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4-

分馆的培训班第一个开办,业余作者们以为分馆中午有酒席,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个。等到十点钟镇里的头头还没来,高南征就先讲。他讲了刚好半个小时,就让给小汤讲。小汤讲了二十多分钟,正要结束,书记和镇长一起来了,还带着秘书和通信干事。书记也不客气上去就讲了四十多分钟,接下来镇长也讲了四十分钟。他本来还要讲,是被书记打断的。书记说时间到了,先去吃饭,回头再讲,镇长停下不讲,但人并没有走。大家都在等老陈招呼吃饭。老陈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嘴唇哆嗦着不知说什么好。

秘书发现情况不对,便将老陈拉到一边说:“老陈,教育上有句话,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些业余作者是你文化分馆的孩子,一年到头就盼这一回,再怎么穷你也要挺过去,不然就太丢书记和镇长的面子,他们来帮你开会,连饭都吃不到,以后你的工作领导就不好支持了。”

老陈说:“这么多人我上哪儿弄饭呢,餐馆又不赊我的账。”

秘书说:“我帮你联系,你签字结账。四十人就挤一挤,来三桌,标准为八十元。”

老陈战战兢兢地点了头。

到吃饭时,三张桌子上挤满了人。高南征几乎没办法举筷子,所幸的是书记、镇长和大家一样都挺高兴。老陈没有坐,一直站着在三张桌子旁边张罗。吃完饭,将领导和学员们送走,老陈去签字结账时,一见竟吃了二百四十元,顿时眼泪就出来了。

高南征上去劝,老陈一把抱住他放声号啕起来。老陈哭着说自己原准备年底给妻子买点药,给三个老人添一床棉絮,再给孩子做件新衣服,可现在这些计划不仅落空了,就连过年的肉也被这一餐酒席吃去了。

高南征见餐馆门口聚集了许多人。他怕影响不好,便说,这顿酒席钱算文化馆的,过几天你拿发票来,我们一起找徐馆长让他签字同意报销。

高南征好不容易从老陈这儿脱身。接下来三家却很顺利。

小汤联系的两个文化站,不仅吃喝住安排得很好,临走时还送了一些土特产给他俩。最让高南征意外的是,文化站还在街上贴了标语:热烈欢迎我县著名文学家高南征先生来我站传经送宝。当然,每条标语后面都另有一行字,称本次活动由我乡著名企业家某某某独家赞助,某某企业领衔赞助。

尽管这样,高南征还是批评小汤一通,提醒小汤不要染上浮夸风。

高南征说这些话时语气一点也不重。

高南征和小汤都凯旋了,别的部门工作才刚刚出现眉目,就连徐馆长也没完成好自己派给自己的任务,钱是要回了一点,只有三万五。徐馆长在全馆大会上宣布这剩下的一万五,过了年就会给的,同时还反复表扬兰苹,说她工作能力很强,社交能力很突出。

高南征回家同小娅谈起这事时,小娅撇着嘴说,说不定这是兰苹用身子换来的。高南征不相信,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信而是不太敢信,他认为如果真的这样,那徐馆长就太卑鄙了。小娅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说他还没有将世事看穿,像徐馆长这种人只要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手段他都敢用。高南征本想替徐馆长分辩一句,他觉得徐馆长这回去要钱,真的是为了文化馆全体干部职工,自己得不到太多的好处。他最终没有说是因为他觉得实在没必要在妻子面前为别人辩解,特别是徐馆长,就更不值得了。

兰苹从省里回来以后一直没有来馆里上班。

大家都在忙碌,电话无人接,走廊无人扫,不免对兰苹有意见。

徐馆长解释说,兰苹生病了,在家休息。

高南征问休息多长时间,徐馆长遮遮掩掩地说十几天吧。

那天,高南征同小汤一起去印刷厂取《清流》,路上他们又说起兰苹。

小汤忽然说:“这么不敢见人,莫不是得了性病吧!”

高南征被这话吓了一跳,过了一阵才说:“那不太可能,不过看徐馆长那种心虚的模样,倒像是他自己欺负了人家。”

小汤不理解,如果徐馆长和兰苹真的在省里来了那么一梭子,兰苹也不至于如此生气。高南征和小汤一致认为,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到了这一步,徐馆长在各方面都不会让兰苹吃亏。

高南征和小汤一人扛着一捆《清流》往文化馆走。

半路上碰见一群熟人。高南征连忙停下来,抽出一叠《清流》散给他们。

那些人扫了一眼后便取笑他,说:“两个专业户登在一块儿了。”

高南征有些转不过来弯,那些人就指着段书记的文章和小汤拿回的文章说:“这不,一个获奖专业户,一个养鸡专业户。”

高南征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

那些人不管他这些,继续说:“《清流》登出这样的文章实在让人感到掉份儿。”

高南征明明知道他们在说小汤拿回的那篇文章,可心里仍不舒服,总感觉是在暗射自己。

回到办公室,高南征将报纸摊开细看。段书记的文章名叫《南征北战领奖忙》,小汤要发的文章名叫《大公鸡喔喔叫》。两篇文章搁在一起,光看题名,就感到后者是在影射前者。他一生气,哗哗几下将桌上的《清流》撕成碎片。

小汤扭过头来问:“高老师,你生什么气?”

