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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求学

第二天一早,徐春风看到他,笑着问道:“少昌,昨晚跑到哪里去了,那么晚才回来?走,洪门双流堂口的舵爷秦载赓过生,咱们去吃顿酒,过两日再回来。”

看到徐春风,华少昌突然想到华咸声读书的事,遂道:“春风大哥,有个事我想先跟你打个商量。我昨晚见了个老朋友,说起重庆的新式学堂。咸声现在虽然开着蒙,但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我想带着他到重庆看看新式学堂,你觉得怎么样?”

这之前冉庆在重庆新式学堂趁实枪操练的机会弄到了几条枪。那些枪支弹药在这个乱世当口可是能够确保自己足够安全的重要砝码。有了这些,他徐春风腰杆子更硬,说话更有底气,他更有把握把这帮兄弟们带好。现目前更加要紧的是如何把冉庆存到重庆的那批枪运到成都来。

上次佘英在成都一闹,官府也肯定已经嗅到了味道,知道革命党人想要再次在成都起义,他们想要再像上次那样瞒天过海可能没那么容易。他正在想怎么才能去重庆一趟,正好华少昌提到这个事,徐春风思来想去,于是对华少昌道:“这是好事。不过你就不要去了,让辛师傅和咸声去吧。路上不太平,这一老一少的搭档不打眼,我找几个堂口兄弟跟在后面保护便是。顺便让他们到重庆把那些硬货给弄回来。”

听说徐春风安排人一路保护跟随,华少昌的心顿时放下一大半,于是一一安排落实下去之后,便随徐春风去了双流。

洪门双流堂口舵把子秦载赓的生日宴席开一百零八桌,取的就是一百单八好汉之意,果然让华少昌长了见识。双流堂口人人海量,连着三天,每日如此,华少昌不胜酒力,三日都是昏昏沉沉,回来后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等到华少昌起来的时候,货栈里已经只剩下了几个人。连辛佑国和华咸声都不在了。厨师看到他起来了,走过来问了一句:“东家,吃东西不?我给你留了碗饭菜,我给你热热?”

华少昌下意识地点点头,厨子刚一转身就被他拉住了:“人都哪儿去了?”

厨子被问蒙了,说:“大家都一早出去忙了啊。”

“我知道!”华少昌继续问,“咸声他们呢?”

“噢。”厨子松了口气,“他啊,被徐舵爷的人接走了。说是去重庆看看新式学堂。辛老师也跟着去了。”

华少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起了几日前和徐春风商量的这个事,同时他又有些懊恼,还没有来得及为儿子送行。

而此时,辛佑国和华咸声已经坐在马车上出了北门,正在向重庆进发。辛佑国指着路对华咸声说:“这就是自古至今的官道,无论是皇帝老儿还是官员,都是北进北出。”

“那成都出过皇帝吗?”华咸声好奇地问。

“当然出过,还出过好几个呢。比如跟刘秀争天下的公孙述、昭烈帝刘备、五胡十六国的李雄、前蜀的王建、后蜀的孟知祥,明末还有张献忠,都是割据四川登基称帝,定都成都府,一算还真不少呢。”

“那些皇帝就不应该在成都称帝。”咸声的回答让辛佑国有些意外:“噢?为啥?”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太难出去了。这些皇帝还不是一辈子都窝在这一亩三分地儿。”

辛佑国被咸声的回答逗得哈哈大笑,对他说:“等铁路修好了,出去就不难了。”

咸声听了十分感兴趣:“铁路是啥子?能上天入地么?”

辛佑国抱着他,笑眯眯地说:“我也只见过一次,是个大铁坨坨,吃煤冒烟。屁股后面挂着很长很长的车厢。跑起来可快了,而且力气特别大,能装很多人很多货。呃……上次爷爷看到的时候,它还撞死了一头牛呢。”

“哇,这么厉害,牛都能撞死啊。”咸声努力想象着。他的小脑袋瓜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它怎么爬山过河呢?”

辛佑国被问住了,想了半天回答:“可能是要劈山架桥吧。”

“那看来等有了铁路,成都跟外面的世界就连成一片了。”

华咸声说道。

辛佑国知道咸声将会是个踩在他们肩膀上进步的孩子,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跟着学了很多的新名词,一些新奇的广告、新鲜的报纸,已经把很多先进的东西带了进来。无事的时候,他也会在城里转转,看一看张贴着的告示。

在很多布告栏里,一边是政府缉拿匪首的通告,另外一边可能就是要对工厂减免厘金的告示。

辛佑国一开始总也想不明白工厂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肥皂工厂、修械厂、洋火厂,还有轮船公司、电报公司、铁路公司。直到后面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大作坊,他才明白了一些。他的理解也只是停留在把他老家的白面作坊放大了的联想。

