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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织就社会网络

公元前1500年—公元前500年

地理因素还造就了另一种人类文明,或者说人类文明的另一种样态。在我们的地球上,资源分布很不均衡,所以人们把东西从一个地方转运到另一个地方就能创造价值,而且转运的距离越远形成的价值越大。在驯化了牲畜以后,就有人开始以长途贸易为生。

长途贸易和本地贸易是有截然分别的。每个社群内部肯定都有本地交换行为,一个地方出现了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两种样态之后,两者间也必然有互市。但长途贸易则是另外一回事,它不是哪个人的重大创想,也没有确切的起源时间和地点。其实农耕、放牧、捕鱼等文明产生之后就出现了长途贸易,长途贸易无疑是游牧民族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因为他们本就过着辗转迁徙的生活,很清楚到哪里能弄到什么东西。他们到便宜的地方收来东西再到价高的地方转卖,如果倒卖的利差够大,有些人就干脆不再遭放牧的罪,一心从事起贸易来。

游牧民族之“游”并非漫无目的地到处跑。猎人只会去猎物出没之地,牧民愿意去情况熟悉的草场,商人则在有商机的地方来回奔波,开辟效率最高的线路,形成固定的路径,在这里,地理因素仍然起到了决定作用。不难想象,贸易繁忙的地方周边会形成路网,若干贸易线路交汇的村庄必然会发展成集镇,部分集镇又壮大成为城市。城市的主要功能就是服务商人,给其提供暖衾热食、烟酒娱乐,或许还有眠花宿柳之所,当然更会提供让商人们联络买卖的场所——集市。

例如位于今天约旦境内的佩特拉古城,虽然自然环境恶劣,既不适于农耕也无法放牧,但恰恰因为建在了一处险要峡谷的岩壁之上,地处众多客商往来红海沿岸、黎凡特地区和波斯湾诸港口之间的必经之路,曾经发展成了烜赫一时的大都市。

大面积的开阔水域也促进了长途贸易,使得来自不同地理环境的货物通过水路汇集到沿岸。因此,本来捕鱼为生的人们往往也兼做贸易,能泊船的地方就会出现集镇。相比于畜力运输,船运不需要人吃马喂,优势更加明显。

随着越来越多的城市出现,通商路线也越织越密。到公元前2000年,欧亚大陆上出现了若干有所重叠的贸易网络,每一个都像很多文化星群,组成了一条星河。

中部世界

繁忙的古代贸易网络之一出现在从小亚细亚半岛沿伊朗高原直到今天阿富汗的广大地区,在这本书里我称之为“中部世界”。中部世界位于四大流域文明的正中,西靠埃及文明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东望印度文明和中华文明。这里大部分地区地形崎岖、气候干旱,但仍有不少河流。河流沿岸很早就出现了小农耕作的村庄,也生活着一些游牧民族。这种农牧混居又邻近高度发达的城市文明的格局,恰恰最适合发展长途贸易。

中部世界不仅两旁有发达的城市文明,周边还遍布港口,可通航的水域环绕全境:从阿姆河(也称奥克苏斯河)源头出发,沿着咸海、里海、黑海、马尔马拉海、爱琴海、地中海、红海、波斯湾可以周游一大圈,最后沿印度河溯流至中游就又能回到出发的地方。

古时候,这里商旅车队络绎不绝,驼队规模有时可达数百匹。当然,并不是每个商队都要横穿整个地区。随着贸易线路的增加,在商路交汇处形成的城市越来越多,在这些城市里,商人与商人之间能进行交易。希腊人所称的赫卡通皮洛斯 就在这一时期繁荣起来,它位于中国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正中间,大概在今天德黑兰的位置。赫卡通皮洛斯在希腊语中意为“百门之城”,喻指该地是众多商路交汇之处。赫卡通皮洛斯虽早已消逝在历史中,但曾几何时它是强大的帕提亚帝国 的都城,王朝几起几落,构成了后来波斯文明的重要篇章。

