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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路的疑惑

华少昌一进茶馆就看到了坐在一张八仙桌边上的徐春风,他赶紧走了过去。

等到坐下来才发现桌上还有半只烧鸡、一包卤鹅。他把花生米打开,也不管手上都是墨,抓起来就吃。

徐春风像盲人一般摸着桌上的花生米吃,也不管华少昌,眼睛就一直盯着辛佑国的台案,也不知道走神在想些什么。不时有人跑进来跟他耳语两句,他也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到账房先生走过来的时候,华少昌已经吃了个八分饱,嘴角上都是明晃晃的油迹。账房先生站在徐春风身后小声汇报了下股票卖出的情况,不仅没赔,还有点小赚。徐春风听后很满意。账房先生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报纸递给他,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半天,才把报纸推到华少昌面前。

华少昌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文章的标题是《坊间传闻川汉铁路公司巨亏不止》,内文写得有鼻子有眼,把华少昌给看愣了。

他呆了半天才问:“春风哥,你真厉害,这都能被你猜到。”

徐春风说:“啥子厉害嘛,这本来就是我放出去的风。”

华少昌一下子更蒙了:“你故意放的?这是为啥子啊?”

徐春风把搁在板凳上的腿拿下去,凑过去说:“巴渝马上就要变天了,这条铁路算个卵。”

他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直接把华少昌锤蒙了,在他眼中,这些年是乱了点,但大家好歹不愁吃不愁穿。街上剪了辫子的人越来越多,穿西装拄文明棍的人也越来越多,官民虽然说算不上是相敬如宾,但还是能和睦相处,朝廷又练了许多新军,都用的是洋枪,怎么可能说变天就变天?他实在想不明白。

看到他一脸困惑,徐春风也不听书了,小声问他:“这路到底是哪个要修?”

“是朝廷?”

“错了,是洋人。”

看到华少昌还是一脸的不解,徐春风继续说:“那洋人为啥子要替我们着想,给我们修路呢?”

看到华少昌摇了摇头,徐春风说:“为了霸占咱们四川。”

他努努嘴,用嘴巴指了指辛佑国的方向,说:“就像是辛先生正在讲的这出三国里的隆中对。刘玄德为什么能以一州之地三分天下?就是四川这聚宝盆的造型。自古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占了四川,就是国中之国、天府之国。”

华少昌这个时候有点明白了,小声问道:“所以朝廷为了不让洋人占了我们四川,才要发动大家修路?”

“也对,也不对。”徐春风这一卖关子的话让华少昌都有点急躁了:“啥子对也不对哟。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

徐春风看着他尚未摆脱稚气的面孔,笑着说:“对的是当官的也看到了洋人的企图。不对的是,从一开始,清朝就没打算出一分钱。”

华少昌这下不明白了:“不出钱啷个修路?”

徐春风说:“你看,当初是不是咱们四川的总督锡良说的要自办自筹?啷个筹法?官绅商民一体认购。别说我们洪门兄弟了,就连戏园子和庄稼汉都要抽租入股。说的是官款拨入作为股本,但是实际上入了好多?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还收过烟馆的铁路捐,最后去哪里了?这条铁路从头到尾都是民脂民膏。”

华少昌顿时醒悟了,但是他又陷入了自己的矛盾之中:“那既然都是大家的血汗钱,你更不该散布这些不实谣言啊,不然大家的钱都打了水漂。”

徐春风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说:“这一招草船借箭,骗得过一个曹孟德,但是骗得过万万千千个曹孟德么?”

