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11月5日
东伦敦市
我们离开了设在开普敦市纳尔逊山饭店的司令部,那里正在忙着它自己的事,和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关系。饭店非常漂亮而舒适,这种感觉在海上航行后尤其强烈;因为在战争期间许多荷兰裔头面人物都住在这里,所以饭店得了个“农奴之家”的绰号。昨天晚上,我上了去东伦敦市的火车,那里有一艘小轮船把每周的邮件送往纳塔尔,通过这条迂回的路线,我希望在星期天早上赶到莱迪史密斯。这样,我们比那些乘“邓诺塔城堡号”的朋友快了三天,他们得知我们的意图后极为沮丧,但为时已晚。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这条最长的路线的确最短,但也确有旅行受阻的种种可能。这是因为,从德阿尔枢纽站到瑙普特的铁路线与自由邦的南部边境平行,虽然对这段铁路还没有敌对行动,但对其可能性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在南非乘火车旅行比在印度贵,但同样舒服。所有旅客都有卧具,在车站可以很方便地买到三餐。火车采用走廊控制系统,因此行驶非常平稳——确实很平稳,我在车上书写毫无困难。阳光很温暖,空气清新而甘美,但是,这里的景色会令最为开朗的人感到压抑。晚间,列车在山区攀行,黎明时分,火车到了大沙漠地区中部。这片满是石头和灌木的土地多么荒凉啊!沉闷的荒原上兀立着一座座由雨水冲刷出的形状最为稀奇古怪的酥松的石堆。虽然沙漠看上去荒芜不毛,一只羊需要600英亩土地才能生存,但仍然有羊群顽强地生存着;火车开行很久之后,旅客间或还可以看到远处的牧场。
我们热切地搜寻着战争的迹象,但没看到什么东西,大沙漠依然没完没了。在自由邦边境沿线,看到早期冲突的期望则更大一些。离开开普敦以后见到的第一个迹象,就是阿尔弗雷德·米尔纳爵士 发布的惩治叛逆的公告,车站的布告栏到处张贴着公告的英文与荷兰文全文,开头是“鉴于女王陛下政府与南非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之间已处于战争状态……”接下来告诫全体民众必须守法、忠诚,详细列举了对违抗命令的种种惩罚,结尾是“上帝保佑女王”。两个民族的人分别在各自的文本上发表了意见:英国人在惩罚措施下面加了下画线,荷兰人把“上帝保佑”改成了“上帝拯救”。公告的签名是“A.米尔纳”,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下面的签名还有“W.P.施赖纳”。
过了马杰士方丹,每一座桥梁,甚至每一个涵洞都有一个手执旗子的卡菲尔人 看守,以确保火车不会被敌人放置炸药。在去德阿尔的途中,我们遇到了炮兵部队的第二部分,这支部队是很久以前乘坐声名狼藉的运输船“兹本格拉号”和“扎亚拉号”从默塞河过来的。这些炮手们乘坐三列很长的火车赶往前线,每一列都载有半个炮兵中队,包括大炮、马匹和士兵。大家都心情轻松,信心十足,上前线的士兵都这样,而他们这种表现也很容易理解,他们在破旧的轮船里苦苦熬了五个星期,来到岸上当然心满意足。不过,现在不是挖苦人的时候。
在西博福特,传来的是令人心情沉重的消息,我们得知,1200名英军士兵在莱迪史密斯附近投降。大家都相信,这会快速引发荷兰人在这片殖民地的反抗,以及聚集在奥兰治河沿岸的布尔突击队的入侵。荷兰农民高声而自信地议论布尔人的胜利,称之为“我们的胜利”,种族情绪高涨。但是,英国殖民者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回忆过去的时候这种信念非常难得——他们坚信帝国政府的决心,坚信国家再也不会抛弃他们。
