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章
乌干达铁路

轮船飞速驶向海岸,光与影的映衬下,蒙巴萨岛的身影在大海中浮现,迷人而妖娆。但是,若要欣赏其全部魅力,游人应该从北面过去。从那一边,他可以看到铁青色地中海上马耳他岛炽热得通红冒烟的山石。他应该在秋雨使大地复苏之前造访塞浦路斯岛,那时,美索利亚平原 是一片浩瀚的沙海,每一棵树,甚至每一丛荆棘也是稀世珍宝,每一滴水都贵如宝石。他应该在正午时分去赛德港 街头徒步两个钟头。他应该穿过苏伊士运河那狭长的红色堑壕,在红海那大水槽中汗流浃背地洗礼一遭。他应该在亚丁 城滚滚灰烬中走上一天,在北索马里炽热的乱石巉岩中过上一周。到那时,在茫茫的大海上经历五天的航行后,他才会以感激愉悦之情,用眼睛和心灵去迎接这里的海岸那一派绚烂夺目的浓绿。四周全是草木,湿润、繁茂、千姿百态。裹满藤蔓、亭亭如盖的大树从下层密林拔地而起,开着花儿的爬山虎张挂在棕榈树上;以雨水和阳光为生的各种热带植物,起伏摇曳的深草,成片绚烂的叶子花,而点缀其间、几乎完全淹没在大自然丰茂林海中间的,则是蒙巴萨港城一座座房屋的红色屋顶。

沿着峭壁之间曲曲弯弯的水道,轮船在距离海岸一箭之遥、水深四十英尺 的内陆找到了停泊之处。我们来到了英属东非的门户,更为重要的是,这里是维多利亚湖 和阿尔伯特湖 沿岸各国贸易的出海口,也是尼罗河的上游。在蒙巴萨湾基林迪尼正在修建的码头将成为很多年间东非和中非主要贸易的枢纽。从南阿比西尼亚 到坦噶尼喀湖 ,从鲁道夫湖 到鲁文佐里山脉,西至刚果河上游,北至拉多飞地 ,文明国家和企业的任何产品,只要是这大片土地上众多人口所需的东西,都必须经过基林迪尼港 这座简朴的码头送往各地。这是因为,基林迪尼(请允许我称之为蒙巴萨)是世界上一条最浪漫、最了不起的铁路的起点。两条铁轨在蒙巴萨岛单调的山林中蜿蜒伸展,钻过了赤道上一座座森林,穿过了一片片广阔的大草原,爬到了接近欧洲雪线海拔高度之后,这才在大湖之滨舒缓下来,稍事休整。从这里开始,火车平稳而快速经过这条铁路,白人以及白人所带来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都深入到非洲的心脏,就如伦敦到维也纳的旅行一样便捷而安全。

乌干达铁路历史不长,然而命运多舛。自由党政府先是雄心勃勃,不久后却撒手不管,这招致了投资人无情的批评。保守党政府如获至宝地收留了这个弃儿,又由于管理不善而几至项目流产。铁路每英里造价接近一万英镑;因此方方面面都想插手,都想分一杯羹。按照设计和自然条件,路线本来应该穿过大平原直达维多利亚深水港,结果却绕道伸到了卡维龙多浅水湾。谢天谢地,绕这么远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建筑期间的管理失误和计算错误简直匪夷所思,对其说三道四倒也轻松,但这些错误也实在离谱,不招致批评也根本没有道理。不过,要穿过这些地区,十年以前可是耗时数周也未必能够完成的畏途,如今四十八小时即可实现。所以,人们更容易低估当年开拓者们所经历的千辛万苦,那时经验的缺乏不可避免,那时条件之差触目惊心。英国人“走一步算一步”的艺术,这条铁路可算是一个绝妙的例证。铁路要经过许多地方——森林、峡谷和狮群出没的地方;要经历许多曲折——饥荒、战争和国会长达五年的唇枪舌剑,铁路就这样挣扎着向前延伸,最后竟然还到达了终点,其效果多少还算说得过去。其他国家也拿得出中非铁路方案,就像制订海军作战方案一样轻轻松松、随随便便。但是,这可是一条铁路,就像英国海军舰队一样,是一个“客观存在”,不是一纸方案,也不是白日美梦,而是钢铁铸成的存在,它穿过丛林,穿过平原,用汽笛打破了维多利亚湖的沉静,用兰开夏制造的“美国洋布”唤醒了赤身露体的原始部落。

