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能持续一辈子的东西,暗中已经发生了变化,不知变的是肩宽、衣长呢,还是面料质地。今年初春之前我还没有这种感觉。要是穿这件外套去旅游,会毁了好好的旅行。“这件外套绝对没有问题。”卖这件外套给我的商场女售货员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呢?女人就是这样,一生都在被人骗。
站在试衣镜前想来想去,我觉得袖子肯定穿不进去了,但又想或许并非如此,于是还是试着穿了一下,可是外套内侧的某个地方就像夜路上的石子,又硬又冷,无论如何也无法拯救了。我不想把它扔掉,也不想再穿上。我很喜欢这件外套毛茸茸的触感,第一次在店里触摸到它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毛,弯曲的毛每次触碰到脖子和脸颊的时候,我对它的喜爱之情都会增加。那感觉究竟像什么呢?可能是琴江养的小狗霍普吧。
每次抚摩霍普,我就会想起大友,因为贵宾犬霍普柔软的小卷毛和大友的头发触感非常像。我没想过再见大友,但是每次琴江把霍普带到店里的时候,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去摸摸看。如果我没有遇见幸夫,大概会嫁给大友吧。跟大友结婚后,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吗?应该没有吧。一直摸着他那像霍普的卷毛般手感不错的头发?太傻了。
“在这世界上我最适合你。毫无疑问,我们很合适。”这是幸夫热烈的求爱之词,那时候我确实深以为然。但同时这句话又十分虚幻。我和大友完全没有任何合拍的地方,我们交往两年,他一次也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这不是大友的错。不轻易说出不确定的事和主观臆测是大友的优点,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就像干燥的沙漠一样,一句谎言也没有,被太阳一晒就会变热,太阳下山后就会像冰一样冷。除了谎言,也没有一丁点的温柔。
“女人认为的温柔,其实都是谎言。”大友这样说过。对温柔抱着这种认知的大友很可悲,但我觉得他的话没错。温柔的成分中百分之九十都是谎言。幸夫撒谎,那正是我喜欢的地方。他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在撒谎,满口都是不确定的、毫无根据的话。当时是认真的,但是日后回想起来,净是些老调重弹又让人脸红的谎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天生不切实际,无法不撒谎。
有一天,我在家休息,没有上班,幸夫和我一起吃晚饭。看着电视里的拳击比赛第九回合的转播,他兴奋了一阵子后靠在我肩上就快要睡着了。“今天不是交稿的日子吗?”我拍了拍他的屁股问道。他说:“我写作有我自己的时间表,而不是你让我写我就要去写。”说完悻悻地去了书房,之后每十五分钟出来喝一次可乐,要么让我给他拿指甲刀,要么在厕所用刷子洗马桶,要么问借给我听的CD放哪儿了。他用能想到的一切事情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桌子前坐下来过。两个半小时后,他又来到客厅,打开一袋薯条,看起了《TAMORI俱乐部》。
睡觉前,他把写好的短篇小说草稿给我看。主人公“我”是一个摄影师,小时候用爸爸的照相机拍到过一个流浪女子的照片,后来与她在街上再次相遇。故事一气呵成,字里行间充满了紧张的节奏和情节,用词讲究,直抵人的内心深处。这真的是一边玩弄手上的倒刺一边写成的吗?眼睛里流出的泪水被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吸收了,我拼命憋着不让他听到我抽泣的声音。他则在旁边张着嘴巴出神地翻看不良漫画。
回想起来,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后来,幸夫渐渐不再把写好的东西给我看了。我并没有贬低过他的作品,不过作为一个在他身边长年累月阅读作品的读者,我是挑剔的。当然我一直都在支持他。虽然他写了很多,年纪也长了很多,我仍希望他的作品能始终具有魅力,不让眼尖的编辑和读者找到瑕疵。正因如此,我认为只有我能够发现并且指出那些故弄玄虚的措辞、他很喜欢但千篇一律的表达、过于将自身性格投射在书中人物上等问题。我经常指出他作品中的这些问题。当然也有很多只有我才能发现的优点,但是那些都被我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东西,没有花时间表扬他和慰劳他。我这么做或许对他很残忍。我不是一个好的读者,可能也不是一个好的家人吧。忍耐着不让他听到我抽泣的声音,现在想来真是要强。