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興祖曰:此章言己以忠信事君,可質於明神,而爲讒邪所蔽,進退不可,惟博采衆善以自處而已。
朱熹曰:此篇全用賦體,無它寄託,其言明切,最爲易曉。而其言作忠造怨,遭讒畏罪之意,曲盡彼此之情狀。爲君臣者,皆不可以不察。
祝堯曰:賦也。晦翁云:此篇全用賦體,無它寄託,其言明切,最爲易曉。
汪瑗曰:此篇極陳己事君不貳之忠。公爾忘私,國爾忘家,真可對越神明,宜見知於君,見容於衆。然反叢罪謗,使側身而無所,欲去而不能,其情亦可悲矣。而猶聖守素志,不肯少變,可謂獨立不懼,確乎其不可拔者也。大抵此篇作於讒人交構,楚王造怒之際,故多危懼之詞。然尚未遭放逐也,故末二章又有隱遁遠去之志。然盡忠而不變者,固屈子事君之本心,而亦不使讒人之終害者,又屈子見幾之明決。《詩》曰:“夙興夜寐,以事一人。”又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屈子兼得之矣。揚雄、班固,咸謂其過於高潔,而以不智譏之,後世之號爲知屈子者,又不過曲爲之説以解之。夫屈子曷嘗不智?曷嘗無去楚之心?曷嘗真欲沉流而不寤哉?遍以《楚辭》熟讀而詳者之,斯可見矣。夫讀《楚辭》,論屈子者,不於其書而稽之,而顧援引他説以證之,不亦偵乎?嗚呼!讀六經者,不尊經而信傳,多援傳以解經,其來久矣,豈獨《楚辭》也哉?吾於是乎深有所感也夫。
張鳳翼曰:起句已言章旨。
張京元曰:以篇首二字命題。
黄文焕曰:《惜誦》言君言衆人,語顯而直。自是《九章》首篇體裁,久經閉口,一旦訴憤,豈得半吞半吐,與他章或隱言之,或於君與小人一明及之,而不復説者弗同。蓋既經《惜誦》之顯指,則再説必須更端,此中確有次第也。朱晦菴謂《九章》皆直致無潤色,諸章深練無盡,何嘗太直?謂《惜誦》爲直,則頗近之。然章法重疊呼君呼衆人,繚繞萬端,語雖直而法未嘗不曲也。言字、情字、志字,是通篇呼應眼目。中段忽入説夢,尤工於穿插出奇。
李陳玉曰:此篇訴其孤忠爲君,而遭黨人之仇。君又不知,呼天自明,熱思遠禍之道,無所從出也。
陸時雍曰:此篇深病黨人發明禍本。
賀貽孫曰:“惜誦”二字甚奇。中有不平,必誦言之。
錢澄之曰:惜者,惜君也;亦自惜也。誦者,顯言無諱,與衆共聽之。故其文明白易曉。
王夫之曰:此章追述進諫之本末。言己之所言,無愧於幽明,冀君之見諒。而終不見用者,非徒君之不察,實小人設阱誤國,惡其異己而蔽毁之。故欲反覆效忠,再四思維,知其不可,而情難自抑,是以終罹於害。宗臣無去國之義,吞聲放廢,浮沈於羈旅,要未嘗一日忘君也。《離騷》《遠遊》與此章皆有歸隱之説。此章雖作於頃襄之世,遷竄江南之後,與彼異時,而所述者乃未遷已前,屏居漢北之情事,故與彼同,而無決於自沈之意。於時上官大夫恐其復用,必構其怨望之語,誣以外叛之罪,故自表著其始終所由,與《涉江》《懷沙》《悲回風》諸篇,詞旨有異。而《抽思》篇中所云集漢北、望北山者,皆述往事也。
林雲銘曰:此屈子失位之後,又因事進言得罪而作也。首出誓詞,以自明其心迹,繼追言前此失位,在於犯衆忌、離衆心所致,中説此番遇罰,因思君至情,忘其出位言事之罪。然後以衆心之離、衆忌之謗,痛發二大段,總以事君不貳之忠作綫,末以不失素守之意結之,仍是作《離騷》本旨,故曰重著,詞理甚明也。舊注把“惜誦”二字解作“貪論”二字,“贅肬”二字解作忠君如人有贅肬之病,“忘身賤貧”解作竭忠忘家之意。紛紛傳訛,總因不知來歷,守定王叔師《章句》以爲《九章》皆放於江南之埜所作。若果放也,必有羈置之所,安能任其“儃徊干傺,高飛遠集”乎?按《史記》,懷王聽上官之讒,“怒而疏屈平”。“疏”者,止是不信任耳,未嘗放也。玩是篇“懲羹吹 ”及“折臂成醫”等語,其爲前番既疏猶諫,失左徒之位,此番又諫無疑,即得罪亦但云“遇罰”,不過嚴加譴責,以其所諫不當理耳,亦未嘗放也。劉向《新序》所云“放之於外”,乃後此之事,且非江南之埜。其放於江南之埜,因令尹子蘭之怒,使上官大夫短之於頃襄,又與進諫無涉。讀《騷》者皆不可不知。
徐焕龍曰:即篇首二字名篇。
蔣驥曰:《惜誦》,蓋二十五篇之首也。自《騷經》言“從彭咸之所居”,厥後歷懷、襄數十年不變,此篇曰“願曾思而遠身”,則猶回車復路之初願,余固知其作於《騷經》之前,而《經》所云“指九天以爲正”,殆指此而言也,舊解頗多謬誤,此皆由未得誦字之意。余本《抽思》歷情陳辭,《惜往日》陳情白行之義疏之。通體似爲融貫,其末章曰“重著以自明”,未嘗不三復流涕也。夫身將隱矣,焉用文之?然必自明而後遠身,夫豈惟不欲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乎?蓋庶幾君之聞其吉,證其行,而鑒其忠,則蓀美可完,猶誦之之意也。“指九天以爲正兮,夫惟靈修之故”,《經》固自言之矣。
王邦采曰:即篇首二字名篇。
吴世尚曰:《九章》之作,雖非一時之言,然而此篇之詞,則固《九章》之所發端也。然猶在國之音也。
許清奇曰:此屈子失位之後,又進諫懷王得罪而作也。得罪亦是遇譴罰,非放於江南也。放於江南,乃因令尹子蘭之怒,使上官大夫短之於頃襄,與進諫懷王無涉。
屈復曰:此篇即《離騷》“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兮,忍而不能舍也”之意。其寫作忠造怨,遭讒畏罪,更曲盡情狀。爲君臣者,皆不可以不察。通篇只兩段,首兩句總起,末四句總結。
夏大霖曰:惜,痛惜也。誦,誦説也。按《正字通》作訟。公言爲訟。篇中多訟言。全騷其望悟君總是一意,而文心變化則無奇不有。此《惜誦》篇全篇是訟詞,無門控訴,上訴於天而望天,令天地間凡有百神都與聽直,可謂情激而憤極矣。或曰君可訟乎,曰惡是何言哉,此寓言也,滑稽也。使其君聞此而或悟也。則其君即天與百神也,亦以天況其君耳。諺所謂叫天不應者,此也。訟云乎哉,誦雖通訟,仍誦而已矣。君殳一也,知號泣昊天之怨慕,可與語斯文矣。
江中時曰:前半反覆明見罰之由,憤甚,筆筆快。所謂發憤以抒情也。後半見罰之後,若悟若悔,或述夢,或述古,總是自傳,筆筆曲。所謂惜誦以致愍也。看來一意到底,卻有曲折用筆。
邱仰文曰:惜其君而誦之也。大抵爲懷王見黜言之。蓋既失左徒之位,又因事進言而得罪。
陳遠新曰:此《卜居》所云“竭智盡忠,而鄣蔽於讒”者,而著明之。因《離騷》之語以發《離騷》之義也。中間亦有語同《離騷》,而義不必同者,學者當以上下文脈求之。
奚禄詒曰:“惜”字意深長,思前想後,省身慕君,憂天愍人,俱有。又曰:全篇用賦體。
劉夢鵬曰:舊名其章曰《惜誦》,列第一章,今次第八章。
戴震曰:誦者,言前事之稱。惜誦,悼惜而誦言之也。
胡文英曰:《惜誦》篇,繼《離騷》後所作,玩其中云“儃徊干傺”,末云“曾思遠身”,大約自郢都將往江南時作也。
牟庭曰:《惜誦》亦作於南土沅湘之間,《懷沙》賦之第二章也。自第二以下,各隨舉兩三字以爲當篇之標題,其實皆《懷沙》賦也。惜誦者,自惜將死而誦言也。
顔錫名曰:此篇敘竭忠被讒,進退維谷。思欲懷芳遠引,獨善其身之事,而首爲誓辭,末言恐情質之不信,故重著以自明,則作是篇之本旨也。
鄭知同曰:此章首承《騷經》。大要約《騷》之旨,而以促節寫之。《離騷》之作,欲以感悟懷王。《九章》則欲以感悟頃襄。然所以訴於頃襄者,不外作《騷》之事。章末言“恐情質之不信”,故“重著以自明”。此自點明題旨,爲重繹《騷》詞也。然《騷經》大篇,無意不有。此章祇及《騷》中三事。前半痛陳君之蔽讒,邪之害正,以訟己之忠誠冤抑。其詞纏綿往復,與《騷》前數節同一結撰。惟恐君終不信,故質之天地鬼神,《騷經》“指九天以爲正”之意。至此提作綱領,此一事也。中間托言占之厲神,神告以群小惑君。無可如何,因自詰怪。從前犯難危身,到今猶不自懲,非特庸流不可合,即向之協力以事君者,亦無不以己爲戒。駭遽離心,己適成介然孤立。亦是依《騷經》假設一占之靈氛,再決之巫咸,皆導以國無人知,不如遠求賢臣明主,别圖遇合。己亦目擊讒諂日深,衆賢改節,不可久留。此一事也。末以不容枉道干君,與去之他國,亦不能背道而馳,終取喻於衆芳自保作結。又申明《騷經》入後衆香皆變,惟己之芬芳未沫。非不可遠適列邦,究之欲周流絶域,終不離心繫故都,此一事也。蓋屈子自放逐以來,所爲悲歌慷慨者,無非忠不可伸,行不可虧,國不可去。三大端事,朝夕耿耿於中。《離騷》詞繁不殺,苦以自明。《九章》亦百變不離其宗。此章上接《騷》詞,下開諸作,故特舉此三者,再申演之。其所以異《騷》者,通篇皆對新君訴往事,無非追述之詞爾。其卒曰:“願春日之糗芳”,則終欲進馨香於君,求君一悟而返己。此其所以復作《九章》,爲前數篇主腦。若其情詞之懇切,屈子是時離君日久,去國日遠,悲憤日深,篇中且訴且辯,諄諄款款。至今讀之,哽咽酸楚如聞其聲。故其詞旨視《騷經》爲愈迫急,音節亦倍增淒緊。惜乎頃襄無異懷王,終不爲動,可哀也哉。
游國恩曰:“惜誦”二字怎麽講?按《吕氏春秋·長利》篇云:“爲天下惜死。”高誘注:“惜,愛也。”《廣雅·釋詁》也訓惜爲愛。又按《説文》:“誦,諷也。”《國語·楚語》云:“宴居有工師之誦。”韋昭注:“誦,謂箴諫也。”惜誦就是好諫的意思。又曰:《九章》各篇只有這一篇不是放逐時所作的,因爲從文字中不但找不出絲毫有關放逐的跡象,而且有許多話反可以證明它只是反映了被讒失職時的心情。
