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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字如人

徐兰将手中的字幅展了开来,让两个侍候在一旁的下人将其摆好。

徐朗和徐劭卿父子俩先是看到徐征明的台阁体就大感惊奇,再细细读了一遍那《潼关怀古》的小令,顿时被这词曲中的浩瀚抒情之气所震撼。

徐朗原本武夫出身,对文学并没有多少喜好,甚至对那些文人迂腐发酸的文章甚为反感,但是看到这首小令末尾点睛之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后,不由勾起了自己几十年前征战的往事。无论是金人南侵,还是宋人北伐,无论是兴国之愿,还是抗敌之志,硝烟燃起的时候最痛苦的依然是那些平头百姓。

徐劭卿因为父亲的照顾,现在出任襄阳七大营都指挥使,同时还遥领光化军节度使,虽然同是武将之身,但年纪不够父亲那般老道。

他只是觉得这首小令言辞精悍、郎朗上口而已,叹了一口气后说道:“爹,征明年方十六,能做出这样的词曲确实难能可贵。可是他是练武出身,岂能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妇人之心呢?”

徐朗淡然的一笑,说道:“你不懂,这是一种境界,我们武夫最深邃的一种境界。”

徐劭卿有些不解,问道:“爹,徐征明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他能有什么境界呢?”

听了徐劭卿这番话,徐朗老迈的脸上倒是有了几分犹豫,确实,以徐征明现在的年龄,怎么可能悟出这么高的境界呢?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了,只是心中对徐征明的印象越来越深刻。

徐兰在一旁听着爹爹和大哥的对话,知道他们对这首小令各持己见,当即转移了方向问道:“爹,大哥,你们觉得这文墨如何呢?”

徐朗抚须凝神的细看了这副书法,一时半会还在揣摩之中,并没有发表意见。

徐劭卿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道:“这文墨确实独特,工整亮丽,看上去赏心悦目。但是这样的文墨似乎欠缺一些灵性,字与字之间大小一样,落笔轻重也无异处,显得死板而拘泥。”

徐朗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劭卿,你可知墨如其人这句话吗?书写一手字最容易反应作者的心境,通过这副文墨书体老夫倒是觉得徐征明是一个认真谨慎、严于律己的人。”

他自己在军旅中生活了几十年,生性就是一副严肃刻板,所以此时通过这副墨宝倒是看出了徐征明与自己有共同之处,心中甚是高兴。

徐劭卿说不过爹爹,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哎呀,爹,咱们这些粗人怎么懂得欣赏呢?还是待二弟和三弟回来之后,让他们两个文人来鉴赏一番吧。”

徐劭卿的二弟和三弟并没有投笔从戎,而是自幼寒窗苦读,在两年前两人分别中第进士和举人。现如今二弟徐劭斌出任宜城知县,三弟徐劭韫则为襄阳府主簿,两人都是京西南路有名的文士,在整个家族中对文墨之事也是最为在行的。

——

徐征明没有将剽窃《潼关怀古》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元曲才刚刚起步,而在南宋这边词的地位依然根深蒂固。

更重要的是南宋中后期的文学毕竟没有北宋时候那么盛行了,如今国家受辱、前耻未雪,男儿们决不会认为几首好词就能救国雪耻。尤其是在辛弃疾、陆游这些大文豪投笔从戎之后,整个南宋习武已经成了一种风潮。

所以徐征明认为他所写的这首小令不会引起别人的重视,而剽窃名文也不会成为自己在这个时代混下去的本钱。只是他没有料到正是这心不在焉的行为,正慢慢的让自己的命运齿轮发生微妙变化。

徐征明做为一个穿越者,很了解在八年之后宋宁宗就会主持历史上著名的开禧北伐。虽然这次北伐规模重大,可是依然是重蹈张浚北伐的后撤,最终以失败告终。

在这战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年代,他当然还是认为有一身武艺是一件好事,先不说投军报国这般的伟大,最起码遇到混乱的时候能够保命。

