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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友

[瑞典]阿斯特丽德·林格伦 著

李之义 译

事情的起因是,妈妈把她的旧打字机给了我。一件傻大黑粗的破烂货,一看就知道它和修理打字机的人是来往密切的亲戚。它确实很不好用,打字声音非常可怕。

我弟弟这样表述他的观点:“布丽特-玛丽,你想过吗,当有人突然关掉他的煤油炉,那感觉有多么舒服吗?”

“怎么回事,是什么意思?”我说。

“每次你停止敲打你那台脱粒机时,那感觉比关掉煤油炉要舒服差不多十倍。”他一边说一边鄙夷地对着那台打字机点了点头。

他忌妒了,这是事情的全部。本来他自己很想要它。倒不是想用它打字,而是想把它拆开,然后再装上,看看一共有多少颗螺丝钉。但是妈妈认为,我用打字机练习打字还是很有益的,就这样我总算得到了它。我为此感到高兴。

但是有了财产很奇怪,它们对你有很多要求。如果你有一头奶牛,就必须天天为它挤奶;你有一架钢琴,就要天天弹奏——哎呀——我有了一台打字机,就必须在上面打字。很自然,我在最初的几天里拼命练习打字,但是没打出什么正经东西,都是只言片语。最后我明白了,纯粹是浪费纸,在一整张四开的纸上只打了这些东西:

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花园别墅埃凯里顿,小城市。

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1928年7月15日生。

还有我所有兄弟姐妹的名字:

梅根·哈格斯特罗姆,斯万特·哈格斯特罗姆,耶科尔·哈格斯特罗姆,莫妮卡·哈格斯特罗姆。

然后又是几个我的名字:

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

斯万特趁我不注意在下面写道:

千篇一律的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多贫呀,也该来点儿变化,写一写阿曼达·芬克维斯特之类的。

说真心话,他说得有道理,但我就是不想承认,我反唇相讥:

请注意!我的打字机,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请注意!

再说了,你在我的房间里瞎弄什么?

我下一次回到写字台前时,上面放着这样的回话:

用不着为这件事脑(恼)休(羞)成努(怒)。

他写了三个错别字,我的宝贝弟弟!

我尽力克制自己的“脑(恼)休(羞)成努(怒)”。但是第二天,我放上一张新纸,开始打我特别喜欢的一首美丽动人的诗歌。我只来得及打前两行,读起来是这样的:

我漫步在繁星下

思绪万千……

随后我不得不跑着上学了,回家吃早饭的时候,斯万特已经把那首诗补齐了,现在这首诗成了这样:

我漫步在繁星下

思绪万千,

我在那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走得我两腿发酸。

他还补充了赤裸裸的警告:

不要想得太多!

免得你头晕目眩!

这时候我开始明白了,打字机还有更好的用法。但是怎么用呢?不能在打字机上做家庭作业,不能在打字机上写日记。顺便说一句,我也不喜欢用打字机写日记。仅靠在打字机上放一块小纸长吁短叹可不行,打字机的真正用途是什么呢?我觉得是要跟人交流。有很长时间我都在梦想,找一个能互相敞开心扉的笔友,一个非常陌生、但很有耐心听我诉说,还能给我回忆的笔友。我认识的很多同学都有笔友,一部分人甚至跟住在其他国家的人通信。我喜欢做这件事。来来往往的信像绳子一样把不同地点不同国家的人连在一起,彼此越来越亲近。

终于有一天,班上的一位女同学高声喊道:“谁给一个叫卡伊萨·赫尔丁的斯德哥尔摩姑娘写过信?”这时候我像古斯塔夫·瓦萨在布兰雪尔卡战役 中那样,站起来回答:“是我写的!”

那天一放学,我就跑回家,坐在打字机旁边写信,信是这样写的:

9月1日于小城

亲爱的陌生笔友: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同意做我的笔友。我希望你愿意。很明显,没有一个笔友不是特别正常。我们班所有的女同学都有一个或者几个这种必不可少的笔友,只有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这你就明白了,昨天上地理课之前当玛丽安·厄登站在椅子上喊你的名字,问是谁有雅兴给你写信时,我像来自丛林中的一头老虎跳了出来。她说,她是通过自己的一位笔友知道你的名字和地址的。

现在你找到我了!我首先作个自我介绍:布丽特-玛丽,15岁,在斯莫城女子学校上六年级。你一定会问“你长得怎么样?”(我弟弟斯万特说,这是一个女孩子首先要问的。)亲爱的,我简直美死了,乌黑的头发,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桃花一样的皮肤,亲爱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信吗?如果我如实告诉你,这是我晚上躺在床上想象出来的,你大概会很失望。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光彩夺目,很遗憾。说真心话,我的长相很一般:普通的蓝眼睛,普通的浅色头发和一个普通的小高鼻梁。据我自己判断,我身上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不过用不着为此悲伤。你想想看,如果一个人真有不寻常的外表,唯一不寻常之处是鼻子上长一个大瘤子或者罗圈腿,该多可怕呀!

关于我的家庭……不过顺便说一句,下次再告诉你。在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愿意跟我通信之前,我把一切都哇啦哇啦告诉你,不是一个好主意。这样吧:我等着!带着很大的期待。你一定要知道,我患了一种可怕的写作狂症,写东西的瘾很大,妈妈出于好心,让我接收她的旧打字机,而她自己买了一台新的。我会用水平高低不等的信淹死你。和一个住在斯德哥尔摩的人通信真开心。你知道吗?我希望从你的信中听到大城市的喧嚣。像我们这样的小城市不可能有什么喧嚣,最多也就是吵吵。但是开始喧嚣吧,我一定跟着吵吵,我保证会认真拜读。

再见吧,亲爱的陌生朋友!速盼回音!

布丽特-玛丽

9月8日

亲爱的卡伊萨:

你愿意,卡伊萨,你愿意!哇!我太高兴了,我的手指在打字机的键盘上都不听使唤了。

你写了一封特别长、特别有意思的信。现在我对你的姐妹和你的爸爸妈妈有了相当多的了解。

你想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吗?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情况相当复杂,如果都写下来,大概要用很长时间。如果你听烦了,请吭一声!

先从家长开始。我爸爸是我们这个城市里一所男校的校长。我很爱他。他是世界上最奇特的爸爸。啊,绝对!他有着银灰色的头发和一张年轻的脸。他无所不知,我认为是这样。他很沉稳,也很幽默。他几乎总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当然他也有很多时间陪我们。他不喜欢烤羊肉,哎呀,哎呀,我的意思不是说他高人一等,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不喜欢烤羊肉。他不喜欢承诺、不喜欢传话、不喜欢参加咖啡宴。据我所知,没有人像爸爸那样糊涂,如果有的话就是妈妈。奇怪的是,有这样的父母,我们年轻一代天生就不是当教授的料,起码在思想意识方面是这样,不过令人高兴的是,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其他方面都很正常。

妈妈差不多终日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字,好像她手指上有火,必须不时地动来动去,她在翻译书。有的时候她会想起,她已经把五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所以带着深沉的母爱跑出来,开始对他们进行一点儿零星的教育。她从来都不是严厉的母亲,因为她认为对地球上的一切事物都可以一笑了之。我们回家的时候,她可能正在工作,我们不免会打扰她,但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如果一辆火车突然开进她的屋里,她也可能注意不到。前几天我们家来了两个管道工修洗澡间的管子,声音咚咚地响个不停,女仆阿丽达用吸尘器吸尘,最小的孩子拼命喊叫,我弟弟斯万特兴致勃勃地用手风琴演奏《阿沃斯塔瀑布的涛声》 。这时候我姐姐梅根把头伸进妈妈的房间问:“这么吵您还能工作吗?”

“当然能”,妈妈苦笑着说,“这类街头手摇风琴师根本不会打扰我。”

你可能以为,有这样一个主妇的家肯定脏乱得像猪窝。但是你错了。我们家里有一双巧手和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这两个宝贵的身体部位都属于我姐姐梅根。此人只有19岁,但就治理这个麻烦的全家而言绝对是一个腕级的人物。我们大家都归她管,包括妈妈在内,她充满母爱。她年轻、有主见、效率高,我们对她言听计从,毫无保留,至少在具体事情方面如此。当一个家庭可爱的母亲有点儿疯,只是笑眯眯地专注于用打字机搞翻译工作时,长女可能就应该这样。梅根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妈妈就没那么多时间搞翻译工作了。这时候她必须自己担当主妇的角色,她兴致勃勃,但效果欠佳。对于烤煳的肉和难吃的面包她只是一笑了之。据说,梅根10岁时就在妈妈身边提醒她各种家务应该怎么做。读完八年级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担当重任,接替了主妇的角色,妈妈美滋滋地奔向自己的打字机。像前边说的,梅根是家里的大拿,腕级人物。她也很可爱,非常非常可爱,因此我们一直担心,有某个小伙子追求她,把我们的宝贝抢走。目前有一位地方法院书记官跑得很勤。

“梅根现在有了一位新的酋长,”斯万特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摇摇头。“梅根,你什么时候想泄露天机,敲响婚礼的钟声?”他坐在早餐桌旁边问。但是梅根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避而不答。

“他只能踏着我的尸体把她抢到圣坛,”我说,“如果她一定要嫁人的话,至少要找一个海军上将或伯爵之类的人,而不是一个芝麻粒大的书记官。”

这时候贵人总算开口了,用稍带讽刺的口气说:“诸位,我永远不结婚了!我一辈子都这么过,给你们补袜子,擦鼻涕,督促你们写作业!这回行了吧!”

这时候我们立即就伤心了,恨不得明天就把她嫁出去,尽管会骨肉分离,只能永远吃烧焦的烤肉。

“不过”,梅根说,“为了使你们放心,我声明,就是免费让我打电话,我也不会打给那位书记官!”

我也不信她会打电话。所以我希望这次可以“把危险干掉”。

你还有耐心听有关哈格斯特罗姆这家人更多的情况吗?如果有,那我就讲一讲兄弟姐妹排行第二的人,即在下。你认为讲自己应该讲些什么呢?我喜欢书,不喜欢数学;喜欢跳舞,不喜欢早睡。我喜欢我的家庭甚至到发疯的地步(尽管有时候也让我生气),我讨厌烫发,也从来没烫过。我喜欢大自然,当我亲手在院子里养花种草的时候,不喜欢锄草。我喜欢蓝色的春天,温暖的夏天,晴空万里的秋天和可以滑雪的大雪纷飞的冬天,一句话,我热爱生活。此外,我喜欢写作,由于这个原因我要忍受来自斯万特方面没有尽头的冷嘲热讽。

“我夜不能寐,”他说,“辗转反侧睡不着,当布丽特-玛丽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我们怎么才能把那么多钱花掉呢?答应我,到时候你一定得给我买一个冰球杆!”

“如果你不马上闭嘴,立即就会得到一个冰球杆,”我说,“不过是打在你的脑袋上。”

你可能根据以上所述已经对斯万特是怎么样一个人得出了某些结论。我想再作些补充,这个孩子14岁,就学校的功课而言,他是上帝创造的所有生灵之中最懒的,但是在拉手风琴、踢足球、读侦探小说、逗姐姐生气方面勤奋而执著。他也不愿意刷牙,但是很幽默,在我们的兄弟姐妹当中,我最想打他也最爱他,我自己觉得是这样,因为我们俩是同龄人,一个出生在年初,一个出生在年尾。这就是说,所谓的打是言过其实。最近十年,他比我强壮多了,非常遗憾。但是你知道,人总是喜欢逞能,我们之间曾发生过无数次冲突。但是面对其他调皮捣蛋的孩子,我们还是团结一致。曾经有一伙人装扮成美国达科他印第安人著名部落里的“雕眼”和“隼眼”对我们这个区域的其他印第安人构成很大威胁时就是如此。当我们挖出战斧时,我们的敌人,比如“僭行坏家伙”和“鲱鱼奶兄弟”,被吓得直打战。我们之间的关系如前所述,我仍然很依赖斯万特,但是不能让他看出来,免得他得意忘形,这对我没什么好处。

我估计,在我们的幼年时代,斯万特和我构成了对我们父母的严重考验,他们可能认为,在同一时间内孩子太密了。所以在斯万特出生七年之后,耶科尔才来到世上,现在他已经7岁,白天开始上学了。直到最近他和斯万特还住在同一个房间,但是有一天斯万特在自己的床上找到一只死老鼠,至此,他才拒绝和耶科尔住在一起。可以说这只老鼠是拾荒者中的沧海一粟。因为你会看到,耶科尔有收藏癖,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石头、纸盒、钓鱼钩、青蛙卵、削树皮小船的树皮、邮票,如前边说的,甚至还有死老鼠。结果他得到的—我不愿意说他得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样太过分了——不过是一个斗室。就是说他搬进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过去是堆放各种杂物的地方,可以说现在还是如此,因为耶科尔在那里装满了自己的珍宝,他为此津津乐道。到现在没有人打扫,他不喜欢打扫卫生。他在门上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您回避,不然我要开枪。复仇者。”(在他的门上还有另一块牌子:“当心坏蛋!”)很有天赋的小耶科尔自己能读书和写字。在一个被改装成书架的旧糖箱子上摆着他的宝贝书《蓝莓森林里的波特》《猫去旅行》 和很多其他的书,其中有他最喜欢的《小熊温尼》 ,顺便说一句,这本书也是哈格斯特罗姆家特有的被朗诵的书之一。

关于耶科尔再补充一点,他目前正在换牙,那样子十分可爱。如前所述,几天前他开始上学。他去的时候,你要能看到就好了。小男孩第一次上学时他们特有的那种激情、期待和勇敢,我认为那势头绝对不可阻挡。可怜的孩子们不知道,从此他们再也没有一刻的歇息,直到退休。

现在你可以喘口气了,因为现在只剩下一个多余的小不点儿要介绍。她是三年半前出生的,叫莫妮卡。作为一个小孩子,她不停地喊叫,所以斯万特认为,到了该给鹳鸟发一则告示的时候了:“兄弟姐妹满员!” 现在她已经不再喊叫了,但是她童话般的受宠。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全家人都围着这个可爱的小指头转。当然这是我的看法。但是我开始认识到,我没有资格批判性地看待我的家庭。

还有一点点要补充,我们住在一栋别墅里,不是特别新、特别好,但是很温馨。我们有一个很古老的大院子,很漂亮。如果用不着除草就好了,但是做不到。不行,真的不行!

好啦,好啦,我一定要停笔了!再见吧,卡伊萨……哎呀,哎呀,哎呀,我把最重要的事忘了。阿丽达,亲爱的,阿丽达!没有女仆阿丽达还算什么哈格斯特罗姆家?从梅根出生她就在我们家,不管怎么说,在梅根掌管家里大权之前,我们还是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每月她至少要大哭一次,说下个月1号她一定辞工 。她再也不忍心“住在一家巡回动物园里”。但是通常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妈妈和梅根在这半个小时当中又请求又奉承,随后又会听到她唱出的快乐的情歌:

在奥莲娜小小的坟头上

长出一朵鲜花。

那朵花意味着

奥莲娜忠贞、无瑕,

忠贞、无瑕。

阿丽达也是这样,这一点毋庸置疑。

有三个人让我觉得可怜:我自己要为这封信买邮票,邮递员要拖着这封信给你送去,还有可怜的你,要花很长时间阅读它。

不管怎么说还得活下去,写信给布丽特-玛丽。

9月20日

亲爱的卡伊萨:

再一次向你问好!你能猜出此时是几点钟吗?早晨六点半!一个多么好的早晨!像创世那天一样,明亮、清澈、灿烂。整栋房子都在沉睡,而我五点钟就醒了。在我们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树底下,我坐在桌旁边给你写这封信。我周围是草本夹竹桃和正在疯长的迟开的玫瑰。当我把目光从纸上抬起来朝四周看的时候,真是美不胜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你知道我觉得什么最奇妙吗?某个秋季早晨,醒来不久以后,走到院子里看夜里有几个苹果掉下来,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我有过,有很多次,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种感受。当我在一个如此美好的早晨从挂满晶莹露珠的草地上捡起一个鲜亮的阿斯特拉罕 苹果时,那种感受让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时的喜悦大为逊色。到现在我仍然觉得那心情跟我捡到一块价值连城的金块一样兴奋,如今可以直接从树上摘下苹果来吃,但是世界上没一个苹果有早晨掉在我那棵独特的阿斯特拉罕苹果树下的苹果那么香脆可口。

顺便说一句,9月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月份,你不觉得吗?它有着炎热夏季消亡前的余威。9月像一位漂亮的妇人,她预感到自己将要变得人老珠黄,所以做最后的努力,拼命打扮自己,向人展示她仍然美丽迷人,尽管她的美有别于能使世界神魂颠倒的五六月花季少女。我所以喜欢9月,还因为它是能饱口福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逛集市简直是一种历险。当我看到大大小小的摊位上摆满苹果、梨、李子、西红柿、莓子、蘑菇、瓜类、豌豆、豆角和各种叶菜的时候,我的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

上个星期天,我们进行了一年一度的越橘野外采摘。我们坐着双驾马车去的。城里边有一位马车夫,经营这种优质的马车租赁业务,当我们乘着马车咕隆咕隆地通过大长街崎岖的石子马路时,人们就知道,越橘成熟的季节到了。

“我喜欢坐得高高的,感受马的味道,知道我一整天都可以待在森林里。”斯万特说。我们大家都一致点头。

这次斯万特还带了自己的手风琴,我们刚一出城,他就拉起了《阿胡尔马 华尔兹》。不过很可能是因为马受到琴声的惊吓,它们拼命奔跑起来,车夫费了很大力气才拦住它们,《阿胡尔马华尔兹》也戛然止住。我趁机说:

“我弹钢琴的时候总有人抱怨,但是这回我可以说了,不管怎么样,我弹钢琴时总没有把马吓惊吧。”

“我怀疑,”斯万特说,“如果你在马车上弹钢琴,弹那首你经常敲的《蓝色的多瑙河》,我相信马立即会被吓惊,直到跑死为止。我拉手风琴的时候,马无论如何还是被拦住了,我认为这一点就可以证明,我的艺术技巧远远高于你。”

我们总是去一个老地方,那是离城10公里的一个庄园。爸爸原来的一个学生是那里的农民,在他的森林里,我们采了很多越橘,所有的篮子都装满了。我们的肚子和我们随身带的食品袋子也都装满了。最后提到的食品袋子,我本来不打算写了。爸爸说过,如果让学生以一次野游为题材写一篇作文,整篇作文主要就说食品袋里的三明治和怎么吃三明治。因此在写作文之前,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发生,他高声说:

“离开家之前,吃掉你们所有的三明治!”