姜亮夫曰:本篇大義,略與《離騷》相近。然無《離騷》傷老嘆逝,自絶于國之詞,而猶有冀望切盼之思。故其情切激,其氣憤勃,曲盡作忠造怨,遭讒畏罪之意。其三十歲初放時之作與?又《九章》各篇,皆就文義立題,不作泛設。此以篇首首句二字命名,貌雖同于三百,而旨實切乎文藴,與莊生之《逍遥》《齊物》,荀子之《解蔽》《正名》,同一體例也。《九章》各篇,作於何時?説者至爲紛紜。以余所考,武進蔣驥所定略爲得實。
蔣天樞曰:《九章》爲樂章歌辭體。《惜誦》爲《九章》開宗明義之篇。誦,樂詩之文體。《國語·楚語》所謂“宴居,則有工師之誦”者是也。《九章》中雖僅有首篇以“誦”名,實則各篇均是“誦”體,《説文》:“惜,痛也。”痛己志之徒託於誦也。
湯炳正曰:此篇作于楚頃襄王元年遭讒流放準備啓程之時。以正文首二字爲題。
趙逵夫曰:《惜誦》一詩作於懷王二十六年(前三〇三)前後。其中對國君還抱有一些希望,可證是作於懷王朝被放時。林雲銘《楚辭燈》云:“此屈子失位之後,又因事進言得罪而作也。……玩是篇‘懲羹吹齏’及‘折臂成醫’等語,其爲前番既疏,猶諫,失左徒之位。此番又諫,無疑即得罪……”被疏而失左徒之位在懷王十六年(前三一三),此次得罪,應即懷王二十四年(前三〇五)被放漢北一次。蔣驥從其内容分析,認爲“《惜誦》當作於《離騷》之前”(《楚辭餘論》),其説是也。本篇不但在思想情緒上與《離騷》相近,其構思也有共同之處。聞一多《楚辭斠補乙》言《涉江》從開頭的“被明月兮佩寶璐”至“與日月兮同光”八句,“當是《惜誦》末段及亂辭而竄入本篇者,其間復有缺奪,語次亦稍顛倒”(《清華學報》一九三六年六月)。一九四二年三月出版的《楚辭校補》對此又加以論述與厘正,所論甚爲有理,所作《九章解詁》即據此以録文。今在聞氏基礎上加以校正。《戰國策·楚策一》:“於是楚王遊於雲夢,結駟千乘,旌旗蔽日……有狂兕車依輪而至,王親引弓而射,一發而殪。”《楚策四》莊辛諫頃襄王,也説到頃襄王攜其親幸“與之馳騁乎雲夢之中”。則漢北雲夢爲楚君臣狩獵之地可知。本詩中“繒弋機而在上兮”一節正是寫侍候君王狩獵之事,二者相合。“惜誦”即痛切進諫之意。《國語·楚語》:“宴居有師工之誦。”韋昭注:“誦,謂箴諫時世也。”王夫之《通釋》云:“誦,誦讀古訓以致諫也。”(《楚辭》)
潘嘯龍曰:惜誦,痛惜地進誦。誦,稱述往事以諫的詩歌。此詩當作于楚懷王三十年。屈原諫阻懷王出赴武關之會,觸怒懷王,又遭王子子蘭爲首的貴族黨人的惡毒詆毁,終於遭受放流漢北的處罰。可能在離開郢都前夕,詩人帶著莫大的冤屈和不平,作此詩以剖明心志。前人疑此詩作于屈原初遭懷王疏黜以後,與詩中所稱“初若是而逢殆”“猶有曩之態也”所透露的再次“遇罰”背景,以及“終危獨以離異”的處境不符。
周建忠曰:此篇作於屈原初被楚懷王疏遠、尚未離朝遠去之時。明代汪瑗云:“大抵此篇作於讒人交構、楚王造怒之際,故多危懼之詞。” 《楚辭集解》。 蔣驥亦云:“蓋原於懷王見疏之後,復乘間自陳,而益被讒致困,故深自痛惜,而發憤爲此篇以白其情也。” 《山帶閣注楚辭》。 本篇與《離騷》前半部分描寫有重疊之處,可以看出,《離騷》是在《惜誦》基礎上發展、成熟的。此篇開頭介紹創作動機:“惜誦以致愍兮,發憤以抒情。”這是文學創作具有自覺意識的表現。而詩中“九折臂而成醫”等名句,閃爍著理性的光輝。
按:關於《九章》各篇的篇次,清代及以前學者言人人殊。《惜誦》之作時亦争議不定。判斷此篇作時,當據詩中内容及其反映出的情感而定。本篇主旨可以一個字“忠”字概括,從創作背景上看,詩人有“作忠造怨”之歷史故實。全篇五次言忠,有自表忠心,以正視聽之意。這説明,此篇之創作背景當爲詩人已被楚王所懷疑,受到了冤枉,而加以辯解之詞。結合《史記·屈原列傳》,當是上官大夫讒屈原“每一令出,平伐其功”,“王怒而疏屈平”之事,與《離騷》“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爲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類似。故此篇約作於懷王十六年,當爲懷王既疏之後而未放之前作。林雲銘言之有理,蔣驥、吴世尚、邱仰文説法亦近之。
王逸曰:惜,貪也。誦,論也。致,至也。愍,病也。言己貪忠信之道,可以安君。論之於心,誦之於口,至於身以疲病而不能忘。憤,懣也。抒,渫也。言己身雖疲病,猶發憤懣,作此辭賦,陳列利害,渫己情思,風諫君也。
洪興祖曰:惜誦者,惜其君而誦之也。杼,渫水槽也。杜預云:申杼舊意。然《文選》云:抒情素。又曰:抒下情而通諷諭。其字竝從手。
朱熹曰:惜者,愛而有忍之意。誦,言也。致,極也。愍,憂也。憤,懣也。抒,挹而出之也。
周用曰:下二章,原以忠見放,其情莫申,故呼天以自誓。終篇是誓辭。
汪瑗曰:惜,歎惜也。誦、頌、訟,古通用。《詩》曰:“吉甫作頌。”《論語》曰:“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内自訟者也。”大抵古人指己所作之文,自省之言,皆謂之誦。此所謂惜誦,謂己歎惜而作此篇之文也。致,猶《易》“鉤深致遠”之致,謂推而極之也。愍,憂也。憤,懣也。抒、紓、舒,古亦通用,渫也。朱子讀作去聲,謂挹而出之也。亦通。發憤抒情,與致愍平看,無輕重先後意。《楚辭》之文,意同而語異,如此類甚多。此謂己之所以歎息而作此誦者,蓋欲推致己之憂愍,發揚己之憤懣,抒渫己之情愫也。愍,言其幽隱之思;憤,言其不平之氣;情,言其衷曲之忱也,或以二句相承看。又曰,憤甚於愍,情深於憤也。亦通。要之二句以“惜誦”二字爲主,下三者皆本作誦而來也。
林兆珂曰:起句已盡章首。
陳第曰:惜,憫也。誦,論也。爲憫惜之論,以致其憂愍之意,故發憤以抒其情。
張京元曰:原見楚國將亡,痛惜在心,誦言在口,憫顧之極,發憤陳辭,不一而足也。
黄文焕曰:屈子之所自悲,悔訴冤之無及也。始惜之而不肯遽言,今抒之而未必見信。
賀貽孫曰:既以愛惜而不肯誦言,恐遂致愍,故發憤以舒情,則發憤焉,可矣。
王夫之曰:惜,愛也。誦,誦讀古訓以致諫也。 ,與愍同,憂恤也。抒,舀也,出心所欲言,如舀粟於臼中也。
林雲銘曰:惜,痛也,即《惜往日》之“惜”。不在位而猶進諫,比之矇誦,故曰誦。言痛已因進諫而遇罰,自致其憂也。惟惜故憤,惟憤故抒,皆情之不容已。
佚名曰:此篇皆質言,故其詞易曉。然不細玩其淺深轉折,則“竭忠誠”“誼先君”等句,“情沉抑”“心鬱邑”等語,亦似復而無味矣。(《屈辭洗髓》引)
高秋月曰:此章賦也。惜誦者,惜之而不遽言也。
徐焕龍曰:即事而詳言其本末曰誦。向因惜此誦言,不忍直出諸口,以致中心憂愍,今用發洩憤懣,聊以自抒其情。二句明是篇所由作。
賀寬曰:孤憤欲泄抒之。
張詩曰:言我痛惜誦言以諫其君,而自致此憂愍而難釋,故復發揚己之憤懣,抒渫己之情愫也。
蔣驥曰:惜,痛也。誦,《增韻》:公言之也。通作訟。愍,即後篇“離愍”之“愍”,謂憂困也。蓋原於懷王見疏之後,復乘間自陳,而益被讒致困,故深自痛惜,而發憤爲此篇以白其情也。
王邦采曰:惜,惜其君也。
吴世尚曰:惜誦者,欲言而不忍言也。發憤者,欲不言而不得不言也。致愍者,恐彰君之過。抒情者,以白己之冤。
許清奇曰:惜,痛也。誦,諫也。痛己因諫致憂,初則被疏,繼則被放也。
江中時曰:誦,言也,謂進諫也。痛己以進諫,遇罰自致其憂,於是發憤以抒其情也。
夏大霖曰:此首一句,明《惜誦》所由作,即明《九章》之所由作也。愍,憂也,痛惜而誦,所以寫憂,然由憤懣不平而發,故以誦寫憂,所以發洩憤懣以抒我中情也。
陳遠新曰:發,洩之使不留。憤,情之激也。抒,暢渫也。言一痛念所以致愍者,不覺情思憤懣而欲發抒以自明。
奚禄詒曰:誦亦諷也。公言爲誦,託詞爲諷。愍,悲哀也。言己惜國君而諷誦以盡言,所以致其中心之悲。悼君不見納,因作詞以發其致愍之憤,抒其惜誦之情也。
劉夢鵬曰:惜,痛也;誦,反復言也。致,招愍憂也。痛己佢以忠諫得罪,致此憂患,别無他過也。憤者,心求申而不遂之意。言廱言不識,陳情無由,不能嘿息,故發憤抒之所誓詞。
丁元正曰:惜,愛而不忍之意。誦,如“家父作誦”之“誦”。“家父作誦”以式訛,屈原惜誦以致愍也。
汪梧鳳曰:愍、閔通。
陳本禮曰:惜誦,諫諍之詞。《詩》:“家父作誦,以究王訩。”
胡文英曰:誦,如《孟子》“爲王誦之”之“誦”,謂直言而無隱也。愍,可愍也。惜以直言不見用,而反致,此可愍之境也。抒,抒寫也。情所難忍,故發憤而抒寫之也。
牟庭曰:發憤抒情者,頌懷襄兩朝事也。
胡濬源曰:惜,可惜也。誦,即忠言也。舊注愍人者不肯極道其事,嘗若自愛其言也,故曰惜誦。
顔錫名曰:言作此哀痛之言,以致吾憂之情也。
王闓運曰:誦,誦言也。本與頃襄謀反懷王,忽背之而以爲罪,欲誦言自明。王怒益禍,又使王負不孝之罪,國事愈不可爲,故惜之而自致愍也。今依不存楚,亡郢失巫,己竟殉之,而志終不白。故悉發其憤,抒情而作《九章》也。《九辯》曰“自壓按而學誦”。
馬其昶曰:《説文》:“惜,痛也。”惜誦,猶痛陳也。《詩》:“家父作誦,以究王訩。”
武延緒曰:誦,古通訟也。《史記·吕后紀》:“未敢訟言誅之。”注:“訟,公也。猶明言也。”《漢書·吕后紀》作“未敢誦言誅之”。鄧展注:“誦言,公言也。”是其證。
