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孟祥英给丈夫补衣服,向婆婆要布,婆婆教她向公公要。就按“老规矩”,补衣服的布也不应向公公要。孟祥英和她讲道理,说得她无言答对,她便骂起来。孟祥英理由充足,当然要和她争辩,她看这情势不能取胜,就跑到地里叫她的孩子去:
“梅妮(孟祥英丈夫的名字)!你快回来呀!我管不了你那个小奶奶,你那小奶奶要把我活吃了呀!”
娘既然管不了小奶奶,梅妮就得回来摆一摆小爷爷的威风。他一回来,按“老规矩”自然用不着问什么理由,拉了一根棍子便向孟样英打来。不过梅妮的威风却也有限——十六七岁个小孩子,比孟祥英还小一岁——孟祥英便把棍子夺过来。这一下可夺出祸来了:按“老规矩”,丈夫打老婆,老婆只能挨几下躲开,再经别人一拉,作为了事。孟祥英不只不挨,不躲,又缴了他的械,他认为这是天大一件丢人事。他气极了,拿了一把镰刀,劈头一下,把孟祥英的眉上打了个血窟窿,经人拉开以后还是血流不止。
拉架的人似乎也说梅妮不对,差不多都说:“要打打别处,为什么要打头哩?”这不过只是说打的地方不对罢了,至于究竟为什么打,却没人问,按“老规矩”,丈夫打老婆是用不着问理由的。
这一架打过之后,别人都成了没事人,各自漫散了,只有孟祥英一个人不能那么清闲。她想:满理的事,头上顶个血窟窿,也没人给说句公道活,以后人家不是想打就可以打吗?这样下去,日子长着哩,什么时候才能了结?想来想去,没有个头尾,最后想到寻死这条路上,就吞了鸦片烟。
弄来的鸦片烟太少了,喝了以后死不了,反而大吐起来。家里人发现了,灌了些洗木梳的脏水,才救过来。
婆婆说:“你爱喝鸦片多得很!我还有一罐哩!只要你能喝!”孟祥英觉着那倒也痛快,可是婆婆以后也没有拿出来。
又一次,孟祥英在地里做活,回来天黑了,婆婆不让她吃饭,丈夫不让回家。院门关了,婆婆的屋门关了,丈夫把自己的屋门也关了,孟祥英独自站在院里。邻家媳妇常贞来看她,姐姐也来看她,在院门外说了几句悄悄话,她也不敢开门。常贞和姐姐在门外低声哭,她在门里低声哭,后来她坐在屋檐下,哭着哭着就瞌睡了,一觉醒来,婆婆睡得呼啦啦的,丈夫睡得呼啦啦的,院里静静的,一天星斗明明的,衣服潮得湿湿的。
第二天早上没有吃饭,午上还没有吃饭,孟祥英又觉着活不下去了,趁着丈夫在婆婆屋里睡午觉,她便回房里上了吊。
邻家媳妇常贞又去看她,听见她公婆丈夫睡得稳稳的,以为这会总可以好好谈谈,谁知一进门见她直挺挺吊在梁上,吓得常贞大喊一声跳出来。一阵喊叫,许多人都来抢救。祥英的姐姐也来了,把尸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救了好久,祥英又睁开了眼,见姐姐抱着自己,已经哭成个泪人了。
两次寻死,都没得死了,仍得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