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苏檀睁开双眼,视线在屋中搜索着,他觉得有些异样,似乎闻到了一些什么。那是什么味道?这种感觉似有似无,他不能确定,或许应该是一种陌生人的气息。
会爷这次说了两个字——埋了。
苏檀转过脸看着微微颤抖的会爷。只见他慢慢把那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伸出一根手指了指着地,说:“埋了!”接着他又把那只手掌摊开来,露出了掌心。掌心很白,和黝黑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檀无意中发现那掌心上居然有个图案。
会爷的动作很缓慢,这样给了他看清那图案足够的时间。苏檀认出了那图案。这样的图案在大悲院附近随处可见。图案叫——封魔符!
对于这个图案苏檀并不陌生,因为上大学时,男同学经常把那种图案符贴在宿舍门上,用来吓唬女生。看得出来,图案是用一种防水的丙烯颜料画上去的,应该才画上去不久,因为颜色还很鲜艳。
苏檀看看会爷的样子,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走了。
没用多长时间苏檀拐进了那条小马路,往派出所走。路上没多少汽车,行人也很稀少,偶尔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旁边走过。他以前来过这里,那还是上学的时候,因为身份证丢了,来这里补办身份证。
很快,派出所到了。与几年前相比,这里几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那老楼的模样、门前的牌子、风格简洁的门框,一切都像是被埋在地下的文物,而这么多年的光阴只如同一夜。
苏檀的心脏没来由地加速跳起来,可能是因为将要见面的警察是个女的,又或许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清楚。
进门一直走,两边都是矮树丛,中间一条小路,只听到树梢上几只鸟儿叫得起劲。不知今天这里为什么会如此安静。突然,传达室有个人探出头来,喊道:“小伙子!你找谁啊?”
苏檀紧张地转回头,说:“对不起!我找一个老同学,她是这里的警察!”
经过允许苏檀轻轻推开门,走进那栋小楼,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来到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门前。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门口有个小警察抬起头看了看他,苏檀说道:“我想找张白净张警官。”
由于紧张,苏檀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很不舒服。此时,房间里所有的眼睛全都对准了他。
“你是苏檀吧!”
他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便看见了一身警服的张白净。张白净的眼神很镇定,对苏檀微微点了点头。苏檀在她面前有些拘束,苦笑了一下说道:“张白净,你好!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见面。”
“是啊!你是马若水的同学吧,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张白净从容地说道。
这时,一个警察拿过来一个档案袋递给张白净,说道:“张姐,一会儿把这个交给所长。”
张白净说了声“好!”接着对苏檀说:“一会儿去我的办公室,你先在那边坐一下,我去送文件。”
苏檀微笑着点点头,朝那长条凳子走过去。
凳子上坐着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苏檀看了一眼那青年,迟疑了一下,没有坐下去。
张白净的办公室很小,采光也显得不足,树丛的枝叶聚集在窗前,使得房间显得阴暗潮湿。这里的光线使苏檀感到很不安,他局促地站在一角。
“快坐下啊!”张白净给他倒了一杯水。苏檀温顺地坐下了。
张白净中等个子,体态均匀,如果用语言形容的话,挺拔、婀娜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比例适中。她谈不上美丽,但清秀的面容使人望一眼就难以忘怀。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有一种傲慢,眼光里没有丝毫的羞涩,只带有一种智慧的探寻。
苏檀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这位在大学里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老同学感到陌生。喝了一口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盘录音带,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子上。
苏檀尴尬地苦笑一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刚刚回到天津还不到一星期,遇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在我看来已经非常诡异,我理解不了,于是就找了老同学马若水。他说你现在是警察了,让我和你说说这些事情。看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给我一些启示。”
张白净听罢,脸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听到马若水这三个字时,眉头有些微微地蹙起。苏檀知道马若水曾经喜欢过张白净,但她蹙起眉头的原因不知是对马若水的厌恶还是对自己的悔恨。
接着,苏檀把这几天的经历和盘托出。苏檀好久没有一次说出这么多话了,感到胸口有些发疼。他看着张白净的脸,处在背光的张白净有些威严,这种感觉应该是她特意设置的。苏檀觉得这个警察有点儿冷。
在苏檀大学时的记忆中,张白净似乎是个又白又胖、像馒头一样的女孩儿,怎么短短几年,她居然会变得如此的镇定,如此的处事不惊,是她自己改变的,还是所处的环境迫使她变得如此冷漠,这几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苏檀的思绪,一个小警察拿着一叠照片放到了张白净的桌上。张白净没有看那些放在桌子上的照片,对小警察说:“小陈,你把局里的录音机拿来,我要用一下。”小警察答应着走了。
张白净微笑了一下,说:“苏檀,你最近休息得好吗?”苏檀摇摇头。她接着说,“我觉得你说的事情的确很离奇,但大部分都是你自己主观的推测。我说这些你不要不高兴,我们警察办案都要有十足的证据,不能把一些虽然很诡异但并不相干的事情主观地联系起来分析。你说对吧!”
