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说,他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是个世界公民。
姆拉尔特
在1760年6月21日致阿尔布雷
希特·封·哈勒
的一封信里这样谈论卡萨诺瓦
卡萨诺瓦在世界文坛上堪称特例,是个绝无仅有的幸运案例,尤其因为这个大名鼎鼎的江湖骗子,其实毫无资格地混进了独创性人物的先贤祠,就像彭蒂乌斯
混进《信经》之中一样的不可思议。因为他那诗人的贵族身份和他那放肆地用字母瞎拼出来的德·珊加尔骑士的称号都同样经不起推敲:他匆匆忙忙地在眠床和牌桌之间为了献给一位无名女士即兴写就的几首诗,发出麝香和学术胶水的陈腐味道。倘若我们好样的基阿柯莫
甚至开始大谈起哲理来,那么请你们最好托住颚骨,免得哈欠连天。不,卡萨诺瓦既不属于诗坛贵族,也不属于哥塔年鉴
,即使在这里也是个寄生虫、闯入者,既无权利,亦无头衔。他一辈子行事放肆大胆,作为寒酸的戏子的儿子、遭到驱逐的神父、开小差的士兵、臭名昭著的打牌搞鬼的赌徒,和皇帝国王交往,最后在最后一位贵族德·里涅
侯爵的怀抱中死去,他身后留下的阴影也同样放肆大胆地挤进不朽者的群体之中,虽然似乎只是一个渺小的文人,
许多人中的一个
,时代疾风中的灰尘。但是——稀奇古怪的事实!——不是他,而是他所有的那些享有盛名的同胞们和阿卡狄亚
的诗人们,“天神般的”梅塔斯塔西奥
、高贵的帕里尼
和所有这些人全都变成图书馆里的垃圾和语言学家的饲料,而卡萨诺瓦的名字,获得人们充满敬意的微笑,今天还挂在大家嘴边。根据一切尘世的可能性,他的爱情的伊里亚特
还将继续存在下去,拥有热情的读者,而《被解放的耶路撒冷》
《忠实的牧羊人》
早已变成受人尊敬的旧书,无人阅读,存放在书柜里,积满灰尘。这个狡猾奸诈的赌徒一下子战胜了但丁
和薄伽丘
以后所有的意大利诗人。
更疯狂的是:为了赢得这永无止境的收益,卡萨诺瓦根本就不敢下注,他硬是直截了当地骗取了这永垂不朽的美名。这个赌徒从来也没有预感到真正艺术家的难以名状的责任。他对于艺术家熬过的一个个不眠的长夜一无所知;对于艺术家不得不日复一日地殚精竭虑,在沉闷的、奴隶般字斟句酌、推敲字眼的工作中度过的漫长白昼,一直到词句的含义最终纯净清澈像彩虹似的透过语言透镜放射出来,一无所知;对于诗人作坊里多种多样,却又无法看见的工作,这些没有得到报酬,往往要经过几代人的岁月才能得到承认的工作一无所知;对于诗人英勇地放弃人生的温暖和辽阔也一无所知。他,卡萨诺瓦,上帝知道,总是把人生安排得轻松愉快,他从来没有把一丁点儿欢乐、一丝一毫享乐、一小时的睡眠、一分钟的乐趣,奉献给永生不死的严峻女神:他活着的时候,为了博取荣誉,没有动过一根指头,可是荣誉源源不断地流到他手里。只要他兜里还揣着一枚金币,爱情的灯里还剩下一滴灯油,他就根本不想认真地用墨水去沾污他的指头。一直等到他被扔出所有的大门之外,为所有的女人所耻笑,孤苦伶仃,囊空如洗,阳痿不举,这时,他这个瘦骨嶙峋闷闷不乐的老头,才遁迹于写作之中,以此当作人生经历的代用品;仅仅是由于兴致全无,百无聊赖,极度烦恼,就像一只长满疥癣的无牙野狗,卡萨诺瓦这才牢骚满腹、怨声载道地开始向这业已死去的七十岁的卡萨奈乌斯-卡萨诺瓦讲述他自己的人生。
