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十七日 |
洗衣机和脏衣篮里的脏衣服又堆满了,卫生间也没处下脚。我不情愿地启动了洗衣机。洗衣机里塞得满满的衣物在颜色就像煮了蛤蜊一样的水里几乎动弹不得,就像神看着通勤高峰期电车里的人们的心情。神对人的幸福不感兴趣。
甩干程序结束后,我的衬衣、裤子和夏子的短裤、围裙缠绕在一起。之前已经空了的洗衣机槽里怎么又放入了她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再穿那些短裤,干了也没用。但是我又不想直接扔到垃圾桶里,改天再扔吧。改天再扔,这是问题所在吗?我决定不了,最后把它们全都放回了干衣篮里。汤姆·布朗牌衬衣上的肉汁渍完全没洗掉。
| 三月二十日 |
中午在新宿和岸本吃过饭后,一个快四十岁的小个子女人突然靠近我说道:“您夫人的事,还请节哀顺变。”她的右眼瞳孔有些歪斜,我一时间有点没意识到她在跟我说话。“谢谢。”我答。她接着说道:“去年我妹妹突然失去了丈夫,所以您的悲伤我能理解。”她说话虽然很有礼貌,但是过度的安慰让人觉得恶心。当她说到“妹妹”“妹夫”这些与我不相干的人的爱情经历和生离死别的时候,岸本及时转移了话题,阻止了她。女子说道:“先生的大作我都看过。”需要用“大作”这种敬称吗?
| 四月六日 |
J社的加藤约我去井之头公园看樱花,那里人很多。负责文库本的编辑伊藤做了便当,里面有海苔烧鸡蛋,很好吃。我明白大家是想让我振作起来。大家在畅谈东北哪里的樱花值得观赏,哪位作家在庭院里种有樱花,哪种樱花怎么样,去哪里观赏最好,以及归途去上野的某家荞麦面店吃饭最有情趣等等。只有我只知道井之头公园吗?
加藤可能看我一言不发觉得有些不自然,于是说起了事故的话题。旁边野餐垫上坐着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们在兴奋地唱着南天群星乐队的歌。为什么要在赏樱时唱他们的歌呢?我用压过他们的声音拼命地讲述着妻子遭遇事故一事。一个看起来像新人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我们这张野餐垫的一角,边玩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边点头附和着,但是他肯定没听,没有听!
喝了几轮酒后,我开始乱说一气,比如哪家出版社的谁和哪个作家在交往、分手的时候哪一方很伤心之类的事,一直说个不停。鳏夫的话没人想听吧。我拒绝了他们的邀请,没去下一轮聚会。五点半左右,我拜托快要打烊的船家让我一个人试着划一次。我划着小船,向落满了花瓣的水面而去。
| 四月十日 |
作家T约我去乘坐他的游艇。
他说:“不管怎么说大海都是最好的,不管什么时候大海都是药。”
海面波涛汹涌,寒风刺骨,T却只穿着背心。“药”起作用了吗?我吐得昏天黑地。
| 四月十四日 |
和S出版社的人打高尔夫。我很久没打了,但状态还不错,一直以六杆差保持领先,可是却卡在了第十七洞的沙坑。我之前也打过这样的路线,但当时没这么焦躁。我能轻轻松松上果岭,可是球骨碌碌地滚了回来,试了好多次都停在了分毫不差的位置上。开始挥的几杆还引起了欢呼雀跃,第五杆之后四周就鸦雀无声了。挥完第十四杆我有点生气,把球杆扔到了沙地上。回家一看,球头和杆身的连接处已经变形了。记得要买厕所的灯泡,四十瓦。
| 四月十七日 |
热。好像有二十六度。想穿夏装,但是翻遍了衣柜都没找到一件。
下午去剪发。不想和夏子店里的人见面,害怕被问到近况,想了想最后去了G町的理发店。躺在洗头床上,橙色蘑菇头店员问我:“今天不上班吗?”“嗯。”接着她又问我:“公司就在附近吗?”“嗯。”“是您自己的公司吗?”“嗯。”“那您是社长吗?”“嗯。”“哎!真酷啊。您是做什么的?”“皮条客。”我说罢,蘑菇头就不再说话了,她使劲地搓着我的头发,我的头皮都快被卷起来了。
蘑菇头的上司帮我剪的头发。他问我想怎么做、是染还是烫、剪多长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会对这个陌生人说出“就像马塞洛·马斯楚安尼那种中年人的发型”这种话,而且就算我说出口,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剪。他说在电视上看到过我,我说那就剪成电视里的那个样子就好。他说着“明白了,您的头发总是被打理得很精神呢”,最后把我的头发剪成了三七分。
