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儿童游乐场并不像拉斯莫斯想得那么容易,这一点他应该知道。他应该避免进入妈妈的势力范围,妈妈对学校的功课可不像他那样的无所谓。但是饥饿迫使他不得不回家,此时他同其他家庭成员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晚饭,前边的盘子里放着一大摞猪肉香肠和土豆泥。
“谢谢,不做完作业别想上什么儿童游乐场。”她说,跟他预先想得完全一样。
妈妈这个人很怪,表面看上去开朗、温柔,但内心就像一个军队指挥员,这是爸爸说的。
“不管怎么样都要听妈妈的,”他总是这样说,“这是最好的办法。”除了她谁也指挥不动一个愚蠢的警察、两个不理智的孩子和一只不听话的小狗,这一点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
爸爸认为,地球上没有谁像妈妈那么好。
“妈妈什么都得管,”他说,“管我、管孩子、管狗和房子,啊,还有院子……我只管栽树、锄草、浇水、剪树篱和草坪。”
有时候他还为她唱歌。
“母亲,亲爱的母亲,谁有你那么好……”他唱道。
但是妈妈每次都说:“不是这样,帕特里克。‘谁有你那么好’……说的应该是你。”
这时候爸爸会说:“彼此彼此,古兰,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
拉斯莫斯也认为,妈妈这样很好,只是在某些事情上宽容一点就行了。
“做完作业之前别想去什么儿童游乐场。”他们坐在餐桌旁吃晚饭的时候她说。
“哎呀,哎呀,”拉斯莫斯说,“我们几乎没什么作业……”
这时候普丽根打断了他的话,严厉地看着他装得满满的盘子和快要被他吃干净的土豆泥碗。
“喂,真幸运,你还没有把土豆泥都吃掉。我看到了,你真手下留情,还给我留了点儿。”
“啊,对不起,我事先没想到。哎呀,妈妈,我 可以 走了吧?”
“炉子上的锅里还有很多,”他的妈妈说,“但是不把作业做完,别想去什么儿童游乐场。”
“哎呀,哎呀,”拉斯莫斯又说了一遍,“我们几乎 没有 任何明天要交的作业。再说了,那些作业上的东西我早会了。”
他继续说下去之前又咽了一口饭。
“顺便说一句,我可以在吃早饭的时候做,这回行了吧!”
“又是这样,”他的妈妈说,“还是老一套,我都听够了。你根本没有作业,那些东西你早就会了,你可以在吃早饭的时候做,如今你们的学校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爸爸插话了:“我告诉你,拉斯莫斯,我们那个时候,没把维斯坎河、埃特兰河,尼桑河和拉坎河背得滚瓜烂熟之前,根本不许去儿童游乐场。”
拉斯莫斯哼了一声说:
“就因为我想去儿童游乐场,我们一定要回到远古时代吗?”他气愤地说,“难道家长协会有这样的规定,孩子上学期间,不能有 任何 娱乐活动吗?”
“哎呀,哎呀,我们冷静点儿!”他的父亲继续把话岔开。
“你听着,拉斯莫斯,我今天可把你大吹特吹了一顿。”
“向谁?”拉斯莫斯不安地问。他很清楚,他父亲吹嘘自己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他仍然记得,几天前拉斯莫斯到警察局玩的时候,他的父亲跟那位上士警官说的话:
“我就是不明白,我怎么会有两个如此漂亮、如此有天赋的孩子?啊,当然随古兰。他们一定要接受良好的教育,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上士警官。他们不像其他人那样只掌握类似尼桑河、拉坎河和其他这类小玩意儿,啊,他们要受正规教育,要会sprech en sie deutsch(讲德语)和掌握所有的知识。”
此时爸爸坐在这里,神经兮兮的,他说他不久以前又大吹特吹了一顿。
“向谁吹嘘?当然是那位上士警官。‘我们家的拉斯莫斯在学校里一直名列前茅,’”他说,“‘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上士警官!’”
“哈哈,”普丽根说,“你最好说,他要 留级 。”
拉斯莫斯和父亲都不满意地看着她。
“你真没劲!”拉斯莫斯说。
“我的上帝!”爸爸说,“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已经决定,他吃完猪肉香肠就准备认认真真地做作业。”
“是呀,是呀。”拉斯莫斯说。
“说得对。”妈妈说。
然后一阵沉默。人们只听到院子里那只小画眉的叫声,它像往常那样在高声歌唱。从开着的厨房窗子不时地飘进一股紫丁香的香味儿,还夹杂着浓烈的猪肉香肠的味道,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普丽根突然像着了迷似的。
“顺便说一句,我也要去儿童游乐场,”她说,“跟尤阿基姆一起去!”
