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无事,所有人睡了一个好觉。
除去了秋水的这些反贼。一路行来,顺利了许多,王孙姬南的恶名,可能已经传出去了。所以,每到一地,那里的主人便会主动前来报告奴隶前去單狐的人数,带了多少钱财。之前的安排,他们选择好的奴隶,便自安排这些人到單狐报到。一路算来,应当有五千多人了。
翻过九峰山,五十几辆小车终于平安到达了單狐那小小的盆地,远远地看到了那小小的單狐城,周南的心里都升起一些安慰,此行虽有些波折,但是,达到了他北上的所有目的,关键是,留下了王气王威在洛水南方,以示周王虽迁,王气还全,依然不可随意侵犯。周南已经把自己完全当成了姬南,他的喜怒,已经和周王和單狐和周王室连在一起,这一切,不过两三过月的时间。
和前次出行尹阙回来一样。
單狐文武全部城门外迎接,苏标一脸喜色,远远地朝着周南迎了上来,也不顾全礼仪。拱手一大揖,然后说:“公子啊,这几日,陆续到單狐报到的奴隶也有四千余,全是青壮人士啊,單狐虽小,但是,有了这些人,可大有作为!”
苏标后面,姬节带着所有人躬身迎接北上的人回来。
姬节:“姬南,北上数日,劳苦功高,我等虽为兄,实是汗颜。”
在周南心中,这位姬节虽不成大事,却也庄重踏实不惹是非。周王带着数百人,寄居西周数十年,而西周君不怨,就凭这一点,西周武公一族值得信赖,要重振周朝,但决不作负恩忘义之人。
周南对着姬节还礼:“兄长在上,姬南还有许多事须劳烦您操劳,还望兄长不推辞。”
姬节:“姬南只需安排。”
这样闲聊着走向了城门,两侧文武,终于有了些朝庭的样子,躬身低头,不敢乱动,周南说:“大家不必多礼,都回吧。”
这些人才应喏起身,随在周南和姬节后面,朝着周王住宅行去。
周王宅虽不大,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庭前各通道,都有了支应的人在那里稳稳地站着。见来了,便大声唱报来人的名。
王孙姬南回宫!
声音过了,周南便看见了她——束依。
她脸上微微笑着,两手下垂,穿着白色长裙,稳稳立在宫门左看着周南。她今日也被请来当了差,所以,没有在城门看到她。
周南从她身边走过,对着她轻轻一笑,束依脸上漾起的波动,象一池春水,明净而透澈,这一刻,周南觉得心化了,一切担忧便短暂时消失,心里有的,只有束依那微微笑着的面容。
“孙儿回来了!”苍老的声音把周南从束依身上拉回,老周王拄着木杖,被人扶着出来了。哪有王来迎接的规矩,周南急行几步,伏在王的面前:“王祖父,姬南北行回来了。”
老周王脸上气色很好,高兴地说:“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周南上前两步,扶了他,回寝宫。
苏标知这爷俩有事要说,便回头对随行文武说:“大家都累了,先行散去吧。”
然后,周南,姬索,姬节,苏标,应其实,进了周王寝宫。
在这里面,规矩就少了些,大家环周王的榻长跪在竹垫上,面前都有一杯茶。
苏标有些兴奋,兴奋起来的苏标,就不那么严肃庄重了。他说:“公子此行,共招回兵士加奴隶四千八百余名,有了这些人,加上前从尹阙带回的财物,單狐可以依托,南收的菽种和粮食,也到了多数,已经下发给那些流民。”
姬节也点头:“对啊,这么多人,單狐周围的那数万亩荒地,可以开了,过几年,便会有大收成。”
苏标点头。
周南这才知道苏标兴奋的点儿跟我想的不一样。
周南:“你明天一早,和我去一趟蒿山,现在我和王祖父说些话。”
苏标便行礼下去了,其他几位也离开了,姬节借口有事,也行礼出去了。
寝室里,只剩了周南和王。
周王睁开了眼,慢慢坐了起来:“此行可顺?细细说来。”
周南便把此次北上,一路上所见所得,一一告诉了周王。
周王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他听完报告,不停点头。
“我王室从平王东迁以来,对各封主,仁厚过多而失了法度,封地裂士太多而失了根本,南儿是对的,杀一个姬炎姬和顺,不伤大体。”
这位历史上周的最后一位王,其实并不是无能之辈,以他八十高龄,心里清楚得很。周南接下来说:“债台的金已经全数运回,共计三十万金,加上秋水邑不久会到的二十万金,和渠公府会运到的十万金,目前,單狐的资金短期内十分充足。”
面对王祖父的疑虑,周南说:“秋水必不敢再生事端,我也思考了,如果秋水再添乱,我必带人灭杀姬炎一族,以振王威,秋水臣服,开邑渠公自然不敢撕开脸,所以,他的十万金必然送到,从此以后,这数十邑,虽然名义上归秦,该上贡的必须按时上贡,不然,名义上收回封地即可。”
周王长叹:“孙儿,你当真想让周王室重新振作起来吗?目下的窘迫境地,别说西有强秦,北有强赵,东有富齐,南有强楚,就是單狐周边的小小韩魏,也能轻松灭了我们,孩子,要重振周室,这将比登天还难啊。”
周南:“祖父,横竖无非一死而已,还有比现在更差的境况吗?”