地中海世界

中部世界以西还有另外一个全球规模的贸易网络,即连接了地中海沿岸各港口的海上商路。地中海是一整片面积广阔的水域,甚至称得上是大洋,它东北边连通黑海,东南边近乎与红海贯通。这里没有大西洋上的风浪,也没有那些大河流域的瀑布、沼泽,水面波平浪静,即便没有风力,靠水手人力划船也能到达彼岸。因此,地中海沿岸港口间的水路通商十分便利。

更突出的优势是,地中海整体位于温带之内,是世界上最宜居的气候带,沿岸地理条件多样,因此,产自不同环境的各类货品在港口云集荟萃。商船上装载的可能是埃及的谷物、黎凡特的奶酪、北非的食盐、南欧的琥珀以及来自欧洲最西边伊比利亚半岛的锡等等,不一而足。

读者可能会推测强大的埃及早就把控了这个贸易网络,其实不然。埃及人虽然不缺能拿来贸易的货品,却鲜有主动做买卖的欲望。他们太富庶了,反而是全世界都找上门来与之做生意。地中海上第一个主要文明出现在克里特岛,它最大的优势在于地理位置恰好在地中海中心,与东北岸各大港口有通畅的航路相连。之后,腓尼基很快崛起为能够与之抗衡的海上力量。腓尼基人发展壮大的策略又不一样,他们从故乡黎凡特地区出发,沿着地中海南岸跳跃式前进,开辟了很多殖民地。

后来,希腊崛起。这里有着其他民族少有的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希腊在一个延伸入地中海的半岛之上,犹如一串群岛。内陆干旱多山,不适于普通作物生长,却极其适合种植葡萄和橄榄,希腊人以此制造葡萄酒和橄榄油。然而,人总不能只靠酒和油生存。但希腊人很幸运,他们的海岸峡湾中有很多岩石凹谷,多形成天然良港,于是港口成了希腊人最重要的资源。由于内陆地形崎岖,希腊人更愿意沿海居住,与周边地区的交往也倾向走海路而非陆路。背靠腹地而眺望沧海,他们眼中的陆地更多是在海外。

希腊最早出现的是迈锡尼人,起初他们就是海盗,靠劫掠腓尼基人和克里特人的商船积攒了足够的货物,不久就能自己开展贸易了。到公元前1500年左右,他们一举摧毁了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在他们自己的叙事中,米诺斯的王作恶多端,强令希腊人每年进贡一名处女。终于,希腊大英雄忒修斯愤而出征推翻了暴君,为了给暴君一个深刻教训,他还奸淫了其仍是处子之身的女儿。当然,克里特人对此恐怕会有另一番讲述,但终究没有流传至今,故不为人所知。

约公元前1200年,一伙被称为“海上民族”的凶悍强盗沿着地中海一路滋事生非,劫掠了整个地区,迈锡尼人自此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这之后,北部贫穷地区的多利安人来到了迈锡尼人曾经的城镇和土地上。接下来六百年左右,这里归于沉寂,鲜有历史记录留下。但可以推测,多利安人应该自认跟迈锡尼人颇有亲缘,因为他们的传说中有迈锡尼英雄的形象。其中,《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个故事记述了希腊人与亚洲某个城邦旷日持久的战争,在后世希腊社会中受到推崇,其意义甚至堪比其他文化中的经书。希腊再次出现在历史记载中时,已经是若干小型海洋文明的城邦,而这些英雄传说成了各个城邦的共同记忆。

季风世界

地理环境还孕育了另外一种贸易文明。广袤的亚洲大陆就像一座巨大的风箱,形成一个庞大的气候系统。内陆的草原、平原、针叶林带等,冬季严寒,夏多酷暑。由于冷空气相对重,冬季大陆空气向下流动,形成从大陆吹向海洋的风;到了夏季,大陆内部温度升高,热空气上升形成低压吸来空气,形成吹向大陆的风。吹向海洋的风寒冷干燥,而吹向大陆的风温暖湿润,这就是季风。