“尤阿基姆,尤阿基姆,尤阿基姆,”拉斯莫斯自言自语,“她的魂儿已经被尤阿基姆勾走了!”
但是爸爸显得很高兴,揪了揪普丽根的马尾辫。
“尤阿基姆,就是你最爱的那个,对吗?”
普丽根使劲地点了点头。
“对,大家都喜欢他。全校的女孩子都爱他。”
拉斯莫斯怪笑了一下。
“不包括我。”他说,“顺便问一句,你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他继续说,“没做完作业是不可以去儿童游乐场的,这一点你很清楚。”
普丽根笑了,随后转身对妈妈说:
“妈妈,待会儿我去尤阿基姆家练习演奏,晚一点儿回家,别担心。”
拉斯莫斯来了精神。
“你们练习什么呢?”
“‘叮叮当当’要为星期天春之声晚会演出进行练习。”
“叮叮当当”是学校乐团的名字,普丽根在乐团里弹琵琶。
拉斯莫斯又猛吃起土豆泥。
“是吗,我还以为你和尤阿基姆要练习这个:你多可爱呀,普丽根,我是多么爱你呀。”
“哈哈!”普丽根说。
“尤阿基姆是这样说的吗?”妈妈问。
“对,多好啊,就是这样说的。”普丽根得意地说,“学校里所有的女孩子都爱他,但是他就爱我一个人。”
“就一刻钟热火劲儿,对。”拉斯莫斯说。
普丽根露出迷梦般的表情。
“我一旦跟尤阿基姆结婚,就不再叫普丽根,而改叫帕特丽夏。帕特丽夏·冯·荣根,我觉得真好听。”
“妙极了,”拉斯莫斯说,“乒乒乓乓!”
但是妈妈摇了摇头。
“别讲这类蠢话,普丽根。”她说。
拉斯莫斯把普丽根旁边的盘子拿起来。
“男爵夫人(指普丽根)想再来点儿猪肉香肠,还是让我把最后一块消灭掉?”
狗狗陶科尔一直静静地趴在餐桌底下拉斯莫斯脚旁边,但这时它突然高声叫了一声,好像说,大家都知道最后这块香肠应该给谁吃。拉斯莫斯朝桌子下看了看它。
“对,陶科尔……应该你吃!妈妈,我能把最后这一块香肠给陶科尔吃吗?”
“好,给它吧。”他的妈妈说,“实际上陶科尔不可以在桌子底下要吃的,这点你知道。”
拉斯莫斯把那块猪肉香肠递给陶科尔说:“对,确实不应该……不过这次便宜你吧。”
随后吃饭后甜食,轮到拉斯莫斯的时候,他取了一大份。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盘子,那一大块粉色大黄菜根酱漂浮在白色牛奶之中。他用勺子在上边开了一条沟,玩起了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游戏。他聚精会神地忙活了一阵子,直到听见普丽根说话才收回自己的畅想。
“你知道尤阿基姆有一件什么东西吗?”
哎呀,开口闭口尤阿基姆!普丽根总是拿这类单调、乏味的谈资烦人。
“他有一个登记表,”普丽根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丝怪笑,“一个降价商品目录。”
“降价商品目录……这对妈妈是一个好消息。”拉斯莫斯想,“她总是喜欢跑商场买降价商品。”一点儿不错,妈妈立即发生了兴趣。
“是什么降价商品目录?”她问。
“是关于女孩子的,”普丽根说,“他把自己厌烦了的所有女孩子都列入这个降价商品目录。我的意思是,他把她们送给他的照片都贴在上面。”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习惯,”妈妈说,“还要多久才轮到你落入这个降价商品目录?”
爸爸听了真的发怒了。
“啊,他应该懂得尊重她们!”
“我,我永远也不会进入那个降价商品目录!”普丽根一边说一边充满胜利地梗了梗脖子。
她的妈妈撇了撇嘴。
“你那么自信?”
“对,”普丽根说,她说的时候眼睛放光,“这一点我敢保证。因为尤阿基姆过去从来没有 真正 喜欢过任何女孩。他说,我跟她们不一样。”
“他 说 ,啊!”拉斯莫斯重复她的话,声音里隐藏着一个怀疑的世界。
“啊,不过你们说得也许对,”普丽根的口气出人意料地激烈,“顺便说一句,如果他把我列入这个目录我就去死,你们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爸爸抚摩着她的肩膀。
“好啦,好啦,好啦,我们现在都冷静点儿。”
“先冷静冷静吧。”妈妈一边说一边把大黄菜根酱轮了一圈让大家吃,“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帕特里克?有什么特别的吗?”
