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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拉斯莫斯坐在他常坐的那棵菩提树树杈上,想那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土豆,第一个不能存在!不对,把它煮熟、再浇上汤汁,作为礼拜天晚饭还是不错的,土豆可以存在。但是当它在上帝的护佑下长在土豆地里、还要给它根部培土的时候,它就不该存在了。胡克小姐最好也不要存在,因为她说:“明天一整天我们都得去给土豆根部培土。”“我们一定要给土豆根部培土。”她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胡克小姐也去帮忙。啊,不是那么回事,在漫长、炎热的夏日是拉斯莫斯、格纳尔、大彼得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整天都要趴在地里累死累活地给土豆培土。看呀,村子里的孩子从土豆地旁走过,去河边的游泳场游泳!这群趾高气扬的孩子,他们也不应该存在!

拉斯莫斯想了想,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可以不要。但是树下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叫打断了他的思路。

“拉斯莫斯!赶快藏好!胡克来了!”

格纳尔从木柴屋的窗子里探出一张警示的脸,拉斯莫斯迅速滑下树杈躲了起来。当胡克小姐转眼间站到木柴屋外面的时候,菩提树的绿枝中已经看不到拉斯莫斯了。真幸运!因为胡克小姐认为,当有益的工作要男孩子们去做的时候,他们不应该像小鸟似的爬到树上去。

“你只挑杉木木柴拿吗,格纳尔?”

胡克小姐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一下格纳尔捡的木柴。

“对,胡克小姐。”格纳尔用他一贯的声音回答。这是一种特殊的声音,孤儿院的孩子们在跟院长讲话时,或者有牧师来孤儿院视察,问孩子们在这里玩得开心不开心时,或者村子里的有钱人到学校了解,他们家的男孩子在学校因为在某个孤儿后边叫“孤儿小崽子”而遭到攻击时,孤儿们就使用这种声音。这种声音充满谦卑、顺从,很明显,这是胡克小姐、牧师和其他这类人希望听到的。

“你知道拉斯莫斯到哪儿去了吗?”胡克小姐问。

拉斯莫斯更加不安地靠紧他悬挂的那个树枝,乞求上帝,让胡克小姐赶快走,时间再长,他就无力悬挂在那里了。只要他的胳膊一软,就会慢慢掉下来,进入胡克小姐的视线。他穿着蓝格子衬衣,这是孤儿院孩子的统一服装,老远就能看出来。学校女教师说,树上的小鸟很难被发现,这是因为上帝给了小鸟保护色。但是上帝没有给孤儿院的孩子任何保护色,因此拉斯莫斯内心乞求上帝在他断气之前让胡克小姐赶快走开。

拉斯莫斯至今仍然记得,不久以前,胡克小姐数落他的衣服比孤儿院其他孩子的衣服都要脏。等着瞧吧,下次她再说时,他真要这样回答:“我正在想方设法为自己搞保护色。”

啊,这样的话他只能在内心默默地说,绝不能让胡克小姐听见,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嘴很尖刻,有时候还严厉地皱一皱眉头。格纳尔说,甚至她的鼻子看起来都很吓人,但是拉斯莫斯不这样认为。拉斯莫斯认为,胡克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鼻子。

不过此时,当他悬挂在树上、双臂麻木的时候,他已经记不得她身上有什么优点了。有胡克小姐站在旁边看着,小心翼翼挑选木柴的格纳尔连把目光提到她鼻子的高度都不敢,不管她的鼻子严厉与否。他只能看到一点儿她紧巴巴的围裙。

“知道拉斯莫斯去哪儿了吗?”胡克小姐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因为她第一次问时没得到回答。

“我刚才看见他在鸡舍附近。”格纳尔说。

这是大实话。半个小时前格纳尔和拉斯莫斯在鸡舍后边的荨麻堆里找鸡蛋,那些愚蠢的母鸡有时候偷偷地在那里下蛋。格纳尔刚才确实看见拉斯莫斯在鸡舍附近,但此时他在什么地方,格纳尔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不告诉胡克小姐。

“如果你看见他,告诉他要采一篮子荨麻。”胡克小姐说完踩着高跟鞋走了。

“好的,胡克小姐。”格纳尔说。

“你听到了,对吧?”当拉斯莫斯从那棵菩提树上爬下来时格纳尔说,“你要采一篮子荨麻。”

“荨麻也不应该存在。”拉斯莫斯想。整个夏天都要采荨麻喂鸡,每天都要为鸡煮荨麻粥。

“荨麻就长在这些愚蠢动物的鼻子底下,它们就不能自己采一点儿吃!”

“不,永远不会。”格纳尔说,“请吧,马上就开饭!”