卡萨诺瓦向自己讲述他的生平——这便是他全部文学上的贡献。但是,当然啰,什么样的一生啊!五部长篇小说,二十出喜剧,一大堆中篇小说和小故事,一连串内容丰富的极端富有魅力的场景和逸闻,安插在一个独一无二的、奔流不息汹涌澎湃的人生之中:这里出现的一个人生,本身就丰富多彩圆满完整,是一部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不消艺术家和杜撰者插手安排,加以调整。这样就以最令人信服的方式解决他得以声名卓著的那个令人困惑的秘密——因为,卡萨诺瓦并没有像他自己描述的人生中那样,是个天才。换一个人不得不杜撰瞎编的事情,他可是活生生地亲身经历到了,换一个人不得不用脑子塑造的事情,他可是用他温热的肉欲旺盛的身体塑造的,因此在这里,羽毛笔和想象力用不着事后把现实生活精心绘画,修饰一番:他的作品只要是一个人生的复印品就够了,这个人生本身就已经精雕细刻戏剧性很强。他那时代没有一个诗人编造出那么多变奏曲和场景,像卡萨诺瓦所经历的那样,更没有一个真正的人生历程拐过那么险峻的弯道,经过整整一个世纪。倘若仅仅在纯粹事件的内容上(而不是精神的实质和认识的深度上)把歌德,让-雅克·卢梭和其他同时代人的传记和卡萨诺瓦的传记相比较,就会发现那些人目的明确,为独创性的意志所控制的人生经历与这个冒险家的江河奔流般充满自然力的人生经历相比,显得多么缺乏变化,空间多么狭窄,社交范围多么乡里乡气。这个冒险家变换国度、城市、阶层、职业,世界和女人,就像永远在同样的肉体上变换衬衣——那些人在乐享人生方面都纯属外行,就像这人在塑造人物方面是外行一样。因为这一点正好是精神性人物永恒的悲剧,因为恰好是他,天赋使命,自己也渴望认识人生的辽阔天地和强烈欲念,可是紧紧地拴在他的任务上面,成为他工场的奴隶,通过自己强加的种种义务,不得自由,拴在秩序和地球上面。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都在孤寂中度过大半生,和他的创作进行搏斗——完完全全献身于直接的现实世界,只有没有独创性的人,纯粹乐享人生,为生活而生活的人才能自由自在,恣意挥霍。谁若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就和偶发事件失之交臂:每一个艺术家大多塑造的,总是他疏忽了的未能亲身经历的事情。
但是他们的对手,那些轻浮放荡只图享受的人,却几乎总是缺乏把他们千姿百态的经历撰写成文的能力。他们忘情于眼前的瞬间,这样,这个瞬间对于一切其余的人也全都遗失,而艺术家也只会使少得可怜的经历得以长存。于是两端便截然分开,未能互相补充,共同获益:一个没有酒水,另一个没有酒杯。无法解决的矛盾:只会行动者和乐享人生者本可以比一切诗人报导更多的经历,但是他们干不了——而有独创性的人又只好凭空杜撰,因为他们经历过的事情拿来报导实在太少。只有很少的诗人写作一部传记,而有真实传记题材的人又很少具有写出传记的才能。
于是就出现了那一个绝妙的、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幸运的巧合卡萨诺瓦:终于有一个激情四射的享乐之人,一个典型的尽情乐享眼前的馋鬼,前来讲述他非同寻常的人生,不带任何道德的美化,不作任何诗意的修饰,也不加任何哲理的点缀,完全就事论事,是怎样就怎样,激情,危险,不修边幅,肆无忌惮,逗乐,卑劣,有伤风化,放肆大胆,放荡腐化,可总是充满悬念,出人意表——他讲述这一切不带任何文学的野心,或者教条的吹嘘,或者追悔莫及的悔恨,或者裸露成癖的忏悔欲念,而是毫无思想负担,而且毫不在意,就像一名老兵嘴里叼着烟斗,坐在小酒店里的桌旁,向毫无成见的听众们讲述几则轻松愉快、也许内容刺激的冒险故事。