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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河水灾对南海子地区的影响

朱浒

(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绝不是人类单方面受惠的过程。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期里,我们习惯说“人定胜天”,却很少注意这个习语的完整表达是“人定胜天,天定亦胜人”。也就是说,“天定”与“人定”的关系并不是简单地以“人定”的那一面为主,而是一种辩证互动的关系。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我们在探讨一种文化的时候,往往将其所依托的基本环境或地理构造视为一种给定的背景,因而也就很难更加深入地理解这种背景了。事实上,这种向来被视为给定的环境或地理背景,从来都不会仅仅顺着人类的意向在发展;相反,其对于人类在特定环境中塑造怎样的文化,其实有很大的制约作用。

本人基于长期做灾害史研究的思路,在人们习惯于关注文化发展的雄浑辉煌的一面时,总会发现人类文化发展中的另一面,也就是更带有一些悲壮意味的、人与自然关系中远远不够和谐的部分。在我看来,只有同时注意到这两个面相而不仅是其中一个面相,才能对某种文化的发展、某个区域社会发展变迁的过程有较为完整的认识和把握。我认为,要想较为全面地理解北京南海子地区的历史文化,这种认识取向也有不容忽视的价值。

有关南海子地区历史文化中那些灿烂的景象,特别是南海子作为明清两代皇家苑囿,在国家政治、皇家园林等方面留下的显著印记,以往研究已经做出较多揭示。这些也是目前南海子文化宣传中较为常见的内容,可以说较多地体现了人类主导下的社会进步的痕迹。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于南海子文化发展中受环境制约的那些因素,以及应该从这种制约中得出一些怎样的经验教训,也是今天的我们应该注意的。

有鉴于此,本人想从灾害史角度出发,看一看以永定河为主体的水系与南海子区域的人文、社会、生态空间有什么样的关联。这首先需要对历史上永定河的灾害性质有一个确切的了解。就地理学常识而言,永定河是华北地区最重要的水系之一,也是全国七大水系之一,是形塑华北地貌的重要力量。在康熙年间改名为“永定河”之前,永定河有着“小黄河”“浑河”“无定河”等很多称呼。仅从这些名字就可以知道,永定河是一条跟黄河非常相像的河流。从大量历史资料更能得到确证,永定河善淤、善决、善徙的特性非常显著。永定河的这些特性,造成了北京地区城市结构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即纵观历史,城区的位置与永定河的距离越来越远。

一般来说,人类居住的大型城市和大型河流之间是有着非常紧密的共生关系的。滨水而居,以水源为核心发展成较大的聚落,是形成城市的常见方式。特别是世界上一些主要的大城市,基本上都有一条较大的河流穿城而过,构成一道美丽的风景,亦是一个显著的特征。例如,巴黎与塞纳河,维也纳与多瑙河,伦敦与泰晤士河,莫斯科与莫斯科河,纽约与哈里逊河,开罗与尼罗河,等等。不夸张地说,在全世界很多地区,都能看到这种城市与河流共生的旖旎风光。但是在北京,城内的昆玉河、凉水河完全无法构成大型河流风光。按照一直以来的惯常说法,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可是,现在的永定河离北京主城区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很难看出两者有特别紧密的关联。

那么,为什么永定河和现在的北京城区会相隔这么远呢?这首先是因为,永定河不是一个十分容易控制的水系。就像黄河沿岸,特别是黄河中下游地区很难长时期存在大型城市一样,在洪水灾害所造成的威胁之下,城市要想存活,就只能不断远离河道。这就容易理解,何以燕国的蓟城还会濒临永定河,而后来的辽代幽州、金代中都、元大都就离永定河越来越远了——为了安全。表面看起来,城市规模扩大了,面积也扩大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迫于永定河水害的威胁,人们不得不把防洪放到一个重要位置来考虑,这其实也是一个趋利避害、被迫适应的过程。

结合上述情况来看,要理解南海子得以出现,以及它成为北京地区非常重要的湿地地区的原因,就必须从城市与河流之间的这种特定关系出发才行。大致可以肯定,南海子并非主要因人类开发利用而形成的一个区域。它的形成,首先应归因于调节人与洪水之间关系的需要。南海子这片形成湿地的水域、水系,虽然可以为北京城补给各种各样的必要资源,但是决不能仅仅强调其支持北京城发展所具有的生产、生活功能。在这里,必须优先强调的是其作为减弱洪水侵袭北京城的蓄水区、行洪区的功能。换句话说,南海子湿地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实现对于永定河流域洪水的自然调节。而这样的调节功能,对历史上的北京城来说,其价值无论怎样强调都是不过分的。

