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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消息

说到枪,徐春风可是玩枪的好手,别的农村放牛娃是玩着烧火棍长大的,而他是玩着爷爷留下的枪长大的。那是一把湘军的鸟枪。徐春风的爷爷当年奔着猛将鲍春霆的名声去投了湘军,领到了这支枪。

可“长毛贼”还没打上,翼王石达开就带着十万太平军入了川,他爷爷心里放不下家里,便溜了号,跑回来当了地方上的乡勇。借着在湘军混的经验,他爷爷在当地挖壕修墙、买枪买炮。加上地方官员士绅的帮衬,硬是搞来了两门劈山炮,四尊开花炮,八杆抬枪,十六杆鸟枪,刀矛剑戟更是数不胜数。

石达开大渡河一战失利后全军覆没,最后在成都科甲巷被凌迟处死。他爷爷当年的工事和准备也就没了用武之地,虽然成了摆设,却也让乡里乡亲长了见识。那些没来得及放出一枪一炮的家伙什儿成了县衙里的宝贝,也成了大户人家重金求购的看家护院的利器。

只可惜那些枪都不好用。他爷爷留下的那杆鸟枪竖起来比现在的徐春风都要高,装填弹药还得需要专门的杆子,准度也很差。听他爷爷说,天字号、元字号、万字号的洋枪才是好枪,更加难得。徐春风就是用那杆老枪学会了瞄准、射击,学会了躲在树林里等待猎物进入视野。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学会使用那杆笨重的鸟枪的,又怎么能使它如使手臂的。

徐春风现在用的就是一把万字号的洋枪。说是洋枪,实际上是广东仿造的。但这把土造的洋枪十分好用,用起来十分顺手,为他在这码头创立背海堂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洪门内开山设堂很不容易,更何况是在这乱世之中。头一样,就是开堂之人能在江湖上叫得响,有面子;能得到当地洪门大佬支持,其次得在开堂之前先下帖请客,刀切豆腐两面光,要把官私两面的朋友都请来,给大家亮亮家底,看看有多少兄弟、多少家伙什儿。开堂的人单凭他的名号就有人捧场才成,要是没有这能耐,不用说开堂,就是带兄弟的资格都没有。

除此之外,开堂之后还要和其他堂口搞好关系,不能踩线,不然同门相争,让外人看了笑话,有谁承担得起。就像背海堂,正是有这几百号兄弟和做生意的懂规矩讲信义,才为徐春风挣下了这面洪门金丝猛虎旗。

虽然徐春风在洪门名声叫得响,但背海堂在各个堂口中实力并不算太强。四川洪门大部分堂口都喜欢用仁义礼智信命名,但徐春风做的是货栈生意,打交道的主要是背二哥(注:以背东西为生的人)和力哥、船家,索性就起了个背海堂的名字。当初起这个名字还有人反对,认为“背”这个字不吉利。

徐春风当时一笑了之:“那些背二哥、力哥,哪个不是背出来的前程,这个有啥子嘛。”

他仗义豪爽的性格也让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背海堂下。人多自然就力量大,加上背二哥、力哥、船家等的职业属性,自然而然地,一张巨大的信息网就在背海堂之下展开,云贵的烟茶价格几何,巴蜀的井盐质量如何,长江上的水文怎样,甚至是市井坊间的家长里短、婚丧嫁娶,都能在第一时间汇集或者被传递出去。如今这乱世,很多货栈明面上是帮人运运米面粮油,其实真正挣钱的是副业,所以广成货栈在徐春风的主持下,盐茶生意也才能越做越大。

这一套人组成的信息情报网络高效保密,连《蜀报》的主编邓孝可都跟徐春风开玩笑说:“老兄何时把我吸收进你们背海堂,好让我的报纸有更多的独家新闻可写。”

徐春风倒是哈哈大笑:“邓兄见多识广,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哪儿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嚼舌根臊面皮的小道消息?”