他对一边咕咕咕地叫着,一边慢慢经过的一只母鸡深深地鞠了一躬。

拉斯莫斯不敢肯定,鸡应不应该存在,但他最后决定,鸡必须存在。否则的话,他就不能吃到礼拜天鸡蛋,没有礼拜天鸡蛋,他就不知道哪天是礼拜天。不能没有,鸡一定得存在。同时一定要做的是,马上去为鸡采荨麻。

拉斯莫斯一点儿也不比其他9岁的孩子懒。他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有一种天然的逆反心理,人们无法阻止他们爬树、到河里游泳或者与其他孩子假扮成强盗趴在土豆窖后边,吓唬来取土豆的姑娘们。

他认为,这些才是放暑假的时候他们应该做的。胡克小姐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也很自然。西哈加孤儿院是一家地方孤儿院,要靠卖鸡蛋和蔬菜来补贴日常生活。孩子们是廉价和必不可少的劳动力,胡克小姐对他们大概没有不人道的要求,尽管拉斯莫斯个人认为,一整天给土豆根部培土是不人道的。但是他和其他孤儿院的孩子们一样,一旦年满13岁就得自己养活自己,及时学会劳动是非常必要的。胡克小姐明白这一点,不过她不是十分明白,孤儿院的孩子们同样需要玩耍。人们可能无法这样要求她,因为她本人从来没有快乐做游戏的经历。

拉斯莫斯在鸡舍后边顺从地采荨麻,但是在此期间他讲了几句真话:“哎呀,你们这些懒母鸡!你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里长这么多荨麻,真烦死人了,哎呀哎呀,真不应该长这么多!没办法,我不得不像一个黑奴那样整天不停地为你们采呀采呀。”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黑人奴隶,相当有意思。上个学期学校的女教师给他们读过一本关于美国黑奴的书。女教师把书读完了,但至今生活仍然没有什么改善,这本关于黑奴的书是拉斯莫斯听别人朗读过的最好的一本。

他一边采荨麻一边抱怨,因为此时他的头上好像悬着奴隶主的鞭子,冰堆后边趴着猎狗,如果他不赶快把篮子装满,它们随时准备扑过来。此时他采的已经不是荨麻,而是棉花。他为了避免遭荨麻扎而戴的那副大手套,与美国南部各州骄阳下黑奴们干活儿时戴的不完全一样,但是他不能不戴。

拉斯莫斯采呀采呀。有时候黑奴身边也会发生一些小小开心的事情。在冰堆 旁边长着几棵特别大的荨麻。拉斯莫斯的篮子已经采满了,但是他还是走过去采它们,就是为了气一气那些猎狗。这时候他看到紧靠冰堆的刨花当中有个东西。这个东西有一部分被刨花盖住,像是一枚5厄尔硬币。拉斯莫斯心嗵嗵直跳,不可能是一枚5厄尔硬币,不会有这等好事!他脱掉无分指手套,伸手去捡躺在刨花中的那枚硬币。

不管怎么说,那 真是 一枚5厄尔硬币!棉田消失了,猎狗也不见踪影,那位可怜的黑奴静静地站在那里,兴奋得有些眩晕。

5厄尔能买什么东西呢?可以买一包糖果,五块太妃糖,或者一块巧克力蛋糕。村子里有商店,明天中午休息时他就可以跑到那里去买。他也可以不到那里去,存着它,每天拿着它走出来走进去,让大家知道,他现在发财了,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啊,鸡应该存在,荨麻应该存在,因为没有鸡和荨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他非常后悔,自己刚才对那群母鸡讲了那么多刻薄的话。看样子它们好像不太在意,它们在鸡场慢悠悠地走着,但是他还是希望它们能知道,他实际上并不反对它们的存在。

“当然,你们必须存在,”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圈鸡场的网状围栏前,“我一定每天都为你们采荨麻……”

就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个奇迹,他看到一个新宝贝。在鸡场里边,在一只咕咕叫的抱窝母鸡脚底下有一块太妃糖。在鸡粪当中有一块美丽的白色太妃糖,上面布满棕色斑点。

“哎呀,”拉斯莫斯说,“哎呀呀!”

