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在山水间的文人居舍,因其所占比例小,外部布置和内部文房摆设往往只是寥寥数笔,难以做详细描写,这恰好也符合龚贤提出的目不宜过露和敛气含虚的要求。居舍外的描写,当以门和台阶为首要。文震亨在《长物志》庐室一章里说,庐之门,是房屋外观最引人注目之处,对其构造,要求“用木为格,以湘妃竹横斜钉之”,这就是经常出现在文人吟咏中的竹扉,如“菜圃渐疏花漠漠,竹扉斜掩雨纷纷”“野馆萧条晚,凭轩对竹扉”等,这种竹扉比起山民简陋的柴扉,自然要雅洁萧然许多。台阶的铺设也是有讲究的,要求以文石剥成,“阶上又取顽石具苔斑者嵌之”,因而显得古朴天然,“有岩阿之致”。当然,这些都是细微的装饰要求,有些经验主义和材料主义了,明清细笔山水画家确有这样画的,但多数还是画我所画,不会拘泥于这些条条框框。
在文人居舍外,山石的利用和佳木的选种尤为重要,这些既要与自然相协调,又要能体现主人的情趣。建在古梅苍松下的居舍,宜与壁立苍岩相呼应,以显示超然绝尘的孤傲品格;筑于芭蕉梧桐间的书舍,当有透漏奇石作陪衬,以体现静雅幽远之思致;藏于竹林深柳里的茅庐,当与坡岩璞石为伴侣,又有蜿蜒小径供徘徊,以便于啸吟遣怀诉衷肠。这种种描写山寂寂水潺潺烟霏霏雨潇潇的梦寐之境,堪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
在内部文房摆设方面,透过疏林丛篁,从画中撩起的窗幔往内看,最常见的是书案及案头摆放的古籍、笔砚、灯盏等,从敞开的厅屋看过去,往往有几案、琴桌、书橱、卧榻、火盆等,还有瓶梅、香炉、画轴、茶具、古董等装点其中。这些寥寥数笔画成的室内布置,简虽简矣,但充盈着浓郁的书卷气,令人一望便知是有道之庐。
文人的幽居生活虽然简朴,但他们的内心世界却怡然而充实。他们在画中的活动,可以分为室内和室外两个部分。画在室内的文人,以坐禅、静读、品茗、闲话等为主,而画在室外的文人,又以抚琴、迎客、探梅、观瀑、访友等最为常见。此外,画卷中的文人生活,还有春日雨窗支颐、野水闲渡,夏日茅亭清话、松山听涛,秋日独坐幽篁、问道山樵,冬日煮茶夜坐、寒江独钓,凡此等等,皆反映出自陆机、左思、陶渊明以来,归隐文人追求的悠然自适的生活形态。比如石涛在四开的《山游图册》中,以独特的画风和萧然的笔墨,记录下自己在还京途中的种种经历,包括行旅、凭吊、夜话、登高等。金农的十二开《风景人物册》,被吴湖帆誉为冬心翁画第一神品,其内容也不外乎风柳钓船、前庭礼佛、凭栏观荷、临流独坐、秋林共话、酌酒赋诗等。这些文人行状在传统山水画中随处可见,在民间艺术中也比比皆是,既体现出中国文人理想的生活形态,又反映了全社会对于这种价值观念的广泛认同。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陶渊明这句质朴自然的五言诗,写出了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的悠然感受,也预示了处于大隐、中隐、小隐中的后世文人的恬淡心境。那些画在传统山水画里的溪山小筑,不仅是古代文人理想的栖身之所,更是他们永恒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