徐春风的话音刚落,只见大虎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二人便匆匆起身走了。这个时候,辛佑国还在继续着他的《隆中对》:“自那董贼独掌大权以来,各地一时间豪杰四起。各路豪杰之中,袁绍袁本初实力最强,他本是司空袁逢之子,这袁氏可不是一般人家,那可是名门望族——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当时天下九州,袁本初独占据冀、青、并、幽四州,号称百万之众。曹操曹孟德不过是太尉曹嵩之子。他爹曹嵩也只是宦官曹腾的养子。曹孟德年轻的时候并不显山露水,只有桥玄和何颙几个人看好他。南阳何颙说他是安天下之人。许劭说他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华少昌就像是入了定的老僧,将周围的叫好声、打闹声、喧嚣声统统都屏蔽在了耳外,对于徐春风跟他说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信还是不该信,信又该信多少。

虽说比不得徐春风见多识广,但华少昌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朝廷搞新政废科举之后,他去上过成都政法学校,接触过不少留日归来的学生,例如好友曾持就经常带着一群从日本回来的朋友在中西学堂谈天说地。他们在日本的早稻田大学、振武学校、东亚铁道学校等学校学习,归来后成为各个领域的精英,也更早地熟悉了西式的思想和生活。

中西学堂旁边就是奉祀三国人物刘、关、张的三圣祠。让他惊讶的是,日本人也常去三圣祠祭奠。据说日本流传的湖南文山翻译的《通俗三国志》就是陈寿《三国志》的翻版。看到这些外国人来祭奠中国人,起初华少昌还觉得新奇,等到他跟日本学成归来的同学交流了以后,他才明白像日本这样的国家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解甚至熟悉中国了。

重庆开埠之后,大批商人和传教士涌入了蚕丛鱼凫曾经统治过的巴蜀地区。四川人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世界就已经被冲撞得差点失去了方向。

在华少昌看来,火车和马车、洋火和火折、电灯和煤油灯,确实有着先进与落后的区别,但是那些因为是“洋人的玩意”就一味抵制甚至砸坏一切也是自我欺骗式的落后。有些东西,不能怕不中不西、不古不洋,而是先得有。

对于这路,他也觉得必须得修。路是根,路是水,路是钱,没这东西四川还得落后几十上百年。至于谁来修,那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他百分之百赞成由中国人自己修,但是觉得有洋人参股也行,只要没有坏心眼子。他在后来颠沛流离的后半生中,才逐渐明白,背靠大树始终会有树倒枝叶散的一天。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试图独自解开这个困扰自己的问题,突然远方传来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先是很远,第二响很近,一远一近的爆炸声像是有人在成都城上空跺了两脚,跺得城市发抖、大地发颤。

几乎是第一时间,正在忙碌的人们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也仿佛被某个手所牵引,齐刷刷地转向了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辛佑国因为一直站立着说书,他又正好面朝爆炸的方向,那一瞬间腾起的火光甚至照亮了他的脸,晃得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有人站起来跑到街上去攀上高处,想要看清楚到底是哪个地方发生的爆炸。过了一会儿,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不是城里”,大家才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像是突然变成了先知,大声宣布“我就说不可能是城里爆炸了”,有人大笑着说“谅那些匪贼还打不进城里来”,有人则说“保不准又是革命党要革谁的命!”各种猜测和声音一时间更让人摸不着头脑,更加莫衷一是。但有一点,大家悬起来的心又再度放了下来,大家该干啥还是继续干啥去了,仿佛那两声爆炸从来没有发生过。

辛佑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在逃难的路上见过太多被破坏、损毁的村子,那些村子无一例外是被烧毁的,很少有被炸毁的。据说是因为义和拳民施了法,洋人的炮弹都往回飞,后来洋人恼羞成怒纵火烧毁的。

他也见过被炮弹打死的士兵,脑袋像是被铁锤锤扁了的西瓜,眼珠子和牙齿像是被挤出来的西瓜子。他并没有看得十分真切,太多的人围在那里,小孩子们像是练胆一样在那具尸体上跳来跳去,他只能在人们的腿缝和不停挪动的双脚间露出的缝隙里看上几眼。可那些都是战后的场景,这一次的爆炸他才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就像是放了个大炮仗。”他心里想着。

台下的观众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了,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刚才说到哪儿了,又继续说下去。

华少昌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了,也没心思再待下去。他连吃剩下的东西都没收拾,就出了门,回到了隔壁的货栈。他一推门才发现门里面被人闩住了。他也不敲门,就倚着门坐在了大门口。 39I4si2YEcQQgIVBzlzPB1Ol//CcpvSm2CLyK0Rxot7I5UoqQhPB800H8nsRZs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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