邓孝可不接话茬,反而慢悠悠地说道:“自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把路办,银子凑了千千万,有官的商的款,也有土药烟灯捐。最可怜的是庄稼汉,一两银就要出这项钱。要办铁路为的是哪一件?怕的是……”

他还没说完,徐春风就抢着说:“外国人来抢路权。”二人相视一笑,徐春风说:“这不是《来日大难歌》嘛。都是黄口小儿传唱,当不得真。”

“怕不止吧?”邓孝可说,“我听说川汉铁路公司商办后筹措的八百万两白银,有四百万两都被挪用贪污了。原本征来要修路的土地也落入了乡绅的口袋。只有老百姓被蒙在鼓里。”

见徐春风没有搭话,只是低头喝茶,邓孝可继续说:“春风老弟也买了不少股吧?”

“嗯,毕竟是自己的事儿,也是为了不再受洋人欺侮,徐某人自然要买。而且铁路修好了做生意更快更方便,现在运货走水路是一船一船,火车通了就是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运,运力是现在的百倍之巨了。”

“但照目前这个态势,这路恐怕会成镜中花、水中月。到时候修不成,又会落入洋人之手。”邓孝可说道。

徐春风突然抬起头来,带有深意地看着邓孝可说:“看来邓兄不仅仅是为了独家新闻来的。刚才那番说法倒是跟最近一些来劝我的人有些像啊。”

邓孝可略显吃惊地问道:“噢,有人居然抢在我之前了?”

徐春风哈哈一笑:“邓兄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新闻的事,徐某会上心。但铁路的事,还得从长计议。”说完他一拱手起身走了。

走出茶馆,徐春风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转身把大虎叫到身边,耳语了起来:“大虎,你马上找几个可靠的兄弟,把铁路公司已经亏空了五百万两白银的消息散出去,越快越好。”

大虎一脸疑惑地说:“刚才不是说四百万两吗?”

徐春风上前便是一脚:“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问题!

反正都是大风刮来的消息,往上抛一点儿才更像真的。”

大虎假装被踢痛了,边摸着屁股边龇牙咧嘴地跑了。

等到辛佑国在货栈见到徐春风的时候,他正拎着一包花生米往账房走,华少昌刚好从自己屋里出来,也一把被拉进了账房,然后关紧了门。

华少昌莫名其妙地问:“春风哥,啷个了(方言,意为怎么了)?”

徐春风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招呼账房先生和华少昌坐下,说:“没啥大事,今天盘盘账。”

账房先生也被弄得摸不着头脑:“不是月初不是月底的,盘啥子账哟?”

徐春风把眼一瞪,怒道:“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喊你盘你就盘嘛!”

账房先生只有无奈地边摇头边去抱账本和算盘。华少昌把头伸过来,小声问:“到底啷个了嘛?这个时候盘账。”

徐春风只是盯着账房先生那边,头也不回地说:“没事儿,我就想看看家底。”

账房先生就在徐春风点起的叶子烟烟雾中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徐春风也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那杆叶子烟,那呛人的气味让华少昌几次想去开开窗子透透气,但都被徐春风拦住了。

等了好久,华少昌都感觉快喘不过气来了,账房先生才把账盘完:“二位东家,现在账上的钱不过三百两银子,七千五百五十三个银圆,还有没有运走的盐茶等数千担,一时核不出具体的数来。”

华少昌听了十分欣喜,笑容都溢到了嘴边。他刚想说几句客套话,就听到徐春风说:“还有股票呢?”

账房先生说:“也就只有川汉铁路的股票。”他还没来得及说具体的数目,就听到徐春风说:“不管多少,悉数卖了,今天内就换成银两或者地契。”

华少昌听了十分不解:“春风哥,为啥子要卖啊?朝廷可是说这川汉铁路的股票稳赚不赔。而且这还是为了跟洋人争路争口气。”

徐春风并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问账房先生:“银行、票号那边还有没有兑换券之类的?”