好啦,这次我们没那样做,我敢保证,在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摆了一串串红色的越橘,周围是高大的杉树,吃起来格外香。

越橘很多,用了一两个小时我们就收集到足够一冬天吃的。爸爸不肯动手帮忙。他主要四处溜达,采集植物标本,看树上的一只啄木鸟。莫妮卡寻找《精灵窝里的孩子》 的房子,耶科尔削树皮船,斯万特有一种奇特的爱好,躺在长满青草的土堆当中,什么也不干。我真不好意思说出真正干活儿的人,不过你自己大概算得出来,究竟是谁在采越橘。

现在我听见阿丽达在厨房干活儿的声音,我想抓紧时间,在上学之前喝一点儿茶、烤一点儿面包吃。向我保证,你会善良听话!我们今天有生物测验。

现在已经是熄灯睡觉的时候,夜平静而明亮,对于一个可怜而疲惫的女学生来说已经到了睡眠的时间,明天八点钟她一定要起床上学。但是我觉得,睡觉之前,一定要跟你谈一下。

今天学校里相当紧张。我觉得生物测验我答得相当不错,尽管我没有记住昆虫是用气管呼吸,它们没有肺。但是随后是两节数学课,我总是在想,我多么希望自己真是一个个子矮小的说班图语的黑人的女儿,不会被要求我数数超过三。还有玛丽安·厄登,她很令人讨厌。玛丽安是我们班上的一霸,你知道吧,你肯定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所有的女生或者差不多所有的女生喜欢什么、做什么和说什么都要唯她命是从。从长远来看这相当烦人。每个班都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定调,说真的,这个人应该很贤能才对。我认为,一年前玛丽安未出现的时候,我们有一个亲切、愉快的班集体。她的父亲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大工厂的厂长,她开始上学的头几年,一位伯爵给她上课。大概这一切决定了她过去没有什么同学。她完全没有掌握“同学”这个概念的真正含义。她也没有兄弟姐妹,因此被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你大概不敢相信,当她穿着童话般的丝袜、带着搪瓷粉盒、穿着老远就能看出简洁而华贵的衣服第一次出现在教室里时,我们大家都惊呆了。我不能不以真理的名义承认,我以相当快的速度从那股玛丽安热中恢复了理智,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她依然是高不可攀。他们整天对她顶礼膜拜,以便被划入圈内。此时你可能认为,我是出于忌妒。为了真实可靠,我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讲出事情的原委。我敢发誓:我没有忌妒。她怎么美、怎么穿戴我都无所谓,她只是为了吸引人的眼球罢了。但是我不喜欢她利用同学挑拨离间的做法,今天跟丽萨做朋友反对格列达,第二天则反过来,从而让她们跟着自己的拍子跳舞。

今天她的心血来潮最令人厌恶。你知道,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前几天玛丽安受到我们的法语女教师赫德贝里小姐的一次轻微的斥责,因为我们大家对一次翻译课都很不认真,作为惩罚,她给我们增加一页法文课文翻译作业。但是这个时候玛丽安发出命令,谁也不许翻译这页惩罚性作业。如果我们被问起这件事就都装傻。我对玛丽安说,我认为这样做很荒谬,并说我喜欢翻译这页东西(归根到底,这点作业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班上有一位女同学,她叫布丽达·斯文松,你知道这类人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很少接受什么邀请,也没有几个知己。每个班总会有几个这类人,你可能不信,我是多么可怜她们。法文是布丽达·斯文松的弱项,B、C 这样的分数水平总是悬在她的头上。她可能不敢不翻译,在被赫德贝里小姐斥责和玛丽安会生气的两难之间选择,她倾向于得罪玛丽安。此外,她知道,她会被提问。她确确实实第一个被提问,而她翻译得确实不错。在她后边被提问的玛丽安气愤地哼了一声,装傻的问题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就这样,没有完成翻译作业的玛丽安受到批评,随后赫德贝里小姐就讲别的事情了,我们也没再被提问。课间休息时,玛丽安召开军事会议——在会上,真正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了——决定,在14天里谁也不许跟布丽达·斯文松说一句话。课间休息时谁也不许和她在一起,如果她走到我们面前直接问为什么,我们将不予回答。

“她脖子上也没挂一个小铃铛,我们怎么会知道她来了?”我故意尖刻地说,过去麻风病患者就挂小铃铛,此后文化似乎没有多大进步。

但是其他的人都唯命是从,有14天没有人跟布丽达讲话。

“说到残害,”我说,“我听说日本人这样残害他们的俘虏:让绵羊舔他们的脚心,直到他们发疯。难道此举没有类似之嫌吗?在这个班上似乎并不缺乏绵羊,做起来不存在障碍问题。”

经过这次激烈的交谈以后,我自己感到非常满意,我超脱了。

“你到哪里去?”玛丽安在后边叫我。

“我去和布丽特·斯文松说几句高兴的话。”我说。

不过你能想象得出,我三点半钟离开学校时心情是多么好。我朝家里走,书包在我大腿旁边摆来摆去,我内心诅咒着班里的女同学,特别是玛丽安。我在门外的大街上找到了耶科尔,他正与和他同龄的其他三个男孩子玩。我走过去时他没有看见,当听到从我正在换牙的没牙佬弟弟嘴里吐出的难以启齿的脏话时,我感到刚才骂给自己听的几句很不好意思的脏话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骂脏话你不害羞吗?”我一边说一边抓住他脖颈上的皮。

“害羞,不过在外边是可以骂人的。”这个小异教徒以让人非常吃惊的语气说。

随后我走进屋里吃晚饭,又和理智的人在一起了,真舒服。另外,我们吃胡萝卜酱猪肉,这种饭大多数人都能接受。我们像往常那样抬桌子。亲爱的,我大概不应该跟你讲这个,所以我需要作个解释。啊,是这么回事,你看,这是我们家一个有点儿愚蠢的小习惯。当大家都坐在餐桌旁边平平安安时,我们就齐心协力把桌子从地板上抬起来一点儿,也就一两厘米,而且就一眨眼的工夫。我也不确切知道为什么,可能仅仅是一种团结和睦的象征,对我们大家都能平安坐在一起抬抬桌子表示满意。然而梅根最近决定,我们有汤的时候,不得再抬什么桌子。不过胡萝卜酱和猪肉,这些东西是凝固的,抬多高都没问题。阿丽达从来都没停止过反对抬桌子。

“谁会相信这是聪明的做法,”她说,“千万别信这个。”

现在我的眼睛就要睁不开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布丽特-玛丽

9月28日

亲爱的卡伊萨: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斯德哥尔摩也看月光了?在王宫上空大概有一个黄色的大月亮,倒映在急流的河水中!想起来真奇怪,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在外边看到的就是同一个月亮。我不是一个人看月亮,有一个人陪着我。哎呀呀,卖个关子,我不说是谁!

我去安娜斯蒂娜家里待了一会儿。她住的地方离我们不远。我们是老朋友,我真不敢相信,我们第一次互相抢玩具娃娃时还不满4岁,我们抓娃娃的头发,还互相抓对方的头发。快到九点钟的时候我离开她家,这时候我与他不期而遇。有的时候我假想——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们相遇不是出于偶然,可能是他费尽心机安排的。不过这自然仅仅是我的想象。尽管如此……

我们沿着“散步河”散步。你知道,有一条宜人的小河,弯弯曲曲流过我们这个小城。真不知道,如果没有这条小河,这个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城里的路可能不再迷人。我也不知道,没有这条小河做镜子,没有月光映照的地方,它还会那么漂亮吗?没有河湾处的森林,我们春天到什么地方去采报春花?如果我们不能在夏季皎洁的月光下坐在河边的长椅上、闻着披着月光的紫丁香的香味儿,我们怎么会相信到了夏天。只有冬天我们才走在长街上。但是积雪一融化,你就会在“散步河”边找到我们,没过脚腕的泥水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你知道那里没有铺石头,我真的相信,“散步河”一定要为很多双磨破的鞋负责。

昨天晚上我们就在那里,伯迪尔和我。你看,我怎么不经意间说出了他的名字!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可以知道呢?你就权且把他当做一个16岁高中二年级的很不错的男孩子,这是爸爸对我说的,你也可以这样。而我说,没有人比他的牙齿更漂亮,这一点你用不着怀疑!

我不知道我们当时都讲了什么。我相信,我们都没怎么讲话。河水静静地流着,很黑,月亮神奇地倒映在里边,柳枝在水面上优雅地摇曳。真是美不胜收。我一下子伤感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这样。很伤感——因为我可能太年轻了,但又不是小孩子。因为,当你是小孩子时,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当你变成真正的成年人时,可能一切又变得简单了。但我认为就是中间这段,有时候特别难。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同感。或者就我一个人这么愚蠢。实际上我对生活知之甚少,仅是一点儿皮毛。但是有的时候我感觉到,有的事情特别美好,有的事情特别可怕。这时候我就产生了伤感。我对自己确实感到茫然。我担心我这一生能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妈妈经常说,人生像一块面团儿。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块,把它做成什么,全凭自己。是把它做成一个端正、漂亮的奶油大饼,还是把它做成一个歪歪斜斜、边角烤焦的小蛋糕,全凭自己。而人只能得到一块面团儿,一旦把它烤煳了,就变成了废品。很多年轻人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把这个面团儿捏好。妈妈喜欢讲这类事情。有的时候她讲得更直接,她会说:

“你在做什么,布丽特-玛丽?可不能这么马虎!有很多愚蠢的小姑娘,她们认为愿意怎么马虎就怎么马虎,只要有意思,不需要太认真。但是这种想法不对。”

她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一个人太马虎,就等于说把面团儿做成了歪歪斜斜、边角烤焦的小蛋糕。前几天我和妈妈外出,遇到一位姑娘,我不想说出她的名字。她既可爱又温柔,笑口常开,但是人们谈到她时总是有点儿那个,提到她的名字时总会露出一种特别的笑。妈妈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把那块面团儿捏得有点儿歪了。”

别老说烤蛋糕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有一个人将变成一个方正、漂亮的奶油大饼,那就是伯迪尔。他简直太好了,人们确信无疑。

十点钟我一定得赶回家,因为,如果说爸爸、妈妈和梅根有什么一致的话,那就是这个时间斯万特和我必须待在家里。我的脚在鞋里直和泥,这也是我伤感的原因之一吧。

另外,下个星期六学校有舞会,对学校而言这是秋季的大事。作为手风琴手,斯万特在学校自己的乐队里担任首席,其他人将负责伴奏。所以现在的哈格斯特罗姆家不是太安静。“愚人乐队”经常在我们家排练。

你听我说!开舞会的时候,我要穿一件新连衣裙。它是(1)深蓝色。(2)全打褶。(3)白色领子和白色袖卷边。(4)按我的审美观点它很可爱。对于一个人来说,过分关注衣着可能不好。但事实是,我会深更半夜为这件连衣裙兴奋得醒过来,然后翻个身,嘴上带着傻笑又睡着了。我的衣服都是梅根安排的,她的审美眼光棒极了。如果我真的穿着衬裙呼啦呼啦地去跳舞,妈妈可能也发现不了。

“女孩子身上不能有任何轻浮的东西。”当我斜眼看那些过分引人注目的布匹和衣服式样时,梅根就会严厉地说。经过一番短暂但异常激烈的灵魂斗争之后,我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布丽特-玛丽

10月7日

亲爱的卡伊萨:

跳舞真是太有意思了!想起上星期六学校举办的舞会,我的双腿现在还不由自主地动呢。我相信,跳多长时间我都不会累,但是校长爸爸却下令,舞会八点钟必须结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美国人说的那种“精神虐待”。

现在你一定要从头听到尾,从那天晚上我穿上那件深蓝色全打褶连衣裙到我脱下来为止。

弟弟们特别招人生气,他们当中斯万特排第一。他是舞会的组织者之一,所以七点钟的时候他就挎着手风琴离开了家。但是在走之前,他对我讲了各种各样的真心话。你知道,在这样的晚上大家很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但是斯万特不明白这一点。

“神仙保护所有的男孩子,”他说,“我认为一个姑娘烫发,就是她有意勾魂的大手笔。”

当我拿了梅根的一点点儿香粉扑在鼻子上时,斯万特像猎狗一样闻了半天,并且说:

“这里散发着胭脂、香粉和罪恶爱情的味道。”

“滚蛋,不然我就告诉斯蒂娜,你从我相册上偷走了她的照片,睡觉时放在枕头底下。”

在驯服粗野的弟弟们时,各种鸡鸣狗盗的办法都可以使用。我相信我已经得了分,占了上风,但是就在他要走之前,他把头从门外伸进来,放出下面能气死人的话:

“你要不要把嘴也抹上口红,夜里走起路来像是一个火把,免得伯迪尔在雾中迷路。”

在我还没有想出能真正制伏他的回答之前,他已经带着手风琴和其他东西溜走了。

我走之前,梅根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她理了理我的头发,看看丝袜上的缝口是不是对着后边。

“啊,全好了,你看起来有模有样。”她说,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时地需要增强自信心的鼓励。从表面上看,我像钓鱼的鱼漂一样稳定,但是内心却一直怀疑,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是否真的那么好。我难道不应像罗马皇帝那样,有一个奴隶一直站在身边,不时地提醒自己的统治者:“请记住,你是会死的!”我需要一个奴隶,经常不断地小声对我说:“请记住,你是不朽的!”因为那样的话,我大概就不会在意,我的样子漂亮不漂亮,衣服得体不得体,有没有人注意我自信不自信。妈妈总是说,如果一个人一向关心别人、对别人友善,他就会忘记考虑自己,人们就会认为,他是一个高尚的人。因为人们总是希望,有人耐心听他们讲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疾病和自己的工作等等,世界上没有比这些更让人高兴的事。我认为这些话有一定的道理。想想看,比如你和我!我坐在这里不停地讲关于我这个关于我那个,没完没了,但是你可以相信,我确实也认为,你是一个高尚的人,那么耐心地听我讲。

如果现在我们能言归正传该多好呀。讲话跑了题再回来确实很难!我相信自己即使离题千里,也能用关于澳大利亚绵羊繁殖力强和滑轮技巧之类的几句话结束这封信。

不过现在要说的是学校舞会。爸爸和我一起到那里去,作为校长他当然得到场。他说他喜欢近距离看年轻人娱乐。只不过我需要来回跑两次,一次是给他取眼镜,另一次是给他取伞。我在路上碰到安娜斯蒂娜,当我们走进体操馆时,我挎着她,真舒服。伯迪尔也在那里,像往常一样,当我看见他时,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你相信吗,这就是所谓爱情吧?我们是一对极佳的舞伴,伯迪尔和我,所以当我跟他在第一圈旋转起来时,很容易想到,多开心啊,用不着像跟其他人跳舞那样,集中精力想“现在他向左转”和“现在他想带我尽快避开那堆挤在一起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不要把那件可怕的事讲给你听?还是别说吧,就当是一场梦吧。不过我发现,在任何情况下最好还是面对现实,因此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痛苦的命运,尽管我写的时候脸都红了。

我从来都没跟你讲过沃克的事吗?如果没讲过,现在到讲的时候了。如果你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他这种类型的人,那你这辈子就白过了。沃克是一个最友善、最高尚、最腼腆和最胖的高中生,每次各科考试成绩都不及格。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我非常好,一有机会就替我背书包,到时候就给我寄圣诞卡和复活节卡,每次学校举办舞会,他都客气地邀请我。啊,这是真的!他还屡次三番地邀请我。而沃克,他是那种人,你可能愿意牵着他的手去死,但是活着的时候跟他跳舞——免了吧!好像他四周都是绝望的胳膊和腿,而他——用一句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话来形容他——即使是通过没有人烟的戈壁大沙漠,他不被人绊倒也过不去。

猜得完全正确,亲爱的卡伊萨!我们跳舞的时候摔了很多跤。话就说到这儿!别问我到底是怎么搞的!我只知道自己突然就坐到地板上了,怀疑是不是要夺走很多人生命的地震来了。如果你有雅兴想感受一下被社会排斥在外的感觉,我给你一个好建议,卡伊萨——到一个公共舞会上跳舞摔跟头。那个时候你会看到很多张高兴的面孔对着你,所以你能准确地体会到一个社会弃儿的感受。

不过还好,我逐渐分清了哪两条腿是我的,立即站了起来。我恼火的是,怎么不是撞门就是踢到沃克的小腿。但是当我看到他通红、不幸的脸时,内心立即充满了同情,感到自己就像他的母亲。

“我很想看下一圈谁会步我们的后尘。”我尽量不动声色地说,并且用挑战的目光朝周围看了看。我们继续跳舞,但是我保证,当我七老八十坐在太师椅上,子孙绕膝时,也会记得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我一定会说:“让我看看,好像又回到了外祖母舞会上跳舞摔跤的年代!”遇到这类灾难我能说什么呢?不过让人牢记在心,永远忘不掉它们!

我也很高兴跟斯迪格·亨宁松跳舞。他是我们这个城的新客。他来自斯德哥尔摩。说不定你在那里的海滨路还遇到过他。不过,他当时的样子就感觉自己是宇宙的中心——造物主。据说,在斯德哥尔摩他是被学校开除的。我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爸爸从来不讲这类事情。不过有一次我和爸爸外出,碰上了亨宁松,爸爸不满意地哼了哼。我也不喜欢有人来到我们这里,好像钱多得能把我们的城市都买下。除此以外,男孩子过分关注自己的外表,也不太好,他的穿着很刺眼。尽管他们碰巧脸上长了一个像样的鼻子。不过我还是跟他跳舞了,还交谈了几句,你知道他说些什么吗?啊,真愚蠢,我都无法下笔!话又说回来,让你听一听当下青年人之间时髦的讲话腔调没什么害处。

他:“你简直太可爱了!这场闹剧结束以后,我绝对有兴趣建议跟你去散步。”

我:“建议什么时候都可以提。但是过于屈尊赏脸让我受宠若惊,实不敢当。”

他:“别让人扫兴!你这双深蓝色的眼睛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神奇的。”

我:“真的?那样的话我就更喜欢莱根酱和猪肉。”

他:“一张甜蜜的小嘴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我:“废话,废话,废话!”

这场交锋以后,他明显受到了伤害,我们在一种和善的沉默中结束了跳舞。随后他兴致勃勃地盯上马丽安·厄登。我听见他说,“你这双棕色的眼睛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神奇的。”我自己非常忠实于伯迪尔,我们在一起非常愉快。他请我喝汽水,但是乐队里有一个弟弟有点儿难堪,就在最甜蜜的时刻,他突然用一句戏剧性的话打断了我们:

“你别太得意!”

伯迪尔送我回家。但是斯万特一直在离我们25米远的地方尾随着,并成心咳嗽来咳嗽去。他还不时地把手风琴弄出声音。所以我想对伯迪尔讲的所有深刻、有思想价值的事,都被冻在我的嘴唇上。不过我们回到家里以后,我却跟斯万特讲了一大堆有思想价值的事情。

尽管这一切,尽管有斯万特捣乱和跳舞摔跤,我对我那个晚上还是很满意。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跳舞很有意思。只要我有一口气,就想跳舞,即使我到了100岁,走路要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甚至忘了自己姓什么的时候。当我听到舞曲、看到我的第三代、第四代儿孙们翩翩起舞的时候,我的老腿也会发痒。我当然不会喜欢他们跳的那些非常时尚的舞蹈。我会摇着满头白发说:

“这也能叫舞蹈?我还是喜欢我年轻时跳的那种体面的老式摇摆舞!那是一种优美、雅致的舞蹈!”

临睡觉前,我轻轻地抚摩我那件全打褶深蓝色连衣裙,感谢它出色的表现和让我开心陶醉。随后我马上睡着了。我梦见自己参加了王室举办的舞会。国王陛下邀请我跳舞,我们在墙边坐满人的大厅里翩翩起舞。跳了一会儿以后,什么也没发生,我说:

“国王先生,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到该摔跤的时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没有摔跤呢!”

就这样我绊了他一跤。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犯上大罪。

你的对此心情不安的布丽特-玛丽

10月19日

亲爱的卡伊萨:

我的好朋友,你流清鼻涕吗?我在流!还有点儿发烧。现在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跟那些讨厌的动词较劲儿。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过问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得一点儿小病时感觉这么好。真像诗人吟唱的那样:

我是那么憔悴、痛苦和烦恼,

我是那么可怜和悲伤。

我病得那么厉害,

别人从来没有过——我是最后一个。

我躺在床上想,

我有那么多烦恼在胸膛,

我是那么多灾多难和饱受创伤,哎呀!