聞一多曰:蔣驥讀誦爲訟,近是。《漢書·東方朔傳》:“因自訟獨不得大官,欲求試用。”本篇亦自訟之辭,而“指蒼天以爲正”以下五句,尤可參證。訟誦古字通。《史記·吕太后本紀》:“未敢訟言誅之。”《漢書·高后紀》作誦,是其例。杼通抒。《哀時命》“焉發憤而抒情”,情,誠也。《抽思》“焉舒情而抽信”,情信即誠信。
游國恩曰:因爲他喜歡諫諍,所以遭此憂愍。
姜亮夫曰:《周語》有瞍賦蒙誦之制,蓋古之諫官也。古巫史實掌諫納之事,屈子爲懷王左徒,左徒乃宗官之長,入則圖議國事,出則應對諸侯,其職實與漢之太常宗正相類,故得自比於古之瞍矇也。愍,憂也。言己悼惜,因古訓以致諫,以達其憂愍國家之隱。發憤、抒情對舉,發憤即發其悼惜稱誦之憤,抒情謂申抒其下情,以通其諷諫之義也。
蔣天樞曰:致,謂申之使達。愍,悲痛。《説文》木部:“杼,機持緯者。”詩述内心藴結,猶如“機之持緯”,故謂爲杼情。
湯炳正曰:惜,痛。誦,通訟。謂爲争訟是非而内心傷痛。
按:誦,用婉言、隱語諷諫。《國語·周語上》:“瞍賦,矇誦。”這裏是用婉言、隱語爲自己忠心作辯護。惜誦,猶痛陳,馬其昶説近是。因已經處於“愍”之境況,故發憤抒情,泄己愁思。王逸以爲泄己情思以諷君,意亦不差。周用以二句爲一章,以爲原以忠見放,其情莫申,故呼天以自誓,切中詩意。林雲銘以爲不在位而猶進諫,乃過於執著“誦”之諷諫意,與詩意未合。
王逸曰:言己所陳忠信之道,先慮於心,合於仁義,乃敢爲君言之也。春曰蒼天。正,平也。設君謂己作言非邪,願上指蒼天,使正平之也。夫天明察,無所阿私,惟德是輔,惟惡是去,故指之以爲誓也。
郭璞曰:蒼天,天形穹隆,其色蒼蒼,因名云。(《爾雅·釋天》“穹蒼,蒼天也”注)
洪興祖曰:作,爲也。下文云:作忠以造怨。
朱熹曰:所者,誓詞,猶所謂“所不與舅氏同心”“所不與崔慶者”之類也。蒼,天之色也。正,平也,猶言“有如白水”“有如上帝”之類也。言始者愛惜其言,忍而不發,以致極其憂愍之心,至於不得已,而後發憤懣以抒其情,則又從而誓之曰:所我之言,有非出於中心而敢言之於口,則願蒼天平己之罪而降之罰也。
汪瑗曰:所作忠,謂己所爲忠君之事,如下“竭忠誠而事君”,至“迷不知寵之門”二十句,皆是。故下文又曰:“吾聞作忠以造怨。”朱子以“作”爲“非”字,且深辯作“作”者爲誤,特知兩章文意爲不明,而不知於通篇大旨尤欠穩也,恐未之深思耳。言之,即申指己所作之誦也,謂己所爲忠君之事,而今鋪陳以作此誦而自歎者,可使神聖以爲證明也。蒼,天之正色也。《莊子》曰:“天之蒼蒼,其正色邪?”《爾雅》曰:“春爲蒼天。”正、證同,王逸曰:“平也。”朱子仍之,亦通。
陳第曰:使其非忠,天當證之。
黄文焕曰:忠無可白于人,而祈白之于天。
周拱辰曰:“指蒼天以爲正”,匪啻正吾言,以正聽言者也。隱然與君訟矣。情訟之不聽,理訟之不聽,故以天訟之。寸心爲訟庭,而以天帝爲鞠讞之官,所以省君者至矣。
陸時雍曰:此誓詞也。人不可告而正之天,則情窮而無所之矣,斯拳拳不能自己之衷也。
王萌曰:愍人者不肯極道其事,嘗若自愛其言,故曰惜誦。然中情結軫,又不得不有所發抒以通其意,所非忠不得已而爲此言,非欲故言其忠也。“蒼天”以下五句,遂徧指衆神爲誓,有若愚夫負冤,搶地呼天之爲。屈子於此,憤鬱衝喉,姑不暇細説也。正,訓質。如《書·吕刑》“正於五刑五罰五過”之義。
王夫之曰:正,證也,證己之得失也。
林雲銘曰:言,指所誦之言。意當年必有一事,原又進諫者,欲上天代爲理。
徐焕龍曰:我之誦言,有所非忠,指天可正。
張詩曰:蓋使我所言非忠君之事,而敢出之于口,則可指蒼天以質正之。
蔣驥曰:所者,誓辭。正,謂平其是非也。
吴世尚曰:所者,誓詞。忠者,中心正者,平正其罪也。二句如云“予所否者,則天厭之”之意也。
江中時曰:言所言有非出於忠心而敢言之於君,則願蒼天正己之罪也。首二句,一篇之骨。
夏大霖曰:夫言不忠而得罪,則無可憤而誦矣。我寧有非忠而言者乎。此指天可證也。下二句,憤極之誦,舉朝無一人可告語,乃援天也。
邱仰文曰:進言得罪,必有其事,故曰所。此必懷王時事,若頃襄時,則子蘭使上官大夫,未知之而放,非有進言之事也。
陳遠新曰:作,著作也,指《離騷》説。蒼天,九天之一。正,平也,質也,《離騷》指九天以爲正。所作之言,皆出於忠,可援天以相質也。
奚禄詒曰:忠,發己自盡也。己所諫諍必先盡己心慮,其合於仁義而後言之,如有非然者,願指蒼天以爲平正也。末句已起下節。
劉夢鵬曰:將抒情而先爲誓詞,以求諒也。言即誦言正,正其言。原誓言曰己前所誦,苟非忠謀,則指天可正也。
丁元正曰:所者,誓詞,猶《左傳》“所不與崔慶者”之類也。正者,證也,猶言有如白水之類也。
戴震曰:凡誓辭率曰“所”者,反質之以白情實。
陳本禮曰:所,所誦之辭。正,證也,證其言之是非也。下二語即指所誦之詞。前誦之於君而致愍,故今又誦之於天以求其證也。
胡文英曰:有所不由衷之言,則天宜知之,天當厭之。正,猶的也。所言皆合天理,故天可爲正也。
牟庭曰:非忠者,言不實也。
胡濬源曰:指天爲正,觀此益知疏後使齊而反,必有多少讜言力諫不傳於外者,激怒懷王、子蘭,故遂致放而作《騷》也。所謂歸命投誠控告於君父也。
顔錫名曰:所,誓詞,旨在發端。言己之忠誠固可以質諸天地鬼神而無愧也。
俞樾曰:作,一作“非”。作“非”者是也。“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蒼天以爲正”,此二句乃誓詞,猶云“予所否者,天厭之”。
王闓運曰:己所作謀至忠而後言之,非强與國家事也。王不肯證己,則無正矣,唯指蒼天耳。《黍離》曰:“悠悠蒼天。”頃襄代懷,如周平嗣幽,父子之間,皆託怨於蒼天也。
聞一多曰:所、儻對轉,古本同語。古誓詞多以所爲儻。《論語·雍也》篇:“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國語·越語》:“所不掩子之惡,揚子之善者,使其身無終没于越國!”《左傳》僖二十四年“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 此例尚多,不備舉。 所皆當讀爲儻。此曰“所非忠而言之”,亦謂儻所言之不實也。
姜亮夫曰:所作,古誓詞術語,多用“所非”“所不”爲發端。此疑“作”字乃“非”字之誤。王、洪説“所作忠”句皆非。朱熹《集注》以所爲誓詞,似也,而未全允。按李調元《勦説》卷三:“所作誓詞”云:“《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文公十三年,‘所不歸爾帑者,有如河’;宣公十七年‘所不此報,無能涉河’;襄公二十三年‘所不請于君焚丹書者,有如日’;二十五年‘嬰所不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昭公三十一年‘所能見夫人者,有如河’;定公三年‘余所不濟漢而南者,有若大川’;六年‘所不以爲中軍司馬者,有如先君’;哀公十四年‘所不殺子者,有如陳宗’,杜《注》並云:‘所,誓辭也。’愚按所字未必便是誓辭,疑當時誓辭之例,以‘所’字爲發句,而繼之以有如云何也。”除李氏所引外,如《論語》“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書·牧誓》“爾所弗勖,其于爾躬有戮”,《左傳》宣十年“所有玉帛之使者,則告,不然,則否”。又哀十四年“所難子者,上有天,下有先君”。皆是。依上引諸例斷之,則“所”下有承以“不”“否”“能”“有”“弗”等詞,則“所”乃一種假設連詞,而用“不”“否”“弗”“能”“有”諸字之處,大抵皆誓詞,此言“所非忠”,與襄二十五年“嬰所不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意同。以今語譯之,則所即“設若”二字之合音,誓時迫塞,故以急言出之也。本文“作”字,蓋形近而誤。“所非忠”二句,言設若昔時發憤抒情之誦諫而非忠于君與社稷,願指蒼天以爲之正也。“指蒼天以爲正”即他詞“有如河”“有如日”“有如上帝”“天厭之”之例。戴震曰:“凡誓詞言所者,反質之以白情實。”言,即上所誦之言。此屈子追述在朝事君之實,無一言一行不爲君國,故誓曰:“設若所言有非出於心中,而敢言之於口,則蒼天平己之罪,而降之罰。”
蔣天樞曰:《九章》各篇,主要意旨在言己所行,故曰“所作忠而言之”。正,射之鵠的。指蒼天以爲正,與《離騷》“指九天以爲正”意同。下文即言所謂“正”之意圖。
湯炳正曰:所作,一本作“所非”,是。所非,古人發誓常用語。
按:點明本篇主旨乃在“忠”字。呼蒼天爲己忠心作證。原以此語,疑時當受楚王懷疑有不忠之行,而自證清白。核之史實,當爲上官大夫奪稿事,而使王怒而疏之。原作此篇自表治國事侍國君,從無貳心,蒼天可爲作證矣。王逸以陳辭仁義,未免迂腐。朱熹、江中時、夏大霖皆以爲此篇言辭爲忠言而非虚辭,不得文意。汪瑗説近之。
王逸曰:五帝,謂五方神也。東方爲太皞,南方爲炎帝,西方爲少昊,北方爲顓頊,中央爲黄帝。 ,猶分也。言己復命五方之帝,分明言是與非也。六神,謂六宗之神也。《尚書》:“禋于六宗。”嚮,對也。服,事也。言己願復令六宗之神,對聽己言事可行與否也。