横亘其间的喜马拉雅山脉将季风环流系统阻隔开来,一侧吹向中国和太平洋,另一侧吹向阿拉伯地区和印度洋。太平洋和印度洋两套季风环流系统在东南亚地区相遇,因此印度洋到太平洋沿岸各地的人们在冬季出海,就能顺着季风到达东南亚。在东南亚停留几个月,等到季风如期转向,他们又能顺风回到中国、印度、阿拉伯半岛和非洲。

这样,季风气候区也形成了一个足以媲美地中海和中部世界的庞大海洋贸易网络,将东非—阿拉伯—印度—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一线串联起来,还可以间接通达中国。正是因为这样的联系,今天相距甚远的马达加斯加和印度尼西亚才会有人使用相同的语言,几千年前的中国市场上才会出现来自非洲的物产。

因为季风气候的特点,来自不同地区的海上客商都要在东南亚逗留数月。在等待季风转向的时间里,他们会在摩肩接踵的集市上邂逅。于是东南亚成了世界最大的文化熔炉之一,来自印度、中国、东非和阿拉伯等地的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融合。

撒哈拉以南的非洲

到了公元前500年,世界五千万人口中的大部分仍然生活在欧亚大陆,其中大部分居住在中国—伊比利亚半岛一线的狭长地带。人们出行和迁徙时,往往会选择东西方向而非南北方向,因为同一纬度上温度大致相近,而沿经线走向的气候则会从赤道的潮热变化到两极的严寒。此外,地球上的一个显著地貌——横贯非洲大陆的撒哈拉沙漠将非洲这个第二大洲截然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因此,撒哈拉沙漠两侧出现了两个独立发展的文明。

同样,地理因素还造成了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口稀少。非洲中部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茂密的赤道雨林,这里丰沛的雨水将土壤中的养分淋失殆尽,因此耕种非常艰难且收成稀少。雨林中还有两种致命的动物:蚊子和采采蝇。蚊子传播疟疾,采采蝇则传播昏睡病。采采蝇嗜饮马血,导致马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彻底绝迹。出了雨林地带向南,非洲的东西海岸中间是另一片不毛之地——卡拉哈里沙漠。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早期的非洲人多靠近海岸居住。到了公元前500年左右,非洲人口约占世界的6%。

撒哈拉沙漠并非一直是像今天这样的地理屏障。直到地球历史很晚近的时候,甚至可能在一万年前,这里还是植被茂密的地带,后来部分地区逐渐干旱,人们开始向水草更好的地方迁徙。一支向东与埃及人融合甚至取而代之,另一支向北进入地中海世界,还有一支沿着东西海岸分两路向南。等到整个撒哈拉地区终于变成沙漠,这几支移民就各自走上了自己的历史进程。

就在苏格拉底与雅典精英激辩的同一时代,西非地区尼日利亚的两条大河间出现了一个发达的文化。它的遗迹最早在一个叫诺克的村庄发现,故历史学家称之为“诺克文化”,至于这个文化如何自称,今人就不得而知了。诺克人在村庄的外围耕作,在更远处牧牛,还独立于北方诸文化而发明了冶铜技术。到公元前1000年左右,诺克人进入了铁器时代。到公元前500年,他们已经能用陶土制造形象生动、服饰多样的动物像和人像,表明当时已有了相当复杂的社会和政治制度,但个中细节今人已难以解读。

今天我们无法弄清楚诺克文化的细节,因为这个文化的遗迹很少。它没有书面语言,房屋和公共建筑都使用木材和秸秆一类的植物材料,不像石料或砂土草根混制而成的土坯那样可以耐久保存。出土的雕塑也支离破碎,要靠后人拼接才能勉强恢复原貌。