但是整体上感觉良好。

对,正是如此!整体上感觉良好!特别是家庭成员之间互相无微不至的关怀。这就是说,斯万特把自己的同情很好地隐藏在那些最滑稽的行为之下。

“哈哈,躺在这里害相思病,”他说,“你们正巧今天没有算术测验吧?”

“我感冒了,说话都是鼻音。”我说。这时候他扔给我一个苹果转身就走了,漫不经心地用口哨吹着著名歌曲《鸽子》。

一旦家里有人得了病,即使是最小的病,妈妈也总是急得不得了。她会像一只担心的鸟妈妈转来转去,如果病人的体温接近38℃,她的脸上会立即露出无望的表情。她要求病人必须吃饭和不停地喝热汤,而今天上午为了我她跑进厨房,说要做一次可口美味的甜饼,就着Ⅱ型咖啡在我屋里吃下。然而可口美味的甜饼变成了让人难以下咽的死疙瘩蛋糕,但是我们还是咬着牙蘸着咖啡吃了下去。妈妈说,肯定是发酵粉出了问题,而平时心细的梅根说,她就喜欢吃这种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甜饼。但是第二天,梅根手脚利落地做出了一个金黄色的松软甜饼,可以使任何面包师望尘莫及。

耶科尔和莫妮卡严禁到我的房间来,免得被传染,但是莫妮卡站在门槛上,不安地摇着长着卷曲头发的脑袋说:布丽特-玛丽生兵(病)了,布丽特-玛丽很大很大不舒夫(服)!而耶科尔真心实意地借给我一期他自己非常喜欢的周报,是他用自己全部的钱买的,目的是看上面的故事连载。他热情地劝我读上面的连载,“你放心好了,它们非常棒”。但是我觉得,还不如看其中一篇极愚蠢的短篇小说好。

我平时可不缺读物。在我床边的墙上有一个书架,那里放着我喜欢的所有的书,从早期童年读的《精灵屋里的孩子们》和《帽子屋》,后来的《艾丽丝漫游奇境记》 ,直到《绿坡上的安娜》 《厄拉贝拉》 《军医的故事》 《哈克贝里·芬历险记》 《金银岛》 和很多很多其他的书。在我生日那天,得到了《大卫·科波菲尔》 ,两卷本深绿色封面的《匹克威克俱乐部》 和斯蒂芬·茨威格的《玛丽亚·斯图亚特》 (作为历史读物,它是我最喜欢的题材之一)。现在它们还在我的书架上,我伸手就可以够到它们。我的课本放在靠近窗子的一个书架上,离我有一段距离。顺便问一句——我能不能告诉你我房间的样子呢?梅根最近帮助我把房间美化了一番,你知道吧,我揪着朋友和熟人的头发,生拉硬扯请他们到我的房间看一看,让他们眼馋。

过去我房间的壁纸颜色相当难看,我和梅根齐心合力把它刷成了浅蓝色调的。斯万特自作多情,说要在一片浅蓝色上画几个红色魔鬼。我们直接威胁说,要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并成功把他赶出房间。

还有,我那有着天使般心肠的姐姐为我的窗子绣了一个非常可爱、带有荷叶边的白色薄纱布窗帘,代替过去令我讨厌的棕灰色旧窗帘。地板上铺着一块深蓝色地毯,是我上个圣诞节得到的礼物。去年春天我到阁楼上翻出一个简易沙发椅,后来梅根在上面铺了一块红色的旧浴衣布。这一切使得我的房间日臻完善,我真的觉得,跟有了一个新房间一样。不过正对着窗子的写字台还是旧的,墙角那个在寒冷的冬季夜晚暖脚的壁炉还是旧的,床前摆放的书架还是旧的,上面摆着让我感到亲切的旧书。不过确实有新的!我有了一个固定在书架旁边墙壁上的新台灯。“以后你晚上躺着看书看死了,可别赖我。”梅根钉好悬挂台灯的十字钩钉以后说。危险确实有,这是不言而喻的!为了你好,我希望你像我一样喜欢书。我不仅喜欢读书,还喜欢摸它们,把它们拿在手里,感知我拥有它们。爸爸和妈妈认为,有些书所有年轻人都应该有。我认为,如果所有的父母都持有这种观点,这将是极大的幸事,啊,多亏如此,我们过得很愉快。书籍在我们家从来都不被认为是奢侈品,在我们的圣诞礼物篮子和生日桌上,总是有大量的书籍。世界上那个要和我结婚的男人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他必须喜欢书和喜欢孩子。他的外表怎么样在其次。当然不妨他也长着洁白、漂亮的牙齿,对不对?

现在梅根拿来热柠檬水,在打字机重压之下的双腿睡着了,我要休息一会儿啦。暂时再见!

待续。

如果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就好了!一缕惨淡的10月月光从我的窗子照进来,阿丽达已经把壁炉生起来,爸爸、妈妈在我的房间里喝过了早茶。学校此时正该上数学课。想到这一点,我敢保证,我的感觉好了好几度!

爸爸走进来的时候,我正躺着读耶科尔借给我的那本周报。他露出一点儿讽刺的神气,并且说:

“非常对!如果你想知道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就去读一读周报!”

随后我躺在那里,想着他说得是多么正确。像周报封面女郎那样舒服的生活,人们不可能指望在自己的生活中得到。一位周报女郎不需要会什么,不需要知道什么,不需要明白什么,只要有一副甜美的面孔和一双迷人的大腿就行了。如果她在有一位帅哥当主治医生的医院当护士,他会放下手术刀和其他一切工作向她求爱,而对于绝大多数更加能干但没有一双美腿的其他护士则不屑一顾。如果她在办公室工作,只要从速记本上对主任暗送秋波,他立刻就明白,她不折不扣地想成为他孩子的母亲和他百万家财的女主人。后一点最重要。如果相信周报上的事情,一位姑娘必须尽快抓住一个男人。争夺男人可是一件生死攸关的苦差事。我想起来心就烦。

我向你保证一件事,卡伊萨。我长“大”的时候,一定非常非常想结婚。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和一大堆像莫妮卡那样温柔的孩子。但是我首先要学会一些东西。我希望学有所成,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有自身的价值,而不仅仅是男人的附庸。我想有自己的职业,请你写下来,免得以后忘掉!如果仅仅倚仗一双美腿,我认为那是赌博。这也是周报的观点,即最难的似乎是,留住一个男人比一开始抓住他更加困难。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你站在那里时,有长着更加迷人大腿的人出现。

如果这个世界有机会的话,我希望成为一名记者。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想不停地奋斗、奋斗、再奋斗,如果还不行,那就见鬼去吧。我希望,一名记者既不需要第一方程式也不需要第二方程式。顺便说一句,我认为所有的方程式都是“第三方程式 ”,不过这一点跟此事无关。

我不想再用我的哲学观折磨你。我自己也很累了,请你相信。我现在要躺下睡觉了,在我的窗外夜幕降临、树涛低鸣的时候,我会疲倦地看着壁炉中的火焰。在我隔壁的房间里,我听见莫妮卡在唱:“卡门西塔,可爱的朋友,你有羊毛吗?” 而耶科尔明显在念课文:

我祖母很可爱。

外祖母是母亲的母亲。

外祖母的玫瑰。

火堆里只剩下一块明亮的火炭。此时妈妈在钢琴旁弹《小夜曲》,屋里的气氛亲切、温馨。我在喝热柠檬水,我真的感冒了。

你极为忠诚和流着清鼻涕的布丽特-玛丽

11月10日

亲爱的卡伊萨:

你猜我今天放学回家碰到谁了?斯迪格·亨宁松,真够寸的,不早也不晚。他还是那副样子,好像至少可以买下半个城。

“啊哈,”他说,“这不是我们那位冰美人布丽特-玛丽·哈格斯特罗姆吗!”

“正是,”我说,“今天在你眼里什么颜色的头发最神奇呀?”

“嘴还是那么厉害,”他说,“我不知道用一块小点心来补偿醋意是不是管用呀?”

我们当时正好站在约汉松家食品店外面,你要是知道他们卖的咖啡味点心有多好吃就好了!只有我对甜食的可怕胃口可以解释,我为什么跟他走了进去。在比你想象要快得多的时间内我就吃下去了三块。但是随后伴随着一阵轻微肚子疼我吃起了后悔药。当伯迪尔走进来买一包润喉片时,他看见我们坐在那里,结果使整个事情变得让人绝望。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达成过不能与其他人一起吃点心的协议,但毕竟有点儿那个。我不喜欢这样做,看得出来伯迪尔也不喜欢。他目光窘迫地走出商店,这使我很难堪。这时候我突然感到,我内心实际上是多么厌恶斯迪格·亨宁松,我骂自己由于嘴馋跟他走进食品店。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坐在那里,像吃饱点心的蟒蛇,他正要付款。顺便说一句,他确实不像缺钱的样子。他明显是一位富爸爸的宠儿。而坐在那里的另一位,囊中羞涩,用每周可怜的一点零花钱去应付这个世界所有的诱惑。当她看到他一掷千金的时候,心里怎么会不忌妒呢?他肆无忌惮地抽烟,丝毫不顾及身边他所在学校校长的女儿会传话过去。他在吞云吐雾中说,他刚应邀参加了这个城市里一个家庭举办的枯燥宴会。父母都在场,真没劲透了。

“不对,”我说,“在我们这个城市,我们有点儿大逆不道,我们认为父母也是人。”

对于这一点,他露出一丝冷笑,从他的描述我知道,斯德哥尔摩的青年人聚会时,肯定完全是另一种气氛。如果他说的属实,亲爱的卡伊萨,我相信在稍后的晚祈祷时,我会为你作一点儿特殊的祈祷。但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社交圈内的朋友一定有别于斯迪格·亨宁松这类人。

最后我摇摇晃晃回家,满怀伤心和悔恨。我本来希望,家里的平静气氛会让我心情好起来,但是那里没有任何平静气氛,相反,格外紧张。爸爸刚开完家长会,回来以后讲斯万特,那个倒霉鬼作业得了三个警告,另加一个不遵守秩序警告。爸爸拍桌子发怒,妈妈很伤心,而斯万特痛心疾首,后悔莫及。我们坐在餐桌周围的时候,沉闷笼罩着大家。阿丽达端进来猪肉香肠时,不安地斜视我们。而莫妮卡明显认为,太伤心了,因为她说:

“大家一定要讲话,一齐张嘴!”

但是死一样的沉默继续着。还是那个年轻的罪人自己用《小熊温尼》中一句有点儿安慰性的话打破了沉默。

“不管怎么说,”他说,“最近我们还没有发生过地震!”

这时候妈妈淡然一笑。爸爸撇了撇嘴。随后我们大家抬桌子。后来吃香肠气氛比较轻松,不过我已经吃了三块咖啡味儿点心,不能完全公平地对待香肠。吃完饭以后我们活跃起来,小小孩子们去屋里睡觉以后,爸爸请我们去看电影。诚然他说请斯万特去看电影违反人类秩序,但是这个可怜的家伙知道后悔了,在他保证改过以后,他被同意跟着去。

“我肯定能学好所有的课程,”斯万特说,他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但是爸爸说,他属于《最后日子的圣贤》 里的人物,相信5月再突击读书也不晚。

“哎呀,亲爱的校长夫人,”当妈妈把帽子朝前朝后都试戴了一次,准备走的时候梅根说,“这么开心,我们真的没有过。”

“啊,看这些新款式的帽子,”妈妈叹口气说,“我确实记不得,哪边应该朝前,哪边应该朝后。”

然后我们就上路了。

现在我们刚刚回到家。电影是一部美国喜剧。让我觉得确实可笑的是,一位年迈的绅士把奶油蛋糕弄到脸上不下三次。如今人们在电影里已经很少看到这种场面。我笑出了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往脸上扔奶油蛋糕是这样的开心。但事实是,如果某家周报心血来潮用这样的题目下采访我:举出您的某个梦想,我将这样回答:能将一个真的奶油蛋糕扔到某个人的脸上!我不知道扔完以后会不会发生战争!我的意思是,当人们真的这样做的时候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我很有抱负,永远不要告诉别人!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只想告诉你,几天前我找到了工作,当然是兼职,这你明白。报纸上有一则广告,有经验的女打字员可以获得晚上的兼职工作。广告是我们这个城市新开的一家打字公司登的。

我不喜欢贫穷。你知道,当一个家庭有五个孩子时,每个人一周得到的零用钱不可能太多。你不要以为我不知足。我经常想,在有着多种可靠保障的伦敦街头,有着成千上万无人抚养的儿童。但是这不能阻止我想要很多东西。诚然,妈妈说没有任何病比贪心更严重,不追求自己根本得不到的东西的人最幸福。我确实尽力学会安分守己,大体上说做得还很不错,但是当我看到这家报纸上的这则广告时,我的贪心膨胀。我确实上过打字课程,此时我看到了挣学费和挣钱买一件浅蓝色上衣的机会,我觉得我需要这样一件衣服。

我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当天下午就去了那家打字公司。一位下巴有痣、表情像指挥官的女士接待了我。

“小姐真是有经验的打字员吗?”她一边说一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啊,对,非常有经验。”我轻松地回答,显得比大多数人都老练。

“那就试打一下吧。”下巴长痣的女士一边说一边把我安排到一台打字机旁边,随后她自己走进另一个房间。我立即上机操作。你知道,打字的时候手指应该放在键盘中间那行字母上,手指只是从那里上下左右微动。眼睛看着稿子,不看键盘,手指自己知道击哪个键。然而我一开始就把手指放在最上边那行字母上,却没有发觉,就这样我便高兴地打起来,希望旁边房间里的那位阿姨听见我像开机关枪似的叮叮当当打起来而赞赏我。过了一会儿,我看了一下我的情况。在那张漂亮的白纸上我打出了刺人心肺的乱码:

Q55 Wh48fg uqwi8j O4 3u uiq4 koyw5 wqu i7If34 okht.

或者其他类似的这种乱码。没有人可以对着我的骨灰说,我不知道这一仗失败了。 我立即意识到走为上策,我溜出大门,连说声再见的时间也没舍得留。事后想起来有点儿可惜,我没能看见那位下巴长痣的女士回来时看到我下列的杰作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Q55 Wh48fg uqwi8j O4 3u uiq4 koyw5 wqu i7If34 okht.

现在我已经认识到:其一,那件浅蓝色上衣绝对没有必要;其二,那些好心的女教师担心我们晚上无事可做的时候,过早地找工作是一种白痴行为。顺便说一句,我的打字机还是有用场的。多亏了阿丽达!阿丽达在回复求婚信。不过她大汗淋漓忙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完成一封回信,其实也只有“我很胖,对什么都感兴趣”这点内容,危难之时她求助于我。首先我得正式发誓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家庭成员。在我作了保证以后,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可怜的阿丽达,已经老大不小快40岁了,她是一位快乐而充满母爱的女人,确实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不应该还在我们家操劳。现在很明显,她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找一个男人。我们逐个回复求婚信。眼下我们正和两个人谈判,一个是“有着自己铺盖的可信男人”,另一个是“考验生活的人”。我倾向那个有铺盖的人,但是我觉得考验生活的那位给阿丽达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他写道,“在过去的岁月里向往着在自家灶台上欢歌的一位漂亮的小女人”,而阿丽达为能开始欢歌激动万分。然而种种迹象表明,那位考验生活的男人已经彻底出局了,后来他对为他欢歌的人没有表现出某种仁慈。我尽其所能使阿丽达转变观念,使她把兴趣转向那位可信的男人。

祝一切安好、永葆青春!

布丽特-玛丽

11月17日

可爱的卡伊萨:

这样一个夜晚,我不知道斯德哥尔摩是什么样子。耀眼的灯光广告,人们熙熙攘攘地进出电影院和饭店,五颜六色的橱窗,是不是这样?你想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样子吗?可以用一个词来回答:郁闷。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灯在11月份的黑暗中散发着惨淡的光。我先到安娜斯蒂娜那里去了一趟,想说一会儿话解闷儿,但是她去了姑姑家,她这个愚蠢的举动把我气坏了,我重新走入雨中。

啊,郁闷中的郁闷——11月份雨天晚上的大长街!连一只猫也看不到!如果不把安德松警官也列入猫的行列的话。他穿着带帽雨衣走在那里,脸色看起来就像得了肺结核。所有的橱窗都黑了,只有马格努松手工艺品商店的一个橱窗还亮着。几个假人面带微笑站在那里,它们肯定相信,在出自马格努松先生之手的秋季作品中自己是无敌的,但是我可不认同!至少马格努松先生关于什么是真正风格的观点与我的不一样。在苦于无法证明这一点以后,我溜进了约汉松食品店,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帮我以极快的速度解开世界之谜的活人。如果让我说真心话的话,我的眼睛在寻找伯迪尔。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我很想对他说,我确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咖啡味儿点心。很遗憾,他不在那里。万万没有想到斯迪格·亨宁松和玛丽安·厄登却在那里,当我看见他们时,我不禁想起了我认识的一位丹麦老先生说的关于熟人圈子里一对年轻夫妇的话:“他们不漂亮,但是很般配。”因为他们就是如此,斯迪格和玛丽安,他们坐在那里,穿着很随便,感觉都很自信。我向他们点头,匆匆而过。但是随后我再也承受不了11月份的风雨,收起心回家。

啊,温馨中的温馨——全家人坐在起居室的炉火前边,梅根请我们喝茶、吃三明治,爸爸高声朗读法尔斯塔尔·法斯尔的作品。 然后我们轮唱:

你愿意,你愿意,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到森林里去?

愿意,愿意,愿意,我愿意走到森林里去。

“可别赶上现在这样的天气,”我们唱完了以后耶科尔说。我敢肯定,我们大家明显感到,我们坐在那里开心极了。

随后我们大家一起哄莫妮卡上床睡觉。一开始她不愿意,想让我们“唱更多更多”,但是很快她就坐在自己的白色床上,露出天使般的表情。她念晚祈祷,并请上帝护佑“妈妈和爸爸和梅根和布丽特-玛丽和斯万特和耶科尔,尽管他过去揪过我的头发,还有我自己”。

“睡个好觉,做几个好梦,”我们走之前妈妈说。

“不过妈妈”,小家伙说,“我夜里做一个好梦,但是我不明白这个梦是不是允许小孩子做。”

当我们大家笑话她时,她觉得伤了自尊。

随后我们继续欢乐,妈妈变得比平时少有的兴奋。我真希望你能看到她在爸爸面前得意忘形和纵情歌唱的情形:

你为什么乞求我那颗年轻的心,

你为什么强迫我爱你,

你的爱情之火为什么不能久燃不息,

你为什么弃我而去?