在德阿尔,我们这次旅程可以称之为不确定的阶段开始了。铁甲车在铁道上巡逻,小队的武装警察守卫着桥梁,城镇上驻扎着步兵和炮兵部队。德阿尔、科尔斯伯格和斯托姆伯格尽管条件有限也尽其所能加强了防守,所有的部队,无论是正规部队还是志愿兵都斗志昂扬。但在另一方面,有关布尔人动向的报告表明,敌军正在逼近。奥兰治河上的科尔斯伯格桥已被敌军占领,贝图利与科尔斯伯格之间的铁路已被切断,从德阿尔到斯托姆伯格的每一列火车随时都可能遭到攻击。尽管如此,我们整晚上睡得安稳,平安地通过了科尔斯伯格,到达了斯托姆伯格,这之后,一切又平安无事了。
斯托姆伯格枢纽站位于一大片起伏的草原的南端,虽然其四周有无数的石头小山或者丘陵,一小股部队却难以防守,必须有大部队在很长的地段布防才能保证安全。在这里,许多传言都得到了证实。布尔人正朝离此处25英里的伯格斯多普进发,这条传闻很有根据。我们的火车到达的时候,斯托姆伯格当地驻军正在抓紧疏散伯克夏军团的半个营、350人的海军部队、一个轻步兵连,以及几门大炮。
水兵们已经上了火车,只是还没有车头才没有出发。步兵和骑兵几小时后出发。眼下,情况相当不妙,虽然更多的强大部队到了之后便会好转。斯托姆伯格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火车交会站。一个多星期以来,部队一直夜以继日加强车站的防守。小山坡上筑起了小型工事,挖了壕沟,车站附近的几座房子已经进行了加固。一位年轻军官带我看了其中一座房子,房子周围完全清空,围上了铁丝网和壕沟;厚实的墙上开出了枪眼,窗户用沙袋塞住,里面的房间都已打通,便于人员移动。
25名战士和一位年轻指挥官自豪地检视了防御工事。他们储备了十天的给养,他们把这里称为沙布罗尔要塞,坚信要塞经得起猛烈的攻击。哪知道突然传来消息,要他们疏散、撤退。其他据点也要撤退。载着水兵和武器的火车发动了,我们有气无力地向它欢呼道别。另一辆火车正等着伯克夏军团,轻步兵已经列队朝火车走去。“难道我们就不能把这地方炸掉吗?”一位曾参与构筑工事的士兵指着那座房子说。但是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空气中弥漫的似乎只有这个命令:“敌军来了。撤退——撤退——撤退!”火车站站长是一位长途旅行中可能遇到的最好的英国人,他很平静,也很乐观。
“朝北的车不开了,”他说,“你们这列车是从德阿尔开来的最后一趟。今天晚上我发专列把我所有的人员都送走。斯托姆伯格完了。”
“你呢?”
“哦,我要留下来。我在这里住了12年了,许多人都认得我。也许我能够保护公司的财产。”
我们等候的时候,铁甲火车巡逻回来了,车头在中间,两头各一节车厢,从头到尾包裹着厚厚的蓝灰色铁皮和铁板。它没有发现进攻的布尔人,但是,和我们以及其他英军部队一样,它也得向南方撤退。月台上有50个从约翰内斯堡来的荷兰裔外国人。他们受雇过来挖掘战壕,现在又得匆匆回到东伦敦市。
就这样我们非常愤怒也有些耻辱地离开了斯托姆伯格,在不列颠的地位还没有受到挑战的时候,我们却颠簸着朝大海开去。在莫尔泰诺,上来了100来个志愿兵,都是巴不得和敌人打一仗的英俊的小伙子。他们也遵命后撤。布尔人正在赶来,在我们这些垂头丧气的人的心中,火车开行的哐当声听起来也像催命的“撤退,撤退,撤退”。
对这个虽然令人丧气却又明智而慎重的决策,除了其必要性和重要性,此外我不想多说什么。比撤离小据点更好的方案都被否定了。在大部队赶到之前,局势还会继续恶化,需要撤退的地方还会增多。但是,强大而装备精良的部队到来后,战争的发展趋势必定会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