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之路
老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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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朝末年,灾荒连年,百姓凄苦,流离失所,官府腐败,朝廷拨粮,供不应求,财政亏空,天下人只求生存。为了生存,百姓不得不寻找可安生的处所。
夏季,灾荒更加严重。山东,山西一带气候严热,百姓四处游荡,哪里有饭就哪去,可是,饭也不是哪个地方都有。在这个时节,树木,野草,生长茂盛,在百姓饥饿最难忍耐的时候,树木,野草,就成了百姓的粮食。没过多久,原来繁盛的树草已经变成了秋冬的模样,百姓可怜,树也可怜。压迫一级一级的,官对民,民对植物。没有美好的朝代,这个朝代的一切都将面临生死存亡。
一条狭窄的路上,穷困百姓数不胜数,一个个东倒西歪,像一群酒鬼。头发蓬乱,面带苦色,脸上布满灰尘,要认清一个人并不容易;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人群中夹杂着婴儿的哭声,还有很多人的辱骂声,牢骚声。远远看去,这些灾民像一支队伍,可是,当走到近处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唉,受苦的人民!
唐一奇的一家人还能走,他们也是奋力坚持着。小一奇七八岁的样子,长得还算精神,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头不停前后摆动,他还不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幼小的心灵还无法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整天跑来跑去的,就不能停下来找点吃的,找点喝的。不跑就是死呀,没有食物,没有土地,没有庄稼;如果走,就一定会有生活的希望吗?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小一奇的父母牵着他的手,他们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希望。小一奇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接近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他们都没有什么理想,只希望孩子平安。对于穷人而言,好好活着,有吃有喝就是理想。面临着现在的生活,他们生存的欲望更加强烈。他们要向前走,每个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一个愿意,走到另一个地方,也许生活会好一些。可是,走到另一个地方也未必就是天堂。唐一奇一家人背上有一个包袱,那是他们一家人的食物。这个包袱背在他爹的背上,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的攥着,不敢有一些放松,如果放松了就相当于把他们的生命置于悬崖边上,面对的即将是死亡。
一天,两天,三天,一月,二月,三月,一年,两年,三年……百姓不停地跑着,他们不是超人,没有永远的力量,也没有不需要吃食物的本领。他们累了,饿了,理想的地方依然未找到,他们的眼前只是一片荒地。百姓一个个地倒在路上,他们的呼吸越来越弱,渐渐失去气息。唐一奇长大了,由原来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小伙子,个子高了,可身体并未强壮。身单力薄的模样,如果下场大雨,雨点会把他砸倒;如果刮场大风,风力会把他吹倒。不过,他的眼睛变了,由年轻时的天真无邪变成如今的炯炯有神。他的眼光很有神气,这些年月的风吹雨打及奔走劳苦,让他看到了很多,让他明白了很多,他成长了。无论他成长的何等高大,在父母眼里他都是孩子,他的父母依然不敢放松唐一奇的手,放松一生的希望。唐一奇觉得他可以自己走,他已经长大了。他自信对父母说:“爹,娘,我已经大了,你们松开我的手让我自己走吧。”可唐一奇的爹娘并不理会,他们明白自己孩子的意思,一奇是为了他们好,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多带一个人便多增加了一份压力。