洪興祖曰: ,與析同。按《史記索隱》解“折中於夫子”引此爲證,云:“折中,正也。宋均云:‘折,斷也。中,當也。’言欲折斷其物而用之,與度相中當,故言折中也。”《孔叢子》云:宰我問禋于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埋少牢於太昭,祭時也;祖迎於坎壇,祭寒暑也;主於郊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滎,祭星也;雩滎,祭水旱也。禋于六宗,此之謂也。孔安國、王肅用此説。又一説云:六宗:星、辰、風伯、雨師、司中、司命。一云:乾坤六子。顔師古用此説。一云:天地四時。一云:天宗三,日月星辰;地宗三,太山河海。一云:六爲地數,祭地也。一云:天地間游神也。一云:三昭、三穆。王介甫用此説。一云:六氣之宗,謂太極沖和之氣。蘇子由云:捨《祭法》不用,而以意立説,未可信也。
朱熹曰:此皆指天自誓之詞。欲使上天命此衆神,察其是非。若曰司謹司盟,名山大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也。五帝,五方之帝,以五色爲號者,太一之佐也。折中,謂事理有不同者,執其兩端而折其中,若《史記》所謂“六藝折中於夫子”是也。六神,日、月、星、水旱、四時、寒暑也。嚮,對也。服,服罪之詞,《書》所謂“五刑有服”者也。
汪瑗曰:五帝,謂五方之神也。東方太皞,西方少皞,南方炎帝,北方顓頊,中央黄帝是也。詳見《月令》。折中,或作折衷,或作質中,其義一也。謂執事理是非可否之兩端而折中之,如以物從兩頭而屈折之於中間,則長短均平也。若《史記》所謂“六藝折中於夫子”,《法言》所謂“衆言淆亂折諸聖”是也。戒,飭也。六神,王逸引《尚書》禋於六宗以解之,以六宗爲六神,似矣。然説六宗者,亦無的論,或以爲星辰、風伯、雨師、司中、司命;或以爲乾坤六子;或以爲天地四時;或以爲三昭三穆;或以爲天宗三,日、月、星辰,地宗三,太山、河、海;或以爲六爲地數,祭地也;或以爲天地間遊神也;或以爲六氣之宗,謂太極、沖和之氣。蘇子由曰:“舍《祭法》不用而以意立説,未可信也。”故蔡氏注《尚書》,朱子注《楚辭》,皆用《祭法》之説。愚意實有所未安,姑誌其疑,以俟後之君子。
徐師曾曰:五帝,五方之帝。六神,六宗。
陳第曰:五帝,謂五方之神也。東爲太皞,南爲炎帝,西爲少昊,北爲顓頊,中央爲黄帝。六神,謂六宗之神也。《尚書》:“禋于六宗。”嚮服,嚮聽而使之服罪。
黄文焕曰:又祈天之分敕諸神以共爲白焉。人世之不足賴,一神之未易决,一至是哉。
金蟠曰:浩氣干霄。
王萌曰:五帝,五方之帝。六神,六宗也。嚮,對也。服,服罪之詞。
賀貽孫曰:乃煩冤號呼,僅指蒼天爲證,又歷指諸神以共證,可遂爲發憤耶。只此數行,血淚迸流矣。
王夫之曰:五帝: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顓頊,古帝之明神配五行者。六神,上下四方之神。 ,與析同,辨也。中,刑書之要也。 中,辨 事理,定爲爰書也。服,事也。對質其事理也。
林雲銘曰:服,從也。
高秋月曰:折中,分是與非也。服,服事也,對聽己之所言也。
徐焕龍曰:令五方之帝,以中道折此獄, 天令之也。五帝則有五神,《月令》其帝某其神某是也。并天神而爲六。嚮對以服厥辜。
張詩曰:且令五帝折其中,戒飭六神以質對其所服之詞。
蔣驥曰:五帝,五方之帝,太一之佐也。折中,辨析事理而取其中道也。六神,日、月、星、水旱、四時、寒暑也。嚮,對。服,事也。言對質其事也。
王邦采曰:此皆指天自誓之辭。五帝,五方之帝。折中,以中道折此獄。六神,《書》“禋于六宗”是也。嚮服,嚮對以服厥辜。
吴世尚曰:五帝,即《月令》所謂太皞、炎帝等,乃太一之佐也。折中,猶云取正也。六神,即祭法所謂日、月、星、水旱、四時、寒暑也。嚮,對也。服,服其罪也。
屈復曰:欲上天使此衆神,明其是非也。
邱仰文曰:接蒼天説。六神,一云天祟三,日、月、星辰;地祟三,泰山、河、海。一云三昭、三穆。二説俱通。
陳遠新曰:折中,分明言之是非。服,對己言事可行與否。天之主宰爲五帝,天之司令爲六宗,山川折中者,臨之在上。
奚禄詒曰:令、戒、俾、命,皆願蒼天使之也。五帝,東方太皞宓羲氏,南方神農大庭氏,中央黄帝軒轅氏,西方少昊金天氏,北方顓頊高陽氏。六神,即《舜典》“禋于六宗”,《祭法》曰:埋少牢於泰昭,祭時也;祖迎於坎壇,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山川,即《禮》云“四坎壇”,祭四方之名山大川也。折中者,判其是非之中道也。嚮服者,對其服行之事實也。
劉夢鵬曰:折中,按所言而折其義理之中也。即其言而對較事理以求是也。
丁元正曰:折,辨也。中,利害之要也。折中,辨析事理,定爲爰書也。嚮服,對質事理也。
戴震曰:五帝,明堂四郊所祀。六神,覲禮所謂方明;《周官·司盟》所謂北面詔神明者是也。設六色象其神,六玉以禮之。《虞·夏書》之六宗,其此與?
陳本禮曰:嚮服,質對共事之實。嚮服,嚮而訴之,令心服也。
胡文英曰:嚮服,証其行事也。六神,六氣之神。六神嚮服,可見無時非忠矣。
顔錫名曰:戒,速也。猶言召請也。
王闓運曰:《傳》:國事重。故又折中五帝。六神,方明木陳六玉盟詛之主也。山川國内望祀亦盟詛所告也。服,車服。
聞一多曰:戒,敕也,告也。《韓非子·飾邪》篇:“此非豐隆、五行、太一、王相、攝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搶、歲星,數年在西也。”《九歎·遠逝》“訊九魁與六神”注曰:“九魁謂北斗九星也。”疑六神亦斥星言。《漢書·東方朔傳》“願陳泰階六符”注引孟康曰:“泰階,三台也。台星凡六星,六符,六星之符驗也。”未審六神即三台六星否?或曰文昌宫六星,即司命司中之屬,亦通。與,一作以,義通。嚮讀爲相,助也。
姜亮夫曰:下言六神、山川、咎繇,則五帝爲天神,非人王必矣。五帝、六神、山川等,即《周禮·大宗伯》之“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標燎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以貍沈祭山林川澤”以次諸祭也。此自誓籲天垂鑑之詞。屈子世守巫史之職,故視誓詞極隆重。此四句義實不甚殊,而必駢列之者,非文詞之茂密已耳。 中,本爲治獄求其中正不偏之義,引申爲對一切事物求其至當不偏不倚之義。後世字多作折中,又作折衷、執中、制中、質中、節中等。《九章·惜誦》“令五帝以 中兮,戒六神輿嚮服”,諸家説此義,不甚一。按“ 中”有兩用,而其義則皆相成,一用于司理聽獄,即《管子·小匡》篇所謂“決獄折中,不殺不辜……請立爲大司理”是也。字或作“折衷”,《尸子·仁意》篇:“聽獄折衷者,皋陶也。”又作“執中”,《韓詩外傳》:“聽獄執中者,皋陶也。”又作“制中”,《羽獵賦》:“不制中以泉臺。”李善注“韋昭曰:制或作折也”,《淮南子》注:“言聽獄制中者,皋陶也。”制、折,古同聲,執、折同音通用。《惜誦》所用,與此同義。上言“所非 原本作“作”,非。 忠而言之兮,指蒼天以爲正”,下言“令五帝析中”即令五帝審判此言之忠否,蓋用司理爲斷之意,後文又補敘“命咎繇使聽直”,則皋陶聽訟折獄之舊説也,此其一。二、《史記·孔子世家》贊:“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聖矣。”《漢書·劉向傳》:“覽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又《師丹傳》:“折中定疑。”字又作“折衷”,《漢書·揚雄傳》:“將折衷乎重華。”中、衷同音通用也。又作“ 中”, 與折同。又作“制中”,《禮記·仲尼燕居》:“夫禮所以制中也。”《後漢書·馮衍傳》:“援前聖以制中兮,矯二子之驕奢。”即用《離騷》成句,而字作制,制與折同音。 古浙字又作淛,猘犬作狾犬,則折、制古通之證。 亦作“執中”,《孟子》:“子莫執中,執中爲近之。”亦作“質中”,劉向《九歎·遠游》:“北斗爲我質中兮。”又作“節中”,《離騷》:“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兹。”第二義實第一義之引申,決獄必得求其正,故決獄曰“折中”,引申之但求事物之正者,亦曰 中矣。惟朱熹以來,多以中爲兩端之中,于義爲不切。施于第二義似尚通俗;施于第一義則全非矣。折獄之中,乃聿書也,爲官府所執,以理民事者,“ 中”,猶言以法律條例斷之也。此司理之所掌,故戰國諸子,多以皋陶當之,舉錯合乎律令,故亦曰執中矣。依此説,則“析中”“執中”之“中”,當用中形,古籌算史皆在中,故以書册律文爲中也。至第二義之中當作中正解,中正者,直也,爲“中”之引申。直者,無枉屈也,則折中猶言以直斷之,折中于夫子,猶言:是正於夫子耳。二義有本有變而皆相因云。按六神爲六宗,是也。惟六宗之説至繁:朱熹以爲日月星水旱四時寒暑,蓋本於《尚書·舜典》“禋於六宗”。僞孔《傳》,以《祭法》案之,此在天地山川諸神之間,次第相合,於義爲得。與,與以同。嚮服,古刑獄專用術語,即核對罪人服罪與否,與所罰當否之辭也。王逸注:“一云以鄉服。”服,讀《吕刑》“五罰不服”之服。嚮訓對者,鄉之借,不服,不應罰也。正于五過,從赦免云云,則服乃刑獄中一專用術語,王鳴盛云:“五罰不服,則其人必有所恃,欲挾私倖免,故不服,宜察其是五過否,如非五過,然後赦之,如是,則五過必正其罰”,云云,至此則嚮字之義,亦可明。《吕刑》云:“兩造具備,師德五辭,五辭簡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則所謂“嚮對”者,即《吕刑》之所謂正其簡孚矣, 簡,誠也;孚,信也。 簡孚從原則立言,嚮服從實質立言,義則一也,故嚮服與簡孚,實又一語之變矣。山川,名山大川之神也。