苏檀觉得脸有些发热,不觉额角冒出了汗来,他无意中看见了张白净桌上的照片,那是一些极其血腥的照片,看得他阵阵作呕。那照片内容应该是车祸现场,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只有半个脑袋,几乎脑液外流。照片很清晰,甚至能看到脑浆上面布满无数的皱褶。
张白净发现苏檀的脸有些发白,知道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把照片归拢了一下放进抽屉里,说:“这些照片是昨天发生的一起事故,这个人酒后驾车,撞到了树上,然后从车里飞了出来,刚巧有辆卡车从对面驶过来……”
苏檀用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觉得胃里有些东西在翻滚。张白净对于那些照片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就像看到报纸上的明星照一样自然。她没注意苏檀的不适,接着说:“又是酒后驾车,你知道我们每个月要遇到多少这样的案子吗?”
张白净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着苏檀,轻轻地问道:“你喜欢喝酒吗?”苏檀怔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清楚张白净的问话,他刚要问什么,门被推开,那个小警察拿着一个黑色的录音机走了进来。
张白净接过录音机,插上插头,说:“这盒带子可能就是唯一的证据了,现在让我们听听看,看看你说的那个神秘司机想要干什么。”
张白净小心地接过那盘录音带,检查了一下,除了外壳很旧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她把它放在录音机里,录音机里马上传出了歌声——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其实我很可爱……寂寞男孩的悲哀,说出来,谁明白,求求你抛个媚眼过来,哄哄我,逗我乐开怀。(嘿嘿嘿,没人理我,嘿!)……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我想了又想,我猜了又猜,女孩们的心事还真奇怪……
录音机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几乎把整个派出所的人都惊动了,有几个过路的人还好奇地朝门缝里张望,把苏檀和张白净也着实吓了一跳。
张白净把录音机暂停。苏檀看到她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她把磁带翻了一个面,又放在录音机里,依旧传出了歌声。苏檀的脸涨得通红,无奈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白净做事很谨慎,又把磁带快进、快退了好几遍,歌声依旧,而且声音还是忽大忽小。她无奈地摇摇头,把磁带交给了苏檀,说:“这磁带你之前听过没有?”苏檀摇摇头说:“我家没有录音机。”
张白净点点头说:“这下你听见了,带子很正常,你拿回去吧。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个人处在疲惫或者极大的生活压力下,思维会变得比普通人敏感,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苏檀听出了张白净的用意,知道张白净肯定认为自己神经过敏。他不怪她,如果自己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这些事情,也会不相信的,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干什么事都靠真凭实据的警察。
苏檀觉得已经浪费了张白净很多时间,于是站起身说:“是啊,我可能真的想得太多了。你这么忙,真是打扰你了,那我先走了。”
张白净也站了起来。从当上警察到现在,她遇到过很多像苏檀这样的案例,当事人有时会把自己的处境说得天花乱坠迷雾重重,可到后来也只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了解马若水,马若水是一个想象力极其丰富的人,如果你对他不熟悉,初见时可能会认为他有些神经质。今天这个苏檀是马若水介绍来的,看来想象力也并不比马若水匮乏,难怪是马若水的朋友,真应该去写小说了。
苏檀当然不知道张白净心里是如何想的,只看见她微笑着看着自己说:“我觉得你还是换个环境住吧!这样或许对你有好处。以后外出要格外小心,毕竟那个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如果事情有什么新的变化,你一定要再来找我。”
张白净把他送到门口,苏檀说:“你快回去工作吧,我先走了。”他刚要转身,却听到张白净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于是转过脸,好奇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这时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刚才那种处事不惊的感觉没有了,颇为急促地说:“你喝酒吗?”