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给我看他的作品这件事竟让我感到轻松。从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的角度来看,他写的作品和他本人之间一定是有隔阂的,有时候我会很难接受。连洗衣机的洗衣液槽都会弄错,却高高在上地描写女人。每天睡到中午,偶尔出门的时候,不管是在横滨还是镰仓,都会心安理得地坐出版社的专车回家,这样的家伙竟然写上班的人如何辛劳……虽然我也知道作者写出的作品不一定要与本人的想法、志向、爱好一致,但总是会混淆。那个家伙真的做了那种事吗?他真的这样认为吗?他了解这个女人吗?就算事实果真如此,写作者脱离自身写东西给外人看并出售,其家人唯一的任务本该是对这种蛮横的行为保持沉默并给予理解,并任由他继续这样做,然而我却做不到,于是渐渐地陷入了寻找虚构创作与现实白描的分界线这一行为中。我不害怕被暴露,而是无法对那些一半真实一半对懦弱加以粉饰并自我肯定的描写置之不理。一般的读者觉得写得好的地方,在我看来却是一种逃避。在故事结束的时候主人公完成了个人人生中的成长,并找到了新旅程的入口,看到这里我非但不会感觉得到救赎,反而会嗤之以鼻。人生是那么简单的吗?你自己成长了吗?你找到新的突破口了吗?全都是骗人的。反正写的净是些谎言,这不就是在骗人吗?我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他作品最大的敌人。
然而另一方面,他越成功,我对自己的事业就越有信心。不,应该说是我越来越相信自己“有信心”。在周围人看来,丈夫的事业发展得那么好,作为妻子自然是过得悠然自得,不是吗?但是我和他不一样。我和幸夫生活在不同的维度。不论是他穿着舒适的衣服坐在被炉边认真打字的时候,还是他的照片印在电车中张贴着的新书广告页面上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这是我的本质。我不会轻易相信突然成名就是成功。人的头发,剪掉多少就会变短多少,烫发之后就会变卷。只要我的手动一动,客人回去的时候就一定比来的时候更漂亮。无论下雨还是下长矛,每天早上九点我准时到店里,和琴江、美树、甲斐一起把店里的每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站一整天,直至晚上十点,直到筋疲力尽。这才是劳动,这才是生存。我所做的,是脚踏实地的事。
我想,最后我大概还是对他产生了忌妒之情。可能在内心深处我没有真心为取得成功的幸夫感到高兴。每次都想说出“这都是托别人的福”这种小气的话,但都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从出版社辞职后,有一段时间他不断地写作,却什么奖也没有获得,每天的生活只是逗逗猫,给没有发展前景的地方杂志或者旅行杂志写写专栏。偶尔有编辑对他产生兴趣,突然又会被调职到营销岗位,或者出版社倒闭。我们以为诸事不顺是因为走了厄运,于是两个人还特意去了附近的神社祛灾。那时候虽然不安的云霞遮住了未来,但是每一天都不可替代,都闪耀着光芒。幸夫完全在我能掌控的范围内,依赖着我,脖子上虽然没有项圈,但仍像一只离不开我的可爱小狗。我战战兢兢地感受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作品慢慢进入了大众的视线,连我都知道名字的人开始对他赞不绝口。从那时开始,幸夫的世界突然就宽敞了起来,收入和交往的人数一瞬间超过了我。幸夫不害怕这汹涌而来的波浪,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他比我想象中更加要强,更加聪明,也更加能乘风破浪。他不再需要我养家糊口,于是四年前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理发店,不再紧张地担心未来。放眼幸夫的四周,净是相信他有能力的人、对他的未来投下赌注的人和帮他巧妙周旋的人。我没有如释重负,反而丢失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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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写出kon nyaku的汉字!快来看,kon nyaku,这是一道难题。文坛约翰尼·德普双手抱头,不知所措,津村启,怎么样呢?快看!他动笔了!津村先生动笔了!还剩五秒,四、三、二,请看——
噗——
哈哈,写错了。
我笑了。电视液晶屏幕里的幸夫摘下眼镜,脸朝下趴在那里。kon nyaku的nyaku的汉字倒是写出来了,只是kon一字,草字头下面几乎是空白。同台的其他明星一起为他鼓劲:“别在意,别在意。”他抬起头,看到正确答案之后不甘心地歪着脑袋,用手指比画了几遍kon的汉字。我又笑了。竟然不会写“蒟蒻”,什么嘛!