“傻老太婆,”爸爸一边说一边用他特有的目光看着她,只有看她的时候他才有这种目光,一种非常温柔、同时有一点点娇惯的目光。

然后妈妈讲自己的青年时代。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不是特别老,不过我的意思是指她遇到爸爸之前最青春的时候。其中有一件事我觉得最有意思,其疯狂程度国内外没有,我知道其他人也没有经历过。

其中她讲道,有一次她在英国乘火车到牛津去。当时她差不多20岁,与她同行的是一位瑞典女友。在这两位年轻女士的对面坐着一位先生在读《泰晤士报》。

“那位男人长得确实不错”,妈妈说,像平时那样脱口而出,并自作聪明地认为全车厢不会有人懂瑞典语,“不过他显得很自负!”她继续说,“你看到的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人,他不相信除了英国世界上还有其他国家存在。”

“别直接看他,”她的女友说,“他可能知道我们在谈论他。”

“不会知道的,”妈妈说,“我看他是有分寸的,另外他在读报,既不会听到什么也不会看到什么。”

随后妈妈和她的女友把他的外貌细致入微地分析了一遍,并对他的气质提出了各自的理论。

这次英国之行妈妈带了一条她最不喜欢的头巾。它又旧又丑还掉毛,妈妈称它为“巨蟒”,因为她说它围在脖子上就像是一条大蛇,监管着被囚的公主。外祖母执意要她带上,因为“英国的气候对于娇嫩的脖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外祖母说。然而从踏上英国土地第一天起,妈妈就千方百计打算把巨蟒扔在什么地方。她曾经把它扔在旅店、饭馆,让它从脖子上滑下来,留在出租汽车上,但都没成功把它处理掉。最后时刻总有好心人把围巾还回来,而妈妈为此事而给别人造成的麻烦总要给一点儿钱表示谢意。

当火车驶进牛津火车站的时候,妈妈说:

“母亲想说什么都行,不过我被巨蟒折磨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现在该结束了。”

她拿起巨蟒,把它放进网兜里。

“躺在这里,一点儿都不要动!愿你留下美好的记忆!”妈妈一边说一边径直走下火车。

妈妈的女友有一些事情要去办理,她一个人站在大街上等她。这个时候,不是那个读报的英国人还能是谁呢。他的手里拿着妈妈的围巾,非常礼貌地鞠了个躬,一边微笑一边用纯正的瑞典语说:“我觉得您还是应该拿着巨蟒!像这个季节的寒冷夜晚还是很可怕的!”

你能猜出他是谁吗?是我爸爸!而妈妈说,像今年牛津这样的春天她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在春天过渡到夏天之前,妈妈和爸爸就订了婚。

尽管妈妈过去把这件事给我们讲了很多遍,可是我们还是百听不厌。我唯一不明白的是,那趟火车上她坐在爸爸的对面,怎么会不知道那是爸爸。

“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这就是我要找的‘妈妈’。”爸爸说,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

“对,你当然能认出妈妈,”耶科尔说,“这谁都能做到。我希望我也能跟着坐火车,那时候我一定要把巨蟒给你好好围上,妈妈!”

顺便问一句,猜猜巨蟒的命运吧?你大概以为它的命运很悲惨,被孤孤单单地抛弃在英国农村的什么地方。绝对不是!巨蟒又进入了新的伟大时期。妈妈订婚那天围着它,然后它英雄般地回到瑞典。如今它被好好保存在阁楼上的一个有卫生球的盒子里。不过每年的5月5日,就是妈妈和爸爸订婚那天,它都要露面,当爸爸和妈妈一起出去到饭店吃订婚纪念日晚餐时,妈妈都要围着它。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谈到很晚很晚。最后妈妈为我们弹钢琴,她弹得好极了。我有一个梦想,希望有朝一日钢琴弹得像妈妈一样好,但是我知道可能永远做不到。为了坚定我们的信心,斯万特作了很大努力。我经常从一本叫《钢琴之书》里挑一些曲子弹,斯万特在书中的字母a上画了一道很粗的红线。

“《钢琴之书》确实很管用。”我这位可爱的弟弟说。他可能是对的。

现在我一定要躺下,读一章《大卫·科波菲尔》,如果睡神勇·布伦德 不是特别反对的话。但是我早就打哈欠了,看看到底会怎么样,一定很有意思。顺便说一句,晚上躺着看书是一个坏习惯。不过躺着看书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

晚安,卡伊萨,睡个好觉,不过别像莫妮卡说的梦见儿童禁止梦见的梦。

你守规矩的朋友敬上

11月28日

亲爱的卡伊萨:

11月很快就到头了,谢天谢地!我几乎喜欢所有的月份,但是11月肯定是我最不喜欢踏进的。在一些英文书里,描写年轻姑娘们在恶劣的阴雨天总是喜欢走到大自然里,让雨水冲刷自己的脸尽情享受,使皮肤漂亮起来,但是英国的下雨天肯定跟瑞典完全不一样。我确实试过几次,早晨上学去的时候,大雨如注,像英国姑娘似的,让雨哗哗地浇在脸上,但是我说成功了,那肯定是谎言。相反,当我满怀希望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看里边可能出现的奇迹时,我看到的是一张冻得发紫的脸,我觉得我得到了一张苹果花似的脸。我肯定没有变得更漂亮。所以现如今,当我像一只灰色的小水鼠走过大街时,我蜷缩在我的雨伞下。

今年这个时候学校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一天到晚开着电灯,窗子外边没有一点儿紧张有趣的事情可看。我很难做到聚精会神。正当我们讲到伏尔加河支流的时候,我的目光沿着世界地图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南海的一个偏僻小岛上。比如就在11月这个季节住在珊瑚海中的黛安娜浅滩 上,你说怎么样?身上只围一条纱笼筒裙,到处走一走。我朝周围班里的同学看了看,竭力想象着,如果她们穿着纱笼筒裙而不是现在穿的正正经经的校服会是什么样子。玛丽安肯定愿意穿,她一定会在黛安娜浅滩上的男孩子中间造成很大轰动。不过对于漂亮的小布丽达·斯文松,我想出了更好的办法,让她穿上比基尼泳装,而丽萨·英隆德绝对要穿着狼皮大衣、高筒靴子,乘坐西伯利亚狗拉爬犁,奔驰在冻土地上。她和男孩子一样矫健。

啊,啊,如果大家坐在那里上地理课不仅仅考虑伏尔加河支流该多好啊!但是大难临头,当我被提问时,就连最小的那条支流的名字也从我嘴里挤不出来。我又不想当面对女教师隆德斯特罗姆说,请讲一些更有意思的内容吧,比如黛安娜浅滩什么的。她听了肯定会气得把自己尊贵的哈巴狗脸绷起来。她确实像只哈巴狗一样可笑,让我感到吃惊的是,这次她没有叫起来。也就是说,她有时候会叫起来,不过我倒是喜欢她汪汪叫起来。

课间休息时我们挤在楼道里,如果天气好的话我们会到院子里去。如今玛丽安急于和我接触,每到课间休息她都会找到我。她大概认为,至少偶尔与和自己观点不同的人打交道是很开心的。你记得吧,那次她别出心裁提出的14天以内不与布丽达·斯文松讲话那件事已经过去。对此我有一点儿自豪。另外,我也自问,玛丽安内心是不是也很善良。几天前她特意送给我一本极为精美的《漫游与朝圣的年轻》 。我受宠若惊。不过你知道,书是俘获我的最好诱饵。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发起疯来,没有人敢接近我,只需有人把一本书放在我的鼻子下边,我就会变得温顺,小孩子都可以与我交谈。

另外,玛丽安的生日快到了。包她食宿的房东阿姨仁慈地答应,她可以邀请一些人来。我们有几个人要到那里去,有男孩也有女孩。想起来了,伯迪尔也在此列。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在外边散步,咖啡味儿点心的事情已经化解。

“我们能在一起的话,一定要在一起。”伯迪尔说,我赞成他的话。他是我知道的最高尚的男孩子,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立即会感到,我自己也高尚、体面和真诚。他比与他同龄的大多数男孩子都严肃。我想,这大概与他成长过程中经历的很多不幸有关。他10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他与母亲和妹妹搬到这里来住。他的父亲离异后马上就再婚了。

“我的孩子,如果将来我有的话,一定要保证父母终生在一起,至少我自己不离异。”他说。他蓝色眼睛里的目光是那么坚定和认真,让我深深的感动。

“忠诚,在所有事情中是最重要的。”他说,这时候我也感到是这样。由此看来,他比同龄人更成熟,一点儿也不奇怪。如今他已经是家里男性顶梁柱。你放心好啦,他有一个真正温馨的小家,我很少看见有谁像他那样对母亲和妹妹无微不至的关怀。爸爸总是说:

“那个伯迪尔·维德格伦很宽厚,是一个好小伙子!”

这时候我总是以某种奇特方式感到自豪,尽管我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别以伯迪尔的名义吹嘘,每个人的荣辱只属于自己”,这你是知道的。

伯迪尔就是这样的人,提到他我总有话说,这么说有一定的道理。这不是套话。我不知道你们斯德哥尔摩那里怎么样,反正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哎哟,我们几个凑在一起,讲的都是废话、蠢话。大声喧哗、傻笑和穷欢乐,不管怎么说很开心,尽管如此,有时候还是渴望讲一些有实际内容的东西,不能自始至终把嘻嘻哈哈作为最高目标。

“在这个圈子里要求吵嘴讲点儿技巧都是奢望”,伯迪尔经常说,“而要求管住嘴的技巧绝对不可能。”

当我们在外边散步的时候,伯迪尔和我,可以很长时间不说话,我没有发现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和。跟伯迪尔一起散步也很有意思,因为他那有生命的目光关注大自然里的一切东西。他能叫出很多动植物的名字,而我却一无所知;他能找到鸟窝,而我只看出那里有一些枯草。春天的时候,总是他找到第一棵蓝色银莲花,当我在地面上看到几个棕色球状体 时,他马上说这是野兔去后留下的请帖。

哈哈,关于伯迪尔的事多得可能会顶到你的嗓子眼儿,我说得没错吧,现在我一定要把你从我的报告中解救出来,不再作报告,仅以一句热情的问候住笔。

布丽特-玛丽

圣灵降临节第一个礼拜天

亲爱的卡伊萨:

圣灵降临节期间你们斯德哥尔摩那边的天气怎么样?我希望没有雪,不然我会忌妒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圣灵降临节的气候还不能直接说不好。诚然我们这里没有雪,但是树上挂一层白霜,雾蒙蒙的天空中一轮红色的冬天小太阳奋力地照耀着。不能说很成功,但是看着它尽职尽责的样子还是很有意思。

早晨我们全家都起得很早,点燃第一支圣灵降临节蜡烛。妈妈弹钢琴,我们唱《为主准备好了路》。我突然感到离圣诞节已经很近。我觉得,圣诞节就像能驱赶12月黑暗的一把火炬。第一个圣灵降临节礼拜天时,人们好像从远处看这个火炬,然后看着它一天一天靠近,直到平安夜时它照亮和温暖每一个人的心。

早饭以后,斯万特、我和耶科尔到野外散步。我们穿过森林朝施尔胡尔特方向走去。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我根本无法向你描绘出那里有多么美。在那里你将会看到美丽的树挂。

耶科尔像只小狗一样在树丛中跑来跑去,我估计,他走的路差不多是斯万特和我的两倍长。

在施尔胡尔特附近有一个荒废的旧长工屋,我们走了过去。夏天,当紫丁香和长满树结的老苹果树开花时,这里非常漂亮。过去,住在这里的人栽下苹果树、耕种周围的土地,如今一切都荒废凋敝,想起来我有些伤感。找来苹果树苗,把它们栽到地里的那位长工可能希望他的子孙后代永远住在这个地方,老苹果树死去以后,他们再栽种新的,永远继续下去,你难道不相信吗?

那里的门没有锁,我们能走进去。墙角旮旯到处是蜘蛛网,所有的窗玻璃都没有了。地板被脚磨得高低不平,一眼就能看出。整个房子只有一室一厨。屋子里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开口炉子。谁知道这位长工有多少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坐在火炉前烤火暖脚,而他们的母亲则忙着为他们做晚饭吃的粥,窗子外面黑暗如墙。耶科尔到处转到处瞧,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拿过来一大摞从衣帽间找到的旧信,都是从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德卢斯寄出的。我们读完信以后知道,信上标的日期1885年,所以我不认为我们犯了什么大罪。信是一个叫希尔玛·卡尔松的人写给住在施尔胡尔特这个地方的父母的。她写道,他们在美国过得都不错,但是活儿很重,报酬微乎其微。她非常非常想吃母亲做的粉肠。啊,亲爱的希尔玛,你到美国去干什么?你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吃粉肠,直到撑坏你的肚子,你的父母也免得死时床前无人,而施尔胡尔特这个地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荒凉凋敝。不过希尔玛可能穷得没有办法,移居美国是唯一的出路。

后来我们回家了,下午的时候耶科尔掉进浴缸里,当时他正在浴缸旁边玩树皮帆船,结果眼睛上方摔了一个大口子,梅根只好带着他去医院缝伤口。他回家时头上贴着一小块可爱的绷带,用胶布固定着,好像是当日受伤挂彩的英雄。不过他说,最近一周课间休息时他不能到室外去。

“天呀,你为什么不能呢?”我问,“到室外走一走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吧。”

“你怎么会知道?”耶科尔愤愤不平地说,“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们学校的情况。如果明天课间休息时我出去,放学回家时,我的整个耳朵肯定被揪掉了。”

这位小小的打架高手这样说,他说的可能对。我很清楚,在这群小家伙中间他出手很重。不久前我经过这个小学,看见耶科尔在“冲啊,胜利属于我们”的战斗口号声中一头扎进五六个男孩子群里,拼命厮打起来。看来他最好在课间休息时别出来。

除此以外,我们这个小城没有什么新东西可讲了。啊,想起来了,我们去过玛丽安那里,如果你想听的话。茶、三明治和与斯迪格·亨宁松的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是当天晚上的收获。冲突是由伯迪尔引起的,大概过程是这样。

斯迪格在衣帽间的穿衣镜前面磨蹭了很长很长时间,整理领带、梳头发,他看到自己的形象时显得非常得意,这时候其中一个男孩说了句嘲笑的话:

“他妈的,你没完没了的照什么劲儿!”

斯迪格反唇相讥:“啊,我喜欢臭美,对我来说就像土地能长出鲜花一样自然。”

伯迪尔用最干涩的声音接过话茬儿:“那不爱臭美的人有什么可乐的!”

火药味儿更浓的事都说了出来,这一点我不想否认。不过斯迪格不管怎么说还是相当克制,他做得不错,真不错!他和玛丽安住在同一个包食宿的阿姨家里,所以他不请自到,不然的话她可能要找一个更乐观的搭档。

玛丽安得到的生日礼物都不菲。妈妈和当大经理的爸爸为了庆祝自己女儿15岁生日尽了最大努力。你听着:一个猪皮小旅行箱子,两套水洗绸精制睡衣,一个红色指甲刀,一只漂亮的银手镯,25克朗现金和三双丝袜。但是没有一本书。我大概要过五次生日才能和玛丽安一次生日所得到的礼物一样多,不过也没什么!如果我过生日时没有得到一本书,我真会怀疑世界秩序是否出了问题。

其他方面还不错,要多快乐有多快乐。我们先跳舞,不过最后我们像小孩子似的玩起了摸瞎子、讲笑话。你听说过吗?我们还进行即兴讲演,而伯迪尔以这样的题材作了一个很不错的简短讲演:“企鹅灵魂生活与卡尔马联盟 之比较”。我自己讲的题目是“论火腿”,我不想说我讲得特别好。不过这也是一个愚蠢得不同寻常的题材,你不觉得吗?然而我非常喜欢吃圣诞火腿,这一点一定要为自己辩护。

现在,我的小姐,我要用最严肃的号召结束这封信,你要马上行动起来准备圣诞礼物,钩织隔热抹布,绣几小块粗糙的可有可无的桌布,以便你能真正感受到圣诞节真的来到北欧了。

布丽特-玛丽

12月14日

挚友,你好:

你今年也没选上斯德哥尔摩露西娅小姐?卡伊萨,卡伊萨,你是怎么搞的?从你寄给我的照片看,你的相貌气质完全符合花烛皇后的要求。你说你没有参加比赛对吗?啊,你不能参加昨天晚上佩戴首饰、身着白色家兔皮衣的穿过全城的巡游那就完全赖你自己了。

在我们家,露西娅节我们过得特别热闹。我们的露西娅小姐是阿丽达,她穿着自己最好的那件绣花边的白色晚礼服。我过去以为露西娅一定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姐,她的体重至少不应该超过90斤,不过我的观点可能有点儿陈旧了,一定要尽快更新。不管怎么说,阿丽达的深沉的低音比那些虚假的轻声更能带给我们真正的温馨。当她用假嗓子吃力地挤出“桑塔露西娅,烛光闪闪亮”的时候,整个屋顶好像都要被抬起来,她把浓咖啡、新鲜的藏红花蛋糕和椒盐饼干送到我们床上。踏着阿丽达的足迹、走在她肥硕身体后边的是头戴圆锥形帽子的小星童 耶科尔,在北半球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正在换牙的星童。从我最后看到他到现在他已经掉了两颗牙。我不知道,小孩子一次能掉那么多牙,不过耶科尔做事很仔细,这一点我敢保证。

喝完咖啡,我就跟着阿丽达走进了卧室,想看看莫妮卡看见露西娅小姐的反应。我原来估计,她会因为自己没当上露西娅小姐而情绪一落千丈,但是真不错,一点儿没有!她在床上坐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阿丽达一会儿,然后极为平淡地说:

“我相信,你头发上有蜡烛!”

就这么一句话。

阿丽达差不多挤出来五次“桑塔露西娅”以后,大家从心里已经很厌烦再听这个歌了。我们便唱起“斯塔方是一位长工”,随后就到了我们慢慢腾腾上学的时间。大街上很黑,但家家户户的窗子都亮着。很多人手里拿着咖啡篮子在街上走动。你可别说,小城市人不把露西娅节当回事儿,真不是!

我很晚才从家里走出来,去学校最后一段路我不得不跑起来,不过我刚刚气喘吁吁跑进校门,学校的钟就打八点了。我们的校长正作早祈祷。她几乎总是一个人作。如果换一个人作,我就觉得这一天开始的不正常。我喜欢听她平静的声音,当她朝我们大家看的时候,我也喜欢看她的圆眼睛。我总是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成为一个高尚的人,就像她期望的那样。她是一位好教师,但是她有着更好的人格。爸爸说:“如果让我在两个有着好人格的坏教师和有着坏人格的好教师之间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我们很幸运,有在两方面都好的校长,如果有一天我也陷入类似两难的境地,不能同时拥有妈妈和爸爸,我会大步走向妈妈。

祈祷大厅布满蜡烛,我们的教室也点燃了蜡烛。这一天的开始节日气氛很浓,实际上结束时也不错。晚上,在学校的礼堂举行了红十字会晚会。其中重新上演了去年春天儿童日那天演的一部短剧。斯万特和我分别扮演剧中的角色。剧中有一个情节是我狠狠地打了斯万特一顿,你用不着怀疑,我确实以极大的激情和快乐投入这部短剧。因为斯万特自始至终都在通过讨厌的怪笑让我脱离角色和笑场,他还不想让观众看出来。当我宣布那个可悲的事实“陛下礼拜四下葬”时,招来一阵哄笑,很糟糕,但这也是事实。当我们的导演事后表扬我打斗场面非常真实时,我相信他说得不过分。

还有一个不幸落在斯万特的头上。他本来应该这么说:你的路上暗藏杀机!但是可能是因为他笑得太过分了,舌头一僵,结果这句被他说成了:

“你的路上藏暗杀机!”

在这种情况下他转过脸去,以某种真正的忧伤方式想一想,免得成为公开的笑话。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下次斯万特再来气我,我知道该说什么回敬他。那时候我只要高高地举起拳头说:

“你小心点儿!你的路上藏暗杀机!”