好了,我们在蒙巴萨稍事停留,留下美好祝愿,对湖滨地区的富饶和美好前景赞叹一番,接着登上这条连接大海与大湖的铁路上路吧。第一感觉就是,这铁路多美啊!一切都井井有条。铁轨平坦、干净、结实,就如伦敦及西北铁路一样。每一根电线杆都有编号。每一英里、每一百码、每一个上下坡的地方都有标牌,不是那种招引白蚁的软木标牌,而是厚实的、油漆得清清楚楚的铁牌。日常的精心保养不断地改善着这条永久性道路的坡道和弯道,火车是舒适实用的印度式火车,运行平稳,如欧洲铁路上跑的火车一样。

不要以为这种高水准的保养维护没有公司当时的资金实力作为保障。在一个合理的时间段中并不指望做到的事情,乌干达铁路公司已经开始做了。这正在产生回报。公司的投资已经开始盈利,虽然利润还不大。按照设计,铁路铺到乌干达纯粹出于政治目的,那就是确保英国对上埃及地区的控制,然而,它已经产生商业价值了。按照最精于判断的人当时普遍的预期,每年的运行维护将导致亏损,但与此相反,公司如今的年利润已经高达将近八万英镑。这还只是开始,还只是盈利不大的开始,因为这条线目前只有干线,没有必不可少的支线,没有到达基林迪尼深水港的支线,没有构想中来往于湖区的轮船,最重要的是,还没有不可或缺的通往阿尔伯特湖的延伸线。

排障器上

左起:库里先生,马希先生,威尔逊上校,J.海斯-萨德勒爵士,丘吉尔先生。

我们可以把这条铁道线分为四个主要部分:丛林部分、平原部分、山区部分和湖区部分。湖区部分是这条铁路最基本的部分,也是全程中依地势而筑、造价最低的部分。一大早,我们在蒙巴萨火车站上车,在火车头排障器上的普通车的座位上坐下来,从这里看整个风景一览无余。一刻钟之久,我们一直行驶在蒙巴萨岛上,随后,火车经过一座长长的铁桥,跨过海峡,这才真正进入了非洲大陆。铁路在这片广阔的地区蜿蜒,不屈不挠地在陡坡上攀爬,大地展现着一座座桥梁,一道道山谷,不多时,我们最后看了一眼大海,看了一眼英轮“维纳斯号”在棕榈树顶上隐约探出的观测台,随即完全被丛林吞没。一整天,火车一直在往西爬坡,穿过掩映在茂密植物中崎岖不平的山坡。美丽的鸟儿和蝴蝶在树林和花丛中飞舞。透过棕榈树叶和裹满藤蔓的树木的空隙,远处河水泛滥的深邃陡峭的山谷在我们下方闪过。不时,可看到逐年增多的橡胶园、种植园和棉田,这些产业尚处于初创阶段,总有一天会源源不断地满足欧洲对这些必需品那无法估量的巨大需求。

每隔几英里,就有一个整洁的小车站,配有水塔、信号设施、售票室、整齐划一的花圃,背后是密不透风的灌木。简言之,这条路是串联起秩序、权威和规划的科技文明的细线,从世界的原始混沌中划过。

傍晚吹起了清凉舒爽的风。潮湿的沿海地区被甩到了身后,随之而去的是那一幅幅壮观的景色和一股股热浪。到了海拔四千英尺的地方,我们开始拿赤道做笑料了。赤道那边有丛林,而这里是森林,一样的繁茂,但景色截然不同。丛林里有的是棕榈树,而森林里到处是橄榄。这里的景色更亲切、更友好,土地也同样肥沃。过了马金杜站之后,火车走出了森林。旅客来到了草原区。在这个季节,无边的绿色草原显得枯萎,泛着白色,等待着雨水的降临;一条条河流掩映在茂密的深绿色枞树和金雀花树林之中;傲然挺立的悬崖和山岭装点着原野,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崭新的全景画面。这是乌干达铁路呈现给欧洲人的美妙而独特的画面。平原上到处都是野兽。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群群动物在纵情嬉戏。成群的羚羊,有时多达四五百只的斑马大军心平气和地看着火车开过,时而在一百码开外奔逃,时而又回头观看。许多动物离铁路很近。拿起望远镜,四面八方全是这般景象,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长队的黑色角马,成群的红色东非狷羚和南非狷羚,三三两两闲庭信步的鸵鸟,还有各种小鹿和瞪羚。斑马离得很近,肉眼就可欣赏其条纹。

