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汉字,大概形成于距今6000年左右的母系氏族社会。当时的古人出于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崇拜,把某些动物、植物、自然现象和婚育过程,当作本部落的保护神、徽号或标志,刻在石头或龟背上,这就是部落图腾、象形字、甲骨文和最早的姓。也就是说,姓与汉字是相伴而生的,是名副其实的孪生兄弟;有多少个汉字,就有多少个姓氏,因为有欧阳、诸葛这样的复姓,姓氏的数量甚至比汉字还多,有23000多个。
那么,为什么中华古姓姬、姜、姒、嬴、妘、妫、姚、姞、妀、妊等,大都有“女”字偏旁呢?那是因为在姓诞生的母系氏族社会,女人是氏族的主宰,群婚制还在延续,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到了父系氏族社会,人们才把“女”字偏旁去掉,将妊姓改为任姓,姞姓改为吉姓, 姓改为曹姓, 姓改为祁姓, 姓改为芈姓,好姓改为子姓。
氏的产生要晚于姓,姓与氏是分开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姓”的本义是“女子所生”,“氏”的本义是“大树之根”;姓是一个氏族的源头,氏是姓的分支;女子称姓,男子称氏。
而古人将姓与氏分开是富有深意的。姓是用来“别婚姻”的。母系氏族社会中后期的中国古人就感悟到了群婚制、近亲繁殖导致人种退化的弊端,下决心排除和禁止氏族内部的性关系,开始实行氏族“外婚制”。要实行“外婚制”,每一个氏族就需要一个族名作为区别与标识,这个族名就是姓。氏是用来“别贵贱”的,是政治、经济、军事象征,只有贵族才能有姓有氏,平民有名无氏。
氏相当于家族,有的以封国、采邑和居住地为氏,有的以名字为氏,有的以官职为氏,有的以谥号为氏,有的以德行为氏,有的以排行为氏。由于氏来源广泛,就造成了不同的姓拥有相同的氏,譬如先有姚姓潘国,后有姬姓潘国,其后裔都以潘为氏,但两者并无血缘关系。于是,才有了“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的婚嫁规范,进而把“同姓不婚”上升为礼法,避免了血亲通婚,契合了现代优生学原理。到了周代,“礼不娶同姓”被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直到唐代的《唐律》还规定,同姓结婚者,判两年徒刑。可以说,姓氏作为“远禽兽、别婚姻”的符号,是中国古人的伟大创造,是中华民族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秦朝之后,随着宗法制度的瓦解,姓与氏方才合而为一,所以司马迁在《史记》中说汉高祖刘邦姓刘氏。
中国历来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之说。先秦时期的帝王只为功臣赐过氏,从未赐过姓,因为姓代表血缘关系,是任何人无权赏赐的。但到了汉代之后,个别皇帝为了笼络大臣、武将和边疆民族,才将所谓的国姓赐给他们。
氏的土壤是古代宗法制度。宗法制度由父系氏族社会家长制演变而来,是氏族部落首领和后来的君主按血缘关系分配权力,以便进行世袭统治的制度,其特点是宗族与国家合二为一,宗法等级和政治等级完全一致,政权、族权、神权、夫权充分融合。氏是宗法制度和分封制共同作用的结果,其操作流程是,宗族分为大宗和小宗,天子及其嫡长子称为大宗;天子的其他嫡子和庶子,对天子称小宗。天子驾崩了,由嫡长子继承天子之位,继承天子的姓而不称氏;天子的其他儿子称为别子、支子,分封到外地做诸侯,按重视程度被封为公、侯、伯、子、男,在封地内建立宗庙和统治机构,以封地的名字为氏,别立新的宗族。在诸侯国内,诸侯及其嫡长子对天子而言称小宗,但在诸侯国内却是大宗,诸侯薨了,由嫡长子继承诸侯的爵位、封国和氏,诸侯的其他儿子作为卿大夫,得到一块封地,其封地称采邑(也叫食采、食邑),并以采邑为氏。卿大夫卒了,他的嫡长子享有大夫的官位、封地以及氏,大夫的别子作为士。士是贵族的最底层,不再分封。士人死了,他的嫡长子还是士,其他儿子则沦为平民。也就是说,每分封一次,恩泽减一级,直到封无可封,沦为平民,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此一来,全国就构成了以天子为根基的宗法系统。另外,国家的文臣武将、圣贤后裔和前朝望族也会被封为诸侯或享受采邑。如周武王姬发建立周朝后,分封了18个非姬姓国,其中为安抚前朝遗民,商王乙的长子微子启被封为宋国公;为奖掖当朝功勋,太师姜尚长子被封为齐侯,次子被封为纪侯。分封制层层下来,中华姓氏开枝散叶,以几何数急剧膨胀,到战国时期已有数千个。
与游牧文化靠契约维持社会秩序不同,农耕文明属于定居文化。在古代依照血缘亲疏分成若干等级,联系这种等级的是血缘,维持这种等级的是礼制。家族成为国家最基本的单元,就连村庄也以姓氏命名。每个家族都有族谱、宗祠、族规、族长,起名按辈分,过年拜宗祠和家堂,行事依族规,有了纠纷由族长调解。族权维持着基层生活的运转。及至儒家文化开始主导人们的精神世界,“仁义礼智信”成为社会准则,农耕文明特有的家族文化、稳定的基层体系、与之配套的土地分配制度、极强的自我管理和自我修复能力都逐渐形成,即便遇到大灾大荒、战火硝烟仍秩序依旧、众志成城;即便是边疆民族入主中原、刀剑相逼,也无法改变民众根深蒂固的语言习惯、文化传统和行为准则,并且这些新统治者会无一例外地被中原文化同化;即便是遇到朝廷强制移民,也能实现整家族、整村庄搬迁。人走到哪里,就把祖先带到哪里,把“李家庄”“杨家庄”“赵家庄”“王庄”“孙村”“周村”的姓氏符号落到哪里。
姓氏太古老、太庞杂了,有时一个氏经历过多次更改,有时一个地区曾是多个氏的封邑,因此要考证出每一个氏的得氏始祖,必须穿过幽远的历史隧道,打开尘封的历史大门,突破传统的思维定式,推翻所谓的权威书写,在寄托着一代代古人美好回忆而又注定逐步走样的口传历史——神话传说中寻求历史的本原。通过此书我愿意郑重与每一位学者、同道和读者交流,您的祖先到底是伏羲、炎帝、黄帝、蚩尤、少昊、祝融、偰、舜、禹、皋陶,还是逐鹿中原、辗转内迁的边疆民族。
“我从哪里来”,是哲学问题,也是历史问题;是血缘问题,也是文化问题。由这样一个“小问题”出发,抵达的是记住祖先、铭记历史、传承文明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