周王点头,脸上满是喜色,说:“孩子,过来,我给你讲一个事情。”
周南把头靠了过去,本以为,周王只是想说些体已的话,没有想,他在周南耳边短短几语,让周南大吃一惊!
没有想到,这即将消亡的周王室,竟然还有如此巨大的依靠。看来,国将亡,主要是无人,不是无财啊,历史都把周郝王描述成一穷人,是何等粗浅,本来,周王给周南交待债台下藏着三十万金之事,已经很让人吃惊,没有想到,周王还有便大的储备。原来周王不差钱!他缺的人,是势,或者说,他用一生,在等一个可能的人,能撑起整个周王室,那么,那些巨大的钱财更会成为这个人的支撑,如果周王一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这些钱也没有价值。它们将深藏于地下,永不面世。与其说他拿出债台的三十万金是想周南组起万年人的军队,不如说是用这些金对周南进行一个考察,而这次北上,考核合格,所以,周王把更大的秘密告诉了周南。不得不佩服老周王,他宁愿用老脸去一家一家借钱抗秦,宁愿躲上债台留个千古笑话,宁愿病死在秦人安排的小小單狐,也没有想过让这巨大的依靠重现于世,只因为他没有找到可以相信的人,他临死也在等,等一个可以换住九州天地的强人来振兴大周,如果没有,这些依靠便永远消失在历史的残影里。
债台高筑,只是一个幌子,瞒过了所有天下人,以至数千年后,人们都以为他是一个穷人。
既然如此,周南把平安从汉中运回十数石硫磺的事情告诉了周王,并且说了他想用神雷征服诸候的打算。
王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他对神雷的威力,亲眼见过,神雷军队如果形成,将横扫沙场,不可能有对手。现在的问题,是要快,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必须在对手们明白过来之前,集中大量的原料,生产大最的神雷。
前在王城外见到姬平安,他带来的消息是,除了汉中,还有蜀南,宁川,达州等地有石硫磺。周南要求他早些打通和这些地区的运输采买渠道,不惜重金,大量收买,以他办事的效率,周南相信这位兄长,会很快如愿安成周南的任务。
周南有些飘飘然,神雷无敌于当世。
王说:“孙儿,仅有神雷,也难成事。”
周南:“孙儿还有新的武器,足以震撼天下,祖父只管听孙儿好消息。”
没想王摇头:“我说还缺的,不是杀器,是人。”
“人?”
王:“对,我周室这几百年弱,弱在无经天纬地之大材,南儿如能寻到勘天查地的大才辅佐,你的大志可成。”
周南想,祖父之言,大有道理,历史上哪一位成大事的帝王,不是有一群能文能武的人材跟着他。周南把身边这几位人想了一遍,一时也觉得王说得有道理:“苏标有能力,却只能是一个优秀的管家,而周南本身,从两千年后来到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全凭他在百科上的书面知识,落到现实,和实际情况多有不符,必须有一位熟知天下大势的大才相助,才能成事。”
周南快速在大脑里,把这个时期的历史上著名的大才们滤了个遍。稷下四杰,林沮,没有名气,历史上甚至只有野史中说他是稷下四杰而已;李斯,正和韩非在山东求学,他是秦王的大谋士,此人势利,以周现在的窘境,不可能把赌注押在行将就木的周王身上,而且此时,年纪尚小,还在稷下学习;韩非,眼界还是小了些,只知为韩国谋事,脱不了韩国公子的身份,这种人难为我用;陈边候,隐居于韩无人知其存在。而除了法家的人之外,其余学派的人,不是周南想要的人,看来,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等吧。
告别周王时,周南的脚下是飘飘然的,他似乎已经想象到自己扫平天下南面垂拱的样子,以至于,见到一直等在外面的束依,竟然突然兴奋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抱起她便走。
束依没有想到公子会突然这样出格,羞红了脸说:“公子,放下!”