因此从坠水的第四天开始,他就按照自己附身少年的记忆,继续开始每日练武的历程,当然在闲暇之余练练书法娱情也不失是一件坏事。随便再剽窃一些元明清时期的名作,说不定还能在遇到类似姑姑那样美女的时候装装文雅呢。

徐元清在看到儿子开始恢复每日练武的功课心中很高兴,他一直盼望儿子的身体早日恢复,更期待着他能在今年宗亲聚会上出人头地,想到儿子这般不懈努力,自己总算能安心了。

一切看上去很和谐,日子过得就像是波澜不惊的小河流。

直到有一天,徐征明傍晚从城外游泳归来之后,发现老爹徐元清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自己这几日练习的书法。

徐元清在见到儿子回来之后,脸色很是复杂,他切声的问道:“儿啊,你去年读书并无长进,怎生会写出这么好的文墨来呢?”

徐征明打着赤膊,结实的腹肌和胸肌一览无余,身上还挂着一路走回来的汗珠子。

此时他暗暗微微有些叫苦,自己来到古代没有什么合适的娱乐活动,难道练练毛笔字都不行了吗?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嘴上却笑呵呵的说道:“爹,孩儿去年读书并非没有长进,而是孩儿读书只为识字,学会了千字文之后自然就不需继续再读了。至于这书法,其实与剑法同出一宗,孩儿每日练剑琢磨出来剑法的招式与书法的提拿可以融为一体,于是闲暇之余就尝试了一番。”

徐元清对于徐征明的解释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为何儿子以前从未动过毛笔,自从上次坠水之后就开始练笔了呢?他问道:“儿啊,爹以前怎么没见你写书法呀?”

徐征明脑袋反应极快,笑呵呵的说道:“爹,这练书法用纸多浪费呀,孩儿以前都是在河滩上用树枝练习的,上次坠水之后在家调养,闲其无聊自然就想看看这书法在纸张上的效果呢。”

徐元清是一个商人,好在不懂得什么诗词歌赋,要不然还得继续试问自己的儿子练书法时候所写的词曲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徐征明看到老爹脸上疑色渐渐消散,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而又问道:“爹,你今天怎么会到孩儿房间看这些书法呢?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这件事?”

徐元清说道:“今天早上城里的所有书铺的老板和几个书笔案来商号进货,他们都在谈论一件事,说我们徐氏出了一个书法家,独创了一种极为工整的书体很有韵味。我一问,才知道他们说的就是你。”

徐征明有些愕然,自己可从来没把这些书法拿出去炫耀,仅仅只是赠送了姑姑徐兰一幅而已,短短几天的时间竟然弄得整个襄阳城都知晓了,这传播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其实无论古今,但凡是行家对行内之事自然都会观察入微,不然也就称不上行家了。

这些书铺老板、书塾的先生们,正是身在行业之内,所以行情一有变化就会传遍开来。

就目前而言,并非整个襄阳城都知道徐征明写了一手独到的台阁体,仅仅是这些耍笔杆子的人闻到了风声,私下相互评议而已。

徐征明现在对自己出名很害怕,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自己只想好好过日子而已。他连连解释道:“爹,孩儿只是随手写了几笔而已,定是他们这些人觉得新鲜,所以才一时兴起,想必过得久了就会淡忘了。”

徐元清微微笑了笑,说道:“儿啊,爹可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能写出一手好字这是好事。只是爹认为,这书法可以当作闲情逸致,然而身为七尺男儿还是要以大业为主。你可知道这些天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谈论你的书法,那是因为你二爷爷家的两位伯伯看了字之后点评了一番,于是让襄阳城内的文士们引为谈资。”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显然有了变化。

徐征明有些好奇,问道:“爹,那两位伯伯是如何评价的?”

