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收拾妥当后,我给三疯打了一个电话,他的语气很惊恐,还以为我出了意外,他说已经回北京了,现在又接手了别的案子。我问他薛强住进了哪家医院,他不肯说,在我一再追问下,他还是吐露了医院的地址。
医院离作璞轩不算远,我在水果摊买了些水果,径直走进医院。医院里窄小而昏暗,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我拦住一个护士,她查了下病例,说确实有个叫薛强的病人,就住在前面拐角的那间大病房里。
大病房内人多且嘈杂,我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薛强。薛强也看见了我,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我赶紧安抚道:“薛强,你不要激动,我是来看你的,你看,我还带来了水果。”
薛强看见水果,依旧紧张万分,“你来干吗?你看我这样子,钱都付了医药费,都花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退货,我可没有办法啊!”
“不是退货!呵呵,钱花了就花了,你不要紧张……”说着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大约两千,放在了薛强的枕边。薛强颇为感动地看着我,两眼似乎还湿润了。他的一条腿绷着绷带,看起来像是骨折了,我偷偷从别人的病床前拉过一把凳子,坐在他的床边。
“前天不还好好的,怎么就……”我小心地问。
薛强仰望着天花板,显得有气无力,“唉!万幸啊!要不是我命大,可能就完蛋了……”
“你不要总往坏的地方想,大难不死必有后……”还没说完这句话我就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改口,“这个,你这腿严重吗?”
“还好,医生说我年轻壮实,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听他这么说,我心中宽慰不少,觉得三疯这人真没谱,薛强根本没有他说的那样严重。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橘子,剥开一半的皮递给他。薛强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橘子没有吃,而是一个劲盯着我的脸。我被他看毛了,“怎么了,你看我脸干吗?”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有些苍白……”薛强神经兮兮地说。
我莫名其妙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昨晚失眠了。对了,你认识三疯吗?”
“谁?”薛强反问道。
我挠挠头,竭力地想把三疯的名字想出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名字早已被绰号所取代,“就是……就是那个和女明星在一起的年轻男子,应该叫助理吧。对,就是那个女演员的助理。”我手舞足蹈解释了好半天,薛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是说女人旁边的个子不高挺瘦的那个人?”
“没错,就是他。你和他谈过吗?”
“谈过什么?”薛强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
我故作轻松:“你不要紧张,其实我从小就认识三疯,就是那个助理,昨天他还来画廊找我,我还给他看了那块石头了……”
“你给他看了?他说什么了?”薛强很激动,声音也随之高了起来。
“没说什么,就说那石头很特别,让我不要轻易给别人看……对了!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了解一下你这伤……怎么会搞成这样?三疯说跟那石头有关,是真的吗?”薛强突然沉默了,他的手一松,那个橘子竟从手里脱落滚到了床边,我顺势接住橘子。
“薛强,你说的关于石头的一切是真的吗?那究竟是一个噩梦还是真实地发生过?”薛强的眼睛依旧看着天花板,我又接着问,“如果仅仅是个噩梦,那石头又怎么会摆在你的桌子上?”我还没把话讲完,薛强却用力抓住了我的手,我手里面还握着那个橘子,薛强的手很用力,以至于橘子都被捏扁,流出了不少汁水来。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他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你和他都不相信我的话?”
“你什么时候跟三疯说的?”我问他,“三疯为什么不把应该属于白老师的石头要走?”
“白老师又是谁?为什么石头是她的?”薛强被严重弄糊涂了,我赶紧解释,把白老师尸体发现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薛强的脸更白了,“我的确和王助理说了那块石头的事,不过是在我把石头卖给你之后说的。”
原来是这样。我暗暗思忖:难怪三疯看见石头时,也说是第一次见到。在我的追问下,他不得不述说起那些经过来:
就在那个可怕的夜里,薛强独自一人坐在灵堂里给面目全非的白老师守了一夜的灵,可等他醒来时,白老师的尸体已经被火化车拉走了。他无意中发现了桌角摆着的那个紫色荷包,并且在地上看见了那块奇怪的石头。
石头似乎存在着某种魔力,薛强一见它就想据为己有。再说薛强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知道这个奇怪的玩意儿绝对能值不少钱,于是便偷偷藏了起来,想等白老师这件事情平息了,就把石头卖了,发一笔小财。
不知是不是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吓到了,薛强对搬尸这一工作越发地感到恐慌。他开始畏惧黑夜,甚至害怕一个人独处。好在这些天殡葬公司没有生意,薛强多数时间就躺在宿舍里睡觉。可每到午夜时分,都会被噩梦惊醒。
短短的三天之后,薛强就撑不住了,他面如死灰,急切地想把石头从手里转移给他人,于是就用报纸包好,披上一件绿色军大衣走出了宿舍。
他行色匆匆地来到古玩字画一条街,不巧碰到了爱说话并且多事的齐小杰,经齐小杰介绍,就把石头卖给了我。等他拿着钱兴高采烈地回到宿舍时,门口正站着一脸严肃的三疯。
三疯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年少时也学过不少拳脚功夫,现在毕竟是职业侦探,出生入死的案子也不是没有见过,如今的身手已然非常了得。只见三疯抬手抓住薛强的肩膀,稍微一用力,薛强就半蹲下身来,接着三疯就把他拽进了宿舍里面。门被狠狠地关上,屋子一下子笼罩在昏暗里,薛强揉着发痛的肩膀,无辜地问道:“你抓我干吗?好大的劲儿啊!”