苏檀这回听清了,他不解地答道:“喝酒?什么意思?我不常喝。”
可是,还没等苏檀追问,张白净已经转身走得很远了。苏檀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警察的压力也很大啊!”然后摇摇头,转身朝住的地方走去。
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气依旧如此闷热。吃晚饭的时间快到了,苏檀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他在马路边上看见一个卖西瓜的摊子,于是买了一个最小的西瓜,准备拿这西瓜当晚饭了。
提着西瓜往回走,经过刚才遇到会爷的地方,苏檀停了下来。会爷已经不在那里了,那里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男孩穿着蓝色的背心和白色的短裤,孤独地在那里踢着一个小足球。
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足球,但似乎喜欢踢这个动作。
他踢得很卖力气,以至于苏檀走了很远,还能听见踢那个小足球发出的声音:“噗!噗!噗!……”苏檀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它似乎在自己梦里出现过。
回到那间老房子,洗了一个凉水澡,把那个小西瓜也洗了洗。他想把西瓜切开,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菜刀。苏檀很郁闷,把西瓜放在一个凳子上,高高地举起右手,用力拍下去,他感到手掌传来一阵剧痛,立刻站起来猛烈地摇着右手,可那西瓜依旧完好无损。
苏檀骂了一句,抓起西瓜摔到地上,西瓜变得四分五裂,原来是一个生瓜蛋子。西瓜的子和瓤子都是白的,捡起一块尝了尝,一点儿都不甜。他朝那四分五裂的西瓜看去,脸登时一白,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竟把刚才吃下的西瓜都吐了出来。
因为他想到了那张照片——一个人趴在地上,半个脑袋,脑液外流,地上到处是脑浆,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布满无数的皱褶。
(很快,场景变成了解剖室,张白净不见了,只有苏檀孤零零地站在那。面前躺着那半个脑袋的死者。四周很黑并且静得出奇,只有一束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把那死者全身照得雪亮。)
苏檀漱了口,无力地坐回床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把灯关上,脑子很乱,需要静一静,让脑袋放松一下。于是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着。屋子很安静,他能听到钟表的嘀嗒声。
突然,苏檀睁开双眼,视线在屋中搜索着,他觉得有些异样,似乎闻到了一些什么。那是什么味道?这种感觉似有似无,他不能确定,或许应该是一种陌生人的气息。
他苦笑了一下,想起了白天张白净对自己说过的话。难道自己真的神经过敏了?或许是真的,自己真该好好休息休息。他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居然梦见了张白净,自己也好像变成了警察,他们站在一个车祸现场,周围很安静,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接着,张白净蹲下身来,苏檀也低下头看去,他看见一个人趴在地上,只剩下半个脑袋。张白净转脸对苏檀说:
“苏檀,帮我把他抬起来,我们要去解剖室!”
很快,场景变成了解剖室,张白净不见了,只有苏檀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面前躺着那半个脑袋的死者。四周很黑并且静得出奇,只有一束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把那死者全身照得雪亮。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医生,他们和那死者一样白,医生们动手了。死者的肋骨被专用的器具折断,医生掏出了他的肝和肺,放到旁边的一个盘子里,就像厨师从锅里拿出什么刚炒完的菜放到盘子里准备端给客人们食用一样。
苏檀盯着那个托盘,他发现那人的肝和肺的颜色都不正常,表面泛着暗黄色的光。看得出来那人是一个经常吸烟酗酒的人。突然,张白净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看看他的肝,一定是酒后驾车!”