在这里并不是一个艰难思索的空想家和发明家在凭空杜撰,而是一切诗人中的大师——生活,自身在叙述。而他,卡萨诺瓦只不过满足了艺术家最普通的要求:把几乎难以置信的事情弄得使人相信而已。尽管他用的是巴洛克法语,他的艺术和他的力气还完全绰绰有余。这个哆哆嗦嗦、被痛风病整得摇摇晃晃、叫苦连天的老头,在杜克斯弄个闲职混事,做梦也没有想到,以后灰白胡子的语言学家和历史学家会低头弯腰趴在他的回忆录上,把它当作十八世纪最珍贵的羊皮纸来进行研究。尽管这个善良的基阿柯莫很喜欢看见自己的映象,他要是听说,他死后一百二十年居然会成立一个独立的卡萨诺瓦协会,他一定会把这看成是他的那个卑鄙无耻的对手,庄园总管费尔特刻尔希纳先生开的粗野玩笑。这个协会的宗旨只是为了把他手写的每张纸条、每个日期检查一番,追查那些如此愉快地受到牵连、名誉受损的女士们的姓名,这些名字业已被人细细地擦去。这个虚荣成性的人并没有预感到他的荣誉,因此很少动用伦理学、激情和心理学,我们不妨把这看成一件幸事,因为只有不抱目的、无所企求的人,才能达到那无忧无虑,因而自然而然的坦率真诚。这个老赌徒在杜克斯和平素一样,懒洋洋地走近他的书桌,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张赌台,把他的回忆录当作最后一笔赌注,扔给命运:然后站起身来,在他还没有看见效果之前,过早地被上帝召了回去。奇妙极了,恰好是这最后一掷,达到永生不死的境界。可不是,他这次赌局,大赢特赢。对于这个
碰运气的老赌徒
,这个无与伦比的碰运气的演员,任何激情、任何抗议都无济于事。人们可以鄙视他,鄙视我们这位尊敬的朋友,因为他缺乏道德,在道义上很不严肃,可以反驳他这个历史学家,否认他这个艺术家。只有一点大家都办不到了:那就是再一次把他弄死,因为尽管有诸多诗人和思想家,世界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撰写过一本比他的生平更加浪漫的长篇小说,再也没有创造出一个比他的形象更加光怪陆离的形象。
您知道吗,您是一位非常英俊的男人。
腓特烈大帝
1764年在无忧宫的花园里突然停住脚步,仔细端详了卡萨诺瓦一番,对他说道。
在一个小国首府的剧院里,女歌唱家刚刚以令人惊愕的花腔唱完了她的咏叹调,全场顿时掌声雷动,清脆响亮犹如一阵冰雹打了下来,现在,渐渐插入宣叙调,场上观众的注意力才稍稍松动。那些穿着打扮分外时髦的男子开始造访包厢,太太小姐们举起长柄眼镜四下张望,用银匙小口小口地吃着精致的冰淇淋和橙色冰糕;与此同时舞台上小丑搂着一个快速旋转的村姑,一边插科打诨一边转着圈子,这简直没有必要。突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转向一个陌生人。此人迟到,他以一种高贵男子倜傥潇洒的神气,大胆而又慵懒地走进正厅的前排座位,谁也不认识他。他那穿戴得富丽堂皇的身体像赫剌克勒斯一样魁梧伟岸,一件灰色天鹅绒外套打着褶裥,盖在精工细绣的缎子背心上面,珍贵的花边,金子的绦饰,从布鲁塞尔衬衫上的颈部别针一直到长筒丝袜都衬托出这华丽衣衫的深色线条。这位高贵的陌生人手里似乎漫不经心地拿着一顶缀了白色羽毛的大礼帽,身后留下一阵淡淡的甜腻的玫瑰香油或者新式发蜡的香味。他此刻正随随便便地靠在第一排的栏杆上,一只戴着戒指的手颇为倨傲地拄着英国纯钢打造的缀有宝石的佩剑。似乎没有感觉到众人的关注,他举起黄金的长柄眼镜,故作冷漠地细细打量各个包厢。