我们到达了辛巴,这里是“狮子的王国”。平原上,旅客要是没看见一只甚至五六只狮子在较小的动物的敬畏的目光下高视阔步,那可是件毫无道理的事情。早前还有一个惯例,只要见到这威风凛凛的大家伙,旅客就会停下来,全部出动,有许多狮子作为战利品给抬上了煤水车,这一来,卫兵和司机等人根本来不及考虑什么时刻表、信号控制系统等限制定期班车运行的问题。稍远处,就在离铁路不到一百码的地方,暮色之中,我们看到十来只长颈鹿在稀疏的树丛中奔跑。在纳库鲁,六只黄色的狮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穿过铁轨。这里见不到或者难得一见的动物只有犀牛。曾经有一只犀牛想和火车头比试谁的力气更大,但以失败告终;这之后,犀牛们只好伤心地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河床上。那些安静又无人打扰的地方在乌干达铁路沿线比比皆是,离铁路两三英里远而已。

为了让我们更充分地考察当地的动物,我们这节车厢在辛巴站的一条岔道上停了三天。在这里,一个最佳也肯定是最轻松的打猎方法,就是开着手摇轨道车在铁路上开来开去。火车和土著在这条大道上来来往往,动物们已经完全适应,一般不会太多注意;如果火车或轨道车停下来,就会立刻引起它们的警惕。因此,猎手必须趁车与伙伴们继续前进的时候溜下车,哪怕只有片刻耽误,猎物也往往已经跑到了两百五十甚至三百码开外。遇到这种情况,结果就只能取决于他使用步枪的枪法是好还是赖了。

第二天我们试了另一种方法,希望打到一只大羚羊,那就是到河床上的树丛中去寻觅。不到几分钟,你就完全掩埋在最蛮荒的树林中了。空气炽热而凝固,太阳仿佛在刹那间发威,热气在沙土空地和水坑上蒸腾。高高的茅草、巨大的乱石、盘根错节的荆棘丛挡住了去路,地面被雨水冲刷切割成最为稀奇古怪的样子。你的周围是齐胸、齐肩甚至比头还要高的非洲丛林,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打破沉静的只有鸟叫、狒狒的吠声,还有自己的脚踩在松脆的土地上的嚓嚓声。我们走进了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它们的脚印、痕迹以及吃剩的东西比比皆是。这边,一只狮子早晨曾经路过;那边,一只犀牛肯定来过,也就在不到一小时之前,说不定十分钟之前。我们蹑手蹑脚走过野兽走过的路径,心惊胆战,子弹上了膛,不知道再走一步或者转过身去又会发现什么。即使有风,也是来去不定,一会儿吹向这边,一会儿吹向那边。所以,你闯进这片恐怖的地方,根本不知道这风会不会把你的行踪暴露给自己寻觅的野兽,甚至暴露给更为可怕的东西。最后,经过两小时挣扎之后,我们终于气喘吁吁地挤出了丛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距离铁路不过四分之一英里,那里有手摇轨道车、午餐、苏打水以及冰块等。

辛巴的犀牛

如果要在犀牛出没的开阔草原上寻找犀牛,那就必须走得更远了。第二天我们出发了。星星还挂在天空的时候,我们已经跋涉在夹住铁路、俯瞰更远处平原和山谷的山坡和山岭上。草很深,地面坑坑洼洼,堆满了火山石,天亮以后,我们才踉踉跄跄地登上一座视野开阔的山梁。我们在这里停下脚步,一边用望远镜查看前方的原野,一边拍掉蜱虫——这可恶的害虫无处不在,不计其数,横行于各种动物生长的地方,随时准备着把病毒传播给农民的牛羊。望远镜里没有发现我们要找的东西。平原上远近都是成群结队的斑马、角马和东非狷羚,就是没有犀牛!于是我们继续跋涉,想要绕一个大圈。一个小时之久,我们什么也没发现,正打算赶在烈日当顶之前回去,突然看见最近的山坡上出现三只漂亮的羚羊,身躯高大,颜色很深,顶着长而弯曲的犄角,它们正在找水的路上。我们追向前去,蹑手蹑脚,沿着河谷小心地前行,希望在河边拦截它们。我们还没赶到河边,两只羚羊已经平安地过了河。第三只看见我们便转身往回跑,消失在山坡上,一刻钟之后,我们在坡顶追上了它,将其击伤。

