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贝里回来。在那里,我见到了卡洛夫人,因为她有些事儿要告诉我。回来后见到了您最近的信,即您对我谈起在×××夫人府上吃晚饭的那封信。您去她府上,甚至是在有些报纸把她当作发明了菲叶希 使用的爆炸装置,并在埃克斯温泉与贝利耶 密谈,等待成功的人物之后。因此,照管一下百姓们吧。有人竟在二十四小时内,在二百平方法里 的范围里,让他们相信这种事情!
您委婉地抱怨我的信写得少。可您也知道,我是尽力而为了。我现在每天工作二十小时。我能挺下去吗?不知道。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没有收到我寄的东西。奥地利使馆负责安全送达,而且是寄给德·拉罗什富科 先生的。我请求您去索取它。
您对莱尔米尼埃大加赞赏,我甚觉奇怪。显然,您没有读过他的另一些作品。读了它们我再也不愿读您夸赞的那部作品 。再说,在我看来,那部作品在《两世界评论》上发表的那些片断也并不精彩:这是文学,而不是教条的政治。别把卡普菲格 和莱尔米尼埃与玫瑰和百合混为一谈。让他们与大蓟为伍吧,因为对这些贵人来说,大蓟有种种理由珍贵。我将阅读《莱茵河彼岸》,既然您希望我这么做。不过,我害怕会对您批评这部书,尽管我完全信任您聪慧的头脑。
德·吉拉尔丹夫人 的作品,我并未对您说过如何如何妙。迄今为止,她写的作品数这部最好,但它还不是一部非常出色的作品。
您病倒了吧?您经受痛苦,总是由于别人或者为了别人。您总是忘了自己,对别人总是这样倒霉地通融!您为什么要走那么长的路?我不是告诉过您,我为您征询过两位医生的意见,他们禁止您走路吗?您为什么要走呢?
您的信让我发愁:我觉得它冷淡,好像第三级天使卧躺的冰块侵入了您的肌肤似的。我宁肯挨骂、吵架,也不愿受到这种无动于衷的冷静的对待。这是一位掌有神权的女王的冷静。她对自己的权力很有把握,从不大张旗鼓地使用,而是平静地、不慌不忙地享用。如果您不在维也纳待一段时间,那么《幽谷百合》和《塞拉菲塔》的手稿怎么办?《塞拉菲塔》要在10月的第三或第四个星期天才会面世。如果您已回国,那么,就请给我一个确切的地址。在一个缺少我们这种文化资源的国度,在您将居住的荒原深处,您也许会比生活在放荡挥霍中时更乐意收到我的信,因为我的信有时也许讨厌地打断了您的挥霍放荡。您可能从不知道由失望引来、由孤独延续的忧愁的苦涩滋味,甚至在感情方面几乎过于需要朋友的时候也会感到忧愁。因为我向您证实我产生了最残酷的自信,我也就不指望能经受如此艰巨的工作。
人们谈论战争和流行病的牺牲品,可是谁又想到过艺术、科学和文学的战场呢?谁又想到过,为了获胜所付出的巨大努力给这些战场带来成堆的死人和正在死去的人呢?我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加倍劳作,得不到任何支持。工作,永远是工作!一个接一个灯下写作的黑夜,一个接一个苦苦构思的白昼,写了又想,想了又写!与我所需的相比,收入的钱为数寥寥,可是就创作来说,得的钱又确实不少。如果我的每本书都能得到瓦尔特·司各特的书那样的报酬,我也许能凑合着过。可是,尽管报酬不少,我的日子还是窘迫。8月份,我将收入二万五千法郎。《幽谷百合》得八千法郎,一半来自书商,一半来自《巴黎评论》。给《保守者》的文章将得三千法郎。我将写完《塞拉菲塔》,并开始《两个新娘的回忆》,把贝歇夫人的那部分写完。我不知头脑、笔和手借助一瓶墨水,是否会获得同样的成功。
然而有一个亲爱的人,被我热烈地爱着,却抱怨书信越来越少。可我却是每信必答,一丝不苟。我不可能通过正常的途径,与您谈论菲叶希和他的炸弹。深谙政治的人和您的仆人,一个像我这样的外行——但他们也不乏某种超人的眼力——认为,这次暗杀事件,目的既不是共和国,也不是王国。菲叶希一字未吐,将来也可能不会说什么。这是里斯弗朗,即给他疗伤的外科医生告诉我的。有人给了他大笔金钱。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让他干的。