三疯上前一步,他的脸紧贴着薛强的脸,目光狠狠地盯着他,“你刚才去哪了?”
“我……我没去哪啊,我吃饭去了。你想干吗?”
“你撒谎!”
“哦!难道是你在后面跟踪我?”薛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没等把话说完,三疯不失时机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件东西,那是一件令薛强彻底崩溃的东西,一把黑色的左轮手枪。
随着手枪被重重地拍在桌上,薛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想干什么?”
“快说实话!”三疯的气势大得吓人,甚至连自己都意识到有些失态,随即换上一种相对诚恳且缓和的语气补充道,“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告诉我……记住,如实地告诉我!”薛强眨巴着眼睛,侧头看着桌上摆着的黑色手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三疯坐在不太干净的小床上,打量着面前这个表面上有些蛮横的大个子,“你究竟对那尸体做过什么?”
“你到底是啥意思?”
三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三天前的那个夜里,是不是你一个人在灵堂值班?”
“是啊!”薛强点点头。
“你肯定是你一个人在场吗?”三疯加重语气。
“我肯定!”薛强说。
“好!那你把事情的经过现在就讲给我听。”
“什么经过?”
“你在考验我的耐性吗?”三疯额上的青筋跳动着。
“你到底啥意思啊?”薛强依旧一脸无辜。
三疯突然一跃而起,抓住薛强的领子,顺势抄起桌上的手枪,对着薛强的脑门,厉声喝道:“你告诉我,那尸体身上的伤口是谁割的?难道是鬼不成?”
薛强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不会的!不可能!那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就这样,薛强一五一十把那晚的经过告诉了三疯。三疯当然不会相信,最起码不会全信。
薛强看着陷入沉思的三疯,“尸体上真的有刀口?是什么样子的,是刀拉的,还是用指甲……”
“我是听火葬场的焚尸工告诉我的……”三疯幽幽地说,“那个焚尸工是个老职工,不可能骗人,况且也没这个必要。他是无意中提起这件事的,因为腐尸是我亲自发现并拉回来的,尸体身上绝对没有任何伤口。焚尸工还告诉我,尸体腹部的刀口一寸多长,是用极其锋利的刀子割开的……”
三疯点燃一支烟,把烟雾吐在薛强惊恐的脸上,“薛强!无论你是骗我,还是善意的隐瞒,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的话。走着瞧!要是被我找到了什么线索,一定饶不了你!”
薛强低下头,把十指插进了头发里,似乎呜咽起来。三疯把枪收好,有些于心不忍地又走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还哭了?好了,不管你是不是在骗我……我就暂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现在你跟我走吧,带我见见那个买你石头的人,我很想见识一下从尸体里拿出的石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外面已是傍晚时分,飕飕的冷风从某些阴冷的角落吹过来,三疯把领口收紧,转脸对薛强说:“你去前面的马路口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薛强背对着马路,川流不息的车在他身后疾驶而过。很快,一辆黑色越野吉普车缓缓开过来,车子停了,三疯推开车门,招呼薛强赶紧上车。可就在薛强低头准备上车之时,突然像被电击了一下,双眼暴突,同时张大了嘴巴,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可怕的面容持续了不足一秒钟,突然,他疯了似的转过身,歇斯底里地跑起来。他没有方向地跑,以至于跑上了那条车流量很大的马路上。薛强的奔跑速度几近疯狂,坐在车里的三疯不得不追了出去。
一辆车从远处疾驶过来,司机没看见薛强,就算看见了,也来不及刹车,就算刹车,惯性也会把薛强撞飞……可怕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三疯把他送进医院,万幸的是,薛强伤得没那么严重,除了身上的擦伤之外,左边的腿骨折了。把住院的手续办完,三疯离开医院,根据薛强的描述,开着车来到作璞轩附近,正好看见我下楼去超市买东西,于是小心翼翼跟我的梢,他的跟踪技术娴熟,我自恃神经敏感,但在黑夜的掩护下,还是没能发现他。
说到这里,薛强开始咳嗽,我提起暖壶,里边的水所剩无几,把水都倒在一个杯子中,递给薛强,他把半杯水喝下去,精神仿佛好了一些。我俯身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因为还有一事非常费解,就是他为什么会突然逃跑,到底在车里看见了什么。
我静静地等他情绪安定了些,又拿出一个橘子,薛强朝我摆摆手,说现在不想吃任何东西。我把橘子放回去,用极其温柔的语调小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跑?你在车里看见了什么?”
