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前最后两天,文化馆都在开会。
换了馆长大家也没有想出新招,最后还是决定新年工作基本照过去的套路进行。
正月初一,高南征和小娅去段书记家拜年。两家人一起闲聊时,小娅向段书记讨教,为什么这么快就撤了徐馆长,而先前却怎么也拱不动他。段书记告诉他们,这是因为部局头头怕将那个处长抖搂出来,这样多年以来建立的供给渠道被切断了不说,新上任的处长也会因此产生惧怕心理,不敢落入陷阱,从而难以建立一种信任关系,一条龙搅混九条江,弄不好会产生无人敢与之来往的局面,县里的文化工作也就难以开展。
高南征和小娅听后连连点头。
出了门,高南征禁不住自嘲地说:“我们这点水平在段书记面前会被一泡痰淹死!”
小娅忙说:“今天是大年初一,你瞎说什么呀!”
让高南征感到意外的还在后头。
过完年,一上班,兰苹就告诉他,徐馆长的副高职称批下来了。高南征不相信,兰苹就将工资表给他看。果然,徐馆长的工资比他高出了九十多块。上个月他们还是相差无几,徐馆长只是多了一年的工龄工资。徐馆长的副高工资是从去年十月补起。
高南征正在纳闷,老张气愤地来找他,说:“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好处却叫当官的都占据了。”
高南征觉得自己同老张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有点懒得同他附和。
老张蔫了几天,但在胡汉生找他谈过一次话以后,他人又兴奋起来。
高南征这里幸亏有小娅相劝,她要他想开点,只要居家日子过得比别人好,其他的少点多点都没关系。高南征明知小娅也很失望,为了不让她更伤心,他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个正月里竟然写了一篇小说、两篇散文和四首诗,尤其让人宽心的是,小说一寄出去就在省报副刊上发了出来,后面还附有作者简介和短评,并且写短评的正是他曾想仿冒的那位著名评论家。
小说见报的当天,胡汉生来高南征的办公室谈了一次话。胡汉生说,部局里有个指示,想在馆里配一名副馆长,他已经推荐了高南征,所以希望高南征近期内能干出一两件让人看得出摸得着的事情。他还提醒高南征,以后遇事别到处告状,因为在领导心目中,自古告状的无好人,结果总是多家吃亏。高南征倒是信了他的话,因为他一直觉得胡汉生的提拔,完全是因为没有参与告状的缘故。
馆长没捡到,副高职称没捞着,能混个副馆长也可以做个安慰。高南征连续两天泡在办公室里思考如何干一件有影响的事。临下班时,他听见胡汉生在走廊里用粉笔在写什么。
胡汉生写粉笔字同徐馆长不同。
徐馆长写粉笔字时不断地发出一些咚咚声,有点刚劲。
胡汉生则是连绵不断,就像一只老鼠在不停地叫。
胡汉生写完离开后,高南征走过去看了看,又是通知明天上午开会,并说县委县政府要组织奔小康工作队下到农村半年,文化馆分配了一个名额,希望大家踊跃报名。看完通知后,高南征就想到自己应不应该报名。回家后他又同小娅商量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觉得报名为好,反正孩子已上了地区重点高中,负担不重。如今下乡是谁也不愿干的事,他主动报名,肯定会有好的影响。
第二天的会上,大家果然都不愿报名,推来推去各自都有充足的理由。
高南征一直不作声,等大家都说完了,他才说:“如果没人肯去,那我就去。”
胡汉生很高兴,当着大家的面打电话告诉文化局和宣传部,说高南征主动要求下乡扶贫。当天晚上,县电视台在口播新闻里播出了这条消息。新闻节目过后不久,段书记的年轻妻子来学普通话,并捎来段书记的口信。
段书记说高南征头脑简单得既可爱又可怜。
高南征和小娅又一次弄不懂段书记的意思。
高南征被分派到全县最穷的细坳村,同行的还有县一中的教师小孔。
县里姓孔的人特别少,所以一见面他就觉得小孔一定同组织部干部科的孔科长有某种关系。
