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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怀青走在一条白色的道路上。

她低下头,仔细地看了又看,才发现这条路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为它是由无数人的尸骨拼接铺成的。那些闪烁着磷光的森森白骨组成了一条长路,无穷无尽地延伸向远方。而四围是一片浓重的灰色雾霭,在这片浓雾中,除了脚下的白骨之路,她什么也看不见。

雪怀青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路向前走。一丈,两丈……一里,两里……到后来她也数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远了,只知道前路依然不见边际,而脚底已经磨出了血。她一直在赤脚前行。

这条路到底通向何方?她不知道,似乎也没有精力去想,只能拖着双脚机械地前行,鲜血一点一滴地把脚下的白骨染成红色,留下一道醒目的红色印记。

可是,这条路还是看不见终点。

终于,雪怀青忍受不了那种无所不在的死寂,大声喊了出来:“有人吗?”

随着这一声喊,前方的雾气忽然间消散了一些,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那是一个身躯颀长瘦削的羽人,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但无论雪怀青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样貌。他的脸始终是模糊一片,像四周的雾那样变化不定,幸好说话的声音十分清晰。

“你走不出去,不可能走出去的,”面目模糊的男子对她说,“你将永远困在这里。”

“我不相信!”雪怀青大声说,“这条路总会有尽头的!”

“不,它没有尽头,”男子摇晃了一下食指,“这是一条无尽之路,没有人能离开它。你只能不停地走下去,永远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死亡来临。”

“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死亡?”雪怀青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那只不过是宿命而已,”男子说,“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无非是宿命早已安排好的情节。所以你无法可想,无路可逃。”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雪怀青喃喃地问。

“继续向前走吧!”男子往前方一指,“走下去,到你筋疲力尽,到你腿脚折断,到你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为止。”

然后雪怀青就醒过来了。她依然在囚室里,坐在那张舒服的椅子上,身边依然站着一位羽族秘术士,秘术士的脸上依然是恼火的表情。

“挖不出来,还是挖不出来,”秘术士对房间里的其他人说,“这个女人是个尸舞者,虽然现在精神力极度虚弱,但是对自己的精神世界控制得近乎无懈可击。我想尽办法,还是无法侵入她真正的记忆。”

“那就改天再说吧。先让雪小姐休息。”答话的是一个一直站在门口的青年羽人,看上去年纪也就在三十岁左右,但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威严感,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更是显得高高在上。他挥挥手,人们默默地离开这间囚室,最后只剩下他和雪怀青。

“雪小姐,我实在不明白你那么坚持着保护这份记忆是为了什么,”羽人说,“你的性命是我们拯救的,而你的父母,在你出生后就抛弃了你,应该连见都没见过吧?那你为什么还要执著地隐瞒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信息?”

“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自然会想办法报答,”雪怀青轻声说,“但我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情,谁也不能勉强。”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羽人迈步向门外走去,“我们会找到更优秀的秘术士,你迟早会扛不住的。”

羽人离开后,雪怀青长出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然后她支撑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床边,躺了下去。仅仅是几个最简单的动作,她也累得气喘连连,但对她而言,还能活着,还能喘气,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活着就挺好了。”雪怀青自言自语着。

雪怀青是一个年轻的尸舞者,几个月前,为了查明自己的养父一家惨遭杀害的真相,她无意中结识了长门僧安星眠。其时东陆皇帝正在全境内搜捕长门僧,安星眠为了化解这场大祸而四处奔波,却发现这桩事件和雪怀青养父的命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两人同路而行,经历了诸多险阻后,终于查清了事件的真相。但在最后时刻,为了解救被困的同伴,雪怀青运用尸舞术而耗尽了精神力,陷入危险中。教授安星眠武技的羽人风秋客出了个主意,先用毒药令雪怀青进入假死状态,再把她带回到宁州,那里的羽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的性命,因为她的亲生父母牵涉到一桩羽族历史上的重大悬案。