“我不!”
周南一直抱着她,进了自己的院子,实在累了,才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弯腰大笑。
她一脸不解:“公子,你怎么了?”
周南知道,自从他穿越以来,只有束依一人,知道他与之前的姬南有许多不同,但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不一样,在她心中,这就是那个和他长大的姬南。
当晚,明月如镜,月华蓝莹如水,铺满整个單狐,铺满整个單狐盆地。周南再次失眠,和束依相依在榻上,仰望天穹,直至天亮,竟然,一点儿倦意都没有,自来到这个世界,他常失眠,而且失眠后第二天一点儿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开始他很担心,这样下去身体不好,但是,多次失眠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影响。
第二天,和苏标应其实走了去营山的路上,苏标告诉周南一个好消息。
他说:“公子,昨日没来得及告别你,那神弩已经成了模型。”
周南大喜:“如何?”
他说:“神力惊人!穿四百步而力不减,此为天助公子又一神作也。”
他们很快见到了这来自宋朝的神臂弓,比秦蹶张弩更有力,更方便上弦。各方面,都超越秦蹶张弩,如果加上火药,秦人也将不足为虑。
周南知道周王那句话有道理,仅有神雷是不够的,对,我必须还要有更强的武器,如果石硫磺够多,他想大胆尝试一下另一神物:火炮!
这一惊天想法,不是不可能,因为,这批铸箭头的弩机的工匠让他看到了希望,目前的情况,單狐四周是山,大炮运输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而且,太费铜。现在,完全可以试制一个铜制的缩小版的散弹将军炮试试。这种炮,类似于农村原来打猎的火药枪,方便兵士带在身上,如果能成,组建一支热兵器队伍,哼,在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对手——周南几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这样一想,周南的散弹火枪的模型在大脑里成形。到了营山,他几乎没有停,马上叫人拿来了木板,很快在上面画出了图形,叫来那几名工作,一一交待。
他问领头工人:“几天可成?”
那工人胸有成竹:“按这图,加上打磨,半月可成。”
周南:“连夜赶工吧,我给你们涨工钱。”
几人领命而去。
后山早就已经修好了一个试验场,所做的武器,都会先在这里试验。
应其实提着一件做好的神臂弓,按周南说的方式,拉上了弓弦。改良的长箭射出,应其实瞪大眼睛看着那箭飞出,穿云而去,大呼:神弓啊!
一次成功,三百步,四百多米,已经很大超过了这个时期的秦人的蹶张弩。
周南:“苏长史,能不能大量制作?”
苏标摇头:“不能,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材料很难找齐。”
周南:“你着手大量招工人,生产硝,木炭,铸造弩机,生产神弓。”
苏标:“好,我马上办理。”
然后他们一起,把生产的规模定了下来。周南的设想,必须快整装备一支能打胜仗的万人队伍,所以,连弩和神雷的数量要足,神臂弓不必生产太多,有两百左右,关键时刻自有用途。现在最盼的是那几位铸匠能把铜管试制成功。
一连在蒿山呆了几日,周南几乎忘记了白天黑夜,那些新招来的奴隶,自然有应其实和杨虎去组织编队训练,那两万流民中,招了一些做了單狐的兵士,單狐的队伍,有了近万人。
生产火药最关键的东西——石硫磺,目前不会让任何人经手。包括自小长大的姬索,也不知这石硫磺来自何处。周南在單狐安排苏标寻了数十有家有室的本地人,准备把他们培养成火药配方的工人,这些人的家人,必须在控制之下,能严守火药生产的秘密。因为这个环节一旦有意外,周南在这个世界的计划全失去了作用。
人很快寻来。经过培训,便开始了没日没夜开始了火药生产。最严密的工厂里,这数十位新招来的工人,能得到很高的收入,足以让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他们可以在这里,非常安心地做这个很轻松的工作。
铜球和瓷球的生产也按部就班进行,單狐城里的仓库和营山的仓库,一天一天满了起来。姬平安运回的十几车石硫磺,终于在一个月后,空了,变成了周南面前那大大小小的上万枚神雷。
單狐城内这座存放神雷的仓库那巨大的仓门在工人的推动中缓缓关闭,微热的夕阳泛着金黄照在仓库那厚重的木板上,周南和束依站在那一群关门的兵士身后,隐隐能听到單狐城外,那六千兵士操练的声音。这座仓库就建在城内,仓库墙外,便是單狐城三横三纵的大街,此时已经向晚,大街上依然内车水马龙,一片祥和,谁知道,这安宁的外表之下,战火几时点燃。
第六天。
姬索来找姬南。
他说:“姬南,巩来人催,我得回巩城了。”
周南:“为什么,文君身体不好吗?”