| 四月十九日 |
电话很多的一天。傍晚吃完晚饭打算出去的时候,电话响了。
电话留言的扬声器里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我是夏子的大学同学安藤。”安藤奈绪美。我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女人,不禁拿起了话筒。
安藤说她是夏子上大学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之后两个人一起进入了网球部。安藤情真意切地表示夏子非常优秀,为夏子的去世感到惋惜。但我在守夜和葬礼上应该都没有见到她。被问到夏子大学退学之后她们两个人联系过没有,她直截了当地回答,和共同的朋友一起见过夏子几次。
“衣笠,你不要紧吧?”安藤询问道,在我听来,她的声音妩媚极了。“你作为成功人士,在外面不得不坚强,但其实很痛苦吧?”
“我没事。虽然有时候也很艰难,也还不太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什么嘛,我在期待什么呢?
“我很担心你啊,衣笠。”
安藤奈绪美。雪白肌肤上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身材纤细,眼间距有些宽,眼神有些忧郁,就像竹久梦二画中的女子。
“为什么你会担心我?没事的。”
“我突然打电话,给你添麻烦了吗?”
“那倒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我很开心,好怀念以前那个时候啊。”
“我说,衣笠,很久没见了,见一面吗?”
什么?什么?
“可以的话我们早点见面吧。这周你忙吗?”
什么!什么!
“太突然了吧。”
“确实有些。但是就当为了你,拜托了。”
“为了我?”
“其实呢,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出现在夏子的葬礼和遗属说明会上,觉得你的情况不太好。”
“什么意思?”
“你的光环没有了。”
“嗯?光环?”
“你知道吗,人本来是由光环保护着的,就像那种佛祖背后的光环,或者西方绘画中圣人头部后方的光环。健康的人和前途光明的人也有。但是夏子去世以后,你身后的光环就没有了。我没打算吓唬你,但是怎么说呢,那真的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等等,你为什么能看到?”
“因为我重复过多次那样的训练。本来人是看不见这种东西的,但听说古代人一般都能看见。文明程度越高,人们的生活和思考就渐渐堕落了,因此大部分人基本上都看不到。我给我的老师看了刊登有你照片的周刊杂志,我的老师说你的情况不太好,让我赶快告诉你,希望你来一趟。”
安藤奈绪美,我真的,很遗憾。
之后的四十分钟,我一直在拒绝她的邀请。本来我还想问她大学毕业以后过着怎样的生活,有没有结婚生子,但我没有说出口就挂了电话。安藤奈绪美说,她觉得很可惜,还劝我一大早就面朝西方舔一粒天然盐以求自保。唉。
电话打了很久,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外出的兴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吃寿司,于是点了一人份的寿司外卖。
上个月,夏子死后的第四十九天,决定了墓地的选址。夏子的伯父说,如果我同意,墓地就选到位于千叶的田中家墓。比起把墓地安置在和夏子并无缘分的我的老家,或者东京都内的随便一处,还是能看到太平洋的地方更好一些。我这么想着便同意了。我想起那片墓地位于面朝大海的草原,草原上绽放着夜来香,挺好的。“那里有夏子的父母,我们也很快就去了,到时候那片墓地就热闹多了。”伯父笑着说道。
我死了以后会去哪里呢?大概不会埋进田中家墓吧。当然要是我低头请求他们允许我加入则另当别论。我想象着海风习习的房总半岛上的田中家墓正举办热闹的宴席,我突然前去打扰,天真无邪地玩闹嬉笑着的夏子一看到额头上绑着白色三角布的我,表情就像戴了铁面具一般冷峻下来。我才不要。
而且,我死了以后谁能发现呢?