可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实在太爱他们的一奇了。奔跑是有尽头的,路没有尽头,人生有尽头。唐一奇的爹娘已不是当年的年轻人,蹉跎岁月让他们心力交瘁,体力渐弱。跟其他人一样,他们倒下了,在他们倒下的那一刻,他们松开了唐一奇的手。唐一奇惊讶的转身看向他的爹娘,立刻趴向他爹娘前,眼睛瞬间流出眼泪。一奇的爹娘费力地坐起来,一奇用尽力气把他的爹娘拖到一棵树旁,他们已经奄奄一息,用尽一点气对唐一奇说:“一奇前方的路还很远,你一定要坚持住。”唐一奇哭丧着脸,不断地点头。一奇的娘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没有说出任何话。唐一奇的父母二人最后再次握住他的双手,直至死亡。唐一奇痛哭流涕,不停地叫着:“爹,娘,爹,娘……”可惜爹娘已经听不见了。
旁边的人川流不息,都看着唐一奇,百姓唉声叹气,却又无奈,情不自禁地说着,“又有人走了,又有人走了,我们何时走呀!”还有人说,“人总会要走的,有时早走,有时晚走。”有一位老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说,“是呀,有的人想走,却走不了;有的人不想走,却走了。”
身边的人都已经走远了,唐一奇的痛苦并没有走远,必定会跟随他多年。他把手从他爹娘的手里拿出来,然后把他爹娘的手放在一起。他用破烂的衣裳袖子擦掉眼泪,站起身走向身旁的一个小坑,那个小坑积满了水,水是多天前的一场大雨注入的。唐一奇卷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摸出一把泥巴,再伸进水里,又摸出泥巴。手不停地循环往复,进进出出,泥巴也不断地出来;渐渐地水坑旁已聚起了一个小土堆,所谓的水坑已没有水,此时变成了一个大土坑。唐一奇脸上布满了水,不知是泥水,汗水,还是泪水。他回到他父母身边,把他们拖入那个土坑里。再用他刚刚挖出来的土,把他们的尸体盖上,还有一部分土再次堆成了一个小土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在小时候见到村里的人死了以后都是采取这种方式,听村里的大人们老这叫,“入土为安”。唐一奇又在树上折断一要树枝插在上面,当做一墓碑,他知道上面应该写上字,字是爹娘的名字,可是他不会写,在他们一年一年的逃难中,他学到的只是生存下去。唐一奇把他的爹娘安排妥当,向他们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
这条路上已没有了人,活人都走了,死人也不能算人啦。唐一奇的爹娘永远地躺在了这里,这里只有一棵枯树与他们为伴。这棵树已枯萎很久,就像他们刚走过的那段路很长很长。不知道这棵树还有没有春天?
2
唐一奇继续往前走着,前方的百姓已经走远,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他现在单身一人,迷茫地看着脚下的路,该往哪里去,他不知所措。十字路口真是人生的一次重大抉择,四个方向肯定会有不同的路,对于唐一奇来说,他无法做出选择,似乎选择哪一条对于他都没有意义。他的爹娘要他坚定地走下去,这次抉择就让他爹娘决定吧,他从口袋里拿出他从爹娘“墓碑”上折下来的一小段木棒,这段“木棒”是他能唯一带走的东西,他把它看得很珍贵,它是他爹娘的化身,他要一直留着。这次抉择就由他爹娘决定吧。他把“木棒”的一边粗头亲了一下,然后抛向空中,唐一奇的眼睛注视着它,它将决定他今后的命运。“木棒”落下,在地上打了一个圈,唐一奇的心紧张起来,它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地停下来,粗棒头直指正前方。唐一奇捡起这根“木棒”再次亲了下,放进口袋,径直地往前走去。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在村子里是百姓归家的时候,可唐一奇还在走着,因为他没有家,他的家被灾荒毁了,被这个朝廷毁了,可他无能无力,他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天黑了,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不过没关系,黑夜与白天的路都是一样的盲目,迷茫。他继续前行,无所畏惧,忍受着饥饿与劳累,还有夜晚的寒冷。黑暗中隐隐约约显现着几点光茫,很微弱,很微弱,就像人将死时的气息。那微弱的光茫是油灯光,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唐一奇知道前方必定有个村子,他们的村子就是这样的。唐一奇所明白的事物全部都是从他的深刻记忆中挖掘出来,这些都是他的生活经历,这些经历以后都不会有了,随着现实的改变,它们离他越来越远。现在,这些极少的生活经验拯救了他。