现在雪怀青就待在宁州的宁南城王宫内,并且如风秋客所料,虽然由羽人们救回了性命,但是身体还是极度虚弱,只能慢慢静养。而她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到底牵扯进了怎么样的一桩大案。

“你的父亲,是涉嫌杀害上一位城邦领主的最大嫌疑犯,”当雪怀青终于从长时间的昏迷中苏醒后,风秋客第一时间把当年的案情向她简要说明了一遍,“无论对于霍钦图城邦而言,还是对于宁南风氏家族而言,这都是巨大的耻辱,所以无论如何非要找到你的父亲雪寂不可。”

“原来他的名字叫雪寂……”雪怀青最关注的却似乎是父亲的名字,“那我妈呢?我妈叫什么名字?”

“这就不清楚了,雪寂当时是孤身一人进入宁南的,”风秋客说,“后来我们在追杀他的过程中才知道他的妻子并非羽人,而是一个人类。不过……我们曾得到过他留给你母亲的字条,在字条上,他称呼你母亲为‘青儿’,所以我想,她的名字里至少有个青字。”

雪怀青突然眼眶一热,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名字的来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凄冷冬日,在陌生的山村生下自己之后,名叫青儿的母亲给自己起名叫“怀青”,一定是希望正在被追杀中的生死未卜的父亲能永远记得她、怀念她。可是这两个人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是劫后重逢还是各自孤独地死去,到现在没有人知道。除了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母亲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可以记认的东西。

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示出软弱,于是用藏在被子里的手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定了定神,对风秋客说:“不过我有一个疑问,领主被杀害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新领主在位已经二十年,城邦也早已安定下来。就算你们还对当年的凶手念念不忘,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如临大敌么?为了救活我,光是花在我身上的珍稀药物就至少价值几千个金铢吧?再加上调用了那么多名医和秘术士,仅仅是为了捉拿一个二十年前的凶手吗?这背后一定还有文章吧。”

“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风秋客挠挠头皮,“的确不单单是为了领主被害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加重要的原因。但是,请你原谅,此事关系到城邦的最高机密,甚至干系到羽族的生死存亡,我没法告诉你。”

“你从来都是这样,不能说的话死也不肯说,”雪怀青摇摇头,也不再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他的长相什么样,你能形容一下吗?”

“他……身材不高,下巴尖尖的,鼻梁很挺……”风秋客虽然很擅长追踪他人,却并不长于口头描述他人的外貌,磕磕巴巴许久,向雪怀青勾勒出了一个英俊的青年羽人的形象。

“你的眉目就很像你父亲,尤其是那双眼睛。”他最后补充说。

“谢谢你,”雪怀青点点头,“这样至少在我偶尔想起他的时候,可以把他的脸填上去啦。”

这之后的日子里,她静心养病,羽人们则开始对她进行审问,但她绝口不提任何和母亲有关的细节,至于父亲,她原本就一无所知。由于雪怀青身体原本就虚弱,羽人们唯恐她一不小心丢掉性命,所以不敢用刑,同时羽人高傲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们对这样一个重病中的女子用刑,因此只能试图用秘术士的读心术去探查她的记忆。

然而,雪怀青是个常年利用冥想锻炼精神的尸舞者,本身的性情也极为坚韧,当她在心里抱定了某种信念时,读心术就很难侵入了。这些日子以来,先后有十一位秘术士进行过尝试,却全都失败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重复着。

雪怀青正在出神地怀想着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敲门声响起来了。从那轻轻的声响,她也知道来的是谁:“是叶先生么?请进来吧。”

门被慢慢地推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羽人端着一个汤碗走了进来。羽人的身材一般比人类要高一些,但这个羽人却比正常人类还要矮。他的脸看上去并不算老,应该还不到四十岁,额头上却布满了皱纹,头发也稀稀疏疏的。进门之后,他的目光从雪怀青脸上扫过,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眼神里是一种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冷漠。