薛强听后,刚刚平复的神经似乎又一下子绷紧起来,他侧头盯着我的眼睛,我慌忙站起来按住他的肩膀,连声说:“你不要激动!千万别激动!”看见了他这副样子,我也觉得脑后生风,双手冰凉,只得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但这样做根本控制不了他紧张的情绪。
“我真的看见了它……那不是一个梦!真的!不是一个梦……”薛强的声音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
“你看见了什么?”我一边用力按着他,一边问。
“就在车里!它就在那辆吉普车里,当我低下头准备上车的时候,无意中朝车后座扫了一眼……就扫了一眼……我真的看见了它!”
“谁?它是谁?”我急切地问。
“那个鬼!它披头散发,依旧穿着黑色的衣服,它起初似乎是躺倒在汽车后座上,但我看见了它,它也看见了我……我没有看见它的脸,只看见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它动了,它似乎要坐起来,而且它的一只手也随着身体一起移动,它的手似乎在衣服里摸索着什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的精神就完全崩溃了,我只想转身跑,拼命地跑,跑得越远越好!”
薛强的声音虽然嘶哑,但音量很高,不仅惊扰了周围的病人,而且还把值班的护士招来了。护士长得挺白净看起来很贤惠的样子,但对待病人却蛮横异常,她先是对我怒目而视,不屑地问:“你谁啊?!按着病人干吗?赶紧躲一边去。”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一直死死地按着薛强,那动作不仔细看,还以为要把他掐死似的。护士拿出针管,给薛强打了一针缓解神经的药物,那一针很快奏效了,薛强的呼吸随之渐渐平稳了。
护士瞪着我冷冷地说:“没事儿就撤吧!我们这儿就够忙的了,你还添乱啊!”我苦笑一下,朝护士点点头,随即想到暖壶空了,“我先给他打壶开水,马上就走。”
正是中午,打开水的人很多。排了半天的队才打了一壶水,刚转身朝回走,却看见一个女孩。那女孩个子不高,一张方脸上镶嵌着一对小圆眼,大鼻子,薄嘴皮儿……她正是齐小杰的女朋友李叶!
“李叶,你在这儿干吗?”见她手里正拿着饭盒,我叫住她,“齐小杰最近怎么没去画廊,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令我没料到的是,李叶却指着我的鼻子,发狠地吼道:“就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老逼着小杰干活,他能累成那样吗?要是小杰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
“什么意思?难道齐小杰出事了?!”李叶很惊讶地眨眨眼,似乎我刚刚说了一句天底下最幼稚的话,她转身招招手,让我跟着她。她的动作很轻盈,就像是施了魔法,于是我傻了吧唧地跟在她后面,手里还紧紧地提着暖壶。
走廊突然变得如此长,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齐小杰出了什么意外?我越来越紧张,紧张得提着暖壶的手都微微地哆嗦起来。
李叶停在三楼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她的脸沉得就像一块卤水豆腐,我的头脑里闪过这样一幅画面——门的另一边,光线虽然明亮,但在屋子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床,那床很窄,根本就不是睡觉用的,而更适合停尸!床单被窗外射进来的白光照得耀眼,白色的床单下面,似乎鼓鼓囊囊的,那是一个仰卧着的人的形状……
脑中的画面继续推进,再推进,镜头推到了被白布遮盖着的人的头部,镜头就这么不动了,愣愣地停在那,似乎从某处吹来一阵风,那风其实很微弱,但还是把白布的一角吹了起来。随着白布一点一点被拉开,我看见了一张铁青的脸!