账房先生想了想说:“这个倒没有。”

徐春风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去把股票折现吧,不能折现先换成兑换券也行。赶紧去吧。”

账房先生看了华少昌一眼,见华少昌微微点头,便立马应承下来,翻箱倒柜找出票据,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打开的门让阳光肆意地洒了进来,照出了烟雾和二人的轮廓。徐春风这才慢悠悠地说:“这次我带着几个兄弟,在自流井、彭县、江油、泸州那边转了转,哪里还像是安稳年月。”

他抽了口烟,继续说道:“如今这世道,有几杆枪就敢绿林称王,有几个人就敢攻村掠庄。要不是有洪门这个金丝旗罩着,别说做生意了,你带着这么多盐茶连赶路都得提着脑袋。”

华少昌对于这些也有所耳闻,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这跟卖股权有什么关系:“乱点咱就多配点枪,多找点兄弟便是,也不至于变卖股份啊。”

徐春风一听,立马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说:“这铁路,是个好东西,要是修成了,咱这买卖也能做得更大。就凭我们的那几条船、几匹马,能走多少货,能卖多少盐?挣的也就只够养家糊口。但是这铁路,我听人说,就长得像是肺叉子。你想想,那东西要是修到全省了,可就没那么容易斩断拔出来了。”

华少昌听得云里雾里的,反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咱们做货栈的就是要货通百家、通衢几省,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坏事了?”

徐春风把烟掐灭,反问道:“咱们背海堂在成都还算有些名号,要是去了云南湖北贵州呢?再说,就算四川之内,那些仁义礼智信堂口的大佬哪个容得下我?”

“这倒是。但是要说修铁路,肯定不得是坏事,毕竟大家都踊跃着呢。”

徐春风倒也不接话茬,慢慢悠悠地说:“少昌,今天也不干别的了,多囤一些盐。枪我来想办法。”

华少昌十分想问他能想什么办法,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说出口。他看着徐春风魁梧的身影出了门,快速地融入了来往的人流之中。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直到华咸声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传进耳中,才把睡到日上三竿的华少昌叫醒。其实对这个孩子,他是心生愧疚的,他本想将他放在乡下老家,可是他总觉得咸声以后的路会更宽,所以便不顾妻子的反对,将他带到了成都。

谁知徐春风立马喜欢上了这孩子,华少昌知道徐春风把思念都寄托在了华咸声身上,他那未出世就死了的孩子如果活下来,应该和华咸声差不多大。虽然徐春风表面上谈笑风生,可是他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无人诉说的哀伤。

来到成都这一年,繁忙的生意让他忽略了对华咸声的教育。他们几番为华咸声物色老师都无果,好在路上遇到了辛佑国。

这时,华少昌突然记起了徐春风临走前交代的话,也忙不迭地开始张罗起来。其实要说起来,这盐跟烟和茶的买卖还是很不一样的。广成货栈之所以暗地里贩盐,正是因为虽然每个人的用盐量少,但是顿顿离不了。

自古以来盐就跟铁一样是官营,也是重要的饷源。据说这大清朝一年的盐税和田赋是一个级别,可见生意获利之高。只不过这种生意是不会让普通人染指的,有门路能捐个盐茶道的都得要万把两银子,为了收回成本,盐茶道也会费尽心机悬赏缉获私贩者。

自唐宋以来,贩卖私盐都是斩立决,即使是专门给私贩者提供转手的中间人,被举报抓获也会以同罪论处,举报者也能获得一笔丰厚的赏银。

只不过现在大清朝风雨飘摇,很多行走江湖的人又都有了枪,甚至有的手里的家伙比官府衙役用的还要好,那自然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华少昌合计着把原本“二八开”的盐茶比例调整成“八二开”,不行就在自贡再去开家分号,就地买盐卖盐。他一边算计一边在纸上计算,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后半晌,隔壁辛佑国说书的声音逐渐传了过来,他才意识到该点灯了。

他正在奇怪徐春风又跑到哪里去了,突然感觉肚皮已经饿得叽里咕噜地起了抗议。他这才想起早上徐春风留下的一包花生米,那包花生米还在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他赶紧抄起来揣在怀里,锁了门就往兴隆茶馆去了。 PW35UeK6DHwa7MyXxovEq33qv9b58b/FlQmne/lJ+Mq68HGLPDyC6SRbUjxP4jw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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