“药。”他简单地说了这一个字,把碗放在床边的茶几上,然后向门口走去。

雪怀青点点头:“谢谢你,叶先生。”

“我不是先生,”叶先生生硬地回答,“我是叶浔。”

“辛苦你这么多天伺候我,何况你年纪比我大得多,称一声先生也是应该的。”雪怀青说。

“随你便。”叶浔面无表情地说。说完,他不紧不慢地开门离去,又小心地掩上门。

“真是个怪人,比尸舞者还奇怪……”雪怀青自言自语着。不过不管正常还是奇怪,被关在王宫里的这个小房间内,她反倒是不断地感到一种亲切感,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那么多的羽人相处。她的父亲是羽人,母亲是人类,从小一直生活在人类社会里,受惯了人们对混血种的歧视与白眼。其实这些自视高贵的羽人恐怕比人类更加歧视我,雪怀青自嘲地想,但现在他们急着撬出我脑子里的秘密,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些啦。

可是,如果我真的把那些“秘密”说出来,这些羽人大概也会相当失望吧?她想,因为我所知道的也实在太少了。

雪怀青端起药碗,一股浓烈的腥臭气味扑鼻而来。这是羽人们为了让她尽快康复而特地调配的汤药,里面包含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配料,致使这碗药无论气味还是味道都相当怪异。好在雪怀青是个尸舞者,长年和各种药物毒物为伴,这一点点腥臭对她而言压根就不算什么。何况,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喝过这样的苦药,那些汤药的苦味伴随着她对父母的全部记忆。

那时候她还生活在澜州南部的一个小村庄,由养父沈壮一个人抚养长大,自幼一直体弱多病。贫穷的沈壮买不起昂贵的补品,只好找了许多民间偏方给她进补,蝎子蜈蚣蟾蜍之类的玩意儿煮了不少,居然还挺有效。但有一样病沈壮永远也治不好,那就是雪怀青对她父母的疑问。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啦,你母亲虽然那时候住在我家,但从来不主动找我说话,”沈壮对雪怀青说,“看她的脸,看她的穿着打扮,听她说话的口气,就知道她是个有身份的大人物,大人物不会和我们这些穷人交心的。她就是被人追杀逃到我们村,然后在我家借住,因为身子不方便多住了些时日而已。”

沈壮所说的“身子不方便”,是指雪怀青的母亲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圣德二十四年的冬季,就在宁南城领主分尸案发生后不久,浑身是血并且挺着大肚子的她来到这个山村,为沈壮所救。一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婴,为她起名叫雪怀青,又过了两个月后她悄悄离开,给女儿留下了一枚手镯。

也就是说,雪怀青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当然现在至少她知道了父亲叫雪寂而母亲的名字里有个青字),不知道父母的相貌,不知道父母的身份来历,更加不可能知道父母的现状。但是她却大致能猜到一点点,为什么宁南城的羽人们对她的父亲如此感兴趣,那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口头所说的“寻找杀害领主的凶手”,而是为了别的什么,确切地说,可能是为了一件东西。

如前所述,雪怀青是个人羽混血,生活在人类和羽人彼此攻伐的澜州,自然要受尽村里人的白眼。从小就没有什么同龄的孩子愿意陪她一起玩,相反孩子们总会变着花样地欺负她。除了默默忍受,她并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应对,但是渐渐地她注意到,全村的孩子都会欺侮她,却独独有一个孩子例外。

最为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原本是村里的小霸王,几乎没有别的孩子没有挨过他的拳头,可偏偏对于雪怀青,他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当然,这也绝不意味着他喜欢雪怀青,因为每次他看到这个被骂做扁毛杂种的人羽混血儿时,总是脸色发白,绕道而行。

他害怕我。雪怀青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小霸王会害怕瘦弱无力、孤立无援的她。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在村口拦住了那个孩子。揍起人来从不手软的男孩面对着雪怀青却神色慌张,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转过身就想逃。雪怀青以她特有的执拗一直死追着这个男孩不放,终于对方站住了脚,咬咬牙说出了一番话。

“你……你的妈妈,我见过,是个妖怪!你是妖怪的女儿,一定也是妖怪!”他说。

“妖怪?”雪怀青莫名其妙。要说他父亲是妖怪也许还可信一点,因为羽人在很多澜州人类的心目中大概也和妖怪没什么分别了,但是母亲同样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也没有三头六臂十二只眼睛,怎么会和妖怪扯上关系?

