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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前人对后代的遗嘱

任何文化,都是前人对后代的遗嘱。最好的遗嘱,莫过于理想的预示。后代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中国文化由儒家做了理想性的回答:做个君子。

做个君子,也就是做个最合格、最理想的中国人。

我一直认为,中国文化没有沦丧的最终原因,是君子未死,人格未溃。

中国文化的延续,是君子人格的延续;中国文化的刚健,是君子人格的刚健;中国文化的缺憾,是君子人格的缺憾;中国文化的更新,是君子人格的更新。

如果说,文化的最初踪影,是人的痕迹,那么,文化的最后结晶,是人的归属。

时间的筛选会使原本重要的人和事渐渐变得不重要,又会使原本不重要的反而显得重要起来。一层层筛选,一次次过滤,最终凸显于历史的那批人中,居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艺术家。想当初,满朝权贵豪强哪里看得起这些乐师、画匠、诗人、文士呢?但在千百年后人们的心目中,那个时代往往是以艺术家的名字命名的,权贵豪强们再有名,最多也只是艺术家大名下的“同时代人”罢了。

为什么历史的笔墨特别垂青于艺术呢?这里透露了人类的一些终极性追求。

在李白的时代,中华民族还不太沉闷,这些诗人在这块土地上来来去去,并不像今天这样让人觉得是件怪事。他们的身上并不带有政务和商情,只带着一双锐眼、一腔诗情,在山水间周旋,与大地结亲。写出了一排排毫无实用价值的诗句,在朋友间传观吟唱,已是心满意足。他们把这种行端当作一件正事,为之而不怕风餐露宿,长途苦旅。结果,站在盛唐的中心地位的,不是帝王,不是贵妃,不是将军,而是这些诗人。

这些在生命的边界线上艰难跋涉的人物,似乎为整部中国文化史做了某种悲剧性的人格奠基。他们追慕宁静而浑身焦灼,他们力求圆通而处处分裂,他们以昂贵的生命代价,第一次标志出一种自觉的文化人格。在他们的血统系列上,未必有直接的传代者,但中国的审美文化从他们的精神酷刑中开始屹然自立。

即便是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美丑,也会在他们的气度、势态、神色、谈吐中呈现出来。艺术主要靠这一途径来把握人,而不是靠那种叙述出身、经历、背景、籍贯等外在方法。诚然,也有人会伪善地遮盖自己的真相,但在高明的艺术家手上,伪善本身也可以体现为直觉。

中国传统文学中最大的抒情主题,不是爱,不是死,而是怀古之情、兴亡之叹。某个地方,如果曾经留下过王侯钟鼎、将军营寨或名士茶席,此刻却只剩颓垣碎瓦、荒草冷月,中国文人一旦知道大多会找去,而且产生着魔般的感动。这种感动常常连心理程序、凭借词汇也完全相同,可见是一种集体症候。

怀古之情、兴亡之叹表明,中国文人在整体上倾向于历史体验,既迷醉于感同身受的历史幻想,又迷醉于匹夫有责的历史责任,只可惜历史太长,步子太慢,循环太多,经常同义反复,不能不满心徒叹无奈,满嘴陈词滥调。

文化知识不等于文化素质,文化技能更不等于文化人格。离开了关爱人类的人格基座,文化人便是无可无不可的一群,哪怕他们浑身书卷气,满头博士衔。

一代艺术不能没有最高代表,但最高代表往往是孤独的,违逆常规的。因此,顶峰很可能是它巨大基座的叛逆者,那就请注意了,某个时刻,当一个庞大的群体都在对一个人口诛笔伐,而且毫无理由地不断延续,那么,一个希望出现了,这个庞大的群体,正在用这种方法推举自己的领袖人物。

艺术文化人才出现往往带有偶然性和奇迹性,因此他们的失去也往往留下难以弥补的空缺。这与科技领域梯队递进结构是有很大不同的。既然艺术文化最终晕化为一种感觉系统,这种感觉系统又与特定个人的生命构架紧紧相连,那么,要追慕效仿是极其困难的。

人类要进化,就一定要对过去的历史文化产生一种超越,超越是一定程度上的否定,一定程度上的抛弃。但又不能全然抛弃,因为历史出现在我们的脚下,出现在我们生活的地盘上,而且时间越长,人们也越愿意温习我们祖先的脚步。于是,这种不得不被我们抛弃,又不得不让我们流连忘返、深深铭记的地方就叫废墟。废墟的特殊含义很深:它从反面证明着我们的前时,同时它又非常温和地从正面证明着我们祖先的辛劳和脚步。所以废墟的意义就很大。我非常希望多保留一点文化废墟。在中国的词汇里面,“废墟”的意思好像不太好,我们就不喜欢它。其实保留一点这样的东西看上去是占了一点地方,而且它们看上去比不上高楼大厦那么漂亮,但它们却可以让后人知道我们这个国家、民族是怎样走过来的,非常非常有价值。

后代学人经常会片面地激赞远去的文化现象,鲁莽地把那些文化现象所承受过的衰败、伤痕、羞辱抹去。其实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只能使九天之上的文化祖先们在一连串“美丽的起哄”中老泪纵横。

不少人认为,“文化史”的任务,无非是按时间顺序阐释一系列固有的文化成品。这种观点,把文化看死了,也把历史看死了。文化是一种精神价值和集体人格,既可能逐一萎谢,也可能保留余温,又可能异时复活。因此,即便是既往的文化,也有机会被重新创造。这就像唐代重新创造了华夏文明的主体结构,文艺复兴重新创造了古希腊文明和古罗马文明。我们今天研究中国文化史,也是我们对历史文化的重新选择、重新发现、重新创造,并在这个过程中重新构建自己。这么一来,文化史也就成了文化哲学和文化宣言。 ZoAHpstXmDhfnkEtKrbEwXXogsrhdIFJhF5Hupdor9pdHB+LiB/l9NfnZbfam04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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