通过对后来非洲各文化的分析我们知道,在诺克文化中,生活的基本单元是村庄,村庄由整个宗族组成,其中有实行集权统治的长老。村庄之间联系成网,构成了更大的政治体系。诺克社会并非像印度的吠陀文化那样分层,而是有着很强的集体感。同住一个村庄里的人即使只是远亲也像家人一样亲密,老人和年轻人能形成父母与子女般的关系,真论起亲戚来他们可能是平辈的远房表亲。总之,这里的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大家庭。

对后来各文化的观察还能推断出,诺克文化中的光明神是对大自然的泛在神力和祖先力量的一种具体表达。诺克人的精神信仰世界与日常生活不能截然分开,他们认为音乐和肢体表达可以通灵,虽然吠陀人也会靠声音与灵界联系,但要有专门的通灵者按固定的程式吟诵唱词才能奏效。而在诺克人看来,音乐就是通灵媒介,集体参与就是仪式,每个人都要通过呼喊、应答、吟诵等形式参与进来。希腊人的宗教偏神秘,注重达到“入定”的状态,认为只有如此才能打开与神灵沟通的大门,而众人之中唯有得到神启的人才能“入定”。而西非文化则是通过集体参与达到一种欢快的通灵状态,在整个宗族与无形的灵界间形成联络的洪流。在诺克文化时期,撒哈拉以南的西非可能曾是一个庞大的文化星群,只是构成这个星群的诸星今天已经不为人知了。

公元前500年后的某个时间,诺克文化从历史上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其中缘由。或许跟环境变迁有关,比如这个地区变得太过湿润、干旱或炎热;又或许这里的人们有了什么重大技术进步,让他们能迁徙到过去不适宜居住的地方。不论是何原因,这些原本生活在今天喀麦隆、尼日利亚、贝宁一带的人们开始迁出。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几乎所有的语言都同属班图语系,有共同的原始语言源头。随着班图民族迁往各地,分化衍生出了很多不同的语言。

这些操班图语的先民能够穿越赤道雨林带,是因为他们会使用铁器砍伐树木,能披荆斩棘、填平泥淖。有了铁制的武器,他们还能把之前散居在此的狩猎采集部族赶走。与喜马拉雅山地部族进入印度的情形类似,随着新来的班图人定居下来,原来的部落退到了密林深处。

班图人的大迁徙并不是突然间的集体快速流动,实际上班图语系民族可能花了上千年时间才到达东非海岸。他们迁徙的速度并不快,因为迁徙的主要动力还是环境变迁的影响。在热带地区,强烈的降雨会让土壤的肥力流失,因为这里没有每年的洪水泛滥补给养分,所以农民要采用刀耕火种的方式种植:先烧荒形成一层草木灰以补给土壤养分,再耕种;但烧荒只能进行一次,因为下次就没有荒草能用来烧了。用草木灰育肥过的土壤只能保持几年肥力,再之后农民就要重新找一片荒地开始新一轮的刀耕火种。这样看来,每一代人可能都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迁徙,不过是换个地块耕种而已。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耕种方式必然导致人们向没有踏足过的地方越走越远。

迁徙速度虽然不快,但班图人最终还是到达印度洋之滨。不少人在河、湖岸边定居下来,从事捕鱼、耕种、放牧,还有一些人从这里继续南迁,最终与沿西海岸往南迁徙的部族汇合。每一群人都保留着各自祖地的村落文化,村落之间很快形成贸易网络,在彼此联系的村庄里,部族长者有了国王般的地位。

在非洲东部,班图语系民族与沿东非海岸线南下或从印度洋渡海而来的商人们打起了交道。于是非洲也成了季风贸易网络的一部分,阿拉伯人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东非很多人使用的斯瓦希里语就是班图语系融合阿拉伯语形成的语言,斯瓦希里这个名字来源于阿拉伯语单词“sahel”,意为“边界”。斯瓦希里语正是诞生在班图语系民族与阿拉伯强盗和商人打交道的边界——在不同文化交叠碰撞的地方,总会激起扩散的涟漪。 YMC2PNcV8zD7SBzAB/hTQW9CsCFIPPSg4sqfydqOKAvhzfAMpvFmTDHEQ7USbB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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