唐一奇走进了村子,是走进,也可以说是挪进。他疲倦的身体已筋疲力尽。看见了光,就相当于看见了希望,即使爬,也要爬过来。进到村子就是他的一次小胜利,给了他生活的希望。他累了,砰地一声,头顿时晕眩起来,他不知在村子里的什么地方,倒头睡去。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整个村子,照亮了角落里的唐一奇。唐一奇睁开了双眼,第一眼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块窝头,他顾不得思索,抓起窝头就啃起来。他边吃窝头,边用眼睛瞟着四周,四周没有人,他倚靠在树边,他头痛的原因全都是因为这棵树,这是一棵老松树,树干粗壮,又粗糙,上面还有爬动的蚂蚁。在这样天灾人祸时常降临,百姓痛苦不堪的时候,这棵老松树还安然无恙,看来这树的肉不好吃呀。唐一奇继续啃着他的窝头,这个窝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在这年头天上只会掉灾难。这个窝头是谁给的呢?唐一奇开始思索起来。
中午了,阳光垂直照射下来。透过松树叶在地上呈现出很多亮点,很漂亮。一群孩子从一个简陋不堪的屋子里跑出来,然后跑向四面八方。他们很小,五六岁的样子,比唐一奇离开家时还小。最后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老人拄着拐杖,在门口停了停,关上门,看看树下的唐一奇,然后向他走来。老人走近唐一奇,眯着一双眼睛,观察着他,唐一奇也观察着这位老人。唐一奇此刻头发蓬乱,满脸灰尘,嘴角残留着窝头残渣;他衣衫不整,鞋已破烂;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双眼睛,无论身体如何,他那双眼睛始终很有神气。通过老人的观察,他已猜出唐一奇经历的大概,这年头大部分人的命运相似。唐一奇上下打量着老人,头发花白,额头布满皱纹,脸庞瘦削,面容显得很慈祥,老人身体更加脆弱,风一吹,将会倒下。
老人的身体很弱,站不了多长时间,他便和唐一奇一样靠在树旁,他询问着唐一奇:“怎么就你一个人?”唐一奇轻声地说:“我和他们走散了。”老人说:“恩,我明白。你想去哪?”唐一奇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老人讲述着他们村子里的事:“我们村子应该跟其它村一样,这里也有灾难,村子里能走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年老和年幼的。”接着对唐一奇说:“如果你没有去的地方,就先留在这里吧。”唐一奇听到这些话,心里很高兴,多年在外的漂泊,现在似乎有了归属感。他微微笑了笑,用力地点点头:“恩。”老人说:“先去我那里吧,我在附近,那有住的地方。”唐一奇答应着:“哎。”唐一奇吃了一个窝头,让他有了活力,老人的一席话,更让他有了对生活的信心。他站起身,然后扶起老人,一老一少并排走着。老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唐一奇回答说:“我叫唐一奇。”老人微笑着:“一奇,一奇,好,好。”老人又说:“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老头,可以叫我老刘,也可以直接叫我老头子。”唐一奇回复说:“我还是叫您,刘爷爷吧。”老人笑了笑。唐一奇又问:“刘爷爷,这村子叫什么名字?老人回答:“刘家村。”
3
唐一奇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活在刘家村,他与刘爷爷生活在一起,两人一老一少相依为命。刘爷爷没有子女,一直孤单着生活。不过,肚子里都是墨水,平时可以教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当唐一奇躺在树下睡觉吃饭时,简陋的房子传来的读书声,就是刘爷爷教的学生们在读书。村民们都很敬重刘爷爷,刘爷爷是村子的长者,同时也常常帮助村民。刘爷爷生活节俭,把省下来的钱保存,等待不时不需。这些积蓄他是没用着,倒常借些银两给村民;他还为村民写字,记帐;村民们有为难事,经常来向他请教。可是,如今发生的灾难,刘爷爷帮不了村民,村民众多,他能力有限,村民选择了背井离乡寻找好生活,不知外面的生活如何?现在的村子已经残缺不全,只剩下老人与小孩。