画面只是一闪而过,甚至没有维持一秒钟,但足以令我心中大骇。
那扇病房的门还是被我不情愿地推开了。
屋里的阳光和想象中的一样明亮,我却没有看见那张端端正正摆在病房中间的床,和那床上仰卧着的尸体。不过病房里哪能没床呢,床摆在窗台底下,床上却真有一个人,只不过不是面朝天花板躺着,而是休闲地靠着墙坐着,似乎正在享受着美好而又温暖的阳光。
那人虽然脑袋上缠着纱布,但精神异常抖擞,他一只手拿着本杂志,另一只手握着半根香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或者说在专心致志地吃香蕉。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阳光浴中疗养着的齐小杰。
齐小杰听见了响动,放下手里的杂志,抬头发现了我,然后又瞥了瞥我手里提着的水壶,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颇为不解地问:“你干吗,见过来医院看病人送暖壶的吗?我这儿可不缺暖壶,最起码你也该拎些水果,若水啊,你太不重视我了。”
我看了一眼站在门旁的李叶,又看了一眼齐小杰,那意思是在问她齐小杰这不挺好的吗,根本没有她说得那样严重。李叶没理我,她把洗好的饭盒放进了抽屉,刚刚准备坐下,齐小杰却把手里剩下的半根香蕉全部塞进嘴里,然后把香蕉皮丢给李叶,大声说道:“去!把这个给我扔了,扔到外面的垃圾箱里!”
令我吃惊的是,李叶居然很顺从地接过香蕉皮,转身开门走了出去。齐小杰虽然缠着一头纱布,但还是掩盖不住自豪与窃喜。没等我开口,他却自言自语地叨咕起来,“你越是对她好,她就越蹬鼻子上脸,你看看,哥们儿现在过得多潇洒。”
正说着,李叶推门进来,齐小杰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个苹果,他把苹果递给李叶,似乎是在我面前故意显示自己地位的提高,“叶儿啊,我突然想吃苹果,你给我洗个苹果吧。”
李叶的方脸上微微泛起了愠怒之色,但她只是皱了皱眉,极力忍了下去,然后接过苹果开门走了。齐小杰捂着嘴笑起来,眉飞色舞地跟我说:“看见了吧!多么温顺,都是我这几天调教的,是不是很佩服我?”
虽然我被彻底搞糊涂了,但并没有开口询问,因为我知道要对付像齐小杰这样饶舌而又爱吹牛的家伙,保持沉默是最佳的选择。
判断是正确的,很快齐小杰就挤眉弄眼地说起来,“若水啊,你知道我为人善良,可人善被人欺,自从认识了李叶,我处处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可她却……前天晚上我从作璞轩出来,在半路上出了一点儿意外,差点没挂了,她害怕失去我,要是我不要她了,或许她几辈子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的男人……”
“你怎么会住进医院?你究竟出了什么意外?”我打断他贫嘴的机会。
“什么?!看这意思你不是特意来看我的,李叶没有告诉你吗?那你来医院干吗?”齐小杰板起脸说。
于是我把来医院看望薛强的事情说了,齐小杰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事情看来真的很严重,你说我出的那场意外会不会也跟看了那块鹅卵石有关呢?”