冒险的经历总是从击伤猎物之后才开始的。在击中猎物之前,每一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避开矮树丛的迎风面,小心地绕开芦苇丛,警惕附近的每一棵树,时刻左右观察。但是,一旦猎物几乎就要落入掌中的时候,你就会拼命跑起来,毫不在意前方会发生什么意外。这只羚羊领着我们在乱石累累的山坡上跑了一英里多,时时给我们以希望,但又片刻也不给我们开枪的好时机。到最后,它带着我们绕过了一道山脊——就在那里,犀牛突然出现了。当时的感觉真是终生难忘。一片开阔的平原,白茫茫的枯草一直伸向石头毕露的低山。犀牛就站在平原的中央,大约五百码之外,现出乌黑的侧影。这哪里是二十世纪的动物,简直就是来自石器时代古怪、冷酷的独行侠。它平静地吃着草,它的上方,乞力马扎罗山白雪覆盖的宽广穹顶矗立在早晨清澈的空气之中,构成一幅亘古不变的画面。

在旷野中猎杀犀牛是一件绝对简单的事情。一般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能看见犀牛的地方选一棵合适的树,作为回旋的中心。要是没有树,那就直接走到离犀牛最近的地方,除了顺风方向,随便哪个方向都可以,然后朝它的头部或者心脏开枪就行。要是击中了它的要害——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它就会应声倒地。如果打到其他部位,犀牛会疯狂地朝你冲过来,这时你要么再次朝它开枪,要么来不及开枪,这就要看运气了。

把这一切都谨记在心之后,我们开始了和这巨兽的战斗。我们朝它前进了大约两百码,这时,一个土著人的喊叫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急忙扭头向右看。就在右边不到一百五十步的地方有几棵小树,树下还站着两个庞然大物。要是我们往前再走几步,它们就会闻到我们的气味,朝我们猛冲过来。假如此时我们已经了结了和第一位朋友的事情,把它击伤,而它则愤怒地向我们冲过来……想想看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幸好得到了及时的提醒,也就花了几分钟时间,我们悄悄地返回到山脊,翻过山包,躲到离这两个不期而遇的大家伙一百二十码的地方。我们很快就达成一致意见,先射杀第一只,然后再动另一只。在这个距离,要击中那么大的目标倒也不难,但要击中要害却没那么容易。我开火了。威力巨大的火药推动着子弹击中那重达一千二百多公斤的目标,撕开皮肤、肌肉和骨头,清脆的枪声传了回来。那庞大的犀牛吃了一惊,趔趄了一下,立刻朝枪击这边转过身来,然后径直朝我们冲过来,跑得简直跟马一样快。它的身躯如此庞大,动作如此快捷,着实令人吃惊,出于本能,它的目的明确无误。

对手冲了过来,这给我们的精神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大家都开火了。那笨重的畜生仍然奔跑不止,它仿佛刀枪不入,就是一个火车头,一艘巨大的蒸汽驳船,子弹打不进,不知疼痛,不知害怕。再过三十秒,犀牛就会扑到我们面前。我的心中仿佛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帘幕,展现出一幅心灵的图景,画面上光线很怪,又静止不动,上面的物像有了新的价值,四五英尺外的前景上那一片白茫茫的草,似乎有了重要的意义。我枪膛里最后两发子弹肯定是那时射出的,子弹一直定格在那画面上,直到文明资源消耗殆尽。是时候做一点公道的反思了,我们毕竟是侵略者,是我们以残杀为目的无缘无故地把武力强加在这和平的食草动物身上。如果说人与兽之间有对与错这样的事情——谁说没有呢?——对的显然是在它那一面。就在我想这些的时刻,被现代武器打得晕头转向的犀牛猛然朝右转过身躯,侧身在我们面前奔跑,还是同样快速地一溜儿小跑。又是一片枪声,我装子弹的时候,有人说它倒下了,于是我朝较小那只犀牛开了枪,它已经在平原上跑开了一段距离。猎杀犀牛的过程都差不多,只是细节不同罢了,因此我不必占用读者时间叙述追踪、杀死这只犀牛的经过。我只想说,就精神的冲击而言,这样一次经历完全相当于长达半个小时、距离六七百码的遭遇战——冲击力甚至更大。在战争中,总有获得荣誉的使命、职责和期待,谁知道天黑之前谁赢谁输呢?但在这里,结果就是一张犀牛皮,一只犀牛角,一具犀牛尸体,秃鹫已经在上方盘旋。 P9AmmQHKdUPRkYvOvwJLB/jVxSxMSrmjdK160JnEVgLZt+PWnQLQmbTqbFtFKHE2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