演完这出戏以后,有很多唱歌的节目。两位女士肯定要互相抓头发。其中一位是音乐老师,她在女校和男中教音乐。她的嗓音很美。而对另一位实在不敢恭维,一位难以相信的厉害女士,她的丈夫是男中美术教员。阿尔贝里夫人精于算计,你肯定相信她在婚姻方面也是如此。在美术教师这条路上走得极为谦虚的阿尔贝里先生只得就范。因为阿尔贝里夫人完全生活在虚幻之中,认为自己能唱歌(当她真的唱起来时,听众真想去死),所以当活动委员会选中安德松小姐时,她闹得天翻地覆。阿尔贝里夫人迅速到我们家找妈妈,她是红十字会主席,带着像受伤的母羊一样无辜的目光在我们家整整坐了一下午,主要是不停地诽谤安德松小姐。但是带着诽谤来找妈妈无异于用硬面包喂孟加拉虎。我的意思是不起作用。阿尔贝里夫人一提起对安德松小姐不利的话,妈妈就用很夸张的题材把话岔开。我坐在隔壁的房间里,听着这一切,觉得很有意思。不管阿尔贝里夫人说什么,妈妈总能把话引到关于现代人的品行、道德或类似的事情上。

但是阿尔贝里夫人不肯罢休,最后妈妈说:“你们大概可以搞一个小小的二重唱节目吧?”

阿尔贝里夫人没有叫起来,这让我大吃一惊。但是她回答时流露出的不悦表情真够厉害的:

“哈格斯特罗姆夫人真会开玩笑!”

随后她就走了,妈妈活动一下双腿说:

“哎呀!歌声能产生高尚的情感,一点儿不错!”

不过妈妈还是很同情她,最后她也得到了演唱的机会。

“让她唱没有问题”,妈妈说,“困难之处在于怎么让她适可而止。”

她唱了梅里坎都 作的《白桦林涛》,你知道,唱到“……让彼此的生活更美好”这句时,她的声音发颤,要多明显有多明显。阿尔贝里先生就坐在听众当中,我不知道他会有何感想。

“让彼此的生活更美好,她的用意不错。”站在幕后听她演唱的斯万特诙谐地说。

多好啊,这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摆脱一下学校的功课做一点儿家务活儿肯定会很开心。梅根在阿丽达的帮助下已经动手把全家搞得天翻地覆。她相信,如果不把所有的窗子都清洗干净,不把每一块地板都擦亮,不把每一把刀叉擦得能照见人,就不能叫真正过圣诞节。

祝一切顺利!我希望圣诞节前,我们还能再通一次信。

布丽特-玛丽

12月22日

亲爱的卡伊萨:

取一点儿牛奶,两汤勺砂糖,三汤勺玉米面,三个鸡蛋,把它们一起搅拌,你觉得会变成什么?烹饪书上说可以变成玉米糊,但是我没有得到玉米糊。我觉得更像某种糨糊。至少全家人都拒绝把它当成饭后甜食,只有耶科尔例外,他像猪一样,什么东西都能吃。

真够窝囊的!从学校赶回家,挽起袖子满腔热情投入家务劳动,结果怎么样呢?一锅糨糊!家里人冷嘲热讽,特别是斯万特。

“你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这个食谱?”他尝了一下糨糊以后问。

“从烹饪书上,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冰冷地回答。

“你把它从那里拿走真是太好了。以后上边再也不会有这个食谱了。”斯万特说。

随后我自告奋勇,帮助梅根烤椒盐饼干,这时候斯万特说:

“可别冒这个险,梅根!最好让她洗一洗杯子或者抱一点儿木柴什么的,不然她可能往椒盐饼干上撒砒霜!”

“是吗,你真的相信,你的路上藏暗杀机?”我说,“你大可放心,我用不着为你花钱买砒霜。我直接打死你多省钱呀。”

随后我给了他我最拿手的右击拳,我原想至少可以打击一下他的气焰,但是没有达到目的。他只是笑。不过我想这也足够了。

“小孩子之间不要乱打”,梅根说。她像一位将军指挥一场大战时那样走来走去,我们还没来得及眨眼,就被分配了工作。斯万特和耶科尔负责运够整个节日期间用的木柴,我负责烤椒盐饼干,莫妮卡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小块椒盐饼干面团儿,她可以把它捏成各种奇奇怪怪的饼干形状,阿丽达烤小麦面包、藏红花面包和很多很多饼干,梅根自己负责列出节日菜单,并负责采购,让人觉得她要请全县的人吃饭,妈妈负责买她第二天要跟人交换的礼物,而爸爸——读书。大扫除已经做过了,平安夜前一天只要稍微擦一擦就行。圣诞香肠灌好了,肉冻做好了,火腿已经从肉铺取回。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前一天晚上,我们煮好了太妃糖,我认为煮太妃糖属于为圣诞节作准备工作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我们大家都聚在厨房里看,甚至爸爸也来了。他的作用是,通过高声朗诵为我们助兴;莫妮卡的作用是碍事,她每次走近炉子的时候我们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耶科尔的作用是,没等太妃糖凉了他就去尝。他每年都扮演这个角色,每次由于烫牙发出的疯狂喊叫声简直要把房顶冲破。人们常说,挨过烫的孩子怕火!但不管怎么说,挨过烫的孩子不怕太妃糖,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我多么希望今天晚上你能来我们这里,我可以请你喝咖啡,让你尝我们自家烤的圣诞点心,此时此刻特别温馨,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放的杯子闪闪发亮,大桌子上铺着红格子桌布,灶台柱周围挂着绸纸边饰,看到这一切,心里感到很满足。当我看到食品柜里装满圣诞节吃的东西、盒子里装满各种点心,我觉得富得像财神。多好啊,再有两天就到圣诞节了!多好啊,每年都充满同样的期待!当我一想到圣诞节,肚子撑得再吃不下任何东西的那天,我知道自己等不及了,到了那一天我就老了!

明天斯万特和我一定要去买圣诞礼物了。一点儿不错,办事拖拖拉拉是一个恶习,但生来就这样,有什么办法呢!梅根几周前就准备好了,不过她还得帮助耶科尔和莫妮卡,所以明天注定要有一个大驼队去采购圣诞礼物。在某种程度上我还真喜欢在最后一分钟去圣诞采购,那时候所有的商店都挤满了人。当然要等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但总是可以在那里碰到熟人聊天,互相咨询买什么圣诞礼物好(就驼羊衬裤和衬衣的质量而言,我的观点总是受到称赞)。买圣诞礼品,一定会很挤,这是我的观点,其他的人在米迦勒节 以后再买也无可厚非,如果他们愿意。

哎呀,我说卡伊萨!下雪了!下雪了!啊,千真万确,下雪了!初雪!我刚才坐在这里给你写信,没有注意到,在我无意间抬起头朝窗外看的时候,洁白的雪真的飘然而至。平安夜的前两天,真是太理想了。明天晚上,斯万特、耶科尔和我将到铁匠坡我们固定的供应商那里取回圣诞树。我想那个时候我们可以用雪爬犁把圣诞树拖回来。你会看到我们行进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路边是挂着白雪的杉树,星星在我们头上闪耀,周围寂静无声。如果不是一张圣诞节卡片,我真不知道珍妮·尼斯特罗姆 是谁。

现在,亲爱的卡伊萨,衷心祝愿你过一个祥和、快乐的正统圣诞节,祝你万事如意!

你的布丽特-玛丽

圣诞节第二天

亲爱的卡伊萨:

又是圣诞树、又是圣诞食品、又是圣诞礼物,是不是宣扬得有点儿太过分了!反正我有这个想法。每年节日的第二天,当我静静地坐着消化圣诞食品时,都这样想。谁要是这个时候让我吃香肠或火腿,算他倒霉了!举手抗议我确实做不到,但是我总是对相关的人投以敌意的目光,他应该知道,他的行动不合时宜。

但是我不能没有良心。我过了一个美好的圣诞节,在我吃饱喝足的时刻不想否定。你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样庆祝圣诞节的吗?因为你不在场,无法说不,我就利用你没有申辩的机会开始讲。

我们在平安夜那天早晨醒来时,啊,圣诞节真的到了。我们还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妈妈和梅根就翻出了每年圣诞节都使用的东西:红烛台、草编山羊、可怕的纸做的圣诞老人,这些东西都来自祖父母家,屋顶上悬挂着圣诞天使和纸鸽子,耶稣降生时的马槽,一句话,所有的东西都在我童年最早过圣诞节的记忆中。当莫妮卡看到这一切时,高兴得简直要疯了,特别是那个马槽。

“那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小耶稣。”她拍着双手说。

我们赶紧穿上衣服。阿丽达已经把起居室的炉子生起来,我们在那里喝咖啡,每年平安夜那天早晨我们都喝只有圣诞节时才用的那把铜壶煮的咖啡。各种各样的点心都摆在圆桌上,椒盐饼干、香槟酒味面包圈、杏仁虾、甜面包圈和形状年年一成不变的藏红花面包。有一年阿丽达换了新样子,结果新样子面包深受质疑,所以已经有很久她没再换样子。

在此期间太阳已经升起,当我们从起居室的窗子朝院子里看的时候,斯万特说:

“这是真的吗?”

人们确实不敢相信,平安夜这天天气真的这么好!我经常觉得圣诞节期间不是寒气逼人就是冰天雪地。但是现在整个院子一片洁白,一切都沐浴在阳光里。

平安夜那天上午我们都要到陵园去,那里有我们爷爷、奶奶的墓地。古老的墓园周围显得那么洁白、那么宁静。我几乎相信此时我真的知道了那句“平静能转化为各种理性”的含义。

你们什么时候装饰圣诞树?我们都是在平安夜那天上午,这是我们回家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我们用的都是普通的旧圣诞树装饰品,在这些使用多年的宝贝当中,一只玻璃鹡鸰鸟是妈妈小时候装饰圣诞树用的,一对棉絮天使明显熬到了好日子,肯定可以获得长期忠诚服务爱国勋章。

我本来想给你讲一讲我们怎么样在厨房的折叠桌上吃平安夜晚餐,怎么样在炉子上的锅里蘸面包吃,晚上怎么吃干鱼片、粥和火腿,但是免了吧,一方面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自己能猜出这种事,另一方面很遗憾,我完全不在状态,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吃圣诞节饭是什么享受。我只能庄严神圣地向你保证,我们吃了圣诞节饭!最可笑的是为粥作诗。比如你觉得斯万特瞎诌的这首诗怎么样,他自己认为是一篇杰出的文学大作:

与面包相比

我更加喜欢粥,

由一位绝代佳人

在厨房里亲手煮熟。

这里说的绝代佳人就是阿丽达,她似乎没有明白这首颂歌的含义。最后她总算知道她受到了赞许,我们在极好的气氛中结束了这顿饭。

时间慢慢过去,总算到了晚上,这让耶科尔大为惊奇。他盼平安夜心切,总嫌时间过得慢,一直怀疑还能不能熬到晚上。

我们大家一起洗盘子洗碗,然后聚集在起居室。我们点燃圣诞树上的蜡烛以及炉台上和折叠桌上所有的蜡烛。妈妈坐在钢琴旁边,我们站在四周。唱呀,啊,我们唱得非常起劲,唱古老的圣诞歌曲真是太有意思了!随后沉默了一会儿,爸爸翻开《圣经》。我相信,如果听不到爸爸朗读圣诞福音,我肯定不想过平安夜。在回顾我童年的各次圣诞节时(我现在可能已经不是孩子了吧),我记得最清楚的不是美好的圣诞礼物,而是这件事。

“这几天传来消息,奥古斯都皇帝 下旨,全世界都要登记付税。”每次我听到这个引子,一股幸福暖流便会充满全身。我知道没有任何诗歌比圣诞福音更完美。

“在同一个地方,草地上有几个牧人为他们的牧群守夜。”听到这句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好像移居到了几百年前那个小小的犹太人国度吗?我觉得所有东方国家的神秘都蕴藏其中。

随后是梅根和我的二重唱《月光下的湖泊和湖岸》 和《星光闪闪亮,闪闪亮》 。像往常那样,阿丽达感动得哭了起来,她一直这样。

“就是天使也唱不出这么好听的歌。”她感叹道。

过高的评价可能源于她的评判标准,你难道不认为是这样吗?

阿丽达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就传来了敲门声,莫妮卡紧张得直往裤子里撒尿。

斯万特走进来,他化装成圣诞老人。

“这里有没有很乖的孩子?”他完全按着传统的方法问。

“有,就是我。”莫妮卡用颤抖的声音说,“不过耶科尔有时候很愚蠢。”她补充说,这个小机灵鬼。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乖的一位小妹妹呢。”圣诞老人说,因此她得到了圣诞礼物。

不过我们大家都得到了圣诞礼物,不管我们乖不乖。我得到的东西是:灰色滑雪裤,大回旋滑雪裤,梅根织的红毛衣,四本书,即《瑞典人和他们的首领》 《约斯达·柏林的故事》 《长腿爸爸》 和《瑞典文学选编》,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个棕色的软皮子钱包、家里人织的手套、一件浅蓝色软缎子带饰物的内衣、信纸,啊,别的肯定没有了。啊,不对,我还得到莫妮卡送我的一个杏仁糖小猪和耶科尔送给我的一瓶小巧别致的香水。瓶子里的香水味儿很冲,我相信能把全城的人熏倒,所以我对耶科尔说,只有特别想美的时候,我才会动它。但是他马上就想让我抹一点儿,因为不管怎么说现在就是平安夜,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忍心拒绝。

“很不错,”斯万特说,“因为,如果你在圣诞节这几天迷了路,我们只要跟着香水味儿走,就能搜寻到你。”

随后我们围着圣诞树跳舞,莫妮卡变得异常兴奋,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平安夜应该这样。她还几次客气地让我们吃一点儿花生、杏仁和葡萄干,但似乎并不真心。妈妈已经说了,莫妮卡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九点半的时候,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玩自己的新布娃娃。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发困的有翼小天使。我们听到她极为平静地自言自语:

“我本来想去睡觉,但是我可不能这样做。”

这时候她还是睡着了。另外,考虑到要做圣诞节早弥撒,我们大家也都早早上床睡觉了。

我不知道,在斯德哥尔摩人们去做圣诞早弥撒的气氛是不是很浓,是这样吗?至少不会像我们这里,这一点我敢肯定。不管怎么说,在正经八百的国家人们当然要去做圣诞早弥撒,最好是坐着雪橇点着火把去。我们吃力地走过刚下过雪的小街,看着家家户户窗子里的蜡烛,然后挤到坐满人的教堂找个地方,听“欢迎”的祈祷声在教堂屋顶下回荡,这就是圣诞早弥撒。

随后我去安娜斯蒂娜那里,喝教堂咖啡。我一直这样做,昨天也不例外。

中午我们有客人,有很多很多客人。妈妈是一个女强人,她总是想方设法寻找需要某种帮助的人。如果在10公里范围内有某个不幸的人、生病的人或其他孤独的人,妈妈就把他们夹在翅膀底下带回家,所以圣诞节那天,我们家总是有很多人。常客有格伦特阿姨,布伦阿姨和格列德琳阿姨,啊,这些不是她们真正的名字,不过我小的时候就坚信她们应该这么叫。她们确实是三位非常可爱的老小姐,尽管她们的谈话内容不涉及疾病和家庭新闻以外的领域。她们知道现存的每一种病的预兆。听她们谈了一会儿以后,我觉得好像已经得了五六种病,其中至少有两种有生命危险,我真的坐在那里为自己这么年轻就要死去而忧伤。有时候她们来访正赶上有谁真的病了,这时候她们长满皱纹的脸上就会露出不安的神情,伤心地摇头。别乐观,一点儿救也没有了!

我记得有一次耶科尔得了严重的咽喉炎。“我总是在说,这个男孩子待在这个世界太可惜了。”格列德琳阿姨一走进门就这样哭着说。平时容易激动的妈妈差一点儿就晕过去。不过这时候梅根尖锐地说:

“少废话!喝一汤匙麻油,明天他就会退烧!”

今天上午我和伯迪尔外出滑雪。他得到一副新的滑雪板作为圣诞礼物,真正的名牌“斯普里特凯因”,我相信他想显摆显摆。我们朝施尔胡尔特方向滑去。还有什么事比穿过森林滑雪更美妙的事吗?还是跟伯迪尔一起滑。

当我们要各自回家的时候,他迅速递给我一件圣诞礼物,就是那本诗集《北欧之声》,你大概知道。我一直希望拥有这本诗集,所以你能猜到,我是多么高兴。但同时也很尴尬,因为我这个笨蛋事先没有想到要送他礼物。

当我脱掉滑雪板时,感到浑身顺畅、舒服和充满活力,但是当我走进屋里时,火腿、肉冻、香肠和所有的东西都摆在桌子上!我很快又进入撑得不能动的大蟒蛇阶段。但是明天我一定只喝茶和吃烤面包。我一定做到!

多好啊,就在昨天圣诞节最热闹的时候,我收到玛丽安的信,她邀请我去拜访她。信里还有一张特别的纸条,是她妈妈写给我妈妈的,问“您的女儿布丽特-玛丽能不能赏光,作为玛丽安的客人在我们家住一个星期。”

亲爱的心肝宝贝,布丽特-玛丽当然可以赏光!我正在深深地期待着。我们确实正在成为正式的朋友,玛丽安和我。安娜斯蒂娜昨天晚上起程去达拉那省她外祖母家,而伯迪尔也跟随他的家里人暂时离开我们这个城市一段时间,因此没有理由阻止我们飞往他处。

“你去吧,”斯万特恋恋不舍地说,“我们会自力更生的。不过没有你,我们做饭会很困难的。”

他还没有忘记那次我做玉米糊糊的事。

我下次很可能是在斯纳特林埃的农庄给你写信。

不过现在你首先要写信告诉我,你们圣诞节过得怎么样。

到此为止,多保重!

布丽特-玛丽

新年之夜于斯纳特林埃

亲爱的卡伊萨:

新年好!如果不是更好,起码跟过去一样好!

我不知道你对每年的最后一天有什么感觉。12月31日这一天大概认为它在日历上占有一个重要地位。确实是这样,但实际上是特别不公正。比如10月13日,它年复一年都是一个普通的劳累工作日,可能偶尔能赶上一个礼拜日。与此相反,其他的日子则好得多,总能赶上仲夏节之夜、平安夜、五朔节和新年,所有这类节日都是人们向往和钟情的。只要想一想4月1日那个高兴的家伙就明白了!我绝对相信2月9日是一个充满自卑感的日子,它对于4月30日总是瓦尔堡之夜 极为忌妒,你难道不相信吗?随便问一句,你难道不相信人也有类似的情形吗?一部分人总是赶上10月13日这一天,这些可怜的人该怎么办呢!我妈妈绝对喜欢仲夏节之夜,我敢肯定,而梅根则喜欢充满欢乐和丰富多彩的圣诞节。我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呢?可能某个有点儿正统的日子,3月底到4月1日这段时间有点儿吸引力!