蔣天樞曰: ,古析字。《説文》:“析,破木也。”以斤破木,首須衡量輕重大小,故析有量意。令五帝析中,言使五帝爲我衡量立國中正之道。戒,敕命也。此與用神話託意者同,“戒六神”亦寓意之詞。與,猶以也。服,謂邊服。言使六宗爲四裔服務。
湯炳正曰:五帝,傳説中五位聖明的帝王,諸典籍所指不一,約有少昊、顓頊、高辛、堯、舜、伏羲、黄帝等。屈原具體所指待考。析中,當從一本作“折中”。古稱斷獄爲“折獄”,折中謂折其中而斷之,無所偏頗。此決獄常用之語。《管子·小匡》:“決獄折中,不殺不辜,不誣無罪。”
按:此寫被懷疑不忠之怨深而切也。上言蒼天可爲余作證,本已足可證矣,然則又不足證,此又申言請五帝六神爲余證之也。五帝、六神,説法不一,要之皆非天神。或以五方之神,或以山川、日月之神,皆與“地”有關。此從“天”至“地”,上下呼告,已證己之忠心,可見冤之深矣。諸家注釋未及要旨。
王逸曰:俾,使也。御,侍也。咎繇,聖人也。言己願復令山川之神,備列而處,使御知己志;又使聖人咎繇聽我之言忠直與否也。夫神明昭人心,聖人達人情,故屈原動以神聖自證明也。
洪興祖曰:舜舉咎繇,不仁者遠,惟茲臣庶,罔或干予正,故使之聽直。
朱熹曰:山川,名山大川之神也。御,侍也。咎繇,舜士師,能明五刑者也。聽直,聽其詞之曲直也。
汪瑗曰:俾,使也。山川,名山大川之神也。《書》曰“望於山川”是也。御,侍也。皋陶,古聖人姓名,舜士師,能明五刑者也。《書》曰:“徧於群神。”蔡氏注曰:“群神,謂丘陵墳衍,古昔聖賢之類。”屈子之引皋陶者,亦以爲神歟?如《遠遊》篇之引傅説爲仙也。指蒼天,令五帝,戒六神,俾山川,命皋陶,不一而足,重復惓惓而不已者,蓋下文將以鋪陳乎己所爲忠君之事,故極援天引神,以深明己之所言,出於實而非誑,欲人之信之而不疑也。《詩》曰:“神之聽之,終和且平。”孔子曰:“知我者其天乎?”又曰:“予有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蓋古之聖賢,每託天以自誓,以爲人既不我知,而求天以自知。而知聖賢之心者,實惟天而已矣。屈子之援天引神者,其亦不得已之至情乎?瑗按:篇首三言,乃一篇之綱領,而下所言者,不過推演所作之忠,憤愍之情耳。又按《書》曰:“類於上帝,裏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群神。”屈子所誓之詞實倣此序。《楚辭》中用經書之語,而不用其意者甚多,熟讀而遍考之自見,亦可見屈子所學之博雅也。不惟爲辭賦之宗,而實足以繼三百篇之末者,豈徒然哉。其學亦有所本矣。故韓退之作文,每喜模擬六經,遂自謂足以傳道,然其辭旨,實勝諸家。後之綴文之士,其可不知讀六經也哉?六經不熟,而自謂曰能文者,吾不知之矣。
徐師曾曰:山川,山川之神。廳直,聽其説之曲直。
林兆珂曰:此皆指天自誓之詞也。
陳第曰:御,侍也。復令山川之神,備列而處,又使聖臣咎繇,聽我之言忠直與否。
張京元曰:言己之忠言指天帝山川以爲正,明當使古直臣聽之也。
黄文焕曰:祈天祈神,而仍歸之咎繇之聽直。天不足賴,終藉人而已。神即衆,仍不如繇之獨也。當衰世而欲得古咎繇之人,此豈復可望哉?嗚呼,直何時耶!聽何日耶!仰天俯地,前千世而後千世,胥爲黯然矣。
李陳玉曰:質之天帝、河、嶽,千古直臣,此心方明。
王萌曰:此皆指天自誓之詞,欲使上天命此衆神察己之言也。御,侍也。廳直,聽而曲直之也。
王夫之曰:山川之神,備御在列公。聽,斷也。咎繇,與皋陶同。言己愛君而述古訓以致諫,所言之事理,質諸鬼神而無疑也。
林雲銘曰:廳直,聽其曲直。又曰:已上指天爲誓,所謂“發憤以抒情”者。
高秋月曰:聽直,若聽我言之直與否也。
徐焕龍曰:名山大川之神,皆俾備列侍御。廳直,聽其詞之曲直。
賀寬曰:天地鬼神,欲使一時聽我,爲我作證。若曰司謹司盟,名山大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也。始忍之而不肯言,重自更矣。今抒之而言之,指天或爲鑒之。呼天搶地,千載而下,如聞其聲,如見其人。
張詩曰:并使山川之神備侍于左右,命皋陶以聽其曲直也。蓋所謂質諸鬼神而無疑者也。
蔣驥曰:原以自陳而獲罪,必有謂其不忠而讒之者,故因而誓之曰:使吾言而不忠,則天地鬼神,實昭鑒之。憤極之辭也。
吴世尚曰:山川,名山大川之神也。御,侍也。咎繇,能明五刑,故使聽其詞之曲直也。此承上文末句言之,以見其言之忠而非妄也。此二節言吾始者不言,至於今則不得不言,而其言實本於中心,可以對蒼天而質鬼神也。
許清奇曰:首段是《惜誦》破題,而言其發憤抒情之意。
屈復曰:痛言以極其憂思,發憤以挹其衷情,總起通篇,追述往日,進吾之言,如有非忠則歷指蒼天鬼神,以平正而聽曲直也。又曰:(右一節)質之天地鬼神,言外見國無人,莫我知也。
夏大霖曰:咎繇,同皋陶。五帝,天神、山川、地神,六神當是人上下、左右、前後,監察之神,合三才之神,而又必統於咎繇之聽者,天事非人不行也。憤極而誦,總根發憤句來。
陳遠新曰:山川,其神與六宗同司天權令。嚮服備御者,質之在旁,且使淑問,如皋陶者,聽之天人交正而所作之言,無一不忠,豈知以是致愍也哉?
奚禄詒曰:備御者,具其刺宥之侍從也。聽直者,斷其命詞之明允也。《尚書》“帝曰:皋陶汝作士,明於五刑,弼五教”是也。此四句即指天爲正之目,知我者其天乎?
劉夢鵬曰:山川備御,同侍共聽,無不可質也。咎繇,舜士師,死而爲神者。此皆所謂指天爲正者也。
丁元正曰:言己所以諫君,出於忠愛之至誠,可以質諸鬼神而無疑者也。嗟乎,人不可告而正之天,則情窮而無所之矣,拳拳之心,何能自已哉!
戴震曰:廳直,平斷而治其當也。
陳本禮曰:備御,備其侍御以待刺宥也。古來斷獄惟咎繇惟明克允,故欲就咎繇而求其聽斷也。
胡文英曰:備御,共待而證其所言也。山川備御,足證無地非忠矣。古賢人必不阿枉也。
王闓運曰:御,車御。嚮之、備之,欲迎懷王也。事當分曲直,故命皋陶聽也。
聞一多曰:山川,謂山川之神。《淮南子·詮言》篇:“聽獄制中者皋陶也。”《禮記·王制》注:“聽,斷也。”聽直猶折中,折亦斷也。
姜亮夫曰:御,讀《詩·崧高》“王命傳御”之御,《傳》:“治事之官也。”備御,謂準備百執事之人也。此與下句連一氣讀,故曰“會咎繇使聽直”。言使百執事之人,與咎繇會而聽直也。咎繇:《舜典》:“帝曰:皋陶,……汝作士,五刑有服。”咎繇即皋陶;《説文》引《虞書》作咎繇;則咎繇乃壁中書也。舜命咎繇爲士,故原又使咎繇聽直也。聽直者,直讀爲《詩·柏舟》“實維我直”之直,《傳》:“相當值也。”《漢書·地理志》“報仇過直”,注:“當也。”聽直者,聽其罪罰之當值;王逸以爲忠直,固誤;朱熹以爲曲直,亦未達一間。此四句乃指天自誓之詞。
蔣天樞曰:咎繇,即皋陶,古直臣。《論語·顔淵》:“舜……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漢書·百官公卿表》:“咎繇正五刑。”言使如咎繇者掌法,則内政清明。
湯炳正曰:咎繇,古代傳説中舜的司法大臣。直,同值,當。“聽直”指聽訟斷獄,是非各得其當。《荀子·修身》:“是謂是,非謂非,曰直。”
按:咎繇,舜時能明五刑者。此承上從“天”至“地”,這裏到“人”。人間咎繇明法訴訟,吾之忠心亦可請咎繇作斷。聽直,聽我之忠心之直與否也。蔣驥、陳遠新説近之。余皆可通。
王逸曰:群,衆也。贅肬,過也。言己竭盡忠信以事于君,若人有贅肬之病,與衆别異,以得罪謫也。
洪興祖曰:肬,瘤腫也。《莊子》曰:“附贅懸肬。”
朱熹曰:贅肬,肉外之餘肉。《莊子》所謂“附贅懸肬”者是也。言盡忠以事君,反爲不盡忠者所擯棄,視之如肉外之餘肉。
周用曰:下二章,言嘗見知於君,可與質其言也。
汪瑗曰:竭,極盡無餘之詞。盡心曰忠,以實曰誠。離群,爲黨人所擯棄也。贅肬,體外無用之餘肉也。《莊子》所謂“附贅懸肬”是也。言己竭忠誠以事君,宜爲人之愛慕推重,一體同心,若背膺之不可牉也。今乃反爲黨人摒棄,視之若贅疣,無所用而有害,亟欲割而去之者何也?
徐師曾曰:言不忠者,反視爲肉外之餘肉也。
陳第曰:贅肬,肉外之餘肉,爲人摒棄,亦猶是也。
張京元曰:言君不我信,視若贅疣。
黄文焕曰:前憤心事之莫白,呼天呼神共爲剖雪。此表忠忱之易見,不待天、不待神;不待聽直,君可立稽也。曰竭忠誠反贅肬,言血脉之不貫,痛癢之不關也。
李陳玉曰:贅肬,人身必去之物。爲人所必去,危哉!