苏檀看着张白净,张白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她的嘴角居然颤动了一下,诡异地说道:“苏檀,你喝酒吗?”
苏檀身子一抖,一股凉气袭来,张白净消失了。
他转头看向那死者的脸,觉得那脸有些面熟,熟悉的额头,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鼻子,这正是他自己。他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解剖台上,身体正中被拉开了一道裂缝,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一清二楚地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这种感觉是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的。
苏檀浑身变得冰凉,似乎和解剖台上的那个人一样,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解剖台上的自己,看着自己的肝脏被法医取出,装在一个白色的盘子里。
就在一刹那间,他感到了心头一阵剧痛。苏檀醒了。
屋子很亮,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的天蓝得不像真的,少有的好天气,似乎被这美好的天气感染了,他心里舒畅了很多。
拿起手机,发现上面有一个未接电话和一则短信息。他看了看,都是刘丫男的。打开那条短信,上面写着:“苏檀,到我画室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刘丫男的画室在和平区的一幢写字楼里。那楼很高,大约有三十多层,但由于地点不太好,所以租金很便宜。刘丫男在十三层楼租了最小的一间,因为很多人不喜欢这个数字,所以租金比其他楼层还要低一些。
其实苏檀以前来过这里,他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电梯门打开,他进入电梯。里面人很多,都是一些上班族,他们手里不是提着笔记本电脑,就是拿着文件夹,似乎异常忙碌。苏檀看看周围的人,更觉得自己闲得出奇。
十三楼到了,他下了电梯。楼道里很暗,很凉,也很冷清。那种忙碌的氛围到这里戛然而止,就像所处不同的两个世界一样。他朝前走,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这层楼有很多没出租的房子,屋门被封条封着,看起来很诡异。除了刘丫男的画室,这层楼还有两家租客,一家是足疗,一家好像是风水咨询室,因为那门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八卦图。
苏檀见到刘丫男的时候,他正在屋里摆弄着一个瓷瓶。刘丫男看见了苏檀,一边招呼着一边把那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说:“来了苏檀,好几年没来这里了吧。看看我这比原来更乱了,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下。”
苏檀环视了一下屋子,屋子虽然不小,可任何能坐的地方都摆着东西,根本没什么地方可坐。苏檀笑着说:“得,我看我还是站着吧。你这哪儿有地方坐啊?”刘丫男走近一个长沙发,把放在上面的字画堆到一边,空出了一个小小的座位,招呼苏檀让他坐这里。
苏檀勉强坐下。在他心里是很喜欢这里的,屋子虽然乱,但能闻见阵阵的墨香。
刘丫男从桌子上重新抱起那个瓷瓶,一边用放大镜观察一边说:“你看这瓶子不错吧?这是我和马若水在沈阳道淘来的。若水说这是民国仿的雍正珐琅彩,是个不错的物件,所以我就收了,呵呵!”
苏檀当然也好古,也喜欢老物件,上学时一到放假他经常去文化街和沈阳道的古物市场转悠,因为口袋里没钱,他只是看,从来也没买过。
苏檀看着刘丫男手里那古香古色的陶瓷花瓶。花瓶上绘有一幅古代仕女图,图上的仕女好像刚走出后花园的样子,仕女的后面是幽深的庭院和开在院墙上的一道圆门,近处是迷离的怪石和花草,瓶子其余的地方涂满了天蓝色,看起来典雅、庄重,是一件不错的东西。
看着这个花瓶能让人安静,如果再插上一些白色的百合花,加上百合的幽香,那就更完美了。苏檀正在陶醉中,被刘丫男不识时务的声音打断了。
“古董这玩意儿好是好,但最好不要摆在家里,这些玩意儿的岁数比你爷爷都大,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一些灵异的事情,反正我可不会把它摆在家里,看来只能放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