已经八点半多了。夜行公交十一点出发,我和小雪约好十点半在新宿站见面。
高中毕业以后,每年我们两人都会去旅行。在小雪再婚后生子育儿时中断过一阵时间,前年她的小女儿小灯两岁半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又重新踏上旅途。然而听说没有妈妈的夜晚,爸爸阳一怎么哄劝都没用,最后和小灯一起哭了起来。因此去年我们选择了当天往返的伊豆之旅,白天抓紧时间在海边烧烤、泡温泉、游览仙人掌公园。听说小雪晚上回到家后,女儿小灯平静地问她怎么没在外边住。小孩子真厉害啊,总会一点点慢慢长大。
今年小雪下定决心要去远途滑雪旅行。上次去滑雪还是在她的儿子真平四岁半左右的时候。那次滑雪之行,小雪在滑雪场摔伤了,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住处躺着。恰好那家旅馆里有一位韩国整形外科医生,亲切的他令小雪迷上了“韩流”。如今我和小雪的身体比那个时候僵硬了不少。“这次你们俩可别再摔伤腿了啊。”阳一好像还警告了小雪一番,不过在平安无事的旅途中,我们都忘了上次那件事。
我又一次穿上这件毛茸茸的外套站在镜子前。去年和小雪在伊豆的恋人岬并排站着拍摄的照片里面我就穿着它,前年的箱根之行也是,在芦湖边我也穿着它,好像之前的滑雪旅行也是。我还以为刚买了不久,原来过去以比我想象中还要快的速度向着更远的地方逝去了,去了一个无法触及的遥远彼岸。
上周,我读美容学校时的旧友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说收到了大友工作的理发店寄去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面写着:发型师大友辰彦因身体不适辞职。
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通知你,姑且告诉你一声。
我感觉胃被一股力量慢慢地握紧。因身体不适而辞职,这是怎么回事?是身体不适,还是心情不好?一定是在撒谎。大友不是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那种人。我认识的大友,二十多年来一直积极乐观地活着。我对现在的大友一无所知,或许我辜负他这件事仍在影响着他?大友一定会对我这一想法一笑了之。异性之间的交往通常是这样的,就算感情再深,也是始于他人,终于他人。我说大友,如果我去看望你,你会稍微好一些吗?不会吧。我和大友之间的事自从分手后就已经蒸发不见,从世界上消失了。曾经那么迷恋,如同身体一部分的那个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衰败。就算他也在这两千平方公里的东京,我也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就算得知他正在走向毁灭,我也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我没有落泪的资格。过去已经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黑暗中,我再也无法抓住它。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连未来都不能保证,还是真实吗?只要我们还一起在这个家里生活,那所有人都必须承认幸夫和我之间的东西就是真实,会一直在这个世界上稳定地存续下去。真实的内里往往空空如也。
这件外套也是,等我旅行回来之后就把它处理掉吧。这样想着,我又把脸庞埋进了领口柔软的绒毛里。
这个汉字读什么?这可是超级难的一题,最后一问!文化队能答对逆转,还是会遗憾落败?首发队员津村启,你准备好了吗?
幸夫,我必须走了。
出乎意料的超级难题!津村启能完成对上一轮失败的逆袭吗?!
衣笠幸夫一打开玄关的大门,就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喊自己的笔名。打开走廊的门,只见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妻子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哎?你回来了?”幸夫问她。
衣笠夏子慢慢回过头来,瞥了丈夫一眼,什么都没说,起身径直朝电视机里津村启的方向走去。
“什么嘛,这是很早以前录的,而且早就已经播过了。”
夏子背对着他,仍旧没有回答。
看着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吵闹的娱乐节目里正在托腮沉思的自己,幸夫感觉很难为情。脸上涂着粉底让她看起来是年轻了不少,但是一仰脖子,光滑的脸和脖子松弛的肌肤之间的差距反而更加明显了,夏子那家伙肯定也注意到了,幸夫心想。
啊,时间过得真快,没时间了。怎么样?拿笔了,拿笔了,文坛的约翰尼·德普——津村启正在奋笔疾书!
当当当。
“鵺”,正确!亮出实力的津村启获得五十分!太棒了!
噗——夏子笑了。
幸夫也跟着笑了出来。“什么嘛!约翰尼·德普这称呼从哪儿来的?”
夏子仍旧没有回答。
津村先生,鵺是什么?
是日本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类似于龙和麒麟,可以和老虎、猴子等各种动物交配,就像恶灵一般。横沟正史的《恶灵岛》电影有一句宣传语就是“鵺的叫声在夜晚格外恐怖”,你不知道吗?因为是很久以前拍的电影吗?
它的叫声是怎样的?
嗯,什么样的呢,大概就是“嘎……”这种感觉的。
哈哈……
骗人的吧?
哎?怎么叫的,津村先生?
嘎……
哈哈……
“关了吧。”
“为什么?我正看着呢。”
“好了,别看了。太无聊了。”
“没有啊,很有趣啊。”
“你肯定在想学鵺叫真无聊。”
“我没那么想,我才不知道什么鵺。”
“你撒谎。”
“我真的不知道。对了老公,你的头发打算怎么办?”
“什么打算怎么办?”
“不是要剪吗?你不是说后天有个聚会,必须剪头发嘛。”
“等等,你是今天去旅行吗?”
“不剪没关系的话,不剪也行啊。”
“不,要剪。”
“剪的人可是我。说起来你早上才说要剪。”
“你几点出发?”
“三十分钟以后。”
“是不是来不及了?”
“来得及。”
“你想应付了事?”