“埃努克松夫人的金丝雀又飞走了……如果你觉得特别的话。”爸爸说。
这时候妈妈笑了。
“金丝雀和酗酒者,这就是你们的工作?”
爸爸使劲点头。
“对对。这恰恰是我今天跟那位上士警官说的。‘金丝雀和酗酒者’,这是典型的Scotland Y arden(伦敦警察厅侦缉处)。”
大家都觉得很有意思,爸爸受到成功的鼓励继续说:
“当我出去巡逻的时候,对上士警官说:‘喂,上士警官你听着,在我外出期间,如果来了一只金丝雀,就请它坐下,等我一会儿。’”
大家又都笑了,但是拉斯莫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但是想想看,爸爸,如果真冒出个坏蛋,你们大概都会吓昏过去,因为你们很不习惯这种情况,是吧?”
但是爸爸挺起胸脯,露出无所畏惧的样子。
“如果真的冒出一个坏蛋,我会立即把他拿下。”
拉斯莫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真不错,”他说,“等斯迪格再吹嘘他爸爸曾经是拳击手时,我可有话对付他了。谢谢,好妈妈,谢谢,好爸爸,饭真好吃。”
晚饭以后拉斯莫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全力以赴地做作业。其实没有必要,但是有一个铁石心肠的妈妈不能不做呀。把德语和生物掌握得相当不错以后,他又来到厨房。妈妈和普丽根刚洗完碗,爸爸正在看报纸。
拉斯莫斯认为,最好把自己刚学的一点儿知识显摆显摆。
“你们能猜到,奶牛有多少个胃吗?……四个:第一瘤胃、第二反刍胃、第三蜂窝胃和第四皱胃,你们知道吗?”
“知道,我们当然知道。”普丽根说。
“但是你们肯定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名字。”拉斯莫斯说。
继续讲下去之前,他想了一下。
“你们相信,奶牛自己知道它们的胃叫什么名字吗?”
爸爸把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来笑了笑。
“我不信。”
“哎呀,哎呀,哎呀,”拉斯莫斯说,“如果 它们 都不知道自己每个胃叫什么名字, 我们 为什么要记住呢?”
想到这一点真让人生气。就是因为要学会奶牛们自己一点儿都不在乎的知识,他就不能及时去儿童游乐场。
“想想看吧,”他说,“如果一头奶牛胃疼,它自己连是 哪一个 胃都不知道啊。”
普丽根笑了,她觉得挺有意思。她笑的时候,脸上显出两个酒窝。
“啊,”她说,“你一定会看到,明天早晨一头奶牛醒来时会对其他奶牛说,‘哎呀,哎呀,我的第二号反刍胃疼。”
拉斯莫斯笑了。
“哈哈,也可能是第三号蜂窝胃疼!”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啊,肯定是尤阿基姆!”普丽根一边说一边扯掉围裙。
但不是尤阿基姆,是蓬杜斯走了进来,还是像平时那样,沉稳、乐观,脸颊红红的。
“我没办法早来,”他说,“妈妈要求我一定要先做完作业。”
拉斯莫斯朝站在餐桌旁边摆放咖啡杯的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某些人也有这样的要求!”
他的妈妈伸出一只手抓住他。
“一点儿不错,”她一边说一边抓了一下他早已很乱的棕色头发,“不过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紧紧地拥抱妈妈,在蓬杜斯面前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因为他无限热爱自己铁石心肠的妈妈,除此以外,他还完成了德语和生物课作业。相当完美,现在去儿童游乐场相当完美。
“母亲,亲爱的母亲,谁有你这么好!”他说。
他的爸爸激动地点点头。
“啊,跟我说得一样。我们现在喝咖啡!”
蓬杜斯把手伸进裤兜里。
“我已经卖了废钢铁。”他说。
“太好了,”拉斯莫斯说,“你卖了多少钱?”
“3克朗。我们可以自力更生了。我们还有一大堆废钢铁没卖呢。”
拉斯莫斯早已经朝门走去。
“乒乒乓乓,我们开拔!”
但是这时候狗狗陶科尔有话要说。它扑到拉斯莫斯身上,疯狂地叫了起来……他们有意不带着它一起去吗?
拉斯莫斯弯下腰,抚摩着它,说:
“不行啊,陶科尔,你不可以坐旋转木马。”
拉斯莫斯和蓬杜斯叮叮当当三步并成两步跑下楼梯,转眼间就到了门外。
“他们走了。”妈妈说。
“不过听声音人们会真的相信,这是一群年轻的大象。”普丽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