姬索点头:“马浚差人来信,君父身体不好,韩突然从荥阳出兵,已经过了汜水。”
周南:“韩出兵攻巩城?”
姬索:“这些年来,东西周所据土地越来越少,就与这韩国有关系,可能韩见西周为秦所灭,想趁机在东周那边抢些地。”
姬索接着说:“我本不想回巩邑,但是现在君父只一息尚存,韩人又攻巩,我再不回于情于理不通,我知道單狐情况也不好,但我还是希望姬南给我的三百兵士配一些连弩和神雷,到巩,我唯一倚仗的便是这三百人了。”
周南说:“你不必多言,马上带那三百人赶回巩城,今日便行,如果韩兵已到,闭城坚守。我派人去康不用处送信,我随后便到巩城!”
姬索自小被带到西王城,从此生活在王城,周王恋及他是东周君小儿子,把他接进债台与姬南等人一起生活,所以,姬索对这一群人,有很深的感情。
告别周王,姬索带着他的三百人,带着神雷和连弩,直奔巩城而去。
同时,应其实派他侄儿应用,带着周南的信去了尹山凶父,请康不用带人马一同去巩城救一朋友。
周南不能马上离开單狐,还有几件事需处理。
周南这一月几乎没有离开营山,中途回了两次回單狐,一次是秋水城如期送来了二十万金。
那位姬行安排来的姬炎的族人,名叫姬和克,他伏在周王面前,请求王饶恕,周南和姬节,一左一右,站在周王身边。
王轻敲木杖,说:“秋水邑为原平王所封王弟姬镦,传二十代,而近世不贡,这封地有背周而向秦之意?”
姬和克颤抖着回:“秋水永远是周的秋水,我族人流姬家血,宁死不向秦人。”
王:“回吧,岁贡金和上代相同,但改岁两贡,你本为望公之弟,袭望公爵吧,望你能识大体,仁和谦逊,与姬行一道,管好秋水。”
姬和克谢恩退出。
第二次回單狐是开城的十万金送到,周王对姬连原能如此恭谦十分诧异。这位当初催债最狠的封主,终于低下了头,他不能不低,秋水姬家被周南连杀两位家主,不杀其他族人,只是周王仁厚,以秋水之大,这位年少的王孙尚能动手,那么他的开邑一样可以死人。
神雷生产完了,其他的生产周南不必亲自操心。他回單狐拉起了束依的手,说:“回院,我今日陪你,明日,我和应其实起兵到巩城。”
束依红了脸,满满的高兴:“我等公子回来。”
周南的院子经过这两三个月的修整,非常整洁,平时里,能进这小小院子的人不多,一般就姬索,应其实杨虎苏标等人,还有就是周南在这个世界的母亲九群。
这个下午,她来了,三人围坐一起。因为周南的努力,这里王室的人都看到了一丝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希望。
姬南:“母亲,明日,我带兵去巩,救东周。”
九群点头:“我儿定会得胜归来。”
晨风初起,朝霞满天,單狐出来的三千兵士,在周南和应其实的带领下,直奔巩城而去。这是一支看起来十分寒碜的队伍,没有统一个服装,穿着如农人;这也是一支与众不同的队伍,每个兵士腰上带着几个灰黑小瓷球,他们神色笃定而平静,他们的行动整齐划一。
他们身后,微黑的天穹之下,火光与霞光映红老周王的脸,老周王一脸严肃地从一盆灰烬中夹出一块烧过的龟甲,颤抖着高举过头,他呼:“卜!姬南东行!”
他的身前,一头插满羽毛的巫师仰天呼:“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