刘家村本来不是一个大的村子,面对现在的灾难村子的人口更加少了。灾难的生活让很多村民对生活失去信心,有些已选择走,有些选择死,有些选择留。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人们的想法总会出现分歧,人们的求生本能要求他们为自己着想。
唐一奇住进了刘爷爷的家里,刘爷爷的家太寻常不过,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吃饭的小桌子,还有一把吃饭的小椅子。那些写字桌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一支毛笔,一瓶墨汁,一个砚台,还有一些白纸。桌子上散布着几张写满字的白纸,字写得很认真,又显得有些随意,还有几分忧愁与遗憾在里面。唐一奇来到了这里,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与他想象的一样,像刘爷爷。刘爷爷的生活以后多了一个人,他又带唐一奇出去,去隔壁家的一位老人那里。这位老人姓牛,坐在一张椅子上,拄着拐杖,两眼无神,他的年纪与刘爷爷相仿,头发花白,岁月的痕迹深深地烙在额头上。牛爷爷有一个小孙女,小女孩在地上坐着,手不停着抓着石子,自由地活着,自由地玩着自己喜欢的游戏。童年是美好的,是简单的,自由的,不需要去思考太多的东西。当她长大的时候,回忆起现在的生活是否会感到痛苦?过去就是过去,还去那么多做什么?只要觉得童年是快乐的就好,无需与以后相比。时代变了,生活也一定会变。门前走过几个小孩子,他们与小女孩同样大小,同时对当前的生活不了解;小女孩看到他们,便对她爷爷说:“爷爷,我出去玩了。”牛爷爷担心地说着,“注意安全,别玩太久了,早点回来。”小女孩只顾迈着娇小的步伐向前跑,头也不回地对她爷爷说:“知道了。”一眨眼地工夫,小女孩跑出去了。
牛爷爷看着她可爱的小孙女,无奈的摇摇头,不禁哀叹:“生活所迫呀。”刘爷爷走过来,紧接着说,“老牛,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牛爷爷苦笑着说:“老刘,你又在安慰人。”两位老人互相朝对方笑笑。刘爷爷说:“老牛,我这里来了一个新人,想跟你借几块床板和铺盖。”牛爷爷说:“哦,就是这个少年吧。”“是,没错。”刘爷爷对唐一奇说,“一奇,这是你牛爷爷。”唐一奇认真地:“牛爷爷,您好。”牛爷爷笑着说:“好,好。”老人又指向一个角落,“床板和铺盖都在那个角落里,你们随便拿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牛爷爷说完,便往自己屋里走去。刘爷爷拿着铺盖,唐一奇扛着床板便出来了。
刘爷爷对唐一奇讲了一些关于牛爷爷的事情。
兵荒马乱,灾荒连连,民不聊生,百姓痛苦不堪。牛爷爷的儿子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便带着妻子出走了,本想带着他们的全家人一块走,可牛爷爷老了走不动了,他也不愿走,这里是他的家,他想留在这里,他就剩一副老骨头了,他早已没有游走世间的梦想,他也没有对世间繁华的追求,只愿死在他一直生活的地方,埋在他辛苦劳作的土壤。小女孩是他们的女儿,女儿一定也离不开父母,他们想把她带走,可是,女儿并非他们想的那样;她喜欢爷爷,喜欢与她一块玩的伙伴;她更加爱自己的爹娘,可是,她小小的心灵不明白为何要离开家去别的未知世界生活。牛爷爷的儿子已顾不得这些,他亲眼看到很多很多地难民经过他们的村子并死在这里,他很怕村子会出现祸乱;他认为不走,就面临着死亡。他走了,带着妻子,带着一些能带走的贵重物品走了。爹娘走了,哭哭啼啼,直要找娘,可惜爹娘已走了。小女孩哭着问爷爷:“爷爷,爹娘不要我们了吗?”牛爷爷无言以对,只能用假话来安慰她幼小的心灵,“你爹娘会回来的,他们怎么可能会不要我们,怎么可能不要我们的小宝贝,他们只是去远的地方给找好东西去了,他们不久就会回来。”小女孩记住了那句话——爹娘不久就会回来。以后的第一天,小女孩都会问爷爷,“爷爷,爹娘什么时候回来?”牛爷爷只能不断地重复那句话:“爹娘不久就会回来。”
唐一奇与刘爷爷在路上走着,他也问刘爷爷:“爷爷,小女孩的爹娘会回来吗?”刘爷爷也借用了那句话——“也许不久就会回来。”
唐一奇与刘爷爷回到家中,唐一奇在刘爷爷的床边支起了一张小床。从此两人生活在一起,形影不离,直到刘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