外卖寿司的海胆十分美味。要是夏子点外卖,应该会选择其他寿司店吧。
| 四月二十二日 |
送货员按响门铃,说楼下的信箱塞满了东西。我下楼打开信箱,只见商品传单、信、样书、商品目录表等就像寿司一样挤得满登登的,确实再也放不下一张广告纸了。上小学时,权藤的抽屉里也是这样。老师看不下去,强行清理他的抽屉,一用力抽教科书,发了霉的面包和已经变质结块的盒装牛奶一起从里面掉了出来。大家都笑他,但其实我的抽屉里也有发了霉的面包。
寄给妻子的商品传单有十几张,来自投资信托、百货商店化妆品专柜、约兰按摩院、健康酵素Veg Royal、鲜鱼配送Totokichi……只要我不逐一通知“我妻子去世了”,今后这些传单还会继续寄来。
手机消费账单也到了。打开一看,里面有夏子的手机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事故前一天晚上十点半多打的,大概是同行的大宫雪的电话号码。找了找我的电话号码,二月之后只有两通,而且其中一通的通话时间只有二十秒,另一通是五秒。五秒钟能在电话里说些什么呢?
“还在忙。”
“哦。”
“再打给你。”
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吗?
夏子的手机还在被不断扣费,得去办理解约手续了。
| 四月二十四日 |
下雨。上周还那么热,这周突然就变冷了。虽然不太情愿,我还是穿着冬装大衣去和R社的人见了面。他们建议我写一部小说,不用说也知道,就是突然在事故中失去妻子的作家的私小说 。
副主编桑名说:“现在正是应该写的时候。”他那奇怪的表情算什么嘛!死去的可是我老婆。反正他就只是打算那么一说,然后就坐在椅子上挖着鼻孔干等着。那个对别人的不幸幸灾乐祸的鬣狗一样的混蛋。
“要不你来写吧,我讲给你听。”我这样说罢,他一副郁闷的表情说道:“恕我直言,这三年来您的作品里完全让人感觉不到热情。”没有温度,因为我已经死了!真是承蒙你关照了!
只要把亲身经历当题材,故事就变成活生生的了?只能凭借亲身经历来写小说,那么作者大概就要完了吧。我想象着把妻子的不幸写成几本系列小说后变成百万级畅销书作者的自己,在R社举办的宴会上,边用缠着丝带的立式麦克风讲话边哭泣:夏子,多亏了你……唉哟哟哟哟哟,那个人简直太可笑了。
主编大迫从中调停,但局面还是变得乱七八糟。我虽然很过分,但是桑名的酒品也是差到不行。
福永千寻开始和我们坐在一起,发生争执后,她以送我回家的名义和我同乘一辆出租车。
“跟你又没关系,你投什么赞成票?”
“当然和我有关。”
“啊,是吗?那你还真是听上司的话啊。”
“因为是我的提案。”
“什么?你为什么要挑起这事?”
“你怎么想都行,但是你把自己当成当事人了吗?”
