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塔尔皮埃特斯附近的火车上,1900年3月31日
莱迪史密斯的守备部队和援军仍在休整当中,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有二,一是长期被困,二是过度劳累。图盖拉河沿岸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从洪格尔的布尔特到韦纳,并没有枪声或大炮的轰鸣声划破潺潺水声。
战事已经向北推进:几个月前,入侵的军队犹如洪水一般,几乎淹没了莱迪史密斯,切断了它与外界的联系,甚至有可能吞没整个国家,但现在,洪水已经减弱并消退了,这样一来,纳塔尔的军队就可以利用战争间隙的这段时间,凭借收复领土带来的便利条件好好休息一下。
诺克斯(莱迪史密斯)旅进入了小镇以西5英里处的阿尔卡迪亚营地。霍华德(莱迪史密斯)旅则撤退到科伦索南部一片微风习习的平原。至于克利里师,骁勇善战的克利里病愈如初,取代了作战勇武且屡立战功的利特尔顿,随后,该部向北移动,在埃兰兹拉赫特以北的星期日河沿岸扎营。亨特师在埃兰兹拉赫特和丁塔伊尼亚尼各驻扎了一个旅。沃伦已经不需要再奉命去开普殖民地作战,便带着他的两个旅驻扎在莱迪史密斯以北,他们的驻地紧邻通往奥兰治自由邦的铁路线。布罗克赫斯特带着余部在附近一块平原驻扎,曾经他的部队几乎达到一个骑兵师的兵力,现在只剩下三个骑兵中队,他把兵团一个接一个地派到科伦索甚至是穆伊河去招兵买马。大军在苦战之后休整,准备投入新的战斗。在这些军队周围,敦唐纳德和伯恩-默多克的骑兵旅派出了巡逻队,犹如摊开一张巨大的幕帘——自东边的阿克顿霍梅斯,经由附近的贝斯特尔站,到韦塞尔斯山峡及更远的地方——都在他们的严密巡视范围内,为士兵们提供保护,让他们夜间安然入睡,白天放心休息。
与此同时,平民全都撤退到了德拉肯斯堡、比格斯堡和其他避难所里,那些地方地势较高,用不着惧怕任何入侵或攻击。他们位置分散,呈现出巨大的新月形,甚至环绕了我们从廷瓦山口经由沃什班克到波梅罗伊的分布广泛的前线。
但是,除了警戒部队展开的小规模战斗(对于未参战的兵将来说,这些战事根本无关紧要),纳塔尔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和平氛围,每个人都在回忆刚刚结束的战斗,同时又很清楚马上将迎来新的战事,如此一来,平静的气氛变得更加强烈。所谓暴风雨前的平静,便是如此。
战争或许是这样的,但新闻绝非如此。这一阵的暴风雨过去了,在纳塔尔,军队头上的天空湛蓝无比。北方地平线附近的确乌云密布,但谁又能说得清它们什么时候会消散呢?我寻思着至少三个星期之内是不可能,于是决定在这段时间里去别的地方追风逐雨。
莱迪史密斯的战情稍缓之后,雷德弗斯·布勒爵士面临四个选择。第一,严防死守纳塔尔,把能分出来的兵力和火炮都派到罗伯茨勋爵那里;第二,通过范·雷南山口或廷瓦山口,挺进自由邦;第三,进攻比格斯堡的12000名布尔人,彻底扫清纳塔尔的敌人,并经由弗雷黑德区进入德兰士瓦;第四,向西或向北进攻,与罗伯茨勋爵的部队进行联合、重组,配合他们的主攻。
该如何选择?我询问众人的意见。参谋们但笑不语,他们个个儿和蔼可亲,高深莫测,人们能对他们尚未得知的秘密只字不提,实在是很难得。几位准将坦率地承认他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将军则愉快地说,一旦准备好了,他就会去“追击”敌人,但他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也不确定敌人在什么地方。