“我、我见过她用妖法杀人……”对方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让雪怀青无限震惊的话。

就在雪怀青的母亲来到这个村子的那一天,这个男孩子碰巧因为打伤了邻家的小孩,在家里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一向娇生惯养的他十分愤怒,决定离家出走以示抗议。

第一次离家出走的男孩在一刻钟后就开始后悔。但他还是得硬撑下去,于是他躲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座小山头上,指望着父母能追出来寻找向他认错,而他也就可以就坡下驴。

他躲在一块刚好能遮住身体的岩石后面,又冷又饿,心里不断诅咒着该死的父亲。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他已经忍不住想要放弃这次抗争、决定先回家吃了饭再说的时候,山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家里人来接他了,但刚刚探出头来,却发现跑上山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大肚子女人,吓得他又连忙缩了回去。

见鬼了,他想,难道是遇到了强盗?这可糟糕了。

他躲在岩石后面,竭力放轻呼吸,动也不敢动,耳朵里听见那个大肚子女人停住了脚步,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一群人追上来围住了她,至少得有一二十人。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追兵中的一个男人说,“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快点把他的下落说出来!”

“你们觉得我可能说出来么?”女人虽然累得气喘连连,语声中仍然充满了轻蔑,“不必说废话了,动手吧。”

“动手的话,你不过是徒然送命而已,”男人说,“我们要抓的只是他一个人,你当时不在宁州,并无嫌疑,原本可以安然离开的。”

“我既然嫁给了他,就没有什么安然不安然的了,”女人回答,“更何况,一直以来,并不是你们饶过了我的性命,而是我一直不忍下杀手。但现在,我别无选择了。”

女人的这句话说完,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动作,围住她的追兵几乎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呼,呼声里饱含着恐惧。为首的男人连说话声调都变了:“这件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这不可能!”

“所以我才说,不是你们饶了我,而是我饶了你们,”女人平静地回答,“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我们一起上,和她拼了!”喊出这句话的是另外一个嗓音尖利的男人,声音极度颤抖,能听出来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连一丁点基本的底气都没有。

到底什么东西能让那群人害怕成这样?男孩忍不住好奇心起,悄悄探出一点头,看了一眼。这时候他才看清了站在圈中的女人的样貌,虽然满身血污,还挺着大肚子,但是长得却非常漂亮。而围住她的这二十来个追兵,赫然全都是羽人。这些羽人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类的领地,要么说明他们十分强横霸道胆大妄为,要么说明——追捕这个女人的行动十分紧迫,已经让他们顾不得去考虑其他的危险。

但是现在,猎物反过来成为了猎手。女人的手里拿着一根样式奇特的“铁棍”,大约有三尺长,通体都是深黑色,而“铁棍”的顶端有一个圆球,黑得像墨一样。羽人们注视着这根铁棍,一个个都显得十分不安。

“我一直以为你身上带着的那件用布包裹着的长形物体是一把剑或者其他的兵刃,没想到,竟然是它……”领头的羽人叹息一声,“也罢,怪我们太过托大了,以为即便你们真有这样东西,也应该是放在那个男人身边……活该我们今天要命丧于此。”

他一声呼喝,羽人们立即准备发动进攻,有的拉开了弓弦,有的拔出了刀剑,但他们的动作都没有眼前这个女人快。女人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那根“铁棍”微微向上一抬,嘴唇微动,像是在念咒。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男孩来说实在堪称不可思议。随着女人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轻微动作,所有羽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弓箭刚刚搭在弦上,长剑刚刚出鞘,羽人们的动作却完完全全地停止了。紧接着,他们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一个个硬生生地摔倒在地上,就此完全不再动弹。

