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死麕 ,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 ,吉士诱之 。
林有朴樕 ,野有死鹿。白茅纯束 ,有女如玉 。
舒而脱脱兮 ,无感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 。
这首诗完整地描述了乡村中发生的一个爱情故事。有景、有情、有物、有人、有活动、有发展,在三百篇中,别具一格。首章交待故事起因与背景。开首一个“野”字,展开了阔野画面。“死麕”“白茅”,点缀画面一角。“士”“女”一出,生机遂现。“怀”“诱”二字将画面化静为动。二章写男子献物求爱。章首“林”字补进一抹野色。“朴樕”“死鹿”“如玉”,暗藏“诱”字。这既给画面延伸了深度和广度,也更进一步点明了此乃男女爱情之事。而“有女如玉”,则镜头推进一程,清晰地写出了姑娘的美丽。末章从女子眼中写出男子从容有礼的形象。以缓笔入手,以缓笔收束。“无感我帨兮”一句具有双重心理效应:连上句读,则似庄严持重,连下句读则又似带几份惊惧。联系上下句而统读之,则女子“怀春”之愿望——激动与期盼,娇羞与欣慰,都跃然纸上。
《诗序》说:“《野有死麕》,恶无礼也。天下大乱,强暴相陵,遂成淫风,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也。”这应当是编诗之意,而不是诗之本义。后儒据此多以为是贞女拒暴之词,显然有失诗旨。
这是一篇具有社会学价值的诗篇。在原始社会中,男子向女子求婚,往往猎取兽物献于女子,女子若收下猎物,便意味着接受了对方的爱情。至今在亚洲、美洲的一部分民族中,仍存在着这种习俗(见郑宾于《中国文学流变史》)。诗中所描写的正是男子向女子献猎物求爱的情景。这种习俗随着狩猎生活的消退,逐渐简化为用鹿皮替代。《仪礼·士昏礼》说:“纳征,玄 束帛、俪皮。”所谓皮,就指的是鹿皮,故《说文》解释“庆”字说:“行贺人也,从心,从夊。吉礼以鹿皮为贽,故从鹿省。”清儒顾镇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在《虞东学诗》中,对此诗作了独特的解释,他说:“《士昏礼》:纳征,束帛、俪皮。注云:皮,鹿皮。是昏礼当用鹿皮也。执皮者必摄之,故以包束为言,而茅又纯洁之物,可以藉礼,《易》所谓‘薄而用可重’者是也。当昏礼杀止之时,女之当嫁者,有如玉之德,求女之吉士,可不用俪皮为礼以相诱导乎?《昏礼》自纳采、问名以至亲迎,礼仪周备,节次从容。舒而脱脱,无急遽,无苟略也。‘感帨’‘尨吠’,则躁急欲速,非从容诱导之谓矣。故两言‘无以’戒之,正与‘脱脱’句相足,迫切求之,则转失矣。”
帨巾有女性象征的意义。古代有女子出嫁,母亲为亲结帨巾相劝勉的习俗。故《毛诗·东山传》说:“母戒女,施衿结帨。”同时古代还有生下女孩,在门右挂帨巾的习俗,如《礼记·内则》说:“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帨巾也叫作蔽膝,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四十六引《古今乐录》说:“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这都可以做帨巾为女性象征的佐证。(参见闻一多《诗经通义》)
钱钟书先生以此为男女幽会之诗,并将“尨吠”作了阐发。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体会。男女幽会,最怕人知,而狗一叫,便会惊动他人,因此在中国偷情文学中,狗始终充当着不光彩的角色,如:汉乐府《有所思》写女子得知自己的情人另有所爱,一气之下想与他断交,可是马上想到了“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唐诗《醉公子》也写道:“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刬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钱钟书先生曾举李商隐《戏赠任秀才》诗中“卧锦茵”之“乌龙”,裴铏《传奇》中昆仑奴挝杀的“曹州孟海”猛犬,以为即尨之流裔。这种理解虽不一定准确,但也可启发人做更多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