看来有必要去找一些更为谦虚的人了,否则是听不到实话的。经过一番认真的寻找,我从一个好像是铁路搬运工的人那里得知,所有修复星期日河大桥的计划都被无限期地推迟了。经进一步调查,这确为事实。
这种情况有何深意?我认为,这意味着在一段时间内英军不会向比格斯堡发起直接进攻;而且,随着派遣部分纳塔尔驻军增援开普殖民地军队的计划被完全搁置,西线进军已成定局。
在等待主力到达克龙斯塔德的这段时间,我们明明可以在没有阻击的情况下通过范·雷南山口,却非要以巨大的人员伤亡代价强行通过,那就太荒唐了。因此,在罗伯茨勋爵继续向前挺进之前,纳塔尔的部队很可能会守株待兔,那之后,他们才会进入自由邦,与他一起联合作战,再说了,这么做也符合战略和常识。无论如何,纳塔尔的部队都会停战很长时间。
因此,我对自己说,我要去布隆方丹,看看当地和一路上的情势,等到纳塔尔军队经过关口时与他们会合。这便是我的计划,而读者将见证这个计划的搁浅。
3月29日清晨,我离开敦唐纳德旅的营地,通过莱迪史密斯,绕过改成指挥部的破旧女修道院所在的小山,然后经由主街来到火车站,乘坐上午10点的火车,而援军也是从主街进入城市的。
我们耽搁了几分钟,因为一辆火车送来了志愿军,他们要前往埃兰兹拉赫特,他们是第一批前去与纳塔尔驻军会合的志愿军,军官们都很想看看这些民兵。志愿军总共有5个连队,将近1000人,样貌英俊,眼睛炯炯有神。他们用探询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还一边指着车站瓦楞铁发动机棚和其他建筑物上的大量弹孔,一边大笑个不停。
有几个皮肤黝黑、曾和布勒爵士一起过关斩将的正规军慢慢走到卡车跟前,和增援部队聊天。我听到了几句:“这是牛车吧?他们就给我们坐牛车。不,不!我们可是坐着头等双层普尔曼式客车来莱迪史密斯的。唉,格尔……总统。”他们聊着聊着又笑了起来。
我必须解释一下,普通士兵为了表示不屑,都是这样说话的。就拿“格尔先生实行了一项反动政策”这句话来说吧,没有一个士兵会着重强调“反动政策”,只会强调“格尔先生”。我曾经与一个连队的掷弹兵同乘一艘帆船在尼罗河上漂流了5天,所以我有最好的机会熟悉他们惯用的说话方式,我在此提到这个小插曲,是为了方便我们国家的一些诗人和歌手,说不定对他们有用呢。
火车开始穿过著名的地带,速度非常快。我们已经进入了矮树丛区,一个月前,敦唐纳德的先头骑兵中队在这片矮树丛里奔袭,遇到了敌人穷凶极恶的警戒线。
一刻钟后,我们抵达了英托姆河兵站医院。谢天谢地,这里不再是兵站医院了!自从大桥修好后,火车一直往来不断,在我离开小镇的两天前,2500名伤兵中的最后一批或是被转移到了穆伊河和高地的疗养营的大医院,或是被安排坐上了德班港的船只。现在这里只剩下100顶大小帐篷、一堆铁床、炊事房、饮水罐和600个坟墓。可怕的英托姆已成过去,就像噩梦在黎明前消失一般。
我们飞快地穿过彼得斯平原,我想起在大约5个月前,我在这片平原上艰难跋涉,当时,我是一个可怜的俘虏,用渴望的目光盯着莱迪史密斯的气球,身边的布尔人骑着马,警惕地看守着我。接着,火车驶入了巴顿山和铁路山之间的深谷,在战斗当天,骑兵们呈扇形穿过了这道深谷。火车加速向图盖拉河驶去,把我们带到了布尔人昔日的阵地前沿。战斗的痕迹处处可见。小饼干罐在山坡上像日光反射信号器一样闪闪发光。山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蜂巢一般的小石墙和障碍物,在那一个星期里,步兵营就藏在后面,以躲避枪炮的交叉火力。荆棘丛中有很多白色的木十字架。布尔人的战壕连成了一道道黑线,覆盖在群山之上。火车疾驰而过。