你可能认为我有点儿心血来潮,平白无故地写这些东西干什么呢?今天我在斯纳特林埃书店里买了一本特别可爱的挂历,可能是受到它的启发,没有别的原因。我翻开面前的这本挂历,面对这类挂历我总是浮想联翩。你难道不认为人们知道自己的生日却不知道自己的死期有些奇怪吗?人们每年都要经历有朝一日被别人祭奠的日子。我觉得,人们对这一天会有某种特别的感受,内心的某种平静、某种忧伤和永别的感受。如果人们将来一旦结婚,也一定会有一个举行婚礼的日期。如果想到就是这一天人们可能正坐在教室里考数学的话,那可真有些残酷。

哎呀,在我还没有晕过去之前,现在最好住笔了!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特别可怜10月13日这一天,如果它能抓住机会珍爱自己的话,这一天可以成为我结婚的日子。

你猜一猜,我在斯纳特林埃过得怎么样?你大概认为我每天睡在一个箱子里吃鲱鱼和土豆吧?绝对不是!你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呢?实际情况是,我过着跟好莱坞明星一样的生活。此外我吃得也很多。我自己有一间非常豪华的客房。有客人来的时候,用不着把行军床在各个房间之间搬来搬去,用不着!我睡在一张挂着白色纱幔的床上,肚子上盖着粉色绸缎被子。每天早晨九点钟会进来一个被称作家管助理的小东西,把一个漂亮的茶盘送到我的床上。如果我对服侍有什么问题,只要按一下床铃就会招来那个可怜的助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按过铃,不过我觉得有铃应该用一用)。午饭的时候,吃大型瑞典套餐,还有热菜,晚饭有三道菜。昨天我们吃了芦笋小牛里脊肉,尽管昨天是普通的日子。

在我们家那里,当阿丽达把饭菜风风火火为我们端进来时,大家经常有说有笑。家管助理送上饭菜时,她的样子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有一种明显的变态,严肃得像个死人。如果怀疑她有人的喜怒哀乐,那是对她一个巨大的侮辱。

在这个地方也不抬桌子。第一次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曾突发奇想,建议他们也抬一抬桌子,以便活跃气氛,但是这个想法让我自己觉得好笑,还是多想想代数吧,免得失去大雅。

玛丽安整天都这样被人伺候,恐怕连擦鞋她自己也不会了!当我在斯纳特林埃火车站提着我破旧的行李箱下车时,玛丽安自然在月台上迎接我。除此以外,一个身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司机走了过来,立即接过我的行李箱,快得我都无法形容,在不停地点头鞠躬当中我们上了汽车。随后我们驶过庄重的菩提树林荫大道,来到一座雄伟的庄园建筑,我坐在汽车上想,这一切像不像是一位公主在外边私访?我看了我的背包一眼,马上回到现实世界。哪一位公主会有这么脏的背包,即使是私访也不会有。

把我们请出汽车时又是一阵点头鞠躬,随后那位很礼貌的男人把我的背包搬进我的房间,前面提到的那个管家助理立即走进来说:

“我能帮助哈格斯特罗姆小姐打开行李吗?”

“什么?”我一边说一边冒傻气,“谢谢不用了,这点儿小事我自己能应付。”

她可能认为我不是一个特别尊贵的客人,但是我不在乎。一件女式毛衣、一条裙子、一件连衣裙和一点儿别的东西,我自己肯定能挂好,不会把我的营养都抽干,谁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当然我不能否认,偶尔过一下这种豪华生活是很不错的。一天到晚让男女奴隶伺候着一点儿益处也没有!如果我是这家的奴隶,肯定有一天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高举造反的旗帜、唱着《国际歌》冲进主人的屋里。不是因为厄登夫人虐待仆人们。啊,不对,她一直对他们客气、友好,否则的话可能不行,因为现如今缺乏仆人。只是因为她不知道,他们像她自己一样也是人,与她有着相同的喜怒哀乐。可能带着冰冷的表情伺候我们的管家助理正为失去爱情而忧伤,或者正为生病的老母亲担忧或者是其他原因,谁知道呢。她可能需要更多的人情温暖和理解,而她得到的只是这些:

“丽萨请往客厅送咖啡!”或者:“请把厂长的晚礼服刷干净挂起来!”

我一直想着爸爸经常说的话:

“友善地对待你的同类,不管他是伯爵还是送啤酒的人,这样你走到哪里,哪里就会长出玫瑰!”

如果你不认为我批评我的主人不光彩的话,那我一定要说,这个家里缺少一些玫瑰。这里是那么雅致、那么舒服,一切都井井有条,但是我内心总是感觉到这里缺点儿什么。很简单,这里的气氛本身有别于我们家的,后者是我习惯的。

当我们坐在晚饭餐桌周围的时候,艾伦阿姨(现在我这样称呼她)光鲜亮丽,但缺乏人情味儿;埃里克叔叔有点儿心不在焉,玛丽安有一点儿紧张;而我自己,胆大包天,东拉西扯地谈论着,以显示自己见过大世面。我自始至终都在想:

“谢天谢地,我们家不是这样!尽管我们要自己擦鞋,不是天天吃小牛里脊肉。”

昨天晚上我刚要睡觉,玛丽安走进来,坐在我的床边。我必须说,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床上装饰物:粉色的睡衣,棕色的大眼睛。我们首先天南海北地说了一会儿,后来谈话内容逐渐严肃起来。说姑娘们总是谈论衣服和“他说”什么,这种说法不对。我不知道是哪句话引起的,玛丽安突然开始哭起来。她无助地哭着,弄得我手足无措。从她嘴里我没能搞明白她为什么哭,但是她从抽泣中流露出“我们一定要成为朋友——你是那么坚强,我希望自己像你一样”的真情!

怎么会有人要像我一样,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谜,我把这句话对她说了。此外,我坐在那里多方劝解,笨拙地抚摩着她的肩膀,就像一位老大妈。我坐在那里暗暗想,这真应验了那句话——“物质贫穷但精神富有的女孩”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做她的朋友。如果我过去说过一些贬低她的话,我保证一定忘掉。而你也应该忘记我写给你的关于厄登家族的事情。我自己认为,在别人家做客时批评自己的主人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除了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听不到了。

玛丽安和我白天滑雪和溜冰。到目前为止天气还相当冷,但是今天晚上我相信雪要开始融化了,因为窗外的电话线唱得很松弛 。这是一首总是让我感到伤感的歌。听起来有某种悲凉和无奈,我相信我想家想妈妈了。

这里新年晚上理所当然地要举行盛大晚宴,跳舞和晚上守岁!玛丽安和我也被允许参加,尽管我们只有15岁。我一定要穿上我深蓝色带褶的衣服,这你是知道的,而玛利安穿浅黄色绸子衣服,真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现在我一定要带着这封信赶快去邮局,然后回来换衣服。我希望,夜里12点钟声敲响的时候,你能想到我。我一定会想到你,把我的问候越过森林和湖泊、高山和峡谷送到你的心里。

布丽特-玛丽

1月29日

亲爱的老卡伊萨:

你还活着吧?从我最后写给你那封信到现在已经很久了。但是你瞧,从玛丽安那里回来以后这段时间我在医治烦人的咽喉炎,因此昨天才开始去学校上课。我曾经尝试给你写信,但我实在太疲倦,总是抬不起眼皮。

离家外出旅行好是好,但最终还得回家吧。如果我在美国待25年以后再回来,可能比不上这次我回家受到的欢迎更热烈,我那颗渴望爱护的心感觉好极了。爸爸抚摩我,妈妈拥抱我,而梅根说:“谢天谢地,你总算回家了!”耶科尔和莫妮卡竞相坐在我旁边,甚至斯万特在我们见面的时候也兴奋十足。他的话当然带有很大的讽刺:

“看呀,我们的女英雄回来了!我们怎么没有演奏牛角音乐欢迎她,真是太不像话了!”

为了让你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我得给你讲在我离开斯纳特林埃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如果你认为我在吹牛,你就“嘘嘘”我!

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我在想象中无数次扮演这个角色。我曾经冲进熊熊燃烧的房子里,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行动困难的几位奶奶,她们留下遗嘱,死后将全部财产留给我。我曾经从峭壁跳入大海,救出溺水的儿童,当时岸上很多人紧张地屏住呼吸,默默地朝旁边走去。事后我自豪地、穿着浑身湿透的衣服离开现场,没等人家说一句谢谢。我曾经为太平洋一个岛上的麻风病人奉献出毕生的精力,像南丁格尔 一样为了给生命垂危的战士一口水喝而冒着枪林弹雨奔波在战场上。啊,我实在无法计算出我所有救死扶伤的事情——在想象中。但是现在,为了新鲜,我在现实中做了一次。非常的偶然。

是这么回事,玛丽安和我在位于庄园附近的一个小湖里溜冰。这几天冰雪已经开始融化,有人凿了一个冰窟窿。随后夜里又冻上了,但是你能想到,窟窿上面的冰肯定不是很坚固,上面还有杜松枝盖得好好的。不过你大概不相信玛丽安会溜到那里去,她真的去了!她正好滚到里边,像只受伤的小猪一样呼喊求救。读过很多救死扶伤故事的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立即跑上岸,真的找来一根棍子,跑到冰窟窿旁边,趴在冰上,把棍子向前伸给玛丽安。整个行动迅速且完美无缺。虽然我身下的冰面也开裂了,我掉进水里,但是我成功地挣扎到冰窟窿边沿并爬了上去,没过多久我把玛丽安也弄了上来。

现在这件事确实变成了一场闹剧。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艾伦阿姨脸色苍白,先是亲吻和拥抱玛丽安,然后是我,说我救了她唯一孩子的性命。这件事立即引起轩然大波,给我带来不少事,让我变得很尴尬。

我一定要跟你这么说,当一个人认为她做的事无足轻重,却引起人们的注意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有意思。艾伦阿姨给我们家打紧急电话,赞扬我的品德,当晚地方报纸送来时,为此事用了大字标题:

足智多谋的年轻女士把同伴救出冰窟窿

我们被安置在床上,喝热牛奶,直到中午才允许起来。埃里克叔叔还为我发表了讲话,第二天我就回家了。尽管我喝了热牛奶,但还是因咽喉发炎而病卧在床。艾伦阿姨不停地给我寄来大盒的巧克力、书籍和鲜花,让我生活得快乐,玛丽安给我写了很多感人的信。很多人来我家慰问我,大家不约而同地因为我救起一个女孩把我捧上天。最后我自己真的几乎要相信我做了某种大事。我似乎真的希望成为焦点人物,一听到救死扶伤和卡耐基 奖章,我就舒服得像猫打呼噜一样。

但是有一天晚上,当我第一次下床走路的时候,我晃晃悠悠走进了爸爸的房间,想和他聊一会儿天。他正坐在那里读爱比克泰德 的《生命艺术手册》。

“你听一听这段,布丽特-玛丽,”他说,随后为我读起来:

“如果在某个时候在你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观察你周围的外部世界,看一看你是否引起了某人的敬佩,但愿你能知道,你已经失去到目前为止你取得的一切成就。不要认为你是哲学家。除此以外,如果你希望别人认为你是,因此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但愿你能知道不是。”

“这段话也可以这样说。”爸爸说,“但愿你能知道,你不是一个杰出的救世主。除此以外,如果你希望别人认为你是,因此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但愿你能知道不是。”

我感到自己彻底被看穿了,如果这个时候不是爸爸紧紧但友善地抓住我的脖子,我肯定会从那里跑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反省自己。爸爸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讲起了爱比克泰德,这位哲学家曾经在尼禄皇帝的一个宠臣家里当奴隶。有一天他的主人摧残他取乐,往他的腿上揳楔子,当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这时候爱比克泰德平静地说:“我的腿很快就会断裂。”转瞬间腿就断裂了,而爱比克泰德仍然平静地说:“我说什么来着?”

我马上下定决心,也要变得像斯多葛派哲学家那样坚强。你就 好吧!但是如果真有人往我的腿上揳楔子,我肯定会叫起来。

不管怎么说,爸爸还是有点儿奇怪。他是那么异想天开,并且什么都忘,但是就他自己的孩子和学校里的学生而言,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还没意识到的事情,他早就看清楚了,如果他看到了自己不赞成的事情,他总能以某种方式让你明白。

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杰出的救世主。不过在我烧得最厉害的时候收到伯迪尔的明信片,确实很高兴。因为上面写着:“你真是好样的!”

我希望,对于爱比克泰德的观点你不持反对意见。

你的朋友布丽特-玛丽

2月10日

亲爱的卡伊萨:

听说你活得有滋有味儿,每个星期有好几天跑到剧场去看戏。我真应该给你来点儿道德宣讲,强调搞好自己学习的必要性和爱护自己的身体等等,不过如果你觉得你有必要听一听至理名言,我估计你身边肯定会有一两个老阿姨可以利用,所以我就后撤了。另外,我也不是鼓励别人的合适人选,因为这个星期我确实也陷在各种娱乐的旋涡之中。我的记录本上写着,跟伯迪尔看了一场电影,到同班同学家参加过两次咖啡宴,最最重要的是妈妈过生日。谢天谢地,家还在,真是一个奇迹。你知道,妈妈生日的时候,我们比一年当中哪一天都过得隆重,在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不是那种轻易放弃庆祝活动的人。爸爸练好了一首赞歌,一大早在手风琴伴奏下演唱,同时奉献生日托盘。顺便说一句,爸爸穿着白色长睡衣显得很潇洒,最特别的是,为了使整个气氛变得更隆重,他还特意戴上了高筒帽子。

长时间的欢呼可能讲不上,因为大部分家庭成员都要去上学。不过重头戏我们放在晚上。每年妈妈过生日我们都有不同的节目。这次我们举办了化装舞会。叫化装舞会可能有点儿过分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化了装跳了舞。

妈妈很早就说好了,我们大家都要装扮成要么一个历史人物,要么是某本书中的一个人物。

尽管和梅根一起进行了绞尽脑汁和马拉松式的商讨,最终也没有搞明白,我到底装扮成什么人最合适,是财迷心窍的波姆佩里波萨女妖,还是克娄巴特拉女王 。我想装扮成克娄巴特拉,但是斯万特说,如果要装扮克娄巴特拉,有一个绝对必要的条件,脖子上要缠几条大蛇。当然真正的毒蛇最好,实在做不到草蛇也行。斯万特自己不知道装扮成什么好,我建议他装扮成小熊温尼。

“熊没有脑子,很笨——跟你分毫不差,对吧!”

随后我不得不赶快蹲下来,因为舒尔茨编的德文语法从天而降。

生日前整个一周,我们利用每一点空闲时间准备我们的衣服。条件是,大家都要自己完成,不能有别人帮助,当然莫妮卡除外。在阁楼里我们有一个装满旧衣服的大箱子,总是有人站在那里翻找东西,每次去那里都能找到一件破衣服。

时间越接近,我们的神秘感越强,当生日晚餐以后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时,紧张和期待让人觉得空气似乎都在颤抖。事先已经约定,阿丽达八点钟敲锣。这时候大家都要作好粉墨登场的准备。

我很紧张,勉勉强强穿上灯芯绒裤子。考虑成熟以后我决定扮演小勋爵 ,由于这个原因我整个下午头发上都戴着发卷。灯芯绒裤子是我自己用一条旧的黑色灯芯绒连衣裙缝成的,不过阿丽达曾帮助过我试穿。为了能跟这条裤子配在一起,我穿了带有尖领和袖口的白色绸上衣。当我取下发卷、整理漂亮得像起瓶器似的旋转状卷发时,我自己对这种效果非常满意。

八点钟阿丽达敲锣,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从楼梯上传来快捷的脚步声,转眼间一声印第安人式的欢叫打破了寂静。是坐牛 吹起了本部落的战斗号角。耶科尔穿着印第安人的衣服,满脸涂成深红色,对服装的烦恼一扫而光。与此同时,小红帽从梅根的房间一跃而出——是莫妮卡挎着篮子出来了,目光炯炯。最后我们都聚焦在起居室里,梅根除外。爸爸借助两条破被罩装扮成哲学家苏格拉底。妈妈请他喝自酿的樱桃酒,免得他挨冻。但是他不喜欢果酒,所以厌恶地说:

“你大概没想让我立即把这杯毒药喝干吧。”

斯万特最近读了《杰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 ,而这次阅读产生的恐怖效果表现在他用可怕的喊叫让小红帽开起居室的门。借助一个黑色披肩、圆形防晒帽、胶布和从他嘴里伸出的奇怪的獠牙,斯可特创造出一个可憎的海德先生。我绝对不承认他是我的弟弟,他对自己的穿着打扮十分满意。

“吃冰激凌的时候,我只要拿掉獠牙就行了,一下子就变成了化身博士。”

我请求他整个晚上当他的化身博士,不为别人只为小红帽也应该如此,但是他不愿意。

爸爸说实际上妈妈应该打扮成悍妻。但是她没有如约行事。她只穿了一件旧的上世纪80年代的连衣裙,是祖母曾经穿过的,并且说她装扮的是《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不过,她说如果我们更希望她打扮成克里斯蒂娜·尼尔松 或者苏菲娅王后 的话,她也能照办。

等我们人都聚集在一起以后,该梅根出场了,她做得恰到好处。就在我们开始怀疑,她到底在什么地方时,阿丽达把头伸进来宣布:“法国玛丽·安托瓦内特 王后陛下驾到!”

转眼间梅根就站在门口,令我们惊叹不已。我当然知道梅根心灵手巧,但是我真不敢相信,她用一两个旧被套和一点编织物就能做出如此漂亮的18世纪的衣服。她把头发高高地盘起来,并擦了一点儿粉。我不敢相信,真正的安托瓦内特是这么可爱,否则的话谁也不忍心砍她的头。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砍头?”那位面目狰狞的海德先生充满期待地说。

“啊,我认为,像平时那样,砍你的嘴就足够了。”那位玛丽·安托瓦内特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出房间,那派头让我们赞不绝口。

随后我们的客人到了,爸爸的一位同事、安娜斯蒂娜和她的父母。安娜斯蒂娜装扮成布赖西格大叔 ,穿着自己爸爸的燕尾服(她装扮成“一个穿燕尾服的姑娘”,否则还能是别的什么呢)。安娜斯蒂娜的妈妈和爸爸,是我家年龄最大的朋友。安娜斯蒂娜的妈妈说,她装扮的是弗列德丽卡·布列梅尔 《邻居》一书里的“我亲爱的妈妈”。安娜斯蒂娜的爸爸约汉伯伯,没有化装,但是他说自己马上要写一本书,名为《梅德尔·斯文松先生晃动耳朵》,现在他就装扮成书中的主人公。

“注意看我怎么让耳朵动起来!”他一边说一边晃动耳朵。这可是一种技巧,他掌握得完美无缺。耶科尔简直忌妒坏了,拼命练习,直到上床睡觉为止。

晚饭包括冰激凌、蛋糕、葡萄酒、咖啡、小蛋糕和为成年人准备的樱桃酒。

随后我们跳舞,不过我们缺少舞伴,特别是苏格拉底、布赖西格大叔和梅德尔·斯文松先生坐下来打纸牌以后。苏格拉底有一次打错了牌,还耍赖,这时候布赖西格大叔说:“这种耍赖真不像苏格拉底。”

而爸爸这时候说,布赖西格大叔是一个亵渎神明者,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以谈论苏格拉底狡辩不狡辩呢?因为爸爸有风湿病,所以他很快就穿上了厚的衣服。

斯万特认为,没让更多的公众看到我们的装扮有些可惜,所以他对梅根说:“你可以戴上一顶王冠,跟我一起到大长街上走一走吧。”

“这真是一次盛情邀请,”梅根说,“不过我还是认为,为此得一场肺炎不值得。”

“你是胆小鬼,”斯万特挖苦说,“你怕我们碰到熟人。你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大长街上连一个人影也不会有。”

时钟接近十一点,我们这个城市人们都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梅根拒绝了,但斯万特不死心。他软磨硬泡带挖苦,甚至进行敲诈:“如果你不跟我去,我就把你的最好的鸡油菌采集地公之于众。”

斯万特自己不喜欢采鸡油菌,但是对梅根来说这是对她心理的一个致命威胁。诚然,要再过好几个月鸡油菌才能长出来,但是一想到有人将会知道在铁匠坡的榛树丛下面有一大块蘑菇生长地就让梅根打战。

我不知道是这个原因促成了这件事,还是梅根自己对这个建议真的动了心。不管怎么说,她接受了。海德先生头上戴着圆形防晒帽,挽住她的手,就这样他们走进了夜幕中。只有安娜斯蒂娜和我知道这件事。耶科尔和莫妮卡睡觉了,而大人在不在场我们不在乎。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只是耳闻,讲述人是目击者。

海德先生和法国艳后根本就没有走到大长街。因为要想走到那里必须从我们家所在的一条小街穿过去,小街两边布满带花园的别墅。这甜美的一对大约走了100米,一栋别墅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大步朝街上走去。那位真坏蛋海德先生立即松开手钻到一片树篱后边,而玛丽·安托瓦内特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奈地寻求救助。她猛一转身要逃,但是对于不习惯穿又肥又大裙子的人来说谈何容易。她没站稳,崴了脚,要不是那位陌生男人用双手接住她(听起来像不像小说里的情节),她肯定摔倒。

“啊,这个坏蛋!”梅根抱怨说。

斯万特趴在树篱后边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明白,坏蛋是指谁,但是这位陌生先生不知道。

“你是说我吗?”他说。

“不,当然不是——对不起——请放开我吧,”梅根惊慌地说。这个男人照她说的松了手,结果她又差点儿倒下。她的脚确实不能站立了。按照斯万特对事件的解释,是她扑过去,搂住陌生男人的脖子。

“绝对是谎话。”梅根说。

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像平常一样,真理就在他们两人之中。

“您是一个梦还是一个幽灵?”陌生人说。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跟我该枪杀的弟弟一起出来。”梅根抱怨说。

整个事件的结果是,当玛丽·安托瓦内特返回家时,她走路的工具已经失效。她被陌生人抱进家门。他放下手中美丽的包袱,很有礼貌地向我们大家作自我介绍。他说他叫阿尔姆克维斯特,是林区新任管理官。随后没有比他被邀请参加生日庆祝活动更自然的事了。那天晚上余下的时间里梅根一直躺在沙发上,他自始至终忠诚地坐在她的身边。

海德先生也回到了家里。为安全起见他从后门进来,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毫不费力地混在了人群中,一点儿也不在乎梅根愤怒的目光。

“据我亲眼所见,”斯万特说,“是路易十六 驾到。”

我确实怀疑他说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生日庆祝完了以后,清教徒似的梅根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她走路有点儿瘸,迷茫的目光让我有点儿害怕。生日的第二天她从自己的救星那里收到一大束郁金香。此外,他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她的健康情况,因为一旦她能无障碍行走,他希望他们一定要再见面。如果这里不是在写一部爱情小说的话,我宁愿吃掉我自己的帽子。

生日庆祝结束之前,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像通常那样,由斯万特提供爆炸新闻。化学是这小子唯一真正感兴趣的课程。当我们大家坐在起居室的椅子上时,空气中已经开始有某种结束庆典的气氛,这时候斯万特突然站在大厅门口高喊:“没有礼炮算什么生日?”

