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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宁吴圩国际机场出发，四个小时可以到达什么地方？乘坐TR2917、CZ6043次航班，分别可以飞到新加坡及韩国首都首尔。乘坐OX619次航班，三个小时就可以到泰国首都曼谷。只需要两个多小时，3U8913次航班就可以把人送到越南的胡志明市。同样从吴圩国际机场出发，去广西境内的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却只能坐汽车了，连接南宁与环江的，是约莫四个小时的蜿蜒车程，是车窗外一座座独立抑或连绵的青山，是从穿短袖到穿薄羊毛衫的节令差。
祖先们一定不会料到，有一天人们的出行，会以机场和高铁站作为城市之间的起落点。离南宁吴圩国际机场四个小时车程的环江，没有机场，也没有高铁站，偏居一隅。历史中的环江则是黔桂要冲，一条黔桂古道贯穿其间。虽然只有一米多宽，这条古道却是秦、汉、隋、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的高速公路，它翻山越岭，跨越川、滇、黔、桂、粤五省（区），是古代文化、经济交流的重要通道。环江在地图上的位置没有大变，但时代巨变，环江在人们心里的位置因此发生了变化。随着交通方式不断改进，一辆辆汽车在这里开上了山路，而黔桂古道上背包戴笠，赶马驮运，络绎不绝的商旅、墨客，渐行渐远。
当我们目睹了九万大山，当汽车带着我们一起投入春天的怀抱，我们便是来到了位于广西西北部的环江毛南族自治县。这里年均气温南丘陵一带为19.9摄氏度，北部山区为15.7摄氏度，气候宜人，是世界著名的避暑之地。汽车在这里熄掉引擎，我们从车上跳下来，世界变得如此安静，山无言，水不语，湿润的空气将我们拥抱。我不禁感慨：环江在这个时代，在人们的心中，变得如此偏僻，然而，人们却愿意穿越大半个中国，乃至从世界各地不远万里，来这里看看——这里有原生态的纯美山水，有载歌载舞的“阿难”，是全国唯一的毛南族自治县。
环江的山水是封闭的。它的封闭，是远离都市喧嚣的封闭，是保持天然品性的封闭，是有着悠悠古意的封闭，它如同卷轴中独立的山水。齐白石、徐悲鸿、关山月、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张大千，这些到过广西的大师，笔下山水的秀美成分，皆可看出广西山水的缕缕魂魄。卷轴中的山水，被卷了起来，不打开不被看见——它与大师们同在，化为永恒的美，不再投入光阴中的流转。现实与杰作对应，却常让人生出见面不如闻名的苍凉感慨。到了环江，身处山水之中，我们却可以看到大师山水的意境，在现实中依旧可以追寻。环江山水，山有岚气，水有雾，如宣纸上的水墨，生机盎然。
环江有属于它“这个地方的人”。“这个地方的人”歌声婉转、满面春风，节日期间，他们要唱歌、对歌，婚丧嫁娶也要唱歌。迎接和欢送宾客，美妙的歌声自然是不可或缺：“毛南山乡景色新（咧），欢迎嘉宾常光临（那个）常光临，友好往来日日旺（咧）……也柳郎咧，咧郎柳”；“有空希望你们再来，朋友多我们真高兴，唱首山歌欢送你们，我们心连心，感情深胜龙潭，真情欢迎你们再来……”毛南族人自称“阿难”，意思是“这个地方的人”。他们生活在山地，与山中沉默的石头为伴，是他们的歌声让这沉默、空寂的山中岁月活色生香。如果你运气好，在山中某处静坐休息，便能听到“这个地方的人”对唱情歌——尽管你可能听不懂毛南族的语言，但一定会为那动人的旋律陶醉。
歌声铺满日常生活的毛南族，又怎可无舞？毛南族木面舞，是一种傩舞。傩舞是中国舞蹈的“活化石”，它是“使用巫术手段向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索取起码的生活条件，拓展生存空间……展示人类早期生命的价值”（《中国傩文化通论》）的一种舞蹈。江西、安徽、贵州、山东、河南、陕西、湖北、福建、云南、广东等地，有各式各样的傩舞。毛南族木面舞，历来受到毛南族人喜爱，一直在演出，曾代表中国的傩舞到韩国、日本演出，广受好评。毛南族木面舞的傩面具，油彩生动，但无论舞蹈动作所传达的情感多么激荡，多么复杂，面具上的表情都一成不变，可是，观众反而更能体会“这个地方的人”情绪的静水深流，舞技的精湛绝伦。
假如你在木论喀斯特森林保护区内的黔桂古道上走走，或许能更好地读懂这方水土，以及“这个地方的人”。喀斯特森林保护区内土壤少，遍地石头，黔桂古道是一条石头上的路，它起起伏伏、弯弯曲曲，在茂密的山间丛林里延展。黔桂古道两旁，随处可见的是，长在石头上的树，人称“树抱石”，做盆景的人将这类造型叫作“附石”。走在黔桂古道上，看着无数天然的附石之作，可以感受到造化之伟力——抱着石头生长的树，哪怕矮小，实际树龄也非常大，枝干遒劲有力，生命坚忍、顽强。“这个地方的人”，如同这岩中之树，如同这木论喀斯特森林，蔚为世界民族独特风景。
【作者简介】李昌鹏，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曾在《诗刊》《山花》《天涯》《清明》《作品》《星星》《汉诗》等发表作品若干，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独自欢》（随笔集）、《献给缓慢退隐的时空》（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