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地已是新民主主义社会了,可是我们在文艺作品中反映得还有限。假如鲁迅先生健在,他看到这样的新社会,说不定已有一部比《阿Q》更伟大的作品出世了。然而他老人家已经离开我们五年了,为了使我们能够有新的杰作出现,大家自然该喊一句“在创造上学习鲁迅先生”的口号。
可是这句口号实行起来就不容易:他一生根本不写“做法”之类的东西,我们也不相信从“做法”之类的书里能完全解决了学习创作的问题。他的创作方法就蕴藏在他的全部作品里,因此我们认为向他学习最老实的办法就是研究他的著作。此外他在答北斗杂志社问的时候,曾说出一些创作经验,我们不妨摘出一两条来作为学习的起点:
一、留心各样的事,多看看,不是看到一点就写。
二、写不出来的时候不硬写。
这两点经验,文字虽然很简单,却是最有用、最老实、最具体的,我们若真学习起来,总不至于无法下手。然而我们就正不敢以为这两点学起来容易:成千累万的阿Q,哪一天不从我们眼前溜过去?可是我们没有留心。阿Q虽然溜过去,幸而有鲁迅先生做了正传,而别的人,别的事,从我们眼底溜过的何止千万?自然也有许多被别的作者留心过,写成了作品,但也有许多终于“溜过去”的,这岂不可惜?这是我们根本没有“留心”呢?还是“留心”得不是路呢?对现实的观察方法,自然是一个从事写作者应该研究的,但“看到一点就写”和“写不出的时候硬写”也是妨碍“普遍”“深入”的一个重大原因:社会是各色各样的人物用错综复杂连续不断的关系构成的,若想对它有所批评或指导,总得老老实实从各个角落去认识它——取不得巧,发不得急。参加了一场战斗,或一个大会,机枪“咯咯”或掌声“拍拍”兴奋了我们,是值得写一写的,我们暂且把它老老实实“多看看”,写在笔记簿子上,作为我们作品中的一个构成部分,自然是好事;若只凭一点兴奋单纯地“咯咯”“拍拍”写一通发表了,在读者看来,就要以为“仍是那一套”了。
鲁迅先生反对恶意的批评家一笔抹杀较幼稚的作品,说那是“在嫩苗地上跑马”,但那只是说明不要因为怕幼稚而使文艺“断种”,并非在那里鼓励大家满足于不成熟的作品。成熟的作品仍是我们应该要求的,因此我们起码就应该避免取巧,避免发急,老老实实学取鲁迅先生上面的两点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