老家的白面作坊就在村里的打谷场旁边。村里的人都是晒干了麦子就挨个进作坊磨面。作坊里面没有驴,都是人拉手推,一天也磨不了多少。他那时总是在想要有一百个石磨就好了。在他的理解中,工厂应该就等于这一百多个石磨。而且听说都是蒸汽推动的,不用人也不需要驴。

理解了工厂和公司,他又被减免厘金这事儿给难住了。作为一个农民,他生下来就知道必须要交皇粮,而且不论是饥馑年还是丰收年。要想不交,那都得是有皇帝恩旨或者是遭了大灾才可以。那为什么开个工厂,生产个肥皂、洋火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反而能减免赋税呢?这个问题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用到了肥皂,那块带着茉莉花香的肥皂闻起来就很香,沾了水却滑不溜丢的,差点脱手而去。等到打起了泡沫,却能把手上的油腻污渍洗得干干净净。

“想必是为了奖励这般神奇的发明。”辛佑国为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但实际上,他却不知道他用的那块肥皂是给洋人定做的。

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辛佑国一边新奇地接受着新奇的事物,一边为自己的好奇找寻着自己的答案,虽然所有的答案都是基于自己旧有的经验。他的很多判断却都是准确的,但也有十分谬误的时刻。

不过对于历史,他记得还是相当准确。例如这次辛佑国在去重庆的漫长旅途中,就把成都和重庆的历史讲给华咸声听。

成都和重庆是四川的两大府,只是置设年限上有所不同。

重庆府是南宋年间设立的,而成都府在唐肃宗至德二年就设立了。成都府的设立跟那位前明而后昏的玄宗皇帝有关。当年安史之乱,唐玄宗出逃长安城,行至马嵬坡,将士们发动兵变,先杀杨国忠,又逼他妹妹杨贵妃自缢,大唐从此算是一蹶不振了。

出逃路上太子李亨被百姓官兵留下,北上甘肃灵武募兵平叛,玄宗一行依然一路西行到了蜀地,最终驻跸于成都,唐代画家还画了一幅著名的《明皇幸蜀图》为尊者讳。而李亨在灵武直接称帝,遥尊玄宗为太上皇。为了给这个不争气的爹留个面子,在这才把成都升为府,还给了个南京的名分,列为大唐王朝的陪都。

华咸声很喜欢历史,这一段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

“师父,您和唐玄宗还是比较像的。”

听到这句话,辛佑国笑得是前仰后合。

“师父一个平民百姓,哪能和帝王相提并论。”

“你看,唐玄宗逃难往成都跑,您老人家也是往成都跑啊。”咸声天真无邪地说道。

听华咸声这么一说,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冥冥之中仿佛历朝历代发生了战乱都要往西南逃跑。唐玄宗是这样,慈禧太后也是这样。只不过慈禧还没走到四川,庆亲王奕劻、李鸿章就跟八国联军达成和议了,处死了十二名主战大臣,赔了四万万两白银,这才得以两宫回銮。

而那些选择了向东南的朝廷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南宋最后一路退缩,陆秀夫在崖山抱着少帝跳了海。元末陈友谅在江州被朱元璋攻破后退到了武昌,最后兵败死于鄱阳湖中。

辛佑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时不时地就要怀古一下,伤感一下,把自己的感悟与朝代兴亡结合起来。车把式就没那么多的感悟,甚至有的时候连反应都没有。除了睡觉和吃饭这些必须下车才能完成的事情之外,车把式其余的时间简直就像是长在了马车上。

他的身体显然已经适应了马车的颠簸,随着车厢的上下跟着起伏,手中缰绳的松紧程度已然成为马车颠簸与否的明显信号。他甚至可以在马车前进时突然跳下去钻到小树林里撒泡尿或者拉泡屎再从侧面跳上来。

车把式的精力仿佛全部都放在了马车和马匹上,除此之外的事情,他漠不关心也不在乎。他的人生信条就是简单两条:活着和干活。

华咸声则恰好相反,他热烈地回应着辛佑国教给他的一切,并有着自我加工的欲望。华咸声精力特别旺盛地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并企图让辛佑国回答。他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提问器一样,问得辛佑国有的时候很欣慰,有的时候又很烦躁,但有的时候又会被孩子的天真无邪所打动与启发。

路上辛佑国还跟华咸声讲起了重庆得名的来历,说是南宋孝宗有一天面对山河破碎突然心灰意冷,决定提前退位。选来选去就选上了自己的三儿子恭王赵惇当皇帝,就是历史上的宋光宗。

宋光宗即位后,按照潜藩升府的管理,他就把恭州升成了府。因为二月登基、八月升府,可谓是双重喜庆,于是就把恭州改名叫做了重庆,一直沿用至今。辛佑国讲完之后,不知怎的,小小的华咸声突然叹了口气,叹得辛佑国都觉得奇怪,便问道:“咸声,你为何叹气啊?”

“没啥,就是觉得这些历史不是皇帝就是大臣的,怎么就没一个老百姓的。”华咸声平静地说。

这个说法倒真的让辛佑国吃了一惊,他从没想到过,更没想到这么深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有反问他:“为何你会觉得这些历史应该是老百姓的?”