“算了,你找别人给你剪也行。”
幸夫头上长的旋不正,因此后脑勺就像被闪电劈开一样。二十多年来,除了夏子,没有人能给幸夫剪好头发。他什么时候该烫卷发,什么时候该留直发,应该从哪个角度分头发缝儿,这一切都在夏子的掌控中。在上镜的机会多起来后,幸夫也一定会让夏子打理完头发之后才出门。
然而,不管是坐在家里垫着报纸的圆椅上,还是在理发店被围上围布,幸夫都觉得自己仿佛是等待被处决的罪人一样。这种深深的不道德感到底从何而来?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忘记了今天的约定。他一动不动地像个和尚一样坐着,正当妻子手中锐利的剪刀落在他的太阳穴旁时,情人突然打来了电话。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着。妻子的指腹不时触摸到他的头皮,其温度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温热,令人陶醉。幸夫已经明白,夏子指腹的温热柔软和她实际的心情完全没有关系,毕竟她是一位专业的理发师,即使在家里这一点也丝毫没有改变。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尴尬的呢?不管说到什么,彼此总是带着误会去理解对方的话,不管多么新鲜的消息,听起来都比老生常谈还让人厌烦,这是为什么呢?两人的对话里没有一点关心对方的痕迹。就在三十分钟之前,幸夫面对一对自称是自己粉丝的素未谋面的情侣时,明明还像刚挖掘出的油田一样,话题源源不断。
“傍晚的时候有一个姓有村的人打来了电话。”夏子缓缓说道。
“是谁啊?”
“说是你小学时的朋友,问你能不能出席当地公益团体举办的活动。听说是问了婆婆,才知道了我们家的电话。”
幸夫觉得这是桩麻烦事,有些生母亲的气,而且夏子明知道自己的性格还搅浑水,所以他对夏子也有意见。
“好像是叫有村……太一,他说报了名字你就知道是谁了。不认识吗?”
“认识倒是认识。”
“嗯?”
“可是我们毕业以后就一次也没有见过了。只是小时候一起玩过,之后几十年都没有再见过的人能称为朋友吗?”
“对方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吧。”
“你也是的,以后接电话的时候不要再自报姓名了好吗?”
“为什么?反正你有笔名,而且不是还有经纪人吗?”
“不是这个问题。还有,编辑来我们家的时候,不要再叫我幸夫了。”
“哈哈。”
“干吗?笑什么?”
“又不是在外面,在家里嘛,难道我要叫你津村先生,或者启先生?我这样叫你合适吗?多虚情假意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妻子。”
“是我的妻子所以就不能这样叫我?难道说你讨厌做我的陪衬?”
“不是的。正常一点不好吗?别人一眼就能看穿。”
“算了,阁下是讨厌弄虚作假的人。”
“哎,怎么又来这套?”
“无所谓了,反正你从来都不在乎我的面子。”
“喂,我想表达的是,你的面子并不会因为那种事受损。”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吗?”
“不是的。在你的得奖晚宴那种公开场合,我没有拿着话筒那样称呼你吧?”
“到此为止吧,算了,我以后不带那些编辑回来家就是了。”
“喂,你怎么了?”夏子握着剪刀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看向二人面前镜子中幸夫的脸。
幸夫抬起头,无法直视妻子投来的目光。“你不用同情我。反正我就是那种无法接受自己本来面貌的人。”
“不要那样说。我很喜欢衣笠这个姓氏,也说过幸夫这个名字很棒。结婚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吗?因为我的姓氏田中太普通了……”
“别说那时候的话了。”
“……好吧。”
幸夫和夏子的对话都是这样展开这样结束的。话题无法挽回后随之而来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不一会儿幸夫的头发理好了,很帅气。
“好了?”幸夫问。
“完美。”妻子答。
时间马上就到九点半了。
夏子把剪刀收拾好,穿上红色羽绒服,推着装满行李的箱子从幸夫后面走过。报纸上的碎发围在幸夫脚边,就像结界 一样隔在他和妻子之间。
妻子关了门,门后传来了妻子打开鞋柜穿鞋子的声音。幸夫依然坐在圆椅上,怔怔地望着客厅电视上的广告画面。问答节目结束了,津村启所在的队伍获胜,但他没有看到那一幕,而是把手伸向了刚才铃声响起的手机。
走廊里传来夏子穿着鞋子在地板上缓缓走动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她应该是穿上鞋子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以前提醒过她好多遍不要穿着鞋在家里的地板上面走,但是这个坏习惯她怎么也改不了。
幸夫拿着手机的右手悄悄地缩回围布里。这时候门突然打开,从门缝里露出夏子的脸。
“抱歉。”
“怎么了?”
“拜托你待会儿收拾一下。”
“我正打算收拾呢。”
门关上了,夏子的脚步声远去,听起来她走出了玄关。
这就是衣笠幸夫和衣笠夏子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