賀貽孫曰:蓋滿朝皆小人,遂視忠臣爲懸附之餘物也。贅肬,二字奇矣。
陸時雍曰:人固有日相與,而日不知者,我以爲忠,彼以爲佞。此孝子所以無慈父,而忠臣所以無察主也。或彼此之不同量,或始信而終疑,或讒入而間生,或愛深而望至,所由非一端矣。
王萌曰:贅肬,肉外餘肉,不切之物也。同事君而已,獨爲不切之物。
錢澄之曰:贅尤者,舉朝覺多此一物也。
王夫之曰:離群,爲衆所不容也。贅,餘肉。肬,痣也。
林雲銘曰:失位之後,别諸寵臣,在官僚中如身之有餘肉,不能供用。
徐焕龍曰:離於臣群,憎若贅疣。
賀寬曰:此以下其所抒之言也。言吾忠以事君,爲人所擯,若附贅懸肬,不相關切者。
張詩曰:言吾竭忠誠以事君,反爲衆所擯棄,視之猶贅肬然。
蔣驥曰:離群贅肬,蓋在朝而無職,如贅肉之無所用,而爲人所憎也。
王邦采曰:贅肬,瘤腫病。
吴世尚曰:離,猶遭也。附贅懸肬,肉外餘肉,人之所厭惡者也。
許清奇曰:言爲人擯棄,若身之餘肉。
江中時曰:見疏之後,離群孤立,雖在官僚,如身之餘肉,不能供用。
夏大霖曰:贅肬,肉外之餘肉,如癭瘤人不欲有之者也。言人君莫不願臣之忠誠。我以忠誠事君,不得親信而反爲君所務割去,不許在群臣中。此如何不憤。
邱仰文曰:贅肬,疏而不用之辭。
陳遠新曰:離群,衆不忠誠,所以反見離異。
奚禄詒曰:《莊子》“附贅垂肬”。衆人疾己爲贅疣也。
劉夢鵬曰:身有贅肬,必疾而去之。原言衆多己而惡思去之者,如贅肬然,忘失記也。心所不欲,失記其方也。
陳本禮曰:此五帝折中之語,惜其離群失位,如贅肉之無用也。此篇在《九章》中另一格,乃問答體,舊解不分,概作原語。不但“待明君”句涉於謗訕,即下章言行情貌,亦若自炫。此班固誤讀,所以有“露才揚己”之譏也。
胡文英曰:竭忠誠則宜君臣一體,而同僚亦如手足之相顧矣。乃反群擯而出之,如贅疣然,天地神人,其鑒此否。
胡濬源曰:離群、贅肬,尚是追述疏之而未放時。以後招禍、遇罰,則既放矣。
顔錫名曰:人情所憎,比己在群臣中爲人所惡,若贅疣也。
聞一多曰:贅肬,言其無所用之也。《莊子·駢拇》篇:“附贅縣疵,出乎形哉,而侈於性。”無用之形,於生性爲多餘,故曰侈於性。
蔣天樞曰:君子,殷周間以爲人君之稱。此虚擬詞,故稱“君子”。離群索居,古成語。肬,字一作疣。《莊子·駢拇》:“附贅懸肬。”凡體外生肉附著懸贅,俗名“肬贅”。而,如也。離群而贅肬,言己遠斥在外,形同肬贅然。
按:此句乃實言,可爲作本篇之由。屈子本竭忠誠以事君,蒼天、五帝、六神、咎繇,皆可爲證。然黨人如上官大夫之流嫉妒讒言,使吾離開左徒之位,不復參與朝政也。人如贅疣,而楚國之美政,半途而廢,亦成贅肬也,豈不可惜哉?王逸説以忠君爲病,未盡其意。朱熹、汪瑗説皆得之。李陳玉以爲讒人必欲除去屈子,義亦有之。賀貽孫、賀寬、張詩皆以“忠”立言,甚是。陳本禮以爲此乃問答體,爲五帝答詩人之語,非原語,非。下句“待明君”與《離騷》“求女”意同,不涉謗訕。
王逸曰:儇,佞也。媚,愛也。背,違也。言己修行正直,忘爲佞媚之行,違背衆人言見憎惡也。須賢明之君,則知己之忠也。《書》曰:知人則哲。秦繆公舉由余,齊桓任管仲,知人之君也。
洪興祖曰:儇,《説文》:“慧也。”一曰利也。言己忘佞人之害己,爲忠直以背衆。
朱熹曰:儇,輕利也。媚,柔佞也。然吾寧忘儇媚之態,以與衆違,其所恃者,獨待明君之知耳。
汪瑗曰:儇,輕利也。媚,柔佞也。與忠誠相反。背衆,猶離群也。言己之竭忠誠之心,而忘儇媚之態,甘於離群背衆而爲贅疣者,豈樂爲是哉?以爲黨人雖不能容而猶有所恃者,欲須明君之見知耳。嗚呼!群衆既不足恃,而所恃者,君之明也。其君又復壅蔽之盛,聽信讒言,而所恃者亦不足恃,則將何以爲慰哉?烏得不深歎息,作爲此誦,以致吾之愍,發吾之憤,抒吾之情哉?
黄文焕曰:未嘗見絶而置之無用,此堂簾睽隔之大弊,宗臣所最難堪者也。嗚呼!不得不待君之徐知矣。
李陳玉曰:不知衆人,止知一人,即無明君,道當如此。
陸時雍曰:儇,輕捷貌。
王萌曰:儇媚之輩,其互爲一體,雖心腹腎腸有不足以擬之者矣。是故己之背衆,惟賴明君之知之也。以下細細訴出千端萬緒,無不令人悲歔矣。
錢澄之曰:衆所以得君者,儇媚爲要術;而己獨忘之,是背衆也。
王夫之曰:儇,小慧,輕薄也。忘儇媚者,戇直而不能同於衆人之巧媚也。
林雲銘曰:以君必知,無藉衆言。
徐焕龍曰:寧爲衆所贅疣,忘儇媚以背衆態,欲待明君之自知之。
賀寬曰:以吾一意事君,不願同衆人之儇薄柔媚,獨待明主之知耳。
張詩曰:然我之所以忘此輕儇媚之態,甘離群以背衆者,惟欲待明君之見知耳。
蔣驥曰:此一節。蓋誦言之旨,而欲正之天神者,言始以盡忠而失職,皆因與衆異趨之故。所以欲誦之明君,而待其能知也。
吴世尚曰:背衆,言不爲衆小人所爲也。
江中時曰:言己忘儇媚之態,以與衆違,欲待明君自知之耳。
夏大霖曰:儇,利捷。媚,柔佞。然君豈不願有忠誠事君者哉?特未知耳,所以不知,衆蔽之耳。蓋忠誠者不知用儇媚而背乎衆人者也。明君如此,便可以知吾忠誠矣。吾是以惜誦,待明君之知之也。
陳遠新曰:言人儇媚以事君,而己獨竭忠誠,是以離群。衆皆不相爲用,然我固待明君。
劉夢鵬曰:原言己忘儇媚之術,致違衆好,此心獨待明君覺察耳。
丁元正曰:言己之戇直違衆也。
汪梧鳳曰:儇,音翾。《方言》云:“慧也。自關而東,趙魏之間謂之黠。”
胡文英曰:儇媚,輕儇爲媚,蓋厚重之人,必不能媚也。背衆,人皆爲此,而我獨否也。備君知,不向人而乞哀,寧歸誠于君父也。
牟庭曰:此誦懷王之朝不我容也。我心不難知,且恃君之明也。
胡濬源曰:忘儇媚,亦是以女自比。
顔錫名曰:言己離群之初,猶冀君能自察。
王闓運曰:儇,輕也。媚,順也。衆輕薄但求順君意,己忘竭誠之背衆心。
武延緒曰:媚乃娟字之誤。儇、娟,疊韻字。儇娟,猶便娟也。《集韻》:“儇,慧利也,便順也,利也。”與連娟、聯娟、嬋娟同,皆疊韻也。
聞一多曰:儇,讀爲嬛,與娟同,娟亦媚也。
姜亮夫曰:待明君,即下文相臣莫若君之義。
蔣天樞曰:儇,巧佞也。媚,柔順。背衆,行殊於衆,作遠適四荒之行。己既不能諂言取悦於人,故有今日處境,希頃襄終能悔悟明察己志也。
按:儇,輕薄巧慧。儇媚,持輕薄獻媚之態。此句折射原秉性與期待之間的矛盾,此乃悲劇命運之源。句謂原持貞潔之性,不願與黨人同流以免品行污損,以待明君知而識之,復再起用矣。“待明君其知之”,可見原心未死,尚有期盼耳。與《離騷》上下求女一致,而與後《懷沙》中徹底絶望大不同。核之史實,屈原左徒之職被調之後,或曰擔任三閭大夫,或如上所言擔任宗老,并未離開朝堂、離開郢都,美政理想尚有待明君實現耳。可見本篇之作在被讒間疏之後不久,當與《離騷》作期相先後而不遠。王逸、洪興祖、朱熹、夏大霖諸説甚是。蔣驥以原因盡忠而失職,與意不合,非。
王逸曰:出口爲言,所履爲迹。志願爲情,顔色爲貌。變,易也。言己吐口陳辭,言與行合,誠可循迹。情貌相副,内外若一,終不變易也。
朱熹曰:言人臣之言行既可踪迹,内情外貌又難變匿。
汪瑗曰:言,出諸口者也。行,措諸身者也。可迹,言言行皆有踪迹,明白可據而考也,其與誑言詭行而神出鬼没者,異矣。情,蓄於内者也。貌,形於外者也。不變,言情貌表裏如一,而始終不變也。其與厚貌深情而朝更暮改者,殊矣。此屈子自言己之事君,其忠誠如此。
林兆珂曰:變,猶匿也。
陳深曰:忠邪易辨,味哉斯言。
張京元曰:言己之事君,言行相合,情貌相副,無變易也。
黄文焕曰:抑吾之待知,豈有難知哉?言行可以蹝迹,情貌無可變匿。
錢澄之曰:言己之言行,皆有迹可據;而情與貌,始終如一。
王夫之曰:不變,有諸中者,必見諸外,無變易也。
林雲銘曰:前所言與所行,其事之當否,俱有成迹可據。情藏於中,則貌見於外,不可改變以示人。
徐焕龍曰:我之言行顯可迹據,中情外貌,又不變更。
賀寬曰:然臣亦何難知以行,證言以貌。
張詩曰:言聽言可以知行,察貌可以識情。吾之言行,明白可據而皆有蹝迹,吾之情貌,表裏如一,而終始不變。
蔣驥曰:且人臣之言行情貌,莫逃君鑒。
王邦采曰:我之言行顯有成迹可據,中情外貌,未嘗改變示人。
吴世尚曰:言我盡忠以事君,而反遭衆人之所厭惡。然我寧爲忠誠而不敢爲衆人之儇媚者,以明君之必能知之也。夫人臣之忠佞不難别也。言行既不可掩,情貌又不可匿,人君日與之接,以此驗之,不待遠求而大白矣。
夏大霖曰:言忠誠與儇媚,發之在言行,其踪跡之可尋者也。内有其情則外現於貌,其不能變通者也。
陳遠新曰:相證於言行情貌之問,形跡不變,以知我也。
奚禄詒曰:言行相顧,可按迹而考,内外一致,終身不易。
劉夢鵬曰:可迹,猶言可考。不變,初終一轍也。
丁元正曰:言己之忠誠事君,賴明君考言詞行,即跡征心,察貌知情。
陳本禮曰:此亦五帝語。上章諷楚懷之不明,此諷其不察。有臣如原,不能迹其言行,證其情貌,而相之也。
胡文英曰:言與行符,可尋其跡。情與貌合,不變其初。君倘察之,臣實無罪也。
顔錫名曰:可迹,言有蹝迹之可尋也。
王闓運曰:情,誠。貌,僞也。不變,易知也。
聞一多曰:《漢書·功臣表》注:“循實而考之曰迹。”《淮南子·齊俗篇》:“言與行相悖,情與貌相反。”言行情貌,兩兩對舉,例與此同。
蔣天樞曰:可迹,言己之言行蹤迹皆可查察,有否如讒人所誣構者。下文即言己過去言行之情貌,與《離騷》所言互相發明。
按:此言事君言與行始終如一,無不忠之心。《屈原列傳》曰: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爲令,衆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爲‘非我莫能爲也’。”此讒原之言與行有貳心者。原曰言與行可跡,情與貌之不變,乃竭力駁斥上官之讒也。王逸、汪瑗、錢澄之、張詩、吴世尚諸家解説合於文意。朱熹、黄文焕等皆謂屈原自持清潔,未及語中有辯駁之意,尚欠一層。陳遠新、丁元正以爲責楚王不變臣之言行,於意又欠一層也。陳本禮以爲五帝之辭,非原自語,然亦有責楚王不識賢臣之意。亦并非完全無理。
王逸曰:言相視臣下,忠之與佞,在君知之明也。證,驗也。言君相臣,動作應對,察言觀行,則知其善惡。所證驗之迹,近取諸身而不遠也。
洪興祖曰:相,視也。《傳》曰:“知臣莫若君。”
朱熹曰:而人君日以其身親與之接,宜其最能察夫忠邪之辯,蓋其所以驗之不在於遠也。《左傳》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此之謂也。
汪瑗曰:相,察也。證,驗也。不遠,謂即其言行貌,而可驗其忠佞也。夫人君日以其身親與臣接,則察臣之忠佞者無如君,而其所以驗之者,又不在於深遠而難知也。若屈子之言行情貌,果忠誠歟?果儇媚歟?試一驗之則瞭然矣。顧乃不察乎此,而徒聽信讒人而齌怒焉,而造怨焉,何其不審之甚哉?夫屈子竭忠誠,忘儇媚,冒然離群背衆以事君者,蓋欲須明君以知之耳。而君又不察而驗之焉,則所以須明君其知之之心益孤矣。《左傳》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屈子之心,炳若丹青,昭若日月,楚王非真不知之也。自古正道難容,讒言易入。惡蹇蹇而喜諾諾,壅君之大都也。嗚呼!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猶之可也。見其讒而信之,知其賊而近之,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如此又烏可與言哉?其國家又烏得而不淪胥以敗哉?
