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泽、了泽,我想问你点儿事。”
“好的,金田一先生。什么事?”
“阿花被杀的那天晚上,就是给千万太守灵的那天晚上,对吧?”
“嗯,是的。”
“那天晚上,我受了然师父之托,先行一步离开了寺院,去分鬼头家送信。后来,我从分鬼头家出来前往本鬼头家,走到那条羊肠小道前时,你、了然师父还有竹藏三人正好从山上下来。你还记得吗?那时候的事……”
“嗯,我记得很清楚。这怎么了?”
“当时你从寺里出来后,一直和了然师父、竹藏在一起吗?换句话说,从离开寺院到遇到我的这段时间,你一直跟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了泽莫名其妙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问,但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不是’。”
“不是?这么说,你不是和了然师父还有竹藏一起走到那儿的?”
金田一耕助有些焦躁。了泽越发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我和师父从寺里出来的时候的确在一起。但是出了山门后,师父说忘了拿东西,叫我回去拿。忘记的是包经书的方绸巾。他还说就在方丈的桌子上。我立即赶了回去,但桌子上根本没有方绸巾。我想师父大概是记错了,就把方丈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还是没见到方绸巾的影子。我最后找得不耐烦了,便出了寺院,来到羊肠小道下面。师父正跟竹藏在那儿等我,见到我,他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方绸巾原来就在我怀里。’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就碰到您了。”
金田一耕助带着苦恼的眼神说:“那么竹藏一直跟了然师父在一起?我在羊肠小道的半路上遇到过他,他到寺里了吗?”
“没有,我们走出山门的时候碰到了竹藏。我随后就返回了寺里,但我想竹藏是跟师父在一起的。”
“啊,谢谢你。对了,了然师父呢?”
“他说要去下分鬼头家。”
“分鬼头家?什么事?”
“师父说鹤见总持寺那边的许可文件批下来了。明天举行传法仪式,把寺院让给我。现在不管怎么说,分鬼头家都是岛上最大的船东,这件事得去通知一下。”
了泽一副眼看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把寺院让给你?那了然师父呢?”
“他说要到作州深山的寺里隐居。这事师父很早以前就提过,但也用不着这么急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了泽看上去不知所措。
金田一耕助安慰了他一番,走出寺来,脚上却没有丝毫力气。
羊肠小道走了一半,路边就是供奉土地神的小庙。金田一耕助走到小庙前,透过格子门往里瞧了瞧,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双目圆睁,迅速环视四周后,试着推了推格子。门好像没上锁,轻而易举就推开了。耕助踏进昏暗的庙里。
这庙里最近确实有人进来过。地板的灰尘上踩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脚印,还落着一片美丽的花瓣。是假花的花瓣——花簪上掉落的。金田一耕助将它捡起来夹进记事本,浑身哆嗦了一下,接着便悄悄地离开了。
金田一耕助走下山坡,来到本鬼头家。那儿依然是老样子,表情严峻的警察们不断地进进出出。三姐妹的尸体昨天晚上临时下葬了,但正式葬礼的日期尚未确定。
“千万太的葬礼还没有举行,就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情……而且已故嘉右卫门老爷的一周年忌日也近在眼前,怎么都赶到一起了……”
想起昨晚胜野的悲叹,金田一耕助不禁黯然神伤。
转到厨房,发现竹藏碰巧也在那儿,金田一耕助小声把他叫到隐蔽处。
“竹、竹藏,我想问你点儿事。”
“好的,客人,什么事?”
“是阿花被杀当晚的事。那天傍晚,你往千光寺去的时候,在羊肠小道上遇到了我,你还记得吗?”
“嗯,我记得一清二楚。”
“听说你爬上山坡后,在山门前遇到了了然师父和了泽。接着,了然师父说忘了拿东西,让了泽回寺里取。之后走到羊肠小道下面这段时间,也就是在遇到从分鬼头家返回的我之前,你一直跟了然师父在一起吗?”
“是的,在一起。”竹藏不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真的?你一刻也没有离开了然师父身边?竹藏,这件事非常重要,请你仔细想想再告诉我准确答案。”
竹藏边用胆怯的目光注视着金田一耕助,边回想了一下。
“啊,说起来……对,没错。下山途中,了然师父木屐上的带子断了……我说‘让我给您把带子重新穿上吧’,他说‘不用,你先往前走着’。于是我先走到了羊肠小道的下面。随后了然师父从后面赶了上来,我们正说着话,了泽也来了。我们三个人刚迈出步子,您就从分鬼头家那边走了过来。”
“那么,了然师父的木屐带子断掉的地方,是在土地庙的上边还是下边?”