徐元清叹了一口气,先前的笑容渐渐消散了,说道:“两位伯伯说这字独到新颖,字体漂亮,容易入目,只是……却是出自庶身商贾之子难免有损大雅。”

原来徐劭斌与徐劭韫身为名士,自然心高气傲,对于徐征明的这手台阁体虽然很是惊奇,但是为了顾住自己的名位,故意在点评的时候加以刁难。

徐征明倒吸了一口气,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在古代庶子的身份本来就不怎么样,如果再加上是士农工商最底层的商人子弟,那自然在上层人物眼中就更加不堪了。他倒是不埋怨自己父亲,而是对这两位伯伯的评价气愤不已。

老子不过是闲情练字,与我身份有什么关系,难道庶子商人就不能当书法家了?看不起就别看,有本事自己写一手!

他几乎要把心中的不快说出口来,可是考虑到如果这话传出去了,只怕会让那两位伯父更不爽。

徐元清看到儿子的怒态,还以为是在埋怨自己,不由惭愧的说道:“儿啊,是爹我没用,当年爹如果好好读书考上功名,咱爷俩今天断然不会这般受人轻视了。”

徐征明知道老爹年轻的时候曾经读过书,只是后来家境实在窘迫的不得了,只好弃文从商了。现在家境虽然好了,可是身份地位却一落千丈。他正色的说道:“爹,孩儿并不是生您的气,只是孩儿以为那两位伯父太过分了,这书法好坏高雅与身份又何关系?”

徐元清摇了摇头,说道:“所以说,爹让你先以事业为重。爹老了,现在染了一身铜臭,自然是无能为力了,但求你能好好表现,做一番扬名立万的事情,受到世人的尊敬。”

徐征明叹了一口气,这封建时代身份等级制度还真是一件麻烦事,纵然自己不求名利,现在看到父亲如此期许,心中也不是一个滋味。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那些拿身份论事的人太过分了,自己在前世工作时要饱受上司压力,现在来到了古代还要忍受这种无理取闹?

看来,我非要闯出一些名堂不可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说道:“爹,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人瞧不起,我也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这是一种决心,是他穿越来到这个年代之后第一次改变人生态度。而这意味着什么自己暂时还不清楚,如果说是改变历史?只怕从自己穿越来到这个朝代的第一天,历史就已经改变了。

徐元清看着儿子信誓旦旦的样子,心中很是激动,上前抓住徐征明的肩膀,说道:“儿啊,爹半生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你放心,日后你若想写书法,只管用宣纸来写,写完了爹再去买。”

徐征明看着父亲饱经风霜的老脸,暗暗的有些感动,他能明白父亲这些年一面忍受着家族中的冷视,一面辛苦忙碌所为了什么。

徐元清收拾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下午族里的请柬派过来了,今年宗亲聚会的日期订在了六月十五,还是在乡下的踏萍山庄举行,你大伯让我们六月初十先过去帮忙料理一下山庄的事务。今天已经是初六了,明后两天咱们准备一下,初九就上路。”

所谓料理山庄的事务,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因为下人不足,所以才让一些庶子身份的人去帮忙。古代有一个俗话,庶子不如近侍,在家中一些得宠的家丁、下人之流都比一个庶子要好得多,甚至这样的家丁下人还能对庶子指手画脚。

当然在七八年前徐元清确实是被当作下人来使唤,但是现在他的家境好转了,自然不会再像下人那般做一些粗活,基本上是负责张罗宗亲聚会的布置、采购之类活计。

徐征明是深知这一点的,他心中愤愤不平,说道:“爹,孩儿知道了,今年宗亲的聚会我一定会大展身手,让家族里的所有长辈都不敢小瞧我。”

徐元清叹声道:“我儿有这等气势,爹心中已经很满意了。” +8Zriqbe7OcKP+HIHOf0K2qNnNSaYbGL/T1miBO8gVZoeTm5KgC82bDE/MOJ2a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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