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沟在不断地加宽,出土量越来越多。
9月2日上午,刚刚开工不久,来自庆陵村的民工栾世海,一镐刨下去,传出钝器的撞击声。“嗯,这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捉摸着,用镐头轻轻刨开积土,一块石头露出了地面。“快来看,这是块什么东西?”他大声喊叫着,沟底的人立即围过去。白万玉见状,急忙喊道:“轻点,别弄坏了!”
大家用铁锨沿石头两侧,轻轻地铲着土。10分钟后,一块小石碑出现在眼前。
一个民工突然大喊一声:“上面有字。”王启发立即找来一根竹片,小心地刮着字上沉积的泥土,白万玉拿一把刷子走下探沟,边走边喊:“快去找赵其昌。
一刻钟后,赵其昌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跳下探沟,扒开人群,挤到小石碑前,只见白万玉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着碑上的泥土。赵其昌急忙蹲在一边,“怎么回事?”白万玉拿着刷子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激动地说:“这回可蹩着它啦!”赵其昌望着这块一尺多长、半尺多宽的小石碑,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当白万玉刚把泥土刷去,他就高声念道:
此石至金刚墙前皮十六丈深三丈五尺。
话音刚落,人群轰然炸开,欢腾之声在这昏暗、潮湿的探沟中嗡嗡作响,势如波浪,声似洪钟。大家扔掉手中的工具,兴奋地围着石碑来回转悠,一道曙光再度照亮大家的心房。
欢腾过后,就是一场论战,民工们纷纷争相发表自己的最新见解。
“石碑上的丈数,一定是通向地宫的长度。”身为队长的王启发第一个抢先抛出了自己的理论。
“那就是打开地宫的钥匙了?”有人附合。“不对,皇帝怎会那么傻,明明白白地写出来,让人去挖他的老窝?”一个粗壮的汉子对此提出异议,并抓住战机发表自己的高见:“说不定是大臣们捣的鬼,埋下这块迷路石,把人弄迷糊。”
在探沟内发现的指路石碑
他的高见似乎唤醒了大家的灵感,马上有人说出了极为恐怖的见解:“这块石碑指的地方就是地宫的暗道,如果按石碑指的方向走下去,肯定走上绝路被暗道机关中的毒箭射死。”
赵其昌见民工们越说越玄,越议论越可怕,为防止再度出现上次那样的意外,他和白万玉商量,立即决定给民工放假一天。
在定陵的发掘过程中,发掘队始终是伴随着查阅文献资料进行的,按照内部分工,赵其昌总管整个发掘工程,包括查资料、绘图、记录、照相、制订计划等等;白万玉老人则在工地“蹲坑”,具体指导民工的操作;查阅资料、接待、传递情报由刘精义负责。
在浩瀚的明代史料中,对于陵墓的建制,只能找到一般历史概况的记录。如陵墓的营建年代、规模、用工用料、建造花费银两等事宜,至于玄宫的形制、结构,史料绝不记载,这是明代一项极为严格的制度。但它既然存在,留下了痕迹,就必然会从帝后的丧葬制度中,分析、辨别出这块小石碑所起的作用。
民工们走后,发掘队人员围在石碑前,仔细地研究起来。大家此时的心情比民工还要激动,近三个月来发生的一幕幕闹剧和一连串故事,又在心头再现。“专家”的指点,吴、夏两位大师的论争,雷电的炸响,疯女人的“撞克”,老妇的出现,民工的骚动,白万玉的“讲演”,这次面对小石碑的出现,使他们终于在这沉寂的荒野,看到了再生的希望。面对玄宫中透出的一丝曙光,怎不令人激动万分!正午阳光洒进探沟,使小石碑闪着亮光,字迹越发清晰可辨。白万玉放下毛刷,神情严肃地望着大家,一字一顿地说:“我看像是和隧道门一样的道理。”
刘精义惊讶地望望老人,又看了眼赵其昌:“那么说,又是工匠留下的标记了?!”
白万玉没有回答,从兜里掏出纸烟,径自抽起来。赵其昌冲刘精义点点头:“白老说得有道理。皇帝也好,帝后也好,他们都是人,而人总是要死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皇帝皇后不可能同时死去,既然如此,就出现一个问题:是先死先葬,还是先死者要等后者死去,再同时入葬?”他一边吸着烟,一边推理似的慢慢讲下去。“从文献记载看,明朝帝后的入葬程序,习惯上是采用前者做法。以长陵为例,徐皇后早于成祖先死,死在南京,等长陵玄宫建好后,才把她从南京移来入陵。尔后成祖皇帝死去,再开地宫,葬入长陵和徐皇后作伴。其他陵墓的主人也都采取这种方式。定陵是万历生前预先营建的,建成后,他并没有死,只好把墓室关闭,再用土封严墓道,等到他死后再重新掘开使用。推理是这样,事实上也非如此不可。这从我们发掘的土质中完全可以得到证实。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作出和隧道门的石条一样的结论,这块小石碑是工匠为了帝后入葬能顺利地打开地宫而偷偷埋下的标记。石碑上的刻字应该是可信的,这不是迷路石,确实是一把打开地宫的钥匙。”赵其昌说到这里,转身看看白万玉,老人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民工们主动做了一个木套,把这块在关键时刻给予他们希望的小石碑罩上,小心地原地保护起来。30年后,这块为定陵的发掘立下奇功的“指路石”,仍安然无恙地躺在定陵博物馆的橱窗内。这是定陵自发掘以来出土的第一件珍贵文物。
为庆祝发掘“战绩”,发掘队决定给予老民工每人一条毛巾、新民工每人一条肥皂的奖励。对1956年的中国来说,一条毛巾和一条肥皂无疑已是十分珍贵的奖赏了。
夏鼐听到汇报,立即作出了“这确是一把打开地宫的钥匙”的结论。但有一个问题尚未弄清:为什么在前段的发掘中,却把砖隧道的线索丢失了呢?尽管后来探沟加宽到9米,仍不见砖隧道的踪迹。
经过进一步的发掘,才真相大白。原来第二道探沟,正处在砖隧道的尽头,隧道在小石碑的位置,就已经弯向宝城中心了,而这弯曲的地方,又正是通往地下宫殿的石隧道的开始。砖隧道和石隧道,一个是末端,一个是起点,既不衔接,也不相对,发掘队在此处迷失方向已成必然。在这里,就不能不重新提起,在宝城券门中隐藏的那块上刻“宝城券门内石碣一座城土衬往里一丈就是隧道棕绳绳长三十四丈二尺是金刚墙前皮”的那块石碣,正是因为当初的一念之差,未能清理宝城券门,才造成后来迷失方向和发生了那么多滑稽而热闹的故事。工作队清楚地记得,在那段苦闷的日子里,刘精义一次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他望望一直未眠的白老,极为认真地说:“刚才我梦见在探沟下面有一块石碑,上面写满了字,因为有泥,看不清内容。”面对他的梦呓,白万玉只是一笑了之,他宁肯相信这是胡言乱语,而不属真实。想不到半个月后,这个梦境真的成为一种活生生的事实。这是一种灵魂的感应,还是一种信息的沟通与传递?或许,正如西方一位哲学家所说的:“梦境,不是一种幻想,而是未来的预告。”
看来,万历皇帝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