从所有的座位上都悄声发问:是位亲王,是位有钱的外国人?大家脑袋凑在一起,带着敬畏之意悄声耳语,冲着他那枚缀满钻石的勋章,正别在斜挂胸前的那条镶着红宝石的绶带上微微摆动(他把这枚勋章放在一堆闪闪发光的宝石当中,谁也认不出这是教皇领地微不足道的普通十字架,比黑莓还便宜)。舞台上的歌手们立刻感觉到观众的注意力大大减弱,宣叙调便唱得更加轻浮,因为在小提琴和嘎巴提琴声中,从布景后面像风似的跳出来的舞女四下窥探,是不是有位腰缠万贯的公爵飘然而至,预示着收入可观的夜晚。
可是大厅里的几百号人还没来得及猜透这个陌生人的哑谜,弄清楚他的出身来历,包厢里的女人们已经注意到另一件事,简直令人震惊:这个陌生男人多英俊啊,多么帅气,多有男人味啊。魁伟的身材,宽宽的肩膀,肌肉发达,而多肉的双手手感极好,在刚劲挺拔钢铁般男子气的身体里没有一丝柔弱的线条,他站在那里——微微低下脖子,就像一头冲锋前的公牛。从侧面看这张脸活像一枚罗马的钱币,轮廓分明,坚毅如钢,黑色脑袋上的每根线条都刻在黄铜上,轮廓分明,闪着金属的光泽。从栗色的微微卷曲的头发中显出,这个陌生人额头高耸,形状优美,每个诗人见了都艳羡不止。——隆起的鹰钩鼻放肆大胆,下巴是坚硬的骨头,下面是一个两倍榛子大小的弯弯的喉结(根据女性的信念,这是男性精力充沛的最佳保证)。这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意味着进攻、征服,坚毅果决。只有他的嘴唇,出奇的红润而且性感,呈现柔软的弧形,总是湿漉漉的,露出石榴肉一样洁白的牙齿。这个美男子现在慢条斯理地把他的侧面转向剧院那些黑咕隆咚的包厢,在他那两道非常匀称的呈圆形向上挑起的浓眉下面,两只黑色的眸子射出一道不耐烦的焦躁不宁的目光,纯粹是一道猎人寻觅猎物的目光,时刻准备像鹫鹰一样冲向一个牺牲品。但是这道目光还只是闪闪发光,还没有完全燃烧起来,只是像闪光灯似的沿着包厢扫了一遍,越过男人们,打量着阴影中这些小巢里的那些温暖的、赤裸的、白皙的东西,就像打量一些可以买到的物品:那就是女人。他挨个地端详她们,带着挑肥拣瘦的神气,一副行家的样子,感到自己也受人注视;这时他那性感的嘴唇才松开一些,他的丰满的南国人的嘴巴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第一次露出两排宽宽的、雪白的动物的牙齿,白得耀眼。但是这丝微笑还并不针对某一个女人,而是属于她们大家,属于隐藏在衣服下面的那些赤裸温热的女性。可是现在他在包厢里发现了一个熟识的女人:他的目光立即凝聚起来,方才还放肆地带着询问神气的眼睛,立即射出一道天鹅绒般柔和的,同时又闪闪发光的目光,他的左手放开佩剑,右手抓起沉重的羽毛礼帽走了过去,唇上挂着一句暗示认出熟人的客套话。他优雅地低下肌肉发达的脖子,亲吻向他伸过来的素手,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但是那受到奉承的女人直往后缩,一脸迷惘,可以看出,他的嗓音发出的咏叙调,缠绵悱恻悦耳动听地浸入那个女人的心田,因为她窘迫地身子往后直靠,把这陌生人介绍给她的陪同人员:“德·珊加尔骑士。”大家鞠躬如仪,彬彬有礼,互致问候,他们给客人在包厢里腾出一个座位,骑士谦和地拒不接纳,大家极有骑士风度地谦让再三,终于攀谈起来。渐渐地,卡萨诺瓦抬高嗓门,超过其他人的声音。他以演员的方式把元音柔美地吟诵出来,而让辅音节奏分明地滚动。他越来越明显地说话让包厢外的人也能听到,说得声音很响,引人注意;因为他要让弯着身子凑过来倾听的隔壁包厢里的邻人也能听到,他用法语、意大利语和人交谈,说得多么俏皮风趣,机敏巧妙,而他引用贺拉斯