转瞬间传来了礼炮声,是怎样的礼炮啊!我猜测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化学知识,过低地估计了他准备的那颗小炸弹的威力。女人的尖叫声平静下来后,烟雾也消散了,斯万特站在门口一大堆屋顶泥灰之中,瞪着惊奇的双眼。他右手有一大块伤,这位海德先生变得更像烟囱工弗利德里克松。他的獠牙还在,但是随风摆来摆去。

“我们现在做什么?”斯万特说。经过半个小时的紧张工作,我们终于把周围收拾得干净了一点儿,把斯万特的伤口进行了包扎。

这时候梅根说:

“亲爱的斯万特,你今天做的够多了。如果现在能停止活动,我们大家真要感谢你,不管怎么说现在房子还没塌,还有人能用自己的腿走路。”

随后那位林区管理官阿尔姆克维斯特深情地看了梅根一眼,并说:

“我不认为他的活动完全无益。”

啊,这就是那个生日的情况!现在我相信,我的活动也该停一下了!再见,再见!

布丽特-玛丽

2月15日

亲爱的卡伊萨:

昨天我们开运动会,男校和女校都参加。滑雪本来可以更好一些,但是推后的时间太长了,不过大体上还不错。偶尔去一下森林还真舒服。

我那条滑雪裤上次掉进湖里弄湿以后我又重新熨了一下,配上我的红毛衣,穿上很合体,那是我得到的圣诞礼物。我有意不扣上衣的扣子,好让别人看到那件红毛衣,我想以此来镇他们一下,知道吧。我的滑雪上衣是浅蓝色的,还带帽子。你对此不感兴趣吗?没关系,我愿意讲点儿别的。

安娜斯蒂娜的父母在离城5公里的地方有休闲屋,我们有几个人到那里去。有安娜斯蒂娜、玛丽安、我、伯迪尔和沃克,还有几个人你不认识。最后一分钟斯迪格·亨宁松当然也来了,跟着一块儿去。我不能接受他,伯迪尔也不喜欢他。最后提到的这一点让我感到某些安慰。但是就滑雪而言,斯迪格堪称卓越、完美。顺便说一句,这一点用不着怀疑,他有一个每年都可以带他到高山去练习滑雪的爸爸!他也想利用所有机会显示一下自己的高超技巧。我们横穿台地,因为城市周围到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山地,有很多高坡和峭壁供他滑雪。我看到伯迪尔有些生气,一点儿也不是忌妒,他肯定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滑得很不错。但是当斯迪格做了几个漂亮的大回环动作后,谁看到他那自命不凡的表情都会倒胃口。我内心急切地盼望着他当众出丑。千万别说诅咒没用!我敢保证,我强烈的愿望和那个残酷的树根的联合力量是他摔倒的原因。他真的摔倒了,摔得还不轻,扑通一声。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雪,骂了那个树根很多脏话,我不相信有谁打心眼儿里会不高兴。与此相反,我对那个及时伸出来的小树根感到很亲切。

我们去安娜斯蒂娜家休闲屋的路上欢歌笑语,到了以后我们生起开口炉子,拿出三明治和盛着热巧克力饮料的暖瓶,气氛也不错。诚然炉子倒烟很厉害,让人感到自己真像一条波罗的海的熏鲱鱼,但烟很快就消散了。

哎呀,滑过雪,我们的胃口别提多好了。一个个吃起来像恶狼一样。当我吃下去两个很大的火腿三明治、一个鱼子酱三明治、一个干奶酪三明治,又喝下一大杯巧克力热饮料时,我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三明治盘子,最后时刻我成功解救了那个上面有鲱鱼和凉土豆的硬三明治。真幸运,我竟然没被撑死。

安娜斯蒂娜家的休闲屋很温馨,我一定要客观地告诉你。我们吃饱喝足以后坐在那里很舒服。那里有一个留声机,我们跳了一会儿舞。大体上还不错,尽管我们都穿着高筒靴子,唱片很老,好像来自19世纪下半叶前后。你要能知道伯迪尔的声音有多么美就好了!我们一起跳舞的时候,他唱“快来跳高斯特华尔兹 ,用你圆润的手搂住我的脖子”,我真差一点儿就按歌词说的去搂他。

后来我们又往炉子里加了更多的木柴,坐下来聊天。光是说说笑笑,多少有点儿像你来我往的快速问答。我们谈论学校、老师,并渐渐进入未来的计划。

“我一定不考大学,”安娜斯蒂娜说,“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早点儿结婚。”

“结婚可没那么简单。”玛丽安说。

我相信这家伙被斯迪格搞得晕头转向,听起来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就这样我们谈论起婚姻。

“请告诉我,”安娜斯蒂娜说,“你们认为在未来的夫人或丈夫身上哪些品质绝对必要?”

大家都想了一下。伯迪尔马上就想好了。

“她一定要忠诚!”

“她一定要会做饭。”沃克说,这位真是头号饭桶。

“他一定要喜欢书和孩子。”我说。

“他要终生喜欢我,阿门。”玛丽安说。

“在他健全的躯体里一定要有一个健全的灵魂,最好银行里有点儿钱。”安娜斯蒂娜说。

斯迪格坐在一把大椅子上摇来摇去,带着通常那种高人一等的微笑,当大家都发表完意见以后,他这样说:

“她一定要会跳舞和调情,如果我与别人插科打诨,她不得横加干涉!”

“啊,真见鬼,”伯迪尔说,他被气得脸色苍白,“如果你17岁就有这样的想法,你到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然会变得更粗鲁和荒唐。”我说。

我们大家一致认为,斯迪格提出了一个令人伤心的理想。特别是玛丽安,她火冒三丈。我相信,她感到受了某种伤害。

“你们悲天悯人小家子气,这是你们的全部错误所在,”斯迪格说,“太幼稚。你们一定要看清楚,实际生活就是这样。生活不是什么主日学校,你们相信我没错!”

“啊,可能吧,”伯迪尔说,“如果我们这么年轻就像你说的这样,将来怎么能变好呢。”

伯迪尔显得很动情。我知道这个话题对他极为敏感。

气氛无法再真正恢复到原样,我们决定起程回家。也到该回家的时候了,太阳已经在天空西沉。

当我们重新滑起雪来的时候,斯迪格讲话带来的不良后果很快消失了。太阳落山时,余晖把雪染成粉色,所有的树木和树丛都投下蓝色的身影。从一开始我们就高速滑起来。伯迪尔和我一直肩并肩地滑着,但是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有在我们家门口要分手的时候,伯迪尔才说:

“我喜欢书,也喜欢孩子!”

随后他转了个弯,迅速消失在大街上,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直到斯万特把头从窗子里伸出来说:

“你已经把那个小伙子折腾得半死了,现在也该回家了吧。”

斯万特坐在厨房里,脱掉自己散发酸味儿的高筒靴子。我走进去,做同样的事。耶科尔站在旁边很生气,因为小学不放体育假。

梅根邀请林区管理官阿尔姆克维斯特吃晚饭。我觉得是他自己想被邀请更确切一些。爱情童话完全合乎逻辑地发展着。他心中似乎一下子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根据我对此事的判断,他已经进入了这样的阶段,即他确信由于纯粹的错误,一个像梅根这样完美的生灵来到了人间,她属于天使群里的人。而梅根看他时的目光预示着,对哈格斯特罗姆家的未来而言不是什么好预兆。

我们晚饭吃得很愉快,而最愉快的时刻是——莫妮卡突然张开小嘴对他说:

“斯万特说你爱上了梅根,是吗?”

梅根脸红了,但是非常漂亮,而斯万特和林区管理官差不多同样尴尬。妈妈赶紧提出新话题挽救这种局面,我们大家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我的问题谁也不回答。”莫妮卡小声说,显得很委屈。

当我们快要吃完晚饭的时候,斯万特看了看莫妮卡,满嘴填满砂糖布丁的他突然笑了起来。不难猜测他在想什么。他无法止住自己的笑,笑得前仰后合,你知道有时候人会有这样的举动。我也实在忍不住了,也开始笑,为了止住笑,我只好拧自己的大腿。爸爸严厉地看着我们,但无济于事。当其他人笑起来时,莫妮卡笑了,张开嘴微笑时露出了所有米粒似的小牙齿。在我笑得最起劲的时候,我暗暗想:真有意思,看妈妈能坚持多久不笑。我还没想完,这位校长夫人就发出了一阵最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随后笑声就没再停止过。我们大家都笑得流下了眼泪。

最后爸爸擦干净眼泪说:“如果有谁家的小孩子缺乏教养,那就是我们。”

“我可不这样认为,”妈妈说,“他们表现的这种缺乏教养,我认为正是他们最有教养的表现。”

我不知道,这位林区管理官回到自己家恢复理智以后,会有何感想。他走以后梅根说:

“这倒不错,我一下子就成了玻璃山上 的姑娘,永远嫁不出去了。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想成为这个家庭的女婿。”

随后天真无邪的莫妮卡像一个上帝的小天使爬到她的膝盖上说:“刚才坐在这里脸红的那位叔叔,是不是爱上你了?斯万特说的。”

这时候梅根就像被蝎子蜇了一样蹦起来,而斯万特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溜进了耶科尔的小房间,在梅根还未来得及伸进一只脚之前,早把门关上了。

“你敢出来,胆小鬼,”梅根喊着,“我把你鼻子咬掉了!”

“我可不是什么驯狮员,”斯万特说,“等时机到了我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梅根只好作罢。但是,经过一整天运动已经十分疲惫的斯万特九点钟要躺下睡觉时,已经有人为他铺好了睡袋。他走到我身边,问是不是我。我对他实话实说,如果他的行为配这样优待的话,我愿意每天晚上为他铺睡袋。但是很遗憾,这次我还没想到要这样做。

“那就是梅根,她目前的状况很不正常,所以我原谅她了。”斯万特大言不惭地说完,转身走了。

此时放在我面前的《英语语法》和《卡尔松地理》都露出责备的神情,我相信我们今天该说再见了。

致最衷心的问候!

布丽特-玛丽

3月3日

亲爱的卡伊萨:

好久没接到我的信了吧,对吗?我也有这个感觉。作为辩解,我只能说,学校里的功课太多了,另外最近一整周我们家都有客人。四只陌生的小鸟在我们的窝里住下,要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换句话说,妈妈要照顾四个外国难民。他们是星期天晚上到的,一位犹太人妈妈和她的三个孩子。晚上躺在床上睡觉时,我相信,我流的眼泪把我的枕头都洇湿了。

世界上可能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像这位妈妈那样惊恐。没有哪个孩子的脸像这里的三个孩子那样苍白和早熟。两个女孩睡在我的房间,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显不出有任何安宁。看到她们躺下睡觉还那么紧张,稍有动静就准备醒来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过。他们的母亲霍尔特夫人是一位勇敢的人。她尽量使自己振作起来,尽管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身在何方,此生她再见到他的希望极为渺茫。有时候她甚至还强作欢颜,但是她的眼睛无法微笑。我想是因为他们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她的儿子米克跟耶科尔同岁,住在耶科尔的房间。苦难的经历在他身上并不特别明显,我听见他和耶科尔一起大笑。但是耶科尔性格中所具有的安全感和无畏在他身上没有,你相信世界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所有的孩子都能安全有保障地生活吗?我们希望一定要这样,我们大家一定要为这个目标共同奋斗,否则人们怎么能活下去呢?

这可能会成为一封让人感到忧伤的信,不过我感觉到它可能有一半是忧伤的。请原谅我,好心肠的你!

为了让我们的客人娱乐娱乐,昨天晚上我们搞了一个小型音乐会。妈妈弹钢琴,霍尔特夫人的两个小女孩双手也跟着一起弹。随后我们像往常那样唱歌。妈妈、我和耶科尔唱第一声部,斯万特和梅根唱第二声部,爸爸唱第三声部。我们唱了你知道的那首歌:

享受生活的快乐吧,

因为小小灯光还在闪烁,

采撷玫瑰吧,

趁她还没有凋谢。

我们唱完以后沉默了片刻,因为霍尔特夫人在哭泣。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人会哭得那么伤心,卡伊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热切期盼,生活再次让她有机会采撷玫瑰。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到下一个地点,他们可以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仅仅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没有一个家,就连最最小的家也没有,我真不敢想象人会有这样悲惨的命运。当我看到自己安逸、舒适的家时,心里感到真是温馨死了。家具是旧的,没有任何可炫耀的豪华,但毕竟是一个家,一个有生命的家,一个生存的安全之地。

晚安,卡伊萨,现在我要钻到被窝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因为我需要。

你忠诚的布丽特-玛丽

3月16日

你好,卡伊萨:

春天是不是已经到了斯德哥尔摩?如果我说我们这里春天真的来了,可能有点儿言过其实,那么开始冰化雪消则是真的,这是迈向春天的第一步。天气明朗洁净,暖风阵阵,让人们绝对相信,没错,今年也会有春天,用不着为此担心!春天!春天!我写了好几个春天,就是因为这个词看起来让人觉得愉快。我的动作最好快一点儿,不然的话百年不遇的创3月份历史纪录的暴风雪明天就可能来临。

生活充满意想不到的事情这话没错。昨天,当我们就要坐在餐桌周围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欢乐的圈子里少了耶科尔。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小孩子有时候活得很疯狂、很幸福,而没有“时间、日期和信仰”的概念,他可能就是这样。但是快到七点钟的时候,妈妈开始不安起来,斯万特和我作为信使被派了出去。但是在城里和周围地区都没有发现明显在换牙的男孩子的影子。我们不得不回家,把情况告诉妈妈,她立即瘫成一团并开始哭起来。梅根虎着脸说:

“哭什么!孩子很快就会回来,他不是经常这样吗?尽管我站着烤了一整天的面包,我还有力气打他一顿。”

但是当时钟打了九下的时候,连我也感到有点儿惴惴不安。爸爸和我又出去寻找;斯万特要做家庭作业,他没有时间。我们走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问了我们遇到的所有的人。最后我的膝盖直打软,实在走不动了。这时候我们碰上爸爸学校里的一位同事,他极不经意地说:

“听说城里来了吉普赛人。”

这句话让我深深地松了口气。

“事情清楚了。”我说,“走吧,爸爸,我们去接他。”

吉普赛人的帐篷搭在南关附近。好几百米之外就能听到那里的声音。马在长嘶,男人在叫骂,女人在吵嘴,孩子在喊叫。到处是成群结队的黑头发孩子。爸爸走进所有的帐篷去看,耶科尔坐在其中一个帐篷里,睁着着了迷似的明亮眼睛。很明显,他与周围半打吉普赛人孩子成了玩伴。当他看见我们时,着迷的神色消失了,看到这种情况真让人有点儿伤心。他跑过来,露出相当不安的神色。

“你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吧?”他问。

“对,”我说,“晚上九点钟我们才吃晚饭绝对是例外。”

“妈妈伤心了吗?”他不安地问。

“你觉得呢?”爸爸说。

这时候耶科尔像箭一样飞快地跑起来,我们到家的时候,他早躺在泪流满面的母亲怀里。那个想打他一顿的梅根早没了脾气,而妈妈认为他完好无恙地归来避免了伤及无辜。让人感到奇怪和不可理喻的是,她反而亲自为他摆上饭菜,烤小牛里脊、土豆、肉汤、酸黄瓜、三明治和草莓冰激凌,所有这些东西都以令人叹服的速度消失在他那豁牙露齿的嘴里。

“完全正确,”斯万特说,“正如人们常说的,浪子回头有美味的烤小牛肉吃。”

啊,生活真是充满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的老劈柴工奥勒去世了。他是阿丽达的表哥,有点儿软弱,但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头儿。他虽然软弱,但有哲学气质。我很怀念他,就像人们对待自己童年时代的朋友那样亲切。他曾经用木头为我削过一个玩具床,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

阿丽达真心为他哭泣,一方面是因为她爱他,另一方面是她喜欢哭。她还为他穿了深色的孝服。但是几天前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哇的一声哭了,当时她正站着做肉丸子。

“奥勒已经死了,我如果明事理怎么能穿红裤子!”

随后她就大哭起来,如果奥勒看到她这个样子,肯定会像他在世时经常做的那样说:

“完全正确!女人一定要爱哭!”

第三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在今天,真让人恶心,我都懒得说。我去给妈妈办一件事,当我经过玛丽安住的房子时,看见斯迪格·亨宁松站在门口。

“你好,老朋友,”他说,“你听我说,玛丽安有话要跟你说。”

我想,真奇怪,就在一两个小时之前我还在学校碰到过玛丽安。不过我还是走上台阶,想听一听她想说什么。斯迪格跟在我后边,他和玛丽安住在同一个管食宿的公寓里,这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们走进去,但是没有看到玛丽安,也没有其他人。

“她在我的房间里。”斯迪格说。

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的话,但是我还是走到那里去了,想看一看。结果房间是空的。

“她可能出去了。”斯迪格说着,随手把门关上了。

“我认为你非常可爱,布丽特-玛丽。”他随后说。

“你有什么看法关我什么事,见鬼去吧!”我说,“放我出去!”

“别忙,”他说,“我们或许可以谈一谈。”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谈的,”我说,“我要出去!”