我了解每一道山坡和每一座山丘,我了解地面的每一处起伏,就像人们了解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一样。那里是个不错的掩护点。那边非常危险。到了这个地方,最好弯腰,走那边的时候必须跑着过去。藏在那边那个陡峭的小山后面,什么弹片都打不到你。那些岩石是躲避侧翼步枪火力的绝佳地点。就在一个月前,这些东西还攸关生死。如果我们能进抵那座山脊,就能控制战壕,说不定还能拿下整座山头,拿下这座山,莱迪史密斯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就在一个月前,这些东西关乎荣誉或耻辱、胜利或失败、生或死。一个焦虑不安的帝国和一个等待着的世界想要了解这里的一切,而现在,这里实实在在就是我形容的样子:随处可见一堆堆乱石头和灌木,其间分布着洞和裂缝,到处散落着锡罐、纸和弹壳。
火车冒着蒸汽,小心翼翼地驶过科伦索的临时木桥,驶进了开阔的田野。在我们飞快驶过的一座碧绿山坡上,可怜的远程大炮被炸成了碎片;我们经过炮山,巨大的海军炮经常从那里发射;我们穿过奇韦利营,或者说,那里只是曾经的奇韦利营,经过装甲列车的残骸,它们仍然躺在我们当初为了清理防线而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它们拖到的地方;我们通过了弗里尔和埃斯特科特,经过7个小时的旅程,我们来到了彼得马里茨堡。
一个和我同坐在车上的军官指了指小镇北部信号山上的战壕。
“布尔人这么容易就占领了这个镇子,真是挺奇怪的。”他说,“当初我们每天挖战壕,以为他们随时会来,而总督拒绝离开首都,非要和我们一起坚持到底,他收拾好行装,随时都可以在接到通知的一个小时内进入战壕。”
知道那些黑暗而危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战场上的军队足够强大,可以捍卫女王的领土,抵御任何进一步的入侵,真是令人愉快;然而,人们不得不烦恼地回忆起纳塔尔省北部仍在敌人手中。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我在彼得马里茨堡等了很长时间才吃上饭,然后乘夜车去了德班。我很幸运地在这里找到了一艘联军的船“圭尔夫”号,几乎没有停歇,我便去了东伦敦。天气很好,海上相对平静,船上的乘客寥寥无几,每个人都很谦虚,再加上航程很短,所以一路上还算愉快。
船长对这场战争非常感兴趣,一直十分关注,对战争的细节和事件非常熟悉。他曾开船运送志愿军和新兵,对英国士兵及其战友们的故事,他能聊上很久。
让大家都感到高兴和宽慰的好消息是以最戏剧化和最引人注目的方式传到他耳朵里的。他们离开英国时,罗伯茨刚刚开始他们那大受欢迎的进军,公众的焦虑达到了极点。在马德拉,一份英国电报称他正在和克龙涅交战,已经三天音讯全无。然而,这个消息来自西班牙电报,该电报言之凿凿地表示英军大败,并已逃往奥兰治河以南。带着这个消息,船长不得不起航。整整十天,他们不知道外界的事,整天没事可做,就剩下猜测,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有很多的怀疑和恐惧。想象一下他们带着怎样的心情抵达圣赫勒拿岛吧。他告诉我,当拖船驶离时,没人敢打听消息。直到来到汽艇旁边,一名士兵才紧张地大叫:“战争,战争——打得怎么样了?”当他们听到对方回应“克龙涅投降了,莱迪史密斯之困已解”,他说他只觉得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叫喊声,我相信他的话。
在海上吹了24个小时的海风,颠簸了24个小时,这艘大船抵达了东伦敦,这时我已经受够了大海,决定立即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