高南征憋了半天才说:“这张报纸没印好,油墨多了。”

小汤说:“我还以为你对这篇《大公鸡喔喔叫》有意见呢!”

高南征说:“不过你这篇文章的标题不太好,这一次时间太紧,顾不上,往后可要仔细推敲。”

小汤说:“上级不是总号召我们要贴近生活吗?我也是受到那篇很著名的小说《一地鸡毛》的启发,才来灵感的。”

高南征还要再说什么,胡汉生领着分馆老陈来到面前。

小汤搬了椅子让老陈坐下,胡汉生则在一旁站着。

老陈也不客套,一坐下就从口袋里往外掏发票,并说道:“高老师,发票我带来了。”

高南征将发票接过来,扫了一眼后递给小汤,说:“你写句话证明一下。”

小汤说:“高老师,你是主任,要证明也轮不上我。”

胡汉生将头凑过来看,高南征便将经过一一对他说了。胡汉生一边叹气一边说:“这种情况是该由文化馆报销。”

高南征说:“小汤,你去看一看,徐馆长若在四楼展厅就将他叫下来。”

老陈忙说:“我和小汤一起去,我来了应该先去看他。”

高南征一把按住他说:“你别动,你是从一线来的客人。”

老陈说:“你们总把我当客,其实分馆同你们是一家,我的工资还是从兰苹手上领呢!”

高南征和胡汉生都笑起来。他们正在问老陈家中情况,徐馆长和小汤进来了。

徐馆长同老陈寒暄几句后,高南征就将老陈的来意说了一遍。高南征将发票伸出有一小会儿,徐馆长才接过去,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后,也不说话,随手将发票放在桌上。

这时胡汉生递了一支香烟给徐馆长。

徐馆长接过去后要胡汉生也给老陈一支,他说老陈偶尔也抽香烟。

大家都在等徐馆长表态,徐馆长却拿过一份《清流》看起来。一边看,一边笑。徐馆长说这标题取得好。高南征一看,他指的是《大公鸡喔喔叫》。接下来,他又大声朗读段书记的文章。徐馆长以前是唱民歌的出身,嗓子很亮。他一边读一边夸段书记文章老辣,才华横溢,褒贬恰到好处。还说段书记的文章有十九世纪俄罗斯评论家的风采。那些评论家读三流的小说诗歌,但能写出一流的评论文章来,现在评论家都是靠一流的小说诗歌,写三流的评论文章养家糊口。

正说着,徐馆长忽然问胡汉生:“你的那台晚会到底怎么样了?”

胡汉生说:“等老张腾出手来就可以彩排了。没有老张的锣鼓,演员动不了。”

徐馆长说:“你先用嘴念一念那锣鼓点子嘛!”

胡汉生知趣地走了。

徐馆长又问:“这期《清流》花了多少钱?”

高南征说:“一千零二十。”

徐馆长说:“不是一千整吗,怎么多出个零头?”

高南征将请人校对的事解释了一番。

徐馆长不高兴地说:“这是你们分内的工作,怎么可以擅自请人呢,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也擅自请人,那还要各个部门做什么呢?”

高南征说:“我想我们还没有超出你划定的范围。”

徐馆长说:“还没有?两三百元的一顿饭你都可以做主……”

老陈在一旁忙说:“高老师是见我家情况太困难了。”

徐馆长一甩手说:“这事同你不相干,这是馆里的财经纪律问题,没有主管领导点头,谁也不能随便表态。”

高南征说:“当时情况特殊,来不及请示。”

徐馆长说:“现在谁都在搞特殊,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高南征说:“徐馆长,我哪儿特殊了,我不过是回来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报销!”