出租车到了公寓门口,我下了车,福永没有跟上来,只是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辛苦了”,行礼后好像让司机关上了车门。透过车窗看到她的侧脸像一个陌生的老人,是瘦了的缘故吗?她的下巴旁边凹陷下去一块,边缘是浓重的阴影。
回到家后,电话留言的灯亮着。
第一通电话是不知哪家洗衣店打来的。“去年十一月送洗的衣服快要过保管期限了,请来取衣服。”关掉,删除。
第二通电话是某证券公司打来的。“关于投资一事要再次为夫人介绍更多信息,还会再打来。”关掉,删除。
第三通电话是M百货商店的H钟表店打来的。“已经联系过您多次,一月二十日送修的手表已经修理完毕。”关掉,删除。
第四通电话。“我是大宫,就是阳一,雪的老公。没什么特别的事,但是什么时候一起聊聊天吧,幸夫。你有空的时候联系我,如果能接到你的电话我会很开心的,什么时候都可以。电话号码之前见面的时候写给你了,还是再跟你说一次吧,090……”关掉,删除。
电话留言就是这些。
我躺在沙发上,靠垫上我强烈的体臭味突然扑鼻而来。我听到外面的街道上摩托车疾驰而过时排气筒的声音借着风势发出了很大的动静。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吵死了!自豪地竞相放屁,一对傻瓜。轰鸣的声音远去后,又变回了没有声音的世界。
大宫阳一。
电话留言里的声音,不同于在遗属说明会上听到的愤怒的、掷粪的大猩猩一般粗野的声音,而是细声细气、直击心灵的固执声音。他和我见面到底想干什么呢?
那天大宫阳一从皱巴巴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奠仪袋递给我,一定是来的路上在便利店里买的,然后用之前大概装在钱包里的油性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写得很工整,着实让我没有想到。我郑重地道谢收下,几天以后拜托岸本替我送了一份与给参加葬礼的人同样的回礼……应该是这样的。
奠仪袋里放有一张五千元纸币,我回家看过后就扔在了书房的桌子上。那之后呢?
沿海公路上只有大宫阳一的卡车在行驶,车前灯开着,前后光束不及的地方如同涂了漆一般黝黑。在光束中飞舞着的白色物质是四月的雪。阳一调高了车内温度,但冷风无孔不入,他只得不停跺脚,结果右膝都麻了。温暖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上周,对气温的疏忽导致阳一忘记穿保暖裤了。秋田市内的配送目的地最好在清晨之前抵达。阳一想稍稍休息,于是找了一条通向陆地方向的路,大幅转动方向盘,逃离了海风。
他在便利店的用餐角边吃杯装泡面,边打开手机,看到真平发来的信息。
公寓管理员做了咖喱饭,叫我和小灯过去吃,我们俩就去了。
小灯不情愿地吃了藠头,回到家一个劲地说“臭”。
咖喱饭很好吃。
门锁好了。
收件时间是晚上十点半。阳一犹豫着要不要回信息,他看了看便利店里面挂着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阳一觉得真平已经睡了,凌晨三点给他发信息,结果马上收到了回复。阳一让真平不要熬夜,赶紧睡觉,可真平说已经醒了。大概真平的睡眠也变浅了。直到几个月以前,真平还是那种无论闹钟怎么响都纹丝不动的孩子,小雪还曾就此发过牢骚。
三周前,公寓楼上的住户半夜十一点喝醉酒回家,敲错了大宫家的门。他把门铃按个不停,还在门外大声喊叫,门一直不开,最后他气血上涌,一段助跑后把门踹开,还怒骂不休。那天恰逢阳一不在家,正在电视机前看海盗电影的兄妹俩吓了一跳。真平赶紧打电话给阳一,说之前从门镜看是个不认识的叔叔,电话里还能听到一旁的小灯大哭的声音。阳一当时正行驶在从福岛往仙台方向去的国道四号线上,他做好了被炒鱿鱼的心理准备,打算在下个信号灯掉头。所幸最后阳一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听到了骚乱声走了出来,阳一才没有调转方向盘,事态得以平息。过了几天,楼上的男子和性情温良的妻子一起到访,还带着迪士尼电影影碟和点心盒。虽然他们在玄关处的地板上俯首致歉,小灯也很开心地大口吃着年轮蛋糕,但是阳一和真平内心的不安并没有被抹去,如果下次再发生其他事该怎么办?
