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艺术是人类理想的表现,它是由精神的必然而产生的,不是为了满足物质方面的需求。但是,现今需要支配了一切,功利盛行,科学发达,艺术越来越失去了它的意义。另外,政治不再是少数强者的事,每个人都觉得政治问题的解决与他有或深或浅的关系,因而人们普遍地注目政治舞台,研究艺术和美似乎成了一件不合时宜的事。不过,席勒认为,政治问题的解决必须假道美学问题,人们只有通过美才能走向自由。因此,他要顶住时代的需要和风尚,让美在自由之前先行。
我利用您给予我的自由,提醒您注意美的艺术这个舞台,除此以外,对这一自由难道还有更好的运用吗?当今,道德世界的事务有着更切身的利害关系,时代的状况迫切地要求哲学精神探讨所有艺术作品 [1] 中最完美的作品,即研究如何建立真正的政治自由。在这种情况下,为审美世界寻找一部法典,是不是至少说有点不合时宜呢?
我不想生活在另一个世纪,也不想为另一个世纪而工作。人是时代的公民,正如他是国家的公民一样。人生活在社会 [2] 之中,因而置身于社会的道德与习俗之外是不适宜的,甚至是不允许的。既然如此,人在选择他的事业时要倾听时代的需要和风尚,为什么不应是他的义务呢?
但是,时代的需要和风尚看来不利于艺术,至少不利于我正在研究的那种艺术。事态的运行给时代的天才一个方向,迫使他越来越远离理想的艺术。 [3] 这种理想的艺术必须脱开现实,必须堂堂正正地大胆超越需要;因为艺术是自由的女儿,她只能从精神的必然而不能从物质的最低需求中接受规条。可是,如今是需要支配一切,沉沦的人类都降服于它那强暴的轭下。 有用 是这个时代崇拜的大偶像,一切力量都要侍奉它,一切才智都要尊崇它。在这架粗糙的天平上,艺术的精神功绩没有分量,艺术失却了任何鼓舞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的喧嚣市场上艺术正在消失。甚至哲学的研究精神也一点一点地被夺走了想象力。科学的界限越扩张,艺术的界限就越狭窄。 [4]
哲学家和通达人士,都满怀期望地把他们的目光贯注在政治舞台上,人们认为,人类的伟大命运如今正在那里审理。不参加这个共同的谈话,不就暴露了对社会幸福的一种应该受到责难的冷漠态度吗?这个大案件,因为它的内容和结果对每个自命为人的人都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因而如何审理它的方式就必然引起每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的特别关注。一个往日只是由强者无节度的权力所解答的问题 [5] ,如今看来已被提到纯理性的法庭。不管是谁,只要他能够置身于整体的中心并能把他的个体提高到类属 [6] 的地步,他就可以自视为理性法庭的陪审官,同时他既以个人和世界公民的身份又以诉讼当事人的身份,看到自己同这一案件的结果或深或浅地纠缠在一起。所以,在这一大案件中所要决断的事情,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而且还应该按照他以理性精神的身份能够并且有权亲自制定的法律来判决。
我要是能同一个既是多才多智的思想家、同时又是有自由思想的世界公民在一起来探讨这样一个对象,我要是能同一个怀着美好的热情献身于人类幸福的有感情的人一起做出判决,那对于我将会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我们的地位如此悬殊,在现实世界中不同的处境必然造成我们之间的巨大差距,但尽管如此,如若我在观念领域所得到的结果能与您毫无成见的精神不谋而合,那该是多么令人惊喜!可是,我违抗这迷人的诱惑并让美在自由之前先行。我相信这不仅可以以我的爱好为理由求得谅解,而且可以用原则来辩明。我希望能使您相信,这个题目同时代需要的密切程度并不亚于同时代趣味的密切程度;人们在经验中要解决的政治问题必须假道美学问题,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由。不过,要证明这一点,尚须先使您想起理性在制定政治法则时所遵循的那些原则。
[1] 这里所说的“艺术作品”(Kunstwerk),是与“自然作品”(Naturwerk)相对立的概念,系指由人创造的、非自然产生的一切,其中最完善的就是自由的国家政权组织。因此“艺术”这个概念在18世纪有极为广泛的意义;如果专指现在所说的“艺术”,通常前面要加一个形容词“美的”(schön),即“美的艺术”,因为狭义的艺术与美是分不开的。
[2] 原文是der Zirkel,本意是“团体”,但这里是引申的意义,故亦可译成“社会”。
[3] 席勒认为,艺术是理想的表现,而不是消遣或说教等等。
[4] 迄今为止,靠人的想象力所表达的许多现象,已由科学加以说明,因而也就失去了神秘性和神奇的魔力,而艺术正是靠它们而起作用的。
[5] 即国家政权问题。
[6] “个体”(Individuum)与“类属”(Gattung)是一对相关的概念,前者指个人,后者指所有的人,即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