老陈在一边急了说:“高老师,你可得说话算话,你答应了回来报销的。”

高南征沉默了一阵才说:“徐馆长,我是替你做了一回主,这发票报不报销,你现在说一句话。”

徐馆长说:“你也别急,这事我得研究一下。”

高南征说:“馆里就你一人负责,你说一句话就行。”

徐馆长说:“财经上的事还有兰苹呢,等兰苹上班了再说吧。老陈,反正这钱还在餐馆里欠着,你就再等一等。”

徐馆长说完就起身走了,出门时头也没晃一下。

高南征安慰老陈半天,老陈一直不说话。他只好将他带回家里吃午饭。吃完饭他用塑料袋装了两个苹果罐头递给老陈,老陈这才表示自己该回去了。老陈出门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正要关门的高南征说,这二百四十元钱就全指望你了。高南征说不出话,挥挥手叫他快走。

下午上班,高南征先去找兰苹。

走到上次兰苹从三轮车上下来的地方时,他犹豫了一下。他怕兰苹万一真的染上性病。虽然他懂得仅仅见见面说说话是不会有问题,但他还是觉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多加小心总不会有错,高南征没有拐过那道弯,他连兰苹的家门都没望见就去文化馆了。

刚进门就听说今晚胡汉生负责的那台晚会要彩排。

胡汉生站在大门口,逢人就说徐馆长要去请有关领导来看彩排。

上楼梯时,高南征碰见老张正在叮叮当当地搬锣鼓。

老张嘴里不停地嘟哝,说胡汉生不是个东西。

高南征问了三遍才问出原因。胡汉生耍了一个花招,自己跑到宣传部和文化局去吹牛,说晚会节目如何精彩,惹得那些没事干的领导非要来看戏。徐馆长只好叫他放下手中的事情,给胡汉生帮忙。

高南征后来将老张的话学给胡汉生听。

胡汉生没有笑,这一点让高南征有点失望。

胡汉生只是叹气说,谁叫馆里只有老张会锣鼓呢?

高南征有点不满意胡汉生这种做派,他将老张的话说给胡汉生听,并非挑拨离间,说得再严重也只是幸灾乐祸。高南征非常明白,老张对胡汉生不满是有道理的。胡汉生怕自己工作落到最后,因为文学部工作已完成,美术部也差不多了,若不想办法绊住老张的脚,调研部的工作也会完成在胡汉生的表演部前面。

整个下午老张在三楼演出厅里将锣鼓敲得惊天动地地响,惹得街那边的几家机关,纷纷打电话过来表示抗议,徐馆长也被吵急了,忍不住对老张说,留着力气晚上再狠狠敲吧!

高南征记起段书记喜欢看戏,抽空给小娅打了个电话,要她请一下段书记。

文学部分派了两件事,徐馆长怕演员不熟悉台词,让小汤在幕后负责提词,高南征本来被派到门口去维持秩序不让无关的人进场,高南征觉得这有损自己形象,主动提出到台上去搬布景,他说自己熟人太多把不紧门。徐馆长也怕出事影响演出效果就同意了。

文化馆最后请的段书记,反而是最先到。段书记虽然退休了,可威信还有,徐馆长表现得像孙子一样,敬烟上茶,搬椅摆几,样样都是亲自动手。段书记不理他这一套,拿着一张《清流》站在舞台中央一字一字地看得很认真。看过之后,段书记要见高南征。高南征见徐馆长满地找人,便故意躲到天幕后边,等徐馆长找到门外去了以后,又连忙钻出来上去同段书记说话。

段书记问他小娅怎么没来。

高南征说小娅今天值夜班。

其实小娅在家没事,但她有意不来,同一个退了休的县委书记相处,秘密状态最好。

说了些家常话后,见徐馆长又转回来了,高南征推说有事,握了握段书记的手后,转身去了后台。

徐馆长追上来问:“你刚才去了哪儿?”

高南征说:“我就在这儿呀!”

徐馆长说:“我怎么没看见你?”

高南征说:“你只盯着领导呗!”

徐馆长正要说什么,高南征一指门口说:“还不快去接着,又有领导来了。”

徐馆长回头一看,宣传部、文化局的部长和局长都来了。

演出之前,高南征让小汤将第六期《清流》分发给了所有到会的人。他自己躲在大幕旁悄悄看了几回,发现多数人都在读一版上的文章,可就是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微妙之处,因为台下的灯光有些暗。

后来,徐馆长飞快地从大幕旁钻进来,压着嗓门说:“开始了,开始了!”