回想收石头的当晚,齐小杰曾上楼送画,他也看见了石头,还戏称只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鹅卵石。而后他骑着电动车去和李叶约会。在路上,他凭借自己高超的驾驶技术,在千军万马般的车辆中突破层层重围,一马当先地朝前骑,不时还盯着自己的手表,生怕误了约会的时间。
可渐渐地,他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不多时竟然迷离起来,很快,一阵突如其来的困倦使得他几乎就要睡着了。他的意识越来越恍惚,两只眼睛竟然重重地闭上了,可他的车子依旧行驶着……可想而知,驾驶技术再好的人,闭着眼睛也难免不会出意外。
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双层公交车朝齐小杰行驶过来,更确切地说,是齐小杰朝公交车疾驶而去。就在人车相撞的一刹那,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齐小杰不愧是齐小杰,他自幼对动作片由衷地热爱,在观看的同时,也没少模仿里面的动作。就在双层公交车那巨大的铁脸就要撞击到自己鼻尖时,他双脚放下来,脚尖一点地,蹭地蹿了起来,他的双手双脚就贴在了公交车的玻璃上。可车玻璃要比砖墙滑得多,就这样,三分之一秒后,齐小杰开始往下滑,可怕的是,那辆公交车还在行驶着,要是依旧滑落下去,那迎接他的就只有那黑色的胶皮轱辘了。
就在这万分紧急之时,齐小杰双腿用力一蹬,翻到了地面上,接着又来了个就地十八滚,骨碌到距离公交车两米开外的路边。公交车躲过地上的电动车,安然无恙地开走了。齐小杰躺在地上,庆幸之余,手机却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手机躺在水泥地上,似乎处境很危险。他没有多想,企图再来个鲤鱼打挺,想赶紧把手机捡回来。可是,他忽略了一个细节,就在他的两腿之间,还矗立着一根很粗的路灯杆。
鲤鱼打挺完成得相当完美,可是就在他的身体快要跃起的那一刹那,脑袋正好撞在了路灯杆上,只听砰的一声响,齐小杰就昏了过去。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脸是泪的李叶,李叶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含泪望着他。他这才知道已经住进了医院。这间病房很干净,而且是个单间,这多亏了李叶的父亲,据说他是市里一家大医院的领导。
医生看见齐小杰苏醒过来,拿着一支小电筒朝他眼睛里照来照去,一边检查,一边跟他说话。医生说他的脑袋被撞后有些轻微脑震荡,不是很严重,但要多休息,不能胡思乱想和生气,要时刻保持愉快的心情,最好不要使用手机,这样有助于病情快速好转。当然,齐小杰住院的费用都是李叶家里出的,所以他在医院的这几天,过得无比潇洒。
从这以后,齐小杰在李叶面前的地位就转变了,李叶为了让他快点好起来,几乎对他唯命是从。齐小杰终于体会到大男子主义的快感,并很快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渐渐地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门开了,李叶拿着个洗好的苹果递给齐小杰,他接过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若水啊,最近你就自己多受累吧,我帮不了你了,医生说我得多休息。你看看我这头,很严重啊,最起码也得在医院躺上十天半个月的。”说着,他打了个哈欠,随即伸了个懒腰,朝李叶挥挥手,傲慢地说,“我困了,送客!”
当我走到门口时,齐小杰的声音又在被窝里响起来,“别忘了把你的破暖壶拿走!”
我提着暖壶刚刚迈出门口,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又来到薛强的病房,把暖壶摆在桌上,低头看了看正熟睡着的薛强,他的面容很平静,看来是那一针镇静剂起的作用。
这几天我的脑袋一下子装进太多事情,却没有一件令人感到愉快。回到画室,我把保险柜打开,从里面取出荷包。按了按荷包,石头还安然无恙地装在里面,似乎没有逃跑出去危害四方。它其实只是一块石头而已,只不过长得奇怪了些。一股熟悉的味道从荷包里飘散出来,那味道很持久,似乎并没有被时间所冲淡。
或许这几天神经衰弱,我突然感觉很累,躺倒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半梦半醒之际,我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沙沙声。那声音似乎是在墙角,难道是墙角的保险柜?不对!那不是保险柜里的声音,因为它似乎在缓缓地移动……
一秒一秒如此漫长,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眼前是一片昏黑。声音还在移动,倏然间,楼梯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很缓慢,但每一步却又相当稳重,依旧夹杂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就像女人拖着长裙发出的摩擦地面的声音。
谁进了我的房子?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脚步声,或者说那脚步声太轻微了。楼梯是木板拼的,人踩在上面总会发出嘎吱的声音,可现在的声音却软绵绵的,就像一个棉花或者稻草扎成的人……
有人在上楼吗?那是人吗?这令我毛骨悚然。恐惧到了一定的限度就会产生勇气,我抄起门边的一把笤帚,疯狂地拉开玻璃门……
漆黑之中,只能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伸手摸到了廊灯的开关,吧的一声,灯亮了,与此同时,我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人”就站在楼梯上!
那似乎是个女人,穿着黑色的棉衣长裙,她的衣服里面似乎蓄着棉花,以至于穿在身上显得很臃肿;她的头发很长,而且比衣服还要黑,黑得不像真的,那头发披散在肩上,几乎遮盖了整张脸;她背光站着,这使她的面容模糊不清。更令我感到恐惧的是,她的头发很粗,而且湿漉漉的,还在一直朝下滴着水,我甚至能听见那水滴滴在地板上的滴答声!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白老师啊!”她的声音阴惨惨的。
“你来干什么?”
“呵呵!”她居然笑了,“来拿回我肚子里的东西……”
我脑子嗡了一声,本想问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就像一只离开水的鱼一样,不停地张合着嘴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