类似,斯泰纳住宅可以说是后来流行一时的“国际式”风格的先型。
图6-19 卢斯,维也纳斯泰纳住宅,1910年
这所住宅的室内处理也很简朴,不过餐厅的天花板上有深色的凸出的方格,墙面有木质护壁,有金属和玻璃的饰物,它们算不算装饰呢?
事实上,卢斯本人设计的其他建筑物都用了不少的装饰,特别是他做的那些室内装饰设计,从仿英国老式俱乐部到日本风味的都有,1907年他设计的维也纳美国咖啡厅(Kärntner or American Bar)即是一例。
为什么卢斯又在文章中把装饰与罪恶扯到一起呢?
应该说,一个人的理论与行事不完全一致的现象原是不奇怪的,这种情况在建筑师中间,特别在著名大师中间多有所在。只说全面而平淡的话不能引起轰动效应,所以不少人便抱定“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来说话著文。卢斯本人向来与新艺术派和维也纳分离派意见相左,常常冲突争论,他与当时欧洲几位著名设计家发生龃龉,在《装饰与罪恶》一文里他影射一些人物,争论中“上纲”越来越高。
图6-20 斯泰纳住宅剖面与平面
不过这终究是次要的一面,最根本的还是世纪转折时期西方文化界强烈的反传统浪潮的影响。自19世纪后期以来,改革派建筑师的重点集中在摆脱建筑历史样式的羁绊,他们进行各种各样淡化、简化、净化的努力,由此合乎逻辑的结论就是首先要废除装饰。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在他的著作《艺术》中写道:“没有简化,艺术不可能存在……只要你看一看现代建筑(按:此处指19世纪的建筑)中那大堆大堆的根本不是什么真正设计和全然不是为了实用的东西吧!没有比建筑更需要简化的东西了,但是没有比现代建筑那样更为无视简化和敌视简化的艺术了。请在伦敦的大街上走一走吧!所到之处你都会看到大块大块的供装饰用的石板、扶墙壁、门廊、饰带、楼房的前檐等预制件,它们正在被起重机安装在钢筋水泥的墙壁上。总之,公共建筑已经成了人们的笑料,它们成了一堆堆无意义的破烂,根本谈不上给人们以美感。”(克莱夫·贝尔:《艺术》,1913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对建筑装饰大加挞伐是这一时期新派艺术人士和建筑师的共同事业,卢斯第一个把装饰同犯罪联系起来,振聋发聩,一鸣惊人,可以说是顺应时代潮流的一声呐喊。
矫枉不免过正,在思潮翻腾、狂飙突起的时代要求面面俱到、细致周全的客观论证是难以做到的。什么是装饰?什么是装潢?它们同装修的区别在哪里?怎样是多余的?怎样是必需而合理的?今日的装饰同原始人的装饰有无差别等,都是问题,需要研究,但我们不能也无须苛求1908年在时代急流中呐喊的卢斯。他提出一个新命题,像一块石头扔进水池,发出巨响,推动人们思考,这就是他的历史作用。
卢斯的文章推论并不严密,在文章末尾,在“摆脱装饰的束缚是精神力量的标志”这句话的后面紧跟着又有一句:“现代人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用古代的或异族的装饰。他把自己的创造性集中到别的事物上去”,如此,他自己就已经为施用装饰开了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