“我可不这么想,”他带着无耻的微笑说,并且朝我靠近一点儿,“你一定不要这样傲慢,布丽特-玛丽。如果你一点儿都不温柔、体贴,就永远得不到男人的爱。”

“我不相信你有资格判断男人的好与恶,”我生气地说,“你充其量是在为那些无赖辩解。”

说完我径直朝门走去。他抓住我,但是斯万特和我不是互相练习过柔道吗,我还用上了一点儿自己创造的对付流氓的办法,我脱身冲出门外,愤怒得像一只蜘蛛,头发都竖起来了。正好沃克回来了,他也住在那里。林德贝里夫人是该城最大的学生公寓出租者,你知道吧。我兴致勃勃地请沃克帮我把斯迪格痛骂一顿,但是沃克是个小善人,不是什么打架能手。所以我一句话没说赶紧逃走。

我憋了一肚子气。我一定要在谁面前把气消掉,所以回到家里以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斯万特。

“走,我们杀了他!”他说,因为他看到,我需要消气解恨。他自己至少像我一样生气,这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我刚刚14岁,”他感叹说,“不然我一定把这个坏家伙收拾一顿。”

“啊,不要为我找麻烦了,”我说,“早晚我要跟他本人算这笔账。”

生活总是充满意想不到的事情,卡伊萨,你可以相信你这位久经考验的老朋友的这句话吧!

布丽特-玛丽

4月2日

亲爱的卡伊萨:

我说了什么来着,卡伊萨,我说了什么来着?我真的说生活确实充满意想不到的事情,我说过这句话没?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说了没有。

你能理解人为什么不能总快乐吗?人开心的时候就快乐,遇到烦心的事就伤心!生活大概就是要人经受磨炼。我现在就在经受磨炼。

我可能最好做一点儿详细的解释。你大概会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没什么,就是我这辈子命不好,别的没什么!别的什么也没发生。既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其他人心安理得地认为,地球是生存的一个无限美好的地方。只有我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让人难以忍受!

你猜得完全正确!我失恋了!这种事只有同龄人能理解。成年人一辈子也不会理解,为什么一个15岁的人由于爱情问题而痛不欲生。他们要能知道就好了!我的意思是,他们要能知道失恋是多么让人伤心就好了。我确信,我的痛苦绝不亚于大多数著名的爱情悲剧。

伯迪尔已经不理我了。哎呀,这是千真万确的。伯迪尔已经不理我了。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但是写下来实在难啊。

就像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看过月亮,一起在大自然里漫步,一起跳舞、看电影或者滑雪一样。我甚至怀疑,这一切纯属梦境。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时,用很多为什么折磨自己:以所有圣贤的名义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看不上我了?我试图见到他,向他问个究竟,但是他有意躲避我。如果我们偶尔碰到,他就冰冷地点一点头,迅速走过去。回到家我赶紧照镜子,看头上是否长了几根白发。

如果现在他看上了比我好的人,应该直接告诉我。曾经发誓“要忠诚”的他,怎么可以口是心非!他竟然违背了诺言。我不知道为什么——哎呀,我又开始重复上边的话!

有时候我毫不客气地对自己说:为这样对待你的人伤心有什么价值?

我非常谦卑地回答自己:没有,一点儿价值也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件事就算了吧!无论如何还得活下去。我在家里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甚至比往常还活跃,免得引起其他人怀疑。但是爸爸有时候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而昨天,正当我假装兴高采烈的时候,妈妈不安地说:“布丽特-玛丽,你为什么不高兴?”

看来我不是什么会演戏的大牌女演员,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免得掉下眼泪。如果有了某种我不能忍受的东西,就会有人可怜我。有了痛苦别抱怨,你也要记住这句话,亲爱的卡伊萨!

但是昨天是4月1日愚人节,当其他的兄弟姐妹都高度快乐的时候,我不能像一位伤心的牧师夫人。为了想出各种不同的愚人节恶作剧,斯万特大概整夜没睡觉。早饭前他学校没有课,所以他一大早就开始忙了。

我们家有两部电话。爸爸在工作室有自己专用的电话。九点钟的时候,衣帽间里的那部电话响了,梅根走过去接电话。

“喂,”一个很粗的男人声音说,“我是电话局,我们在检查线路。请在话筒里说‘哎哎’。”

可能是因为梅根没有记住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她很清楚地说:

“喂喂!”

“声音再高一点儿。”电话局那头说。

“喂喂。”梅根提高嗓门儿说。

“还得再高一点儿。”电话局那头说。

“喂喂!”梅根高声喊叫着,她好像正在指挥军队向敌人发起进攻。

“很好,”电话局那头说,“把舌头伸出来!”

“伸什么舌头?”梅根晕头转向地问,“搞什么愚蠢的把戏?”

这时候电话局那头笑了,斯万特厚着脸皮说:

“愚人节,愚人节!”

这让梅根上了个大当,她发誓要报复。很快也轮到我扬言要报复。

下午回到家里,我安安静静地正做作业,门铃响了。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叫弗尔克的小男孩。弗尔克的妈妈在我们女校长家打扫卫生,和她住在同一栋楼里。弗尔克说,“布丽特-玛丽,请你马上到隆德校长家里去。”

我马上想到,这大概是愚人节玩笑,所以问道:

“她为什么不打电话而派你来?”

“她的电话坏了。”弗尔克说。

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得去了。满街的泥水,路也很长。我一边走一边想,我的上帝,我到底犯了什么错,非要校长亲自找我谈话。

我按门铃,隆德小姐亲自出来开门。我躹个大躬,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而她也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我。

“你有何贵干,小布丽特-玛丽!”她说。

“隆德小姐不是要找我谈话吗?”我说。

“没有,没有,我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今天是4月1日愚人节。”她一边说一边微笑。

“好哇,斯万特,等我抓住你再说。”我心里暗想,因不用多想我也知道谁是幕后指使者。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结结巴巴地对隆德小姐说了声对不起。

结果我被请喝咖啡和吃一块香甜的点心,愚人节平安落幕,我觉得过得很不错,因为自始至终我都很快乐,但是报复还得进行。

我回到家,梅根和我一块儿动起了我们聪明的脑袋,但是我们怎么也想不出报复的好办法。

这时候机会来了。下午妈妈派斯万特给格列德琳阿姨送一本书。格列德琳阿姨非常非常可爱,但她是话痨。她有很多家庭相册,很喜欢给别人看。我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我能准确知道,她的表兄阿尔伯特是因为盲肠炎而病入膏肓,一场急性肺炎夺去了克拉拉姨妈的生命。她有很多克拉拉和阿尔伯特的照片,除此以外她还有九十五门亲戚。

斯万特走了以后(发了很多牢骚,因为他害怕格列德琳阿姨讲话就像怕瘟疫一样),我立即产生了灵感,我的思路很清楚。我立即冲到电话机旁边,给格列德琳阿姨打电话,说斯万特正在给她送书的路上。

“阿姨知道,斯万特很腼腆。”我继续说,“他本来想请阿姨办一件事,但是他本人不敢说出口。”

“是吗,”格列德琳阿姨咯咯笑着说,“是什么事呀?”

“噢,阿姨知道,他非常非常想看阿姨的相册,他听很多人说过这些相册。阿姨有时间让他看吗?”

“当然,我当然有时间,”格列德琳阿姨说,“我还求之不得呢。”

“谢谢,好阿姨,”我说,“他高不高兴您都不必在意,他做事总喜欢这样推辞。”

这时梅根和我穿上大衣。随后那个小时我们过得很开心,这是自从我小时候第一次看马戏以来从未有过的。我忘记了自己破碎的心和一切。

格列德琳阿姨住在底层,也没有拉上窗帘,所以我们把那个牺牲品看得很清楚。他坐在那里,不安地晃来晃去,而格列德琳阿姨坐在他旁边,拿着五本相册,从第一页一直讲到最后一页。翻页的时候,她有时候还停下来一会儿,我们能够知道,她正在作关于她的亲戚当中某位出类拔萃人物的报告。

足足一个小时以后,斯万特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我们听到格列德琳阿姨站在门口保证说,如果阿尔伯特表兄能早一点儿送到医生那里,他肯定到今天还会活着。

当斯万特走了大约25米的时候,我们从两边包围住他。

“可爱的小斯万特,”梅根说,“啊,你对相册那么感兴趣,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我给我可爱的宝贝弟弟,”我自由地引用哈里叶特·吕文谢尔姆 作品中的一句话,“一顿实实在在、一顿不折不扣的拳打脚踢!”

随后我们用胳膊挟着他,送他回家。他拼命挣扎,但是面对两个像男人一样有力气的女人无济于事。

回到家以后,我们把他推进他自己的房间,把他按倒在有衣服和其他东西的床上。然后我们小心翼翼地压住他并且说:“愚人节,愚人节!我们报了仇。”

但今天是4月2日,日子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难熬。在困境中我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如果你保证不对任何人讲,我就说给你听!

我曾经请一位巫婆算命。你知道,当穷途末路、希望之星不再闪亮时,人往往寻求超自然力量获得解脱。

我当然不是想说,巫婆克吕莎-提尔达本人是直接超自然的。她是超自然的脏,真是这样,但这也可能是她唯一超自然的地方。然而,我想——大概命运的食指可以在她污秽的短披肩上画出一点儿东西。我还说服了安娜斯蒂娜跟我一起去。顺便说一句,说服她没费什么事。

克吕莎-提尔达住在城边一个很小很小的东倒西歪的房子里,她住的这个区平时被人称作“灾难区”,是我们这座城的贫民窟,那里也有像你们斯德哥尔摩的老城那样的美丽风光。那里的小房子互相支撑着,否则肯定会倒下。如你所知,住在那里的当然不是城市里上流社会的人。一群货真价实的地痞流氓盘踞在那里,我们的市检察官说,如果没有“灾难”这个区,这座城也就没必要设立警察大队了。

安娜斯蒂娜和我朝“灾难”区方向走去。夜幕已经降临,街灯已经亮起来。但是“灾难”区的光线很暗,我差点儿打退堂鼓。我摸着大衣里边的口袋,想知道我带钱没有。

“你有银子吗,小姐?”站在街角的一个流氓边说并打量着我。

当我们走进克吕莎-提尔达的前廊时,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敲门。过了一会儿,克吕莎-提尔达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我吓得倒退了一步。如果你想看标准巫婆,就请选克吕莎-提尔达吧!弓腰驼背、尖鼻子、满脸污秽、公鸭嗓,这就是她。她还有各种嗜好,养了三只黑猫,炉子上坐着咖啡壶,桌子上摆着油腻的纸牌。此外,桌子上还摆着咖啡杯子、啤酒瓶、土豆皮,还有零零碎碎的其他东西。

我先算命。老太太用胳膊擦干净一个桌角,翻开一颗星。

“小鸽子,”她加重语气说,听起来像是骂人,“你将有富贵的婚姻。”

“哈!”我想,她怎么会知道,由于破碎的心,我花样年华就想去死。

“一个长得黑黑的男人会来到你家。”克吕莎-提尔达说。

“是送啤酒的马夫。”我想,但是没说出来。

“你和你的爱情之间有很大误解。”她说。

“什么误解?”我喊叫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鸽子,”克吕莎-提尔达再一次加重语气说,我吓了一跳,“不要问!过一段时间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随后她讲了一大套海外鸿雁传书的事,我必须要走一段爱情之路。但是我仅仅对误解感兴趣。在整个回家的路上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而安娜斯蒂娜对于我不跟她分享将来她一定会嫁给一个地位很高的男人的快乐而耿耿于怀。

误会——你相信真有这么回事吗?我怀疑。

一只深深受到伤害的小鸽子

4月17日

亲爱的卡伊萨: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我敢保证,这是人类历史上最美好的春天,至少在布丽特-玛丽的人生经历中这样说绝对不过分。

之前我不是由于破碎的心想在花样年华时就想死去吗?亲爱的,这个想法已经推迟了!大大推迟了!今年这个时候,我的心拒绝破碎。当窗外那棵苹果树上的椋鸟每天早晨都尽情地叫着,当满地的雪莲花和藏红花在阳光下伸出头来时,我怎么忍心做这种事呢?

哎呀,说真心话,我不能把原因都归结到椋鸟和藏红花身上。伯迪尔在改善我的心情方面也起了一定作用。

克吕莎-提尔达说得对,是误会造成的。或者说是一种挑拨离间造成的。你有耐心听下去吗?

啊,你知道,当我已经走到询问自己用哪种方式去死最好的地步时——是跳海还是吞下几克优质老鼠药——斯万特闯入我的房间,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气得咬牙切齿,跳得老高并吼叫着说:

“这个畜生、坏蛋、不要脸的家伙!”

“谁呀?”我说。

“斯迪格·亨宁松。”他说。

“为什么,以上帝的名义,为什么?”我说。

这时候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们是要好的朋友,当我要向你讲述这件事时,紧张得直打战。

斯迪格·亨宁松对伯迪尔讲了我很多坏话。你记得吧,那次他把我骗到他房间里的事。他却对伯迪尔说,是我完全自愿到那里去的,我的话完全不可信。伯迪尔当然不相信他,但是这时候斯迪格找来沃克作证,说他看见我从斯迪格的房间里走出来。当我写这些事的时候,我就像维苏威火山 喷发前一样受煎熬。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理解,怎么会有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情。

这件事是沃克亲口告诉斯万特的。可怜的沃克,他在整个事件中是非常无辜的。

当斯万特顶着各种可怕的威胁把他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的时候,我麻木地坐在那里,头上像挨了一闷棍。但是我逐渐开始感到疼痛。我受到了伤害,对于伯迪尔这么不信任我,一直伤到我的骨髓里。他闭口不谈,把我蒙在鼓里。

“我们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吃点儿菠菜?”斯万特说,“这样我就可以长得像卡尔·阿尔弗雷德 一样强壮。我什么时候想打他一顿就打他一顿。但是……”他突然说,“我现在要去找伯迪尔。”

“你别太过分,”我高声叫着,并跳了起来,因为我内心充满苦涩,我想,让伯迪尔了解我为我年轻的爱情提前尝到酸甜苦辣的滋味,有助于事情的解决。

但是斯万特有另外的计划。他抓起帽子,跑进春天的黄昏中,尽管我站在台阶上,高声喊不要去,直到我脸色发青。

这些事发生在昨天晚上。从那个时候起,就像阿丽达经常说的那样,“大戏”开场了。在河湾处我们坐的靠背椅上,序幕刚刚拉开。但这时候剧中人物已经不是那个坏蛋,而是我和伯迪尔。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斯万特昨天晚上跑去找伯迪尔被我责骂一整天以后,我决定出去散一散步。一方面让我紧张的神经平静一下,另一方面——哎呀——可能是我希望能够碰到某个人。此外天空晴得像一个青苹果,河边的柳树婀娜多姿。

我真碰到他了——就在那个河湾。你可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样子像他那样无辜,当时他为自己怀疑我而请我原谅。他说因为忠诚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所以当斯迪格讲了那件事以后,他失去了理智。

我几乎没听见他在讲什么。我内心歌唱着,我将原谅他,不管他曾相信我是梅萨利纳 那样的人,还是其他堕落和声名狼藉的女人。

他说他曾经见过斯迪格,跟他算了这笔账,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他对斯迪格特别生气。

随后我们坐在那里的靠背椅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说呀,说呀。啊,我们有说不完的话。说得最高兴的时候,斯万特走了过来。他笑起来,嘴咧得像个瓢。他把帽子高高举到空中说:

“晚上好!看来今年李子要丰收了!”

“4月有什么李子?傻瓜!”我想,但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伯迪尔大概会觉得我不够矜持。

“我想将来成为工程师。”斯万特走了以后伯迪尔说,并往河里扔了一块大石头。其用意是强调,他只是随意提一下未来的发展计划。

“是吗?”我说,“好,我觉得当工程师是一个好职业。”

“不过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实现。”伯迪尔说。

“对,”我说,“是要花很长时间。”

这样说的时候,我高兴死了,不管花多少年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因为现在,当我不再提花样年华去死的时候,我还会活很多很多年,知道吧。伯迪尔也如此。

现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个姑娘是一个大傻帽儿。您刚刚15岁,这么早就昏头昏脑地等待一个男孩子成为一名工程师。你肯定在想:傻孩子!对,我不否认!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想对你讲两件事:首先他没有请我等;第二,我没有保证等。我们之间没有海誓山盟,这一点我敢保证。我内心很清楚,在知道对方会不会选择自己之前,我将会遇到很多年轻的男人,他也会遇到同样多的姑娘。我知道事情会是这样,这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但也不是绝对的!你难道没有见过两个人学生时代就相爱、此后终生厮守的例子吗?好心的卡伊萨,考虑一下告诉我,你确实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我不要求你一定要在与你亲近的熟人圈子里知道这种情况,但是我想,你大概听说过20世纪初叶或者前后在我们瑞典的北博顿省的某个地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顺便说一句!当一个人只有15岁的时候,为什么不可以在这样一个童话般温馨、愉快的春季夜晚进行畅想呢?

梦想,这难道不是一个青年人最神圣的权利吗?生活会不会过于残酷地对待我的梦想,我不知道,此时我不关心这个问题。因为此时,你知道,卡伊萨,此时正是生活的好时光。我的窗外是春天的夜晚,是我经历过的最蓝色的蓝色夜晚。稠李嫩芽饱满,粉色的苹果树花含苞待放,如果我把鼻子伸出去,就能闻到春天浓郁的芳香。

全家都睡了,不过那个可爱又慈悲的梅根已经把我的壁炉生起火来。实际上春天还没有真正进入这栋古老的木头房子。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平和、那么美好。卡伊萨,你想过吗,世界存在的香、色、形和声是多么奇特,人们用几种感觉把所有的感受都接收下来是多么惬意?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才意识到我有像今晚此时这种感觉的。想想看,如果能把春天初开的蓝色银莲花的香味儿、把莫妮卡洗完澡脖子上的香味儿、把人饿了的时候闻到的刚烤好的面包的香味儿和平安夜圣诞树上散发出的香味儿都收集起来,再混合上下边这些东西:安静的秋夜雨水抽打窗子和炉火噼噼啪啪的响声;有谁伤心了,妈妈轻轻抚摩他(她)脸颊的情形;贝多芬的《小步舞曲》和舒伯特的《圣母颂》;大海的歌声;星星的闪耀和小河潺潺的流水声;当我们晚上坐在一起时,爸爸无恶意的小小恶作剧……啊,把世界上存在的一切美丽、漂亮和快乐都取一点儿,在这种情况下你难道不相信这种混合物能当做医院的麻醉剂使用吗?你以为我疯了吧,你说呢?没有。卡伊萨,我没有疯,我只是高兴得有点儿不正常、不理性,有点儿冲昏了头脑,生活是那么美好,美好,美好!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用再过亿万年地球就不存在了来安慰自己,这时,15岁的布丽特-玛丽在一个春天心情舒畅不舒畅没有多大意义。除此以外,我还试图说服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些想法都是错误的。尽管我的生命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点儿小泡沫,但是我幸福不幸福、我是不是忠诚和有尊严、我工作好与坏和我是否热爱生活,都无比重要。你难道不相信吗?

你此时此刻对生活充满激情的朋友布丽特-玛丽

又及:啊,你说得对,我今天晚上确实不聪明,请原谅我。

又又及:绝对不聪明!

又又又及:当我回家的时候,匆忙看了斯迪格·亨宁松一眼。他眼眶旁边青了一大块,你相信吧,他罪有应得。 tKspLCjqMp0MXBedNg0QQQ5+GbPCmvUpLfrt2CEmeVItTmmmYrKzWW/cyK5X7h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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