在细坳村待了一个月后,高南征搞清楚这个村以前并不那么穷,后来群众对村干部不满意,三年两头换一茬,村子却越来越穷。高南征和小孔拼命地做调查研究,除了人心涣散之外,没有找出任何结论。一个月以后,他们对没完没了地同群众谈怎么奔小康的事感到腻了,而且群众比他俩更腻,虽然一个星期只开一次会,但能到上三十人就算很不错了。
有一天,小孔与高南征躺在山坡上晒太阳时,突然提出他俩可以轮流住在村里,就像值班一样一人一星期转着来。高南征觉得这样不合适,但他同小孔之间没有领导与被领导之分,小孔一旦要这样做,他也无法不同意。第一次轮到他时,他还强撑着不回县里。到了第二个轮回,他忍不住照小孔说的去做了。
回家小住一星期,他和小娅特别亲热,他将家里的日子同细坳村的人做个比较后,觉得自己没有生活在那里就应该对现在的一切都知足了。
高南征住在家里,不敢出门,他怕遇见熟人传出去影响不好,只有天黑以后才同小娅一道沿偏僻的地方遛一遛。
这天,高南征同小娅走到一条胡同时,身后有一辆三轮车驶过来。高南征连忙拉着小娅闪到一边,刚好有黑乎乎的一堆什么挡住他们。三轮车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停下来,他看见一个女人探出头来望了望,随后才同一个男人从帘子后面钻出来。男人一声不吭地付了车钱,那女人则抢着用钥匙去开路边的一扇门上的锁。门一开,二人像贼一样飞快地闪身进去了。高南征觉得这两个人影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小娅胆大,拖着高南征在门外守了个把小时,后来实在抗不住冻,加上周围有一股难闻的臭味,才只好作罢。
高南征返回细坳村的第二天,小孔便回城了。这么来来去去,六个月很快就到期了。谁知到期之后,并没有人来通知他们撤回去。这时小孔才露出他的真底细,那个孔科长果然是他的堂兄。他去孔科长那里打听,孔科长要他们耐心等待一阵,县委领导这一阵忙别的去了,暂时无法研究这件事。小孔同高南征交了底,说自己是副校长人选,这次下了乡,回去就可以正式任命。高南征也将自己的情况说了,还托小孔回去替他打听一下。
由于不清楚何时来人通知他们撤点,高南征和小孔不敢再偷偷往回跑,天天守在细坳村。这天,他们到附近一座庙里去转了转,然后到附近镇上去改善了一下伙食,一直到天快黑时才回村。刚到村边就听说县里有人来找他们。他们回到住地后,才知来人是小汤。
小汤见了高南征,说上三句客套话后就开始骂胡汉生,他说胡汉生是婊子养的,趁高南征不在家,将他一个正儿八经大学中文系本科生调到大办公室去打杂跑堂,另外请了一个落榜高中生,据说是胡汉生的外甥来编《清流》,将一个有光荣传统的全县权威性的刊物,糟蹋得不堪入目。
小汤说:“现在馆内都在传说,胡汉生同兰苹有肉体关系。”
小汤说:“胡汉生将一楼办公室腾出来,办了一个商店两个公司,在里面做事的全是胡汉生的亲戚、朋友、同学。”
高南征对小汤的话将信将疑,他想到自己将要当副馆长了,便主动做小汤的工作,劝他将事情搞清楚再说。
高南征说:“胡汉生这样做可能都是从工作上考虑,新官上任嘛,总得有个新气象。”
小汤说:“高老师,你别以为旁观者清,其实你是旁观者浑,馆里人都说胡汉生这是下你的黑手呢!”
高南征说:“不让编《清流》,我会更闲,腾出手多写点作品。”
小汤说:“高老师,你若这样想,那今天这趟路算我没有跑,不过我还是劝你尽快回馆里去。”
小汤说着就要走,高南征怎么也留不住,只好由他去。
小汤一走,天就彻底黑了。
高南征有些替他着急。他不知道小汤在镇上是不是真有同学,一夜没有睡好。天一亮,高南征就赶到镇上,见早班车上没有小汤,心里就有些慌。熬到九点多钟,才见到小汤在一个姑娘的陪同下出现在小站旁边。两人模样有点亲热,高南征就没有上前去打招呼。
小汤走后第三天,县里终于来了通知,宣告奔小康大讨论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