胡汉生将几个还在背词的演员弄到台中央造了一个型,大幕就徐徐拉开。胡汉生搞了二十多年的表演辅导,对于晚会节目颇有研究,几个节目下来,高南征也有几分入迷。只是老张不服气,锣鼓一到间歇处,他就不停地数落台上哪儿不行、哪儿有错。最后的压台节目照例是小戏。这个戏是胡汉生自编自导自演,开场锣一响,胡汉生就来了几个跟斗,接下来是亮相。一看翻跟斗的竟是四十几岁的胡汉生时,段书记带头鼓起掌来。

听到掌声,胡汉生就来了劲,念白唱腔既响亮又悠扬。

高南征没事站在老张的锣鼓架旁。老张用锣鼓指着胡汉生说,他翻跟斗时腰塌了,像只癞蛤蟆;又说他翻高腔时偷了懒,将三个高音省掉了;接着又说他的念白发音错了。

老张正说得起劲,台上的胡汉生忽然大声念起锣鼓点子来了。只见他亮了一个相,同时嘴里“仓”了一声,接着又走了一串台步,嘴里同时念着:“得得得得……得、得、得——仓!”胡汉生又亮了一个相。台下看戏的人略静片刻后,连同段书记在内,一齐哄堂大笑起来。

高南征忽然明白这是老张将锣鼓点子打掉了,便赶紧说:“老张,你的锣鼓没有打!”

老张回过神来,举起锣锤时,脸上白得像是在演曹操。

戏一演完,老张就要走。徐馆长及时发现了,张口将他喝住。待领导们都走了,徐馆长的那一顿臭骂,“糊涂蛋”三个字都说了不计其数,就这样还觉得不够解恨,最后竟然冒出一个“王八蛋”来。

胡汉生还带着戏妆,在一旁不停地劝徐馆长,说都是他不好,不该急中生出这么个智来。

高南征一听到徐馆长骂老张是“王八蛋”,就预感到要出意外。因为老张的妻子一直同单位的头头关系暧昧,而且在老张面前还不怎么避嫌,所以老张最忌讳别人说“王八”二字。

果然,徐馆长骂声将歇之际,老张突然抱起小鼓砸向他的脑袋。

砸了个正着后,老张还不罢休,拿起大锣还要继续砸徐馆长。

高南征见势不妙,连忙上去将老张箍住。

旁边的胡汉生也眼疾手快地将徐馆长扯开了。

老张气坏了,他说:“徐怪种,我要将你的嘴撕得像你老婆的骚胯。”又说,“我们在你手下工作,连你的儿女都不如,你敢骂我,我就敢打你,领导动口,群众动手,到哪儿也不犯法。”

闹了一个钟头,直到老张的妻子闻讯赶来,才平息下来。

老张的妻子冲着徐馆长狠狠地唾了一口后,挽着老张的手走出演出厅。

第二天,高南征正在办公室里猜测老张何时才会来上班,胡汉生说三天左右,小汤说最少也得一个星期。小甘则说得有些邪乎,他认为没有一个月老张消不了这口气。正说着,老张从门口进来了,而且一脸的喜气洋洋,进门就说今天中午请大家上馆子喝酒。高南征以为老张神经出了问题,不到十一点就准备走,老张发现后将他死死拖住。

拉了十来分钟,老张忽然流出眼泪来,他掏出一百元钱说:“这是我妻子给我的,她要我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高南征有些糊涂。老张又说了一通,他才明白原来老张的妻子作风不正是因为老张结婚不久就患了阳痿,昨天这一闹,血气一上来,加上回家后妻子一温存,这毛病竟一下子全好了。

高南征放下心来,随老张上餐馆好好闹了一通酒。

徐馆长没有去,席间也无人提起他。

隔了几天,检查团来到文化馆。

演出时,老张依然敲锣打鼓,没出一点娄子。

检查团对文化馆工作很满意,徐馆长说,这多亏馆里有几个得力干将。

检查团的人说:“没有你这个帅,将再多也没有用。不过,与别的县文化馆比起来,这些干将的确不错。”

徐馆长便开玩笑地要上级给文化馆多几个副高职称指标。

高南征听得清清楚楚,检查团的负责人说,给一个是没有问题的,多了就难说,估计希望不大。

高南征转眼就将这消息告诉了胡汉生。

胡汉生摇了摇头。高南征以为他不相信,正要发誓,胡汉生说分下来一个指标,他是不抱任何幻想的。高南征要他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如果大家都不争,那就便宜徐馆长了。胡汉生说他现在只关心家里的两亩半麦子。

高南征回家后同小娅说起这事,小娅要他这些时一定要坚持上班,而且每天都要到一楼大办公室里去转几回,有电话也要主动接。

果然,没过多久,高南征就接着了人事局的电话,要文化馆派人去开职称会议。

高南征将这话告诉了徐馆长,徐馆长倒没有避讳,他大大方方地说,好事又来了。 fMbc2ETea+xM//0H1hBhlBVlOTzA9ecPgOjmfjkwLusTa4icNLAGX21DYAXpF7Bw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