的诗句又是多么熟练、灵巧。他仿佛纯属偶然似的把他戴着指环的手放在包厢的栏杆上,让人从远处就能看见他名贵的衬衫花边袖口,尤其是他手指上的那块独粒大钻石熠熠生辉——此刻他从镶嵌了钻石的鼻烟壶里,把墨西哥鼻烟献给那些骑士们。“我的朋友,西班牙公使昨天刚派信使给我带来这个鼻烟,”(这句话隔壁包厢里听得一清二楚)其中有位先生十分客气地称赞鼻烟壶上那幅袖珍画像,他就漫不经心地,却声音相当响亮地说道,以便让大厅里能广为流传,“这是我的朋友科隆选帝侯大人的一件礼物。”他似乎是毫无目的这样聊天,但在这故意炫耀的过程中,这个吹牛大王一再向左右两边飞快地射出鹰隼般锐利的一瞥,窥测一下他的话语效果如何。可不是,大家都在关注他,他感觉到女人的好奇心都集中在他身上,感到自己被人注意,受人艳羡,为人尊敬,这使他更加大胆。他巧妙地话锋一转,把谈话转向隔壁的包厢,亲王的宠姬就坐在那里——他感到——正非常满意地倾听他那一口纯正的巴黎法语;他一边讲述着一位美女,一边以谦卑的神气向那位宠姬百般讨好,大献殷勤,那位宠姬面带微笑,照收不误。于是他的朋友们别无他法,只好把这位骑士介绍给这位高贵的夫人。这场赌博算是赌赢了。明天中午他将和城里最高贵的人士共进午餐,明天晚上他将在某座宫殿里建议进行一场小小的法老牌的赌博,大大地掠夺一下他的东道主们,明天夜里他将和这些穿得珠光宝气,而在衣衫下面一丝不挂的女人当中的一位共度良宵——所有这一切,全仗他那英勇无畏、稳健自如、坚毅果决的举止,他那胜利者的意志和他褐色脸膛呈现出来的男性十足、无拘无束的俊美,他的一切全仗这个:女人的微笑,手指上的独粒大钻石,缀满钻石的表链和衣服上金线的镶边,银行家处的信用,贵族的友谊,比这更加妙不可言的乃是:在生活中享受变化无穷的自由自在。
与此同时,首席女高音已经做好准备,要开始演唱一阕新的咏叹调。卡萨诺瓦善于交际,谈笑风生,吸引住了那些骑士们,他为他们所邀请,宠姬也十分仁慈地约他第二天晨起时觐见。卡萨诺瓦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回到他的座位坐下,左手拄着他的佩剑,俊美的褐发头颅微微前倾,十分内行地倾听歌唱。在他背后,同样冒失的问题,一个包厢又一个包厢地悄声传递,同样的回答也口口相传:“德·珊加尔骑士。”没有人知道更多关于他的消息,既不知道他从何处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到何处去。只有他的名字,在这漆黑的好奇的大厅里嗡嗡直响,到处飞舞——那不可见的、闪闪烁烁的唇上的火焰——一直传到舞台上面,传到同样好奇心切的歌女们的耳里。蓦然间,一个来自威尼斯的小舞女笑出声来:“什么德·珊加尔骑士?啊,这个骗子手!这是卡萨诺瓦,布拉奈拉
的儿子。这个小神父五年前夺去了我姐姐的贞操,在老布拉戛丁的宫廷里充当弄臣,这个吹牛大王,无赖,冒险家。”可是这个欢快的姑娘似乎对卡萨诺瓦的这些劣迹恶行并不特别生气,因为她从布景当中老熟人似的冲他眨巴眼睛,并且卖弄风情地把手指放在唇上。卡萨诺瓦看到了这个手势,想起她来:不用担心,这个小妞不会破坏他和这些高贵的傻瓜开个小小的玩笑,宁可今天夜里和他欢度良宵。
卡萨诺瓦 安东·拉斐尔·门斯 绘
卡萨诺瓦 肯特 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