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春信喜爱描绘这类小说性的恋爱题材,这也是奥村政信及石川丰信 常用的题材,在浮世绘当中,并不全是春信的专利。春信擅长的艳丽设计、笔法及用色,全都比不上奥村派的诸位前辈。(铃木春信与北尾重政据称都是西村重长 的门生,西村重长则是出自奥村派的画匠。)在文艺的历史中,各个时代大致上都会以杰出的一家为中心,发展情况恰似波浪的起伏,逐渐显示时代的推移。现在来看看春信的发展,春信在宝历年间仍然与鸟居清满 不分轩轾,明和以后逐渐崭露头角,当时的浮世绘全都成了春信风。明和七年 ,春信殁后,门下出了礒田湖龙斋 ,成了安永 年间的代表画风。湖龙斋在明和年间大多数的版画都酷似春信,直到安永二三年 之后,笔势愈来愈强硬,构图干净,与春信相比,整体画风显然更加细腻。这是安永年间的普遍画风,随后,历经春章、清长、政演 等天明诸家,浮世绘终于在宽政时代,达到纤巧精细的巅峰。
宽政时代的画风代表为荣之、歌麿、丰国等人,与代表明和年代的春信版画相比,从江户文明的趋势之中,不难窥见时代精神变迁的轨迹。江户戏剧于元禄时期诞生,历经享保、元文 年代,发展出河东节 这种都会的特殊艺术感情,在宝历、明和的圆熟期到达极限,安永、天明之后,及至宽政,这时又发展出完全不同的新趋势。对照浮世绘及这些戏剧、音乐及文学,其轨迹历历在目。
铃木春信可怜幽婉的恋爱画题,能让人明确地联想到《松之叶》 中韵味十足的章句,或是“薗八” 的旋律。湖龙斋全盛期的丰艳美人,以及其后清长丰腴写实美人的沐浴后裸体图等,都能让人隐约感受到富本 的节奏。到了更后期的歌麿、丰国,偏向正确、逼真的写生,已经容不下任何音乐的幻想,唯有专注于绘图的明媚,从中感到具象化的快感。比较歌麿晚年(文化年间)的《道行》系列版画及春信的画作,我认为在鉴赏这两种风格迥异的艺术时,首先应该抱持完全不同的心态。看看歌麿全盛期——宽政年代——的文学,当时,讽刺、滑稽的黄表纸 已经舍弃拿手的机智内容,逐渐转型为复仇小说,蒟蒻本 轻快写实的小品,逐渐转为注重历程的人情本 。歌麿以正确的写生,夺走浮世绘的音乐情调。然而,也是歌麿让浮世绘成为有章法可循的完全绘画,成了古今日本画中,最贴近现实生活的艺术。尽管歌麿的《道行》系列,在他生涯的作品中,绝对无法称上上乘,他会用诗歌般的男女恋爱搭配丑陋的马夫或老翁,在传统浮世绘经常描绘的美丽画题中,插入极为突兀的丑恶异元素,这是特别值得注意的部分。在与歌麿齐名的丰国作品《绘本时世妆》中也能看到同样的倾向,这个画家会写生满是皱纹的老妪,她们梳着岛田髻的脸庞贴满膏药,抱着草席,三五结伴,走在桥边从事流莺的工作。如此这般,在文化年间的浮世绘已经十分显著,呈现极端的写实趋势,也成了已臻烂熟期的江户文明缓步迈向颓废期的前兆。到了北斋、国贞、国芳等画家,他们的画题突然回归平凡,如同最早在春章的门生春英 作品中所见的幽灵图,文政 、天保 之时的画家,若是画中没出现残暴至极、浑身是血的半死人,就无法感到满足。若是国贞与春信齐聚一堂,任谁都要为时势的推移瞠目结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