“不,刚好就在土地庙前面。了然师父坐在檐廊上绑的木屐带子。”
金田一耕助心情越发沉重了,毫无光泽的眼眸茫然地望向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那时候,啊,就是我们第一次在坡道上遇见时,你问过我去哪儿,对吧?我说了然师父让我去分鬼头家通知守灵的事。你听后露出奇怪的表情,那是为什么?”
“哦,那时候啊……我记得。守灵的事,分鬼头家那边照理说已经知道了。其实前一天,我就去打过招呼了。了然师父又让您去通知,我感觉很纳闷,不过转念一想,您大概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没多说什么。”
“好的,我明白了。非常感谢。对了,矶川警部在的话,请他到这儿来。”
竹藏很快把矶川警部叫了过来。
“金田一先生,有什么事吗?”
“嗯。我想请您跟我来一下。竹藏,有这么长的竹子之类的东西吗?顶端要带着钩子。”
竹藏立刻找来了一根正合适的带钩竹竿。
“客人,您看这根行吗?”
“啊,很好。竹藏,请你也一起过来吧。”
出了本鬼头家,走下山坡,三个人来到海湾口。一路上,岛上的居民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金田一耕助毫不在意。
走上码头,金田一耕助朝竹藏回过头来。
“竹藏,我需要一艘船。”
“好的。我马上划过来,请稍等。”
竹藏划来一艘船,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跳了上去。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想干什么?”
“马上您就明白了。我要揭开魔术的谜底给您看看。竹藏,瞧,就是那块岩石下……请把船划到放着吊钟的天狗鼻下面。”
海面上风平浪静。秋意渐浓的濑户内海如同熔化了的蓝宝石一般,闪烁着美丽的光芒。坐在船上的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都沉默无语。然而在这种沉默底下,是一股极度紧张的暗流。矶川警部也察觉到,案件的真相终于开始在金田一耕助的脑子里凝固成形了。
没过多久,船就来到了岩石下面的深水区。此前也说过,这里似乎是片潮水洼,被风吹来的海藻在潮水中来来回回地晃动着。
金田一耕助仰头望着岩石上面悬挂的吊钟,说:“啊,竹藏,那边就行。把船停到那儿,你试着用竹竿伸进水里捞捞看。”
“客人,要捞什么啊?”
“应该有根坠着重物的绳索掉到这附近了。因为绳索的一头绑着件很轻的东西,我想它可能没沉下去。你先搅搅看。”
竹藏倒拿着带钩的竹竿,哗啦呼啦地搅动起海水来。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从船边探身注视着竹竿。金田一耕助感觉得出,警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啊!”竹藏忽然低声叫道。
“找到了?太好了!”
金田一耕助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
“竹藏,这根竹竿我来拿着,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到水里去,把绳索割断?辛苦你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很大的水手刀。
“嗯,好的。这事好办,您别客气。”
竹藏麻利地脱掉一层层衣服,最后只剩一条兜裆布,赤裸着魁梧的身躯。他把水手刀衔在嘴里,顺着竹竿静静地游向海底。
他的身影不多时便隐没在海藻下面。不一会儿,水底泛起淡淡的波纹,竹藏紧接着浮出海面。
“客人,这个给您……”
竹藏把绳索的一头递到金田一耕助手里,动作敏捷地回到船上。手里攥着绳索的金田一耕助现出紧张的神色。
“警部,我这就给您揭开魔术的谜底。看看会冒出什么!”
随着金田一耕助往上拉绳索,一件不可思议的东西摇摇摆摆地出现在了海面上。起初,矶川警部和竹藏都没看出是什么,等到不久后看清楚东西的全貌,他们都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
“啊,吊、吊钟!”
矶川警部呼吸急促。
“没错,是吊钟……只不过,是纸的。这口吊钟可以从中间啪地裂开,是月雪花三姐妹的母亲演《道成寺入钟》那出戏时使用的道具。母亲演戏用的吊钟反被凶手用作杀害她女儿的道具,这恐怕也是一种宿命。”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里夹杂着沉重的叹息。识破魔术的秘密后,他完全没体会到获胜后的得意喜悦之情……
恰在那时,从分鬼头家出来的了然走上了天狗鼻。他若无其事地站到岩石突出的位置,向下俯视。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金田一耕助也下意识地抬头朝上望去。岩石上了然的视线与岩石下金田一耕助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南无……”
了然低声念道,在岩石上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