咸声坐起来,很认真地说道:“你看,这城是老百姓修的,粮食是老百姓种的,衣服是老百姓做的,兵是老百姓当的,这些皇帝大臣都是老百姓养活的,这些历史本来就该是属于老百姓的。”

辛佑国听了很是欣慰,他顿时觉得华咸声比他这个糟老头子厉害多了,他慈爱地抚摸着咸声的头,说道:“可是历史就是写的皇帝大臣,布衣白丁的故事都是在戏词里。咱们川剧中五袍、四柱、江湖十八本,这些剧目中可都有讲民间故事,杨素兰最喜欢唱了。”

“川剧好听,也好看。就是杨素兰的戏票太难买了!上次他到成都登台演出,我爸托了好多关系才拿到一张后场票,回来被人羡慕了好几天。”听到杨素兰这个名字,华咸声眼中突然泛起了光。

四川人喜好川剧,把看川剧当作繁累而又平淡的生活中最大的乐事,傅樵村在《成都通览》中就说:“川人好看戏者,十分之九,虽忍饥受寒亦不去,晒烈日中亦自甘。”看戏也成了川人主要的文娱活动,华咸声小时候为了看一场戏,可以跑几十甚至上百里的山路,站上几个时辰。

乡野村民更是不会放过看戏的机会,只要听说有戏班来演出,方圆百里的乡民都要争相来看,戏散之后还要打着火把讨论半天才肯罢休。文人雅士更不必说,整理剧本、创编剧目,忙得是不亦乐乎。巴山蜀水之地几乎无处不演川剧。香会、庙会要请戏班唱戏,会馆、行帮祭祀祖师爷要唱戏,富豪之家寿庆婚丧更是要请戏班热闹几天。洪门中人因为很多都是练家子,偶尔也会到戏班客串武生,只为了能免费看几场戏。大虎和耿省寨便是演武生的一把好手,到好几个戏班串过场。

川剧中最好的角儿莫过于杨素兰了。他出生于重庆潼南一户小商人家,从小就喜欢听戏,凡有戏班演出,必前去观看。

后因父母双亡,无人抚养,被人卖与某乡班学戏,取艺名海棠。

光绪十九年(1893年)杨素兰离开乡班来到成都,经人引荐,拜名旦黄金凤为师,遂更名素兰。自此,他在名师指导下,刻苦学习,认真领悟,艺术有了显著长进。除主工青衣、正旦外,还兼演其他旦行。他表演细腻,唱腔清脆,极富感情。特别是他扮演的中年妇女,仪态端庄,声形俱佳。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杨素兰集资创建了成都宴乐班,由于他为人慷慨、待人宽厚,戏班中汇集了萧楷臣等不少名角,让这个以唱高腔为主的戏班,名声大振。整个四川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辛师父,咱们川剧戏文里虽然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但那些还不是老百姓,你、我爸、徐师父、大虎叔、耿叔、杠头、冉庆叔……你们才是老百姓,才应该唱进戏里,写进书里,我长大以后一定要专门给老百姓们著书立传,编写戏文,还要请杨素兰来唱,让你们都能留在历史中。”华咸声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说道。

他的回答逗乐了辛佑国,心想这孩子真是可爱,乱世哪有什么老百姓立足之地,能活下来不饿死在荒野之中便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但听面前这个小孩子说要把自己编进戏文写进书里,还是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便鼓励道:“好好好,我们咸声志向远大啊,上次背海堂去听宴乐班的戏,我也在,还跟杨素兰聊了几句,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毕竟评书戏班都是走江湖,回头你能把戏文写出来我一定给他送去,辛师父等着这么一天。”

二人说罢相视一笑,在这一老一少的聊天中,路途仿佛也短了许多。

从成都到重庆,古往今来有旱水两道。旱道主要是驿道,沿途共有三街五驿四镇七十二堂口。一个堂口就是十五里路。

这一千零八十里路差不多要走二十天。如果快马加鞭,一堂换一马,只要八个小时。水道跟旱道差不许多,共有二十三个驿站,基本上一日一站也需要二十余天。

接下来的日子里,辛佑国一直过着这种身体快要散架但精神高度愉悦的日子,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以前不过是为了糊口胡吞乱咽进去的东西居然被一个孩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一个本来快要冻死饿死在破庙里、黄土埋到胸口的人,居然被一对父子既救活了身体还救活了灵魂。

华咸声则早就已经把每个驿站记得十分清楚,每到一站就少背一个,锦官驿、龙泉驿、阳安驿、南津驿、珠江驿、安仁驿、隆桥驿、峰高驿、东皋驿、来凤驿、白市驿,他们就这么数着驿站和日子一天一天地向重庆靠近。 Ug70TWrXLrrvMXbJ1u5pwnUhUf3RPTAGVobo4tlqvqzUVvxXAn8O7ItaAXS3sF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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