徐師曾曰:相,察也。
林兆珂曰:知臣莫若君,察其忠姦之辨,取證非遠而難知也。
陳第曰:《左傳》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故君之相臣,察言觀行,審貌度情,所以證驗之,豈遠乎?
張京元曰:相視而知之也。
黄文焕曰:以行證言,以貌證情。至顯至邇,相臣真莫若君也。難知而君不知,猶曰此日之昧,待他日之明。易知而竟不之知,無可復待矣。不得不急於求親矣。又曰:下文厲神所占,曰君可思而不可恃,此曰待明君,曰莫若君,句句以君爲可恃,善伏下案。前曰抒情,曰忠言,此曰言與行、情與貌,互相呼應。情尚隱而貌顯,言尚虚而行實,如斯忠否,有何難辨?以此段催緊前段。
周拱辰曰:言行情貌之間,君之所以相臣也。於其言行情貌而按之,并與其言行情貌而竊之,奈何則證之不遠,以爲不遠乃遠矣。然而非所以語朴忠者也。語曰:佞臣多深衷,直臣無餙貌。見一甲而知麟,覩一毛而識鳳,主聖臣直,此瞻言百里,詩人所以興思也。
李陳玉曰:事本易辯,奈何無相臣者。
王遠曰:此緊承上文言人君觀其臣之言行情貌,即可辨其忠邪。言易知而怪其不知也。檢菴曰:天下後世孤臣孽子讀此同聲一哭。
錢澄之曰:在君左右日久,前後皆可證也。
王夫之曰:以,用也。即迹徵心,考言詢行,察貌知情,賢姦易辨,其則不遠也。
林雲銘曰:不遠,謂近在目前,最爲易驗。又曰:已上追叙前此失位之後,惟冀君自悟,以爲可恃。
高秋月曰:君之相臣,初不在遠也。
徐焕龍曰:故從來有相臣莫若君之説,正謂言行情貌,時在君側,所以證其邪正誠僞者,曾不待遠求耳。
賀寬曰:證情知臣,誠莫若君矣,而奈何其不知也。
張詩曰:夫善相臣者,莫若君。即此證之,亦甚近而可知矣。
蔣驥曰:證而相之,豈難知哉?
王邦采曰:故從來有相臣莫若君之説,正以近在君前最爲易驗耳。
吴世尚曰:此我之所以必待明君之知之者也。
許清奇曰:證之言行情貌而知之矣。次段承所非忠而言意來。言己之竭忠背衆,明君當諒其心。
屈復曰:右二節,知臣莫若君,往日之忠,今猶可驗也。
江中時曰:人君欲察其忠邪,所以驗之,不在於遠也。二解追敘前此見疏之後,惟冀君自悟,以爲可恃。
夏大霖曰:故人有言曰“知臣者莫若君”,謂言行情貌不得遁於君前,君所證之者,不遠也。此申待君知句。
邱仰文曰:以上四節,言忠佞易辨,援神作證,所謂憤詞。
陳遠新曰:苟遇明君,斷不以群衆之不忠視我矣。
奚禄詒曰:言行者,君子之樞機也。情貌者,禮樂之節文也。箕子、公旦之親賢,表於陳範鈇折之日;亞夫、日磾之黜陟,分於取箸牽馬之時。明良遇合,固有幸不幸,而臣子之道,蓋亦有學問存焉。然則屈原之心迹,豈易幾者哉?又曰:明君相臣之心迹,近取諸身而已。
劉夢鵬曰:所證不遠,惟君之察之而已。
丁元正曰:取證不遠,甚易明也。
戴震曰:以上言神明既不可欺,又自恃君之前,忠僞易見也。
胡文英曰:古人“知臣者莫若君”之語,此不必遠求所證,即君之於臣,亦可見也。
顔錫名曰:不遠,言言行情貌,俱在目前,君所常見,求所以驗其是非者,原不遠也。
王闓運曰:衆皆嫉之,反誣以忘讎誤國。欲王按考前後之詞,證明本心也。
聞一多曰:人君之於其臣也,觀其行,可以驗其言;察其貌,可以得其情,故曰證之不遠。
姜亮夫曰:此四句王逸注從屈子自身立言,未允。朱熹從上待明君其知之句義立説,與相臣莫若君,證之不遠,最爲貼切。勝王注遠矣。
蔣天樞曰:相,視也。證,驗也。不遠,謂猶歷歷在目。
按:此以古言“知臣者莫若君”之語來證己之忠心,有諫懷王勿聽黨人讒言之意。惓惓忠心,期待君明。彼時尚無從彭咸之所居之念也。又有抱怨懷王未去證之,證之不遠而不去證,此懷王壅之處也。陳遠新以尚有埋怨不遇明君之意,亦是也。
王逸曰:言我所以執修忠信仁義者,誠欲先安君父,然後乃及於身也。夫君安則己安,君危則己危也。羌,然辭也。怨耦曰仇。言在位之臣,營私爲家,己獨先君後身,其義相反,故爲衆人所仇怨。
洪興祖曰:誼,與義同。人臣之義,當先君而後己。
朱熹曰:誼,與義同。怨耦曰仇。
周用曰:下七章言己篤事君之義,期以是得君,而不敢以富貴寵利爲心,卒以此罹謗,欲申其情而進退無由也。
汪瑗曰:先君後身,猶《論語》“先難後獲”之先後。又曰:“敬其事而後食。”先君後身之意也。怨耦曰仇。
林兆珂曰:誼,與義同。怨耦曰仇,謂怨之當報者。言我以義而先君後身,與營私爲家者殊,故爲衆所仇怨也。
黄文焕曰:既己易知,無可自咎矣。此又痛自引咎曰背衆者,開釁於衆者也。儇媚之忘,仇讎之集也。
李陳玉曰:爾一身不足惜,其如衆人要身何!
陸時雍曰:人臣得罪於君,猶可言也。得罪於左右,不可逭也。左右能移君心,而用君之意者也。
王夫之曰:上既言己之正諫,可以質諸鬼神,則雖與群小不協,而君應自知之。君若不一其心,聽讒而猶豫,則衆方視我如仇讎,我且有招禍之道矣。
林雲銘曰:衆人指寵臣,以其與己相反,必欲加害,伏下“設張辟以娱君”句。
徐焕龍曰:相怨曰仇。
張詩曰:言人皆營私爲己,吾獨篤君臣之誼。
蔣驥曰:吾義先君,則盡力事君而與衆背矣。
王邦采曰:先君、後身,以事言。
吴世尚曰:先君後身,公而忘私也。
江中時曰:衆人謂寵臣。以其與己相反,故深怨之也。先君後身,猶有身之見存。
夏大霖曰:後身是不顧自身利害。言吾忘儇媚背衆者,吾誼以先君爲急,故後吾身之利害。此異乎衆人,而衆人仇怨我之獨異者也。
陳遠新曰:羌,反辭。仇,在位營私爲家,故以忠爲妨也。言先君後身,與讒人無涉。羌在爲所仇怨。
劉夢鵬曰:先君後身,公忘私、國忘家也。仇,不合而遠之之意。
丁元正曰:言忠異人,異人將仇。
陳本禮曰:此原聞五帝離群之語,推原其所以離之之故而復訴也。
胡文英曰:言己先君後身,羌知衆人自愧其不如。雖與案耦居,反猜嫌日甚而成仇。然此猶淺也,吾以爲人臣無私。
聞一多曰:《國語·齊語六》:“忠臣不先身而後君。”
姜亮夫曰:羌,乃也。羌衆人之所仇者,言吾獨先君後身,故乃爲衆人之所仇視。
蔣天樞曰:誼與“義”同。吾義,己所持立身準則。羌,楚人歎咤語詞。衆,群小。仇,嫉惡。
按:誼,與義同。洪興祖説是。先君後身,乃吾秉持之義,衆人皆先身後君,故吾爲衆所仇也。夏大霖説得之,林兆珂、王邦采以爲就事言,未免狹隘。
王逸曰:兆,衆也。百萬爲兆。交怨曰讎。言己專心思,欲竭忠情以安於君,無有他志,不與衆同趨,爲所怨讎,欲殺己也。
朱熹曰:惟,思念也。百萬曰兆。讎,謂怨之當報者。
汪瑗曰:惟,亦專詞也。舊注曰“思念也”,亦通。百萬爲兆。交怨曰讎。言己明人臣之大義,先君而後身,國而忘家也。專于事君而無他意,公而忘私也。其盡道如此,當見取於衆可也,而群衆顧反視之以爲仇讎焉。何哉?蓋邪正不並立,忠佞不同謀,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理勢之必然也。又曰:先君後身,猶有身也。至於專惟君而無他,則不有其身矣。兆又衆於人矣。讎又甚於仇矣。
林兆珂曰:但我專思竭忠於君,非有他志,何讎於衆而視爲必報之讎乎?
張京元曰:怨耦曰仇,交怨曰讎。
黄文焕曰:先君、專君,我所謂竭,衆所謂非也。
李陳玉曰:官是大家做的,爾一官不足惜,其如衆人要官何!
