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11月6日
埃斯特科特
读者也许还记得,我们匆匆忙忙在开普敦上了邮轮,幸运地赶上了铁路交通中断前的最后一班火车,从德阿尔沿着南部边境到达了斯托姆伯格,极有希望在莱迪史密斯完全被围困之前赶到那里。我一直希望在船上把从东伦敦到德班的航行经历记下来;但是,天气实在恶劣,载重不到100吨的小轮船遭遇的风浪实在太大,我被痛苦的晕船折磨得死去活来,根本顾不得想其他事情。由于逆风,我们的航行延长了大约20个小时;风向一直未变,经过圣约翰港之后,逆风好似悔过一样,突然转为西南风,航行速度剧增。由于风向改变,大浪也有所减退,所以,虽然当时我无法把这些经历写在纸上,却有机会领略了蓬多兰到纳塔尔沿岸的概貌。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青翠欲滴的草地平缓地延伸到海边,其间耸立着一座座森林密布的悬崖峭壁。滋润着草原上的生命,使这片大地绚丽多彩的一条条溪流沿着深邃的沟壑划向海岸,或是化作瀑布坠下悬崖,被强风吹散成一团团水雾。
这是充满生机的土地,船在友好的顺风中航行,我禁不住想到了未来。这是一片片由充沛的雨水滋润着的肥沃土地,和煦的阳光温暖着泥土中的生命,凉爽的微风使人神清气爽,宜人的气候使欧洲人焕发活力,海上通道等待着他们的收获。大自然在微笑,白人终于找到了一片可以支配,可以使其繁荣的土地。迄今为止,只有懒惰的卡菲尔人才能享受这丰厚的赐予,按照古老的自由主义哲学,这片土地永远属于他们。与此同时,英国人在拥挤不堪的城市里窒息、霉烂,每月有成千上万的孩子降生,他们的生活永远没有一点儿机会。还有一些人在不停地做梦,梦想着建立一个由国家扶持甚至强制执行的大胆的移民制度,一种为老年做安排同时又不让穷人破坏的退休金制度;这是一种利用过剩的古老土地以弥补新开垦土地不足的制度,哪怕是最为不幸的帝国公民都可以享受新鲜的空气和开放的机会。在我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景色似乎变了。沿岸出现了繁忙的港口和城镇,山腰上的高楼、塔楼和高大的烟囱,证明了人们的富足和勤劳。我们的前面是新布莱顿,那道长长的石头壁障是已经建成的防波堤,草坡上遍布着一排排雄伟的楼房;来自各个国家的轮船停在港湾;港口上方,飘扬着英国国旗,在近处的沙滩上,道路清洁工和身挂广告牌的人的后代子孙在由南极涌过来的波浪间嬉戏,欢乐地高唱美丽的家园和自己种族的自豪。接着,随着一阵颠簸——轮船的晃动还是不小的——我从梦中回到现实,意识到可怕的事实,纳塔尔正遭到布尔人的入侵和攻击。
11月4日深夜,小轮船平安抵达德班,我们在沉睡中的城里烦躁不安地熬过了6个小时,等待着黎明和消息。黎明和消息都相继来到了。太阳升起了,我们得知莱迪史密斯被围。然而,“越快越好”绝对是战地记者的座右铭,7点,我们已经上了运送邮件的列车的加挂车厢,飞速穿过内陆。在德班度过的那几个小时中我也没有闲着。医疗船“苏门答腊号”就停在我们旁边,天刚亮,我就上船去看有没有朋友。天哪!我竟然找到了好几个,个个都狼狈不堪。看得出,只有最精心的照料、最不计代价的手术才能把他们搞成了这副模样。他们讲述的故事都差不多,英军的胆量和勇气,布尔人顽强勇猛,枪法好。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殖民地所有的人都会告诉你,”一位在埃兰兹拉赫特受了重伤的军官说道,“布尔人就是欠揍,只要给他们一次痛揍,他们就老实了。你别信这话。他们一心要打到底的。国内什么情况?”