他飞快翻过鸡场的大门,迅速跑过去,捡起那块糖,丝毫没有在意发出可怕叫声和朝四处奔跑的鸡群。

此时他的运气是那么好,他简直无法一个人独享。他不得不去找格纳尔,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可怜的格纳尔,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和拉斯莫斯在鸡场那边玩,连一块太妃糖都没找到,更别说5厄尔硬币了!拉斯莫斯在思考:一个小时之前,那里可能既没有太妃糖也没有5厄尔硬币;可能就在拉斯莫斯开始采荨麻的时候,通过某种魔法太妃糖和5厄尔才来到那里。可能今天就是他大吉大利的日子,什么好事都会发生。

最好去问一问格纳尔,看他信不信。

拉斯莫斯拔腿就跑,但是很快就停下了,因为他想起了荨麻篮子。他走回冰堆,拿上篮子。他一只手拿着篮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块太妃糖和那枚5厄尔硬币,跑着去找格纳尔。

他在游戏场那边找到了格纳尔,每天劳动完了以后,孩子们经常聚集在那里。此时所有的孩子都在那里,很明显,在他们当中有一种不安的情绪。拉斯莫斯不在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拉斯莫斯兴致勃勃地把格纳尔叫到一边,让他看自己的宝贝,但是格纳尔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我们明天不用给土豆培土了,”他严肃地说,“会有人来为自己挑选一个孩子。”

在这样的新闻面前,一块太妃糖和一枚5厄尔硬币实在不算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它相比,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将要有自己的家。西哈加孤儿院里没有一个孩子不梦想着这种事。甚至那些即将长大成人、要自己养活自己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也有非分之想,盼望有奇迹发生。甚至他们当中长得最丑最没有可能的人都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希望:有一天,来了一个人,由于不可知的原因把他或者她带走。不是作为小长工或者操持家务的女仆,而是作为自己的孩子。能够有自己的父母,是孤儿院的孩子们能想到的最大的幸福。大家大概都不想公开承认自己这个没有多大希望的愿望,但是只有9岁的拉斯莫斯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心情。

“想想看,”他激动地说,“想想看,如果他们选上我该多好啊。啊,我多么希望他们能要我呀!”

“哎呀,别胡思乱想了,”格纳尔说,“他们总是选长着卷发的女孩子。”

拉斯莫斯快乐的激情消失了,一种深深失望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他用一双严肃的眼睛看着格纳尔,目光充满期盼。

“你难道真的不相信,会有某个人就是想要一个长着直发的男孩子?”

“他们想要长着卷发的女孩子,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格纳尔自己就是一个出奇丑的男孩子,长着翻鼻孔和像山羊毛一样的头发。对于自己想找一个父亲和母亲的愿望是严格保密的,谁也看不出他非常关心明天要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当拉斯莫斯躺在自己狭窄的床上时——在男孩子卧室里,他的床紧靠着格纳尔的——他想起来,他还没有讲那块太妃糖和5厄尔的事。他趴在床边小声说:

“你听着,格纳尔,今天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格纳尔问。

“我捡到5厄尔和一块特别特别漂亮的太妃糖,不过你对谁也不要讲。”

“我能看一看吗?”格纳尔好奇地小声说,“走,我们到窗子旁边去,让我看一看。”

他们穿着衬衣,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借助夏夜的月光,拉斯莫斯展示自己的宝贝,他小心翼翼地不让除格纳尔以外的其他人看见。

“你真走运!”格纳尔一边说一边用食指轻轻地抚摩那块光滑的太妃糖。

“对,我是走运。因此我相信,可能他们会要我,就是明天要来的那些人。”

“啊,就看上帝了!”格纳尔说。

大彼得的床紧靠房门,他是这间房子里年龄最大的男孩子,是当仁不让的领袖。他用胳膊肘支着身子,紧张地听着动静。

“快去睡觉,”他小声说,“胡克来了……我听见她正咚咚地上楼梯。”

格纳尔和拉斯莫斯立即扑到自己的床上,衬衣在他们的光腿上飘来飘去。胡克走进来的时候,房间里鸦雀无声。

这位孤儿院院长总是晚上来查房。她从一张床走到另一张床,查看一切是否正常。偶尔也发生这样的事,她拍一下一个男孩子,就是一种不情愿的抚摩。拉斯莫斯不喜欢胡克,但是每天晚上他都希望她能抚摩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渴望她会抚摩他。

“如果她今天晚上抚摩我,”拉斯莫斯躺在床上想,“那就意味着,明天也是我的吉日。那就意味着,明天来的人会要我,尽管我长着直发。”

此时胡克小姐来到拉斯莫斯床边。拉斯莫斯僵硬地躺在那里,现在……现在她将来到他身边。

“拉斯莫斯,睡觉时不要揪坏了毯子。”胡克小姐说。

然后她继续往前走,一分钟以后她关上了房门,沉着、坚定、干脆。卧室里寂静无声,但是从拉斯莫斯的床上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bElcjHYugM6S1pbpZMFlarXFn1ckUttQDjNDJzfNxPk8eNzetq2RFiAiWNilBR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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