突然阳一抬起头来,看到两个白花花的屁股像吸盘一般紧紧贴着眼前的玻璃。他不禁喷出口中的面,只见两个男人提起裤子后在玻璃前像孩子一样蹲下了。他们是之前和阳一跑同一条路线的司机。
阳一走出便利店,那两个人嘴里吐出的烟和罐装咖啡的热气伴着呼出的气息袅袅上升。
“真是好久不见呀。”
“真的是。”阳一脸上自然地露出了一贯的笑容。
“今天要去哪儿?”
“先到秋田。”
“哦,秋田!上周我往菜市场巷子里刚开的一家游戏厅投了两万,赚了一万七。然后第二天这家伙说要去,我就让他去我玩的那台机子上试试。”
“结果用四千赚了四万。你也去看看呗,我本来还以为他是骗我的呢。”
“我不去,我怕被骗。”
“什么嘛,说这么没胆的话。你是怎么了?以前没见你这样啊。生意多吗?还以为你已经不干这种事了。”
“不是这么回事。”
“咦?你是不是戒烟了?”
“也不算……”
“很早以前的事了,对吧?因为他想家人了。”
“我才是因为想家人才开始抽烟的。和老头子关系正好的时候他死了。”
“这么说也没错。”
三个人的笑声在便利店后面的山上回响着。
阳一微笑着和二人挥手告别,背对着他们向卡车走去,途中他从手中的便利店购物袋里拿出焦油含量三毫克的烟和打火机,草草撕开塑料软包装。回到驾驶席后,他发动引擎,颤颤巍巍地把烟点着,猛地吸了一口。味道很糟糕,受不了。他又吸了两口,然后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又将捏扁的烟盒扔到了仪表盘上面。扬声器里传来深夜广播的私人故事,笑声愚蠢聒噪,阳一关上广播,抽噎起来。太难受了。他并不想哭,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没说任何让他不舒服的话题,他也不忌妒二人没有遭遇家庭变故的安然。他们只是没什么关系的他人,况且何以断定他们就没有遭遇过失去亲人的不幸呢?阳一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阳一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接着一阵难耐的寂寞袭来,阳一不堪其扰,打开了广播,里面又传出了愚蠢的笑声。阳一试着去想象,他们是否拥有生活,失恋、妻子提出离婚、孩子被欺负、父母痴呆、朋友抑郁、熟人自杀、和兄弟姐妹失去联系、同事沉迷宗教、亲戚借钱、听了别人的花言巧语被骗钱、被坏人威胁、偶遇前女友、不举、流产……他们是否也背负着这些常见的却无法对他人讲述的事,然后每周在可谈范围之内对身边之事侃侃而谈,对一样的话题发出一样的爽朗笑声呢?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和依然握着方向盘、边看时速表边踩油门的自己是一样的。
可自那之后,还是有一些瞬间,阳一想就这样将油门一踩到底,或者在高速公路上松开方向盘。
制止他那么做的是孩子真平和小灯吗?
并不是。
正因为有他们,阳一才觉得可怕,才想踩下那脚油门。
如果剩下自己一个人,怎么活下去都无所谓了,快乐着、痛苦着、发生事故半身不遂、甚至死亡,和谁都没有关系。不管阳一发生什么事,反正在遇到雪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就已经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了。可是现在还有孩子们。这样一想,阳一就觉得死亡很可怕。死也可怕,生更可怕。他没有自信好好过下去。阳一讨厌起雪来,讨厌起那个将一切都托付于他,然后突然任性离开的雪。怎么办?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时,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凌晨两点三十九分。阳一接起应了一声,电话那头,一个男人轻轻叹息一声后无奈地报出了姓名,那是原广岛东洋鲤鱼队明星队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