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尚是大清国的年月,龙椅上坐着的还是光绪皇帝。帝国东部大洋边陲的上海滩,已经有了大批洋人,以及洋人创办的西式学校。
这一所学校,叫做育才书院,坐落在旧上海公共租界白克路(今凤阳路),创办者是一个叫做嘉道里的英籍犹太人。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是西方人办的学校,却不只收在华的西方人子弟,也收一些大清国的儿童就学——自然,多数是收一些富家子。
然而,虽然颇有点贵族学校的意味,可学校的管理十分严格。老师虽然是洋人,却与传统的大清塾师一样,也惯常使用体罚来约束学生。据说这一日,一名同学便因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即将在洋老师的教鞭下尝尝惩罚的滋味。
也就在这个时候,教室里一个长得颇为瘦小不起眼、年龄也就十三四岁的男生站了起来,问了洋老师一句话:
“先生对我们讲授‘平等、自由、博爱’的道理,可为什么常常体罚学生呢?难道这就是平等、自由、博爱吗?”
只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不见得有几分力道,却实实在在让洋老师吃了一记闷棍,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末了,他转向全体学生:
“他袒护犯错误的同学,大家说,这样做对不对?”
显然,这位洋老师的体罚早已引起学生娃们的集体不满情绪,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居然无人愿意出来表态,大家都保持沉默。
而这沉默,显然就是对这名男生的支持。
一场师生之间的对立“学潮”,由此拉开序幕。不过,育才书院毕竟是一所具备现代化思想的西式学校,没过几天,校长便在全校大会上,宣布了最后决定:
“从今往后,本校取消体罚。”
按理说,这名男生赢了。然而事实上后来的发展却让人出乎意料之外,男生的父亲听说此事了大怒了,他怒的不是洋老师体罚,而是小小年纪的儿子竟敢目无师长,学校居然还向这泼皮小孩低头让步,这算个什么事?
所以,父亲很快做出决定:西式教育这种没规矩的书不能再读了——父亲是做生意的广东人,他将儿子送进育才学院,自然是想让儿子沾点洋墨水,日后好做租界的洋生意。谁能想到这洋人搞教育实在太没谱,居然因为儿子的一句话就取消体罚——他立刻做出决断,停止读洋书,让实践来告诉儿子:世界究竟是什么!
也就是说,这位男同学,这就离开了育才书院。
那么,这位男同学是谁呢?他姓郑,名字与后来名噪一时的“荧屏侠士”郑少秋仅差一字:他便是郑正秋,比郑少秋早生58年——但他们都是广东人,少秋祖籍广东台山,正秋则祖籍广东潮阳。
而他的爷爷,早在鸦片战争刚结束的那个年代便来到了上海滩,做什么呢?自然是做生意。那么做什么生意呢?说来颇不正道,那就是批发鸦片,也就是贩毒。传到到老爸那一代,鸦片虽然不卖了,却依旧是贩卖转运物资的勾当。
孔子曾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按他祖上卖鸦片这些经历,果然到这一代便生不出儿子来了。于是抱了一个螟蛉子(义子),初名郑芳泽——这个名字以今人眼光看来有点奇葩!若是去读书会被一大帮男同学嘲笑,好在他那个时代尚无此问题。
这位郑芳泽同学,最初读的是私塾,老师是一个来自上海嘉定的庄先生。据说庄先生国学颇有造诣,字也写得不差,问题是思想有些非主流——对大清国的圣明统治居然有些不以为然。于是在一年之后,这孩子便进入育才书院,又在这时退出不再读书,跟着父亲做起了生意。
然而,问题可不止这些,在14岁那年,郑芳泽同学还被西医诊断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和肾结石,虽经西医治疗将结石排出体外,但心脏依旧有点问题,且多咳嗽、多痰,气急还腰痛。而在此前,他的父亲为了减轻孩子的病痛,居然让他服鸦片做镇痛剂——也就是说,郑芳泽不但多病,而且还有毒瘾。
这样一个人生开局,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恐怕要失去与人生抗衡的勇气了。换如今,更难以在学校里立足了。
好在,他很聪明。才14岁就进入自己家的土栈,熟悉了业务,也结识了一些生意上的朋友,俨然成功少老板模样。
然而,不变的是:他依旧很爱读书。自然不是看教科书,而是看《再生缘》看《三国演义》,再后来看《警世钟》看《大革命家孙逸仙》。而慢慢随着年岁上去,他还迷上了看戏,几乎天天要去茶园看上一场戏——也因为这个缘故,他与一些戏子搭上了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交上了朋友。
老爹又烦恼了,这个娃咋就不让人省心呢?他想出的第一个办法是给儿子讨个老婆,指望儿媳妇能拴住他的心,让他少往戏院里头跑。但出乎意料的是,最后是儿媳被儿子带着看戏,也成了戏迷。
好吧!老爹想既然如此,那就让儿子走正途,去做官!他有的是钱,这就到湖北张之洞那里搞来一个候补官衔,让儿子到官场上去混混。
做官,大概是大部分中国人心目中最有出息的结局了!赚钱得权,两不耽误。可事实却是,郑家公子在湖北官场上勉勉强强地喝茶看报开会写报告,混到第二年,便硬起头皮,决然而毅然地“洁身而退”。
这个结果,让老爹很愤怒,也很不可思议,可儿子已然长大成人,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不再是老爹指指划划就能改变的了。
那么,不做官,郑家这位公子又能做什么呢?起初,他还是做生意。“以义为利,薄利多销”。一时也挣了不少钱。可随后他便摔了个不小的跟斗,亏了好几万,以至于他毅然决定,把生意交给弟弟来做,自己就去搞戏。
然而一个“戏”字,又能赚到几个钱呢?
最初,郑芳泽的想法是靠写文赚钱。他爱看戏,就写观戏有感(略等于眼下的各种影评人)。当时上海滩有一家《民立报》,主办人便是于右任。郑芳泽把自己的文章送给于右任看,老于呵呵一笑,来了一句:
“俺们这份报纸,自打创立以来,还没登过这种稿子呢?”显然,于右任有点看不起郑芳泽同学。
郑同学等于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唯有怏怏归去。可第二天,老于的亲笔信就来了:
“俺读了你的大作,很好!很好!不日可望见报。祝贺你,剧坛奇才,一鸣惊人!”
事实上,郑同学是开创了中国人写观后感的先河(自然,那个时候写的其实是戏评,因为尚无电影,更无电视)。随后的1910年11月26日,一个新的名字便出现在《民立报》上,那便是“正秋”——郑芳泽貌似从此时以此为名。而他的第一篇长篇评论,题为《丽丽所戏言》,一朝发表便引起社会反响热烈,尤其是在戏曲界,有“誉满众口,传诵四座”之称。
于是到来年新春,于右任便正式创办戏剧副刊,邀请郑正秋出任该副刊主编。后来,这份副刊便定名为《民立画报》,郑正秋一手包揽组稿、写稿、编辑与版面设计诸多事宜,俨然办报达人。
然而,这个时候,真正的故事其实尚未开场。
许多年后,郑正秋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的编剧第一人,而因为初期的电影编剧导演两份工作界限模糊,所以他也兼导演这份工作。所以,在很多媒体上,干脆就把他称为中国电影之父。
说到这里,一个年轻人便笑了,郑正秋是电影之父,难道我是电影之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