然而,正是由于这样的湿地环境,以及其所蕴含的蓄洪功能,对南海子地区的开发程度形成了一种根本性制约。众所周知,南海子地区的建筑群较为疏散,空旷区域较大,地面建筑远不如同为皇家园林区域的北京西北地区的三山五园群落、承德的避暑山庄群落那样密集。造成这种反差的一个重要原因,很可能是南海子地区作为湿地,根本不具备大规模开发建设各种居所或是宫殿的基本条件。这里可以提供一个反证,也就是说,如果在这个地方进行了较多规划、较多建设,无论是皇家宫室还是民居房屋,其结果是该地遭受灾害的威胁会随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从清代宫廷档案中可以看出,大约从18世纪中期开始,也就是清代对南苑的开发建设具有一定规模之后,这一带就开始出现比较严重的受灾记录。例如,乾隆二十七年(1762),永定河发生了一次较大的洪水,对南苑一带的常住民,即“海户”构成了很大冲击,上千人的房屋、耕地被淹没,乾隆帝特地允许这些灾民在南苑避水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并发数千金赈贷,还作《海户谣》以纪其事。南苑另一次遭遇较大灾害的时候,是在嘉庆六年(1801),这次大洪水是直隶地区在19世纪上半期遭遇的最大的一次洪水。就南苑一带而言,西红门、大红门、角门等地都是遭灾的重点区域,苑外的马厩、南苑的不少院墙都受到严重冲刷,倒塌情况亦为数不少。很多海户和其他各类民人都受到洪水冲击,不得不依靠官府接济。针对这次灾害而发起的救灾行动结束后,朝廷专门编了一部大部头荒政书,即《钦定辛酉工赈纪事》,详细记载了这次大型洪灾的破坏以及官府救灾放赈的情况。

由于乾隆、嘉庆时期还能拨出较为可观的资金来治理永定河,且治理颇见成效,永定河漫口的情况终究不算频繁,对南海子的破坏程度还不算太大。到了国势衰败的晚清时期,随着国家财力大为衰退,永定河的治理日薄西山。特别是从同治六年(1867)开始,一直到光绪元年(1875),9年之内连续发生了11次较大的决口,而主要决口和漫灌地带,又以大兴和房山地区最为集中。在这一连续决口时期,基于各种内忧外患,朝廷和顺天府很少能够施以有力措施进行治理。就初步观察,这一时期很少见到对南苑遭灾地段进行救护的记录。据估计,进入民国之前,南苑一带遭受洪水冲刷的宫墙就很少得到修复了。而在进入民国以后,南海子地区更是无法得到基本维护,其破败也就日甚一日了。

通常谈论南海子地区的建设和维护效果时,国家财力的充足与否是一个十分被关注的问题。财力固然重要,但是在今天,我们还应反思如下问题:清代在这个地方的宫苑建设是否考虑到了当时的自然环境条件?具体说来,在这个易于遭受洪灾的地段,清代地面建筑会受到怎样的影响?而发展规划中又应怎样考虑对自然因素的适应?如果说清代的人对这些问题没有进行充分考虑,那么今天对该地区的建设规划是无论如何都应该顾及这些因素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如今被作为当地特色文化的一些生活、生产形态,其背后也很可能存在因环境变迁所造成的影响和限制因素。例如,今天大兴地区所产的西瓜,特别是庞各庄西瓜,质量很好,产量大,非常著名。大兴的西瓜为什么这么好?很难说跟这个地方独特的地理条件和土壤结构没有关系。作为一个可资对比的对象,现在的黄河故道地区,也就是咸丰五年(1855)黄河大改道之前黄河曾流经的安徽、江苏北部地区,出产几种著名的经济作物,如安徽省北部的砀山酥梨、高滩萝卜等。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故道地区的淤地沙化严重、透水性强,恰好适合于砀山梨、青萝卜这些作物。由此观之,恐怕大兴的西瓜也跟永定河造成的淤地结构不无关系。换句话说,这种洪水造成的淤地,对于主粮种植都不太有利,而更多只能倚重适应沙化土壤的西瓜、萝卜或花生等作物,这或许应该看成一种生态适应的表现。

稍微扩大一点来说,今天所形成的种种文化,其特质大概都需要从人与自然互动的角度来认识。因此,今天的人们需要完整把握文化中的生态与社会变迁历程,从而为实现生态与社会之间的协调发展提供助益。在弘扬某种特定文化的同时,必须全面认识其历史发展进程,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角度出发,不能仅仅依靠凭空想象的蓝图。古语曰:居安思危,从灾害史的视野出发,可以理解为潜在的灾害风险从来都没有远离人类生活。因此,防灾减灾意识在现实社会中的警示意义也从来不会被削弱。 q/WUKhmoTv9sp1NLSkCwGwtP+Oav2TefEcV/gyM9KwKDuX3l83c/AU9nXH4gWN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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