女人好像对自己的胜利充满自信,丝毫不加查看,径直离去。只是她步履蹒跚,喘息连连,可想而知受伤也不轻。等到女人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男孩才敢从岩石后面钻出来。那些羽人仍旧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

他大着胆子一步步靠近,发现羽人们还是没反应后,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他发现羽人们仍然有微弱的呼吸,心脏也还在极缓慢地跳动,但就是完全失去了知觉,甚至他用地上捡起来的剑把一个羽人的大腿刺得鲜血横流,对方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些羽人的机体还在运转,生命还不算彻底消失,却再也无法对外界的一切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好像是在一瞬间被那根怪异的“铁棍”夺走了灵魂,化为了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男孩吓呆了,感觉自己见到了生平从未见过的恐怖妖法。他两腿发软,几乎就要走不动路了,幸好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就找到了这里,当见到那一地不知该说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的羽人时,一下子就把准备好的对儿子的责罚忘得一干二净。

“这……这些扁毛是怎么回事?”父亲语声颤抖着问儿子。

吓坏了的男孩费了好大劲才讲清楚之前发生的一切。父亲皱着眉头,蹲下身来看着这些失去了灵魂的躯体,想了许久,开始抓住其中一个羽人的双脚,费力地把他往悬崖边上拖。

“你要干什么?”儿子不明所以。

“这些扁毛畜生,不管是死是活,都不能留在这儿,”父亲说,“不然说不定会害得我们掉脑袋的。只能把他们都统统……”

他做了一个刀切喉咙的手势,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自己想要做什么。男孩虽然年纪不大,倒也并不蠢,当然能明白父亲的意思。澜州的人羽关系一向不太好,在这个小村附近突然出现这么二十来号和死了也差不多的羽人,无论被附近的人类官府知道了,还是被北方的羽人知道了,都会是大麻烦。他狠狠一跺脚,走上前去,开始帮助父亲抬这些羽人。

一个对时之后,筋疲力尽的父子俩阴沉着脸回到家里,家中的主妇先是把儿子数落了一顿,然后迫不及待地说:“今天村里来了个好奇怪的女人,大着肚子,满身是血,长得还挺漂亮的,好像老鳏夫沈壮收留了她……你们俩怎么了?”

她陡然住了嘴,因为面前的丈夫和儿子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

雪怀青把男孩的讲述牢牢记在心里。许多年后,当她开始修习尸舞术并且对秘术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她开始细细思索母亲是靠什么样的本事在一瞬间消除掉那么多人的思维和头脑的,但无论怎么查阅资料,甚至偷偷翻看了师父收藏的邪恶禁书“魅灵之书”,仍然没有找到有什么样的秘术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事实上,有一些高明的秘术确实可以夺人神志,但要在一瞬间同时对几十个人起效,而且几乎连任何准备时间都没有,实在有些闻所未闻。

后来她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判断,让羽人们失去灵魂的,并不是母亲的秘术,而是她手里握着的那根“铁棍”。山村小男孩眼里的铁棍,可能应该是一根法杖,是一件凶恶的魂印兵器,这种兵器往往在打造过程中吸收了星辰之力,能发挥出远超过普通人精神力的效用。

现在,被关在宁南城里,看着羽人们急不可耐的面孔,雪怀青更加确定:什么“寻找二十年前的凶手”,只不过是个漂亮的幌子。如今的人们,谁会在意二十年前的领主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想要的,其实就是那件魂印兵器而已。

可见不论什么种族,贪婪永远是智慧生物的本性,雪怀青得出了新的结论。 E8SbOUqU8D3K5oCQyz4xcsiMrwSHMU2v5nCwiyzi9f1i/jpYWeBNZOudIVScMm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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