或许从昨日起我开始了一种政治生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即使不让我达到一种较高的社会地位,也会使我具有一定的影响。不过我一点也不为它所吸引,因为我觉得它既不对我的趣味,也不合我精神和性格上的习惯。一些意志坚强、地位深有影响的人物,一些国家要员和两家报纸派人试探了我的意思。其中一家报纸订户很多,不仅遍及法国,而且在整个欧洲都有。它们若是联合起来,有个聪明的、无所不能的首领,将成为一种势力。还得加进另外两家报纸,并再创办一家。之后,想些好主意,搞些“精彩节目”,如英国人所说,赢得公众的喜爱,便可以利用优势,压垮别的报纸。那些报纸将像北风吹扫的秋叶,落到这五家报纸的脚下。它们将这样通过增加订户来赢得声誉,并或迟或早让它们支持或代表的党派获胜。我们怎样称呼这个党派?这是个问题……想想吧……叫“聪明人”党,您准觉得这个最合适,对不对?这个名称不大容易让人取笑。而在这个国家,虚荣心永远是一种由土壤引起的地方病,仅仅因为名称,人们就会以加入此党为荣。这一切计划倒是挺美,但是说到实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我仅是听听而已,既不表示人家对我讲的这方面的事情如何使人高兴,也不说它们有什么意思。因为我的计划和思想都不在此道。我甚至承认,我非常懦弱,会在这种政治希望前退缩,以避免卷入政治旋涡,影响我期望的维埃兹科夫尼亚之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我从容地与一个才华横溢、经验丰富、创办和领导了好几家报纸的人讨论了我们政治工作的主要路线。我们一致认为,各家报纸一旦联合起来,开展活动,便能使我们挑选吸收活跃的有才之士,集中确实能干的聪明者。在我看来,这个联盟掌握了有条不紊、非常理智,只接受有利于进步、发展和国家的精神、物质福利思想的新闻工具,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之抗衡。
您看,随着我在文学创作上取得进展,我又在另一条平行的、重要的,也许更为广阔的战线活动。一言以蔽之,我既不会在文学上停步,也不会在政治上住手。尽管您对我的情况毫不关心,我却把我的活动和计划都告诉您,好像您对这些多少有点感兴趣似的。您看到这个情况,会不会有点内疚?这也是出于习惯吧!不过,如果政治性文章必须署名的新法律被通过,那就得放弃不少东西。
如果向您谈我的日常琐事,真会给您带来太大的烦恼,会使您大为厌倦。老是无休无止地奔波,来来去去,不是兑付票据,便是洽谈事务,从未能做完、了清。在巴黎,做任何事情都要费去大量时间。而人们说时间是构成生命的重要材料。如果我没有坐在我在《金眼姑娘》中描写过的那间沙龙里,俯首弯腰,就着烛光写作,或者累了,躺在长沙发上,那就是碰到了金钱上的困难,喘息着,吃得少,睡得少,谁也不见。总之,像一个共和派的将军,进行一场没有面包、没有鞋的战役。不过,我倒很喜欢孤独,因为我憎恨社会,它只会损害心灵,使思想狭隘。现在我得完成已经开始的工作。可能使我分心的事情,不是极讨厌,就是极可恶。
我想,你曾对我谈到德卡斯特利夫人。我与她的关系得体,互相都谦恭有礼。大概您本人也希望我是这样。求您做好事,千万别把您鼓励的友谊与您惠予的感情来对比,因为在这上面,爱您的人占优势。千万别想象我停止了想念您。我虽然这样忙,可是在疲倦和失望的时刻,在我坐在围椅上,垂手耷脑、身体疲乏、精神痛苦的时候,不可能不展开回忆的翅膀,飞回我们在清爽宜人的绿荫下乘凉的辰光,飞回我千里迢迢,去与一个在千山万水之外朝你微笑的人儿,与一个心灵纯净而真诚,给你灵感,给你活力,通过心灵的消遣,使你重生出别人称之为“才华”的力量的人儿相会的日子。您也知道,这个人就是您。因此,请您不要拿我的爱情开玩笑。您有时习惯这样做。至于我,则担心这种感情里会插进太多的感激之情。因为您本人、对您的思念和回忆给了我支持,使我远离您也能生活下去;没有您和对您的思念与回忆,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住笔了;在维埃兹科夫尼亚再见;我一定要横穿欧洲,把一张老脸和一颗不幸永远年轻的心呈现在您面前!这颗心时时刻刻激动得直跳,见到一行潦草的字,得到一个地址,闻到一股香味都要狂跳一阵,好像我没有三十六岁似的!我希望您在维埃兹科夫尼亚长住下来后,好好地坐在安乐椅上,按时给我写信,每天写一段,把您的生活,比在伊斯格尔更平静更孤独的生活告诉我。我也希望您有“时间”成为我更忠实的朋友,当我到达您那儿时,我们就像昨日才见过面似的。
给我一封接一封地写信。在信里夹上您自家纹章的红蜡印模。我要在《哲学研究》和《神秘的书》重印时,让人把它刻在《塞拉菲塔》的卷首。您身上哪儿有一根纹章之弦,我不清楚,因为它不在心上。不过,这终究是拨响这根弦的殷勤做法,不是吗?替我拥吻您的可爱的小女儿。您对我冷峻严格,而我作为回报,则向您奉上深情而友好的问候。请提醒我想起维尔纳人。我应该向他们致意。
1835年8月11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