我回答说,英国国内团结一致,布尔人虽然顽强,我们同样坚定,而且资源更加丰富。听到这个回答,他痛苦的表情有了一丝希望的微笑。
“唉,我从来不相信政客。我这伤两个月也好不了,(他的大腿给子弹射穿了)但我希望能看到最后的结果。我们和他们是在用鲜血拼哪。”
彼得马里茨堡到德班只有60英里,但由于铁路弯弯曲曲地在山间爬上爬下,有许多让国内的工程师恐惧的急转弯,这段路程跑了4个小时。在我所去过的城市中,这座城市最像乌塔卡蒙德。为了不了解南印度那座令人赏心悦目的山城火车站的读者,我得解释一下,彼得马里茨堡位于一个盆地,山坡连绵起伏,到处是白桦和蓝胶树林。这是一个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地方。在军工工程师诺尔上校的带领下,人们正忙于构筑这里的防御工事,在山上挖壕沟,打通障碍,在城市四周布上铁丝网,这些活动也丝毫没有打破这里的冷清。《纳塔尔时报》极力调动民众的情绪,在报社楼里贴满了从前线发来的最新电报,有些还是经伦敦转发到彼得马里茨堡的。但是,由于老百姓的沉着镇静是战争的有利因素,但愿我这支拙劣的笔能够向英国的民众讲清楚,纳塔尔殖民地的居民完全无愧于他们的国家。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记住一个要点。首先,殖民地的民众和布尔人有许多交往。他们了解对方的实力,担忧对方的仇视。但是,他们片刻都没有无视作为英国殖民地所应尽的义务。他们无比忠诚。从一开始,他们就警告帝国政府自己的土地将遭受侵略。在整个漫长的谈判过程中,他们知道假如爆发战争,战火将最先烧到自己头上。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勇敢地支持和拥护内阁的决定。如今,战争终于降临。战争对我们大家都有影响,但对纳塔尔人影响最大。他们受到侵略;他们的牛羊被布尔人夺去;他们的城市被炸毁、被占领;他们眼巴巴地指望着来保护自己的最强大的军队却受困于莱迪史密斯;他们的首府满是枪眼,布满战壕;新堡已经弃守,科伦索已经沦陷,埃斯特科特受到威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全省将被蹂躏。从一开始,他们就请求保护;从一开始,他们就得到承诺会受到全面的保护;然而,没有听到他们一丝抱怨。居民们镇静而有秩序,报纸清醒而有尊严。拿得动枪的人都高尚地响应号召。16岁的孩子和50岁的男人奔赴战场——这场绝不轻松的战争。战场上所有的志愿兵都像男子汉一样全力作战。荷兰裔侨民也没有置身事外。帝国轻步兵很快就满员。帝国轻骑兵也没有缺额,就是不拿报酬也进不去。
我和一位受伤的戈登苏格兰高地战士交谈过——他的队伍曾经横扫著名的德尔盖通道,更英勇地保卫过埃兰兹拉赫特坡地。
“我们有帝国骑兵,”他说,“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棒的战士。”
阵亡者名单说明了同样的事实。为了向山上冲击,军团派出了不到200人下马参战。他们锐不可当地冲到山顶,他们的上校、副官、巴尼斯中尉以及另外7位军官,总共60多人战死或受伤——将近百分之三十。该军团许多人都来自约翰内斯堡。那以后,谁敢说高地人是懦夫?再说这也无关紧要了。
在平静的日子再来反观此事,纳塔尔殖民地的坚韧和可靠将会感动历史学家。纳塔尔人对国家和故乡的奉献将使他们受到所有善良的英国人的热爱,赢得大家的尊敬和同情。对所有遭受损失的殖民地民众给予全额赔偿应当是帝国欠下的荣誉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