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
《蒹葭》是《诗经》中最富影响力的篇章之一。它所写的正是男女性隔离的苦闷之情,但抒情的方法却具有更强烈的现代意味。
此诗所写,与《汉广》相近(参见《汉广》讲评)。篇中云,“伊人”在水一方,无论怎么样也无法与她相会,因为她“宛在水中央”。表现的当是被水隔离开的情人的悲伤。“伊人”所在的“水中央”,就是由神话中“女子国”演变而来的女性学宫,即辟雍、泮宫之类。“伊人”当即性成熟时期被隔离教育的女性。在深秋里,男子站在蒹葭苍苍的水畔,遥望着水的一方——女子所在的学宫,心中升起了无限怅意,水阻挡了他们的相会,一种美好的理想被一泓秋水隔在彼岸。这就是诗的真实内容。
此诗之妙,确在其意境的空灵飘渺上。蒹葭、白露、秋水、伊人,构成了一种虚幻的意境。仿佛可见,却又无处可寻。秋色茫茫,水波渺渺,天地空旷,人影恍然。笔底凄凉,心底亦怆然。
从章法用词上看,一章首二句写秋光满目,一片凄凉。“苍苍”摹秋色,“白露”摹秋光。“所谓伊人”句,神魂隐跃;“在水一方”句,写出云烟缥缈,茫茫无际景象。不可求得之意,隐在此中。“溯洄”“溯游”,写往来寻求;“阻”“长”“中央”,构出求不得境况。“宛”字妙在绘出若隐若现情景。二、三章“晞”“已”,照应上面的“霜”字,暗示出时间与空间的转移。描绘出了诗人寻觅之久、嗟叹之深,且愈转愈深、愈转愈长。
《诗序》云:“《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宋儒欧阳修、王安石、苏辙皆遵序之说。朱子则以为无可考,王柏《诗疑》亦云:“《蒹葭》不类《秦风》也。所怀之人,未有以证其正不正也。”宋之后,歧说纷出。或以为慕隐君子者(伪《诗说》),或以为愁老畏死者(《诗经笺余》),或以为伤时感俗者(《樗园诗评》),或以为周之遗贤,守先王之道者(《诗所》),或以为言百里奚、蹇叔故事者(《诗切》),或以为汉水上游祭祀女神者(日本白川静《诗经研究》)。此外还有人以此诗为写朋友相思念者,或以为是情人相思者,黄中松则说:“《蒹葭》一诗,通篇设喻,其文迩,其旨远,言不尽意,而意常在所言之外,诚未易得其旨趣之所归也。”从诗所表现的背景而言,我们认为定位为情诗比较合理。
戴君恩《读风臆评》云:“宛转数言,烟波万里,《秋兴赋》《山鬼》伎俩耳。”
万时华《诗经偶笺》云:“此诗意境空旷,寄托玄澹。秦川只尺,宛然三山云气,竹影风声,邈焉如仙。大都耳目之下,不乏幽人,豪杰胸怀,自有高寄。只此杳杳可思,正使伊人与作诗者,俱留千古。不尽之味,不必问其所作何人,所思何侣也。‘蒹葭’二句,形容秋江景物,总非笔墨所至,此与‘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已置古今文人秋咏都落下风。至今容与寒汀者,一念此语,不独意会,且觉心伤。‘在水一方’,原从浩淼波光之外,若灭若没,若隐若现,恍见此境,与下‘道阻且长’‘宛在水中央’更无二际。此等处境象,自知语言皆赘。”
牛运震《诗志》云:“国风中第一飘渺文字,极缠绵,极惝恍,纯是情,不是景;纯是窈远,不是悲壮。感慨情深,在悲秋怀人之外,可思不可言。”
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