賀貽孫曰:仇而至於不共戴天,不反兵不同國曰讎。
王遠曰:仇、讎,微有深淺。《爾雅》:“仇仇、敖敖,傲也。”讎有必報之義。先君後身,衆之所厭惡。專惟君而不知有身,則舉國之人視爲私怨,而思報之矣。
王夫之曰:專,壹也。惟,思也。
林雲銘曰:衆兆,則盡乎人之詞。讎,報也。以其無與於己,亦以不相關切之情報之。伏下“駭遽離心,同極異路”句。
高秋月曰:衆兆,衆臣也。
徐焕龍曰:必報曰讎。惟,思也。先君後身,以事言。專惟無他,以心言。易人曰兆,則無人不與之仇。進仇爲讐,則此仇在所必報矣。
賀寬曰:申前離群背衆之故,以爲君不見知,斯已矣,徒爲衆人所仇讎耳。
張詩曰:先君後身,無有他志,故爲衆所仇讎也。專惟君,專心以思君也。
蔣驥曰:專惟君,則盡心事君而與衆背矣。
許清奇曰:讎,報也。衆以相反見仇,又以無情相報。
屈復曰:專心竭忠不與衆兆同趨,故爲所讎。
江中時曰:專惟君而無他,并忘其身矣。衆兆則盡乎人之詞。讎,報也。以其無與於己,則以不相關切之情仇之也。
夏大霖曰:無他,是不顧他人利害。我專意竭忠誠以事君,更無他顧忌人之利害,此亦不特現在衆人之怨仇,蓋千古一轍,乃衆兆之所怨讎,必欲擠而去之者也。苟君知此人情,則知贅疣我之由矣。
邱仰文曰:讎,言當報也。百萬曰兆。
陳遠新曰:況如此,又爲百姓所交口稱道乎。
劉夢鵬曰:無他,無私交也。讎,怨深而思報之意。衆兆,猶言衆人。言己先君之誼,已爲衆仇,而介然特立不交權幸,又深干衆怒也。
汪梧鳳曰:仇讎連舉,則仇爲怨,讎爲敵。
胡文英曰:專惟奉君行法,别無顧忌,于是衆小切齒,如父兄之警,而殆自此矣。
王闓運曰:仇,怨也。讎,匹也。衆兆,今所謂“無萬數”,言天下古今所同也,凡有血氣者皆願與無他之臣相匹,疾時不然。
聞一多曰:惟,思也。下文“思君其莫我忠兮”,又“曰君可思而不可恃”。
姜亮夫曰:惟,思也。衆兆,古成語,衆庶兆民之省文。衆人乃屈賦常語,作衆兆,似少見,然下文又以“衆兆所咍”句見于文,則不必爲誤字。惟“衆兆”一詞,詞性不易明,故叔師訓兆爲衆,又申之曰百萬爲兆,則“衆兆”二字爲平列,爲相屬,遂難決定。按《吕氏春秋·孟冬紀》“無或敢侵削衆庶兆民”。《周禮》多言“衆庶”而鄭注往往以庶民釋之。則衆兆者,衆庶兆民之省,猶衆庶兆民之作庶民耳。特習見庶民而少見衆兆。《文選·幽通賦》亦云:“炘衆兆之所惑。”曹注:“衆,庶也。”較叔師兆之訓衆尤易明。言己專心君上,而不存他人於心中,此又衆人之所以爲讎怨者也。義與誼先君而後身兮二句似重,其實誼與義同,行之宜也,先君句從行事立言;惟君句則從意念處立言。即身在江湖,心在魏闕之義:此蓋放流以後之作,追述其在朝之時,則其所事之者,純爲君耳,而不見容於小人。既放之後,仍存心君國。小人之讎怨,仍未稍變。上二句印上文言與行其可迹之義;下二句印上文情與貌其不變之義。
蔣天樞曰:衆兆,喻多數。讎,至怨之稱。衆兆之罐,謂衆怨集於己身。己忠誠專一以慮國事,遂爲衆怨之的。
按:仇爲心態,讎爲行動。此言己一心爲君,毫無私利,忠誠可鑒,然衆人施以讒間之報復行動。此暗示上官大夫讒言“非我莫能爲也”之事。蔣驥説得旨,夏大霖、姜亮夫以爲專意事君而無顧他人之利害,或無意結黨而同流合污,故而得罪黨人,亦通。李陳玉説非是。
王逸曰:豫,猶豫也。保,知也。言己專壹忠信以事於君,雖爲衆人所惡,志不猶豫,顧君心不可保知,易傾移也。
李賀曰:淚灑徹於風雷,而憂讒畏譏之哀,尤甚奈何。
朱熹曰:不豫,言果決不猶豫也。不可保,言君若不察,則必爲衆人所害也。
汪瑗曰:不豫,言一心果決,不待猶豫也。與上“專惟君而無他”之語同,而旨益加明矣。不可保,言爲衆所害也。
徐師曾曰:保,保身也。
林兆珂曰:豫,猶先也。謂先意逆億之也。言我事君壹心無二,雖爲衆兆所讎,亦不敢豫逆君心之傾移也。
陳第曰:忠信事君,而不猶豫,然身不可保也,何者?
張京元曰:言己專一忠信毫無猶豫,而君心易移不可保也。
黄文焕曰:不豫,謂不豫爲備也。仇隙既存,從而備之猶慮或疏,况不備而可保哉?
李陳玉曰:不真是要保身。
王萌曰:不豫,不猶豫也。
王遠曰:不可保者,不能保君之信。
賀貽孫曰:忠臣爲小人之怨耦,爲小人所不共戴天,不反兵,不同國之人,嗚呼,危哉!故曰羌不可保也。
林雲銘曰:止用心一處,而不預防仇讐,何以自保?
高秋月曰:一心,專一其心也。不可保,不能自保也。
徐焕龍曰:義先君,故心不猶豫,而明君之自知,則不可保。
張詩曰:言一心果決,無所猶豫,宜此身之不可保也。
蔣驥曰:惟專惟君,則其心果决而不猶豫;義先君,則其事急疾而不顧私,故身不可保而禍至無期。此皆言行情貌之可證,而冀明君之能知者也。
王邦采曰:義先君,故心不猶豫,而明君見知,則不可保。
吴世尚曰:不豫,不疑也。不可保,即下文之招禍是也。言吾先公後私,惟君是念。則衆人以我爲怨,不啻父兄之讎而必欲報之。故我雖壹心於君,而不能保其無禍也。
江中時曰:預,預防也。不可保,言必爲衆人所害也。
夏大霖曰:然則反離群而贅疣,非竭忠誠以事君者所必致哉。
奚禄詒曰:不可保,不保其身也。
劉夢鵬曰:不豫,謂不疑。保者,必其無仇而信之之謂。言己專志不疑,獨行其是,實不能保其衆之不仇。
丁元正曰:壹心而不豫,自信我心而不豫備也。言我又不爲預防,勢將難保。
陳本禮曰:此又五帝訓誡之詞。言人臣事君,進思密勿,退欲和衷。若以爾之執一不和於衆,雖親君無他,然怙直不回,君亦不喜,不但不能保位,且必招禍。大有“爾其戒之”“欽哉毋忽”之意。
胡文英曰:壹心于君,而不爲猶豫。自以爲可保無虞,孰知竟不可保也。
王闓運曰:豫,度也。不度王之無信,而專心忠謀。
孫詒讓曰:豫,猶言詐也。《晏子春秋·問上》篇云:“公市不豫。”《鹽鐵論·力耕》篇云:“古者商通物而不豫。”《禁耕》篇云:“教之以禮,則工商不相豫。”《周禮·司市》鄭注云:“定物賈,防誑豫。”皆即此不豫之義,王注並失之。
馬其昶曰:自言徑情直行,宜其不保。
聞一多曰:豫讀爲訏。《説文》:“訏,詭僞 今作譌,從原本《玉篇》改。 也,齊楚謂[不]信曰訏。”《杕氏壺》“多寡不訏”,謂不欺詐也。書傳多作豫。《晏子春秋·問上》篇云:“公市不豫。”《史記·循吏傳》:“市不豫賈(價)。”《鹽鐵論·力耕》篇云:“古者商通物而不豫,工致牢而不僞。”《禁耕》篇云:“教之以禮,則工商不相豫。”《周禮·司市》鄭玄注“定物賈,防誑豫。”本篇下文“行婞直而不豫”,《涉江》篇“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字亦並作豫。保,恃也,任也。下文“曰君可思而不可恃”。
姜亮夫曰:壹心二句,自來解者皆誤。壹者,讀爲《左傳》昭元年“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之壹,注:“謂抑鬱閉塞也。”緩言之則曰壹 ,《説文》:“不得泄凶也。”字或作氤氲、絪緼,别詳余《文字樸識》。豫,即逸豫之緩言,此處“不豫”,即《書·金縢》之“弗豫”;《孟子》亦言“吾王不豫”;不豫,蓋古之成語。羌,乃也。不可保,言不得自保。此二句言余心中鬱塞,不得喜樂者,乃不得自保之故也。謂其見放逐流竄之意。
蔣天樞曰:豫,豫防禍難。保,保己身。不可保,言身危。即《離騷》“阽余身而危死”事。
按:豫,即預。不預,即平時没有預備締結輔助之人。在朝爲臣,人皆結黨,惟無壹心事君,從不結黨,關鍵時刻無黨人作媒理從中斡旋,則身不可保而禍至也。王逸以爲雖吾一心事君,然亦不可保君心亦一心信任我也,有“傷靈修之數化”之意。孫詒讓以爲一心真誠而不爲詐,故不可保。可備一説。
王逸曰:疾,惡。招,召也。言己疾惡讒佞,欲親近君側,衆人悉欲來害己,有招禍之道,將遇咎也。
朱熹曰:疾,猶力也。與上文“專惟君”之語同。力於親君,而無私交,固招禍之理也。
汪瑗曰:疾,猶力也。有汲汲不遑之意。疾親君而無他,與“壹心而不豫”之語同,而詞益加切矣。曰“不可保”,猶爲緩詞,曰“招禍”,則明言之矣。此并上章,蓋言其忠愈盛,而其禍愈深。詞旨雖同,而有淺深輕重之異,讀者不可不知也。
林兆珂曰:疾,猶力也。但我疾力親君而無私交,則固有招禍之理,必爲衆佞所讒而君心難保耳。
陳第曰:急欲親君,而無私交,則衆害己,有招禍之道矣。
黄文焕曰:如是以徐待君之親我,不亟求合。衆人衆兆,庶不之妬乎?乃又疾求親君,心無他術,勢無他佐,而亟於欲速,是招妬也。以背衆爲始禍,以疾親爲催禍,無往而不招矣。又曰:抒情自鳴無罪,招禍又自認有罪。五帝、六神、山川、咎繇,到此亦難爲原判斷矣。原實自招之,誰能雪之?艾情善用遞翻。
李陳玉曰:不真是畏禍。
周拱辰曰:疾,急也。自緩其身,圖急乃公事也。或曰,疾,懟也。壹心苦口,有懟憤之意焉,恐君之齎怒而胎禍也。
陸時雍曰:百親君未必見忠,而一得罪於左右,則禍立至。此《離騷》所以嫉黨人也。
王遠曰:招禍,招衆人之害。
王夫之曰:疾,亟也。此追述未放以前之情事,故自白其忠直之易知,以冀君之連棄以鑒己。故明知爲招禍之道而不恤也。
林雲銘曰:急於得君而背衆,其取禍乃理勢所必然,不足爲怪。又曰:已上根上文“背衆”“待明君”二句,推言前此所以見疏於君之後,不能再得君之故。
高秋月曰:疾,急也。急於親君招妒忌也。
徐焕龍曰:專惟君,故親愛其君者,急疾而君不可保,其道適足以招禍矣。
賀寬曰:誠不自意以先君專君,壹心以親君,君既不見知而反招禍也。
張詩曰:疾於親君,無有他志,宜有招禍之道也。
王邦采曰:專惟君,故急欲得君,而君不可保,適足以招禍矣。
吴世尚曰:何也?疾親君而無他,以義言之,固吾當然而在今之世,則必招禍之道也。
許清奇曰:疾親君,急於得君也。四句即承上四句意。此段言背衆親君,自有招禍之道。此前日所以見疏也。是《惜誦》第一層。
屈復曰:右三節,背衆專君,有招禍之道。言見疏也。
江中時曰:以上二解,遥接“竭忠誠”二句,申言所以離群之故,見背衆待明君,必行不去。上文説之不遠,下本直接下段,卻横插一段,議論於此,若明知不合於衆,必見疏於君;下文方轉落再諫遇罰,更覺筆筆曲折,字字精神。
陳遠新曰:然則如此,羌不可保,則以如此,有招禍之道耳。此因上“竭忠離群”而反覆言之,即《離騷》所謂“余固知謇謇之爲患”意。
奚禄詒曰:疾,急也。招禍,小人害之也。此“親君”句,是親臣之心;下“事君”句,是正臣之道。二句不同。
劉夢鵬曰:蓋以親君無他,有招衆怨之道,亦安所避罪乎。
丁元正曰:人皆後其君而我急欲親君,而無他,則人心嫉妒,宜乎有招禍之道也。蓋痛自引咎敘被讒見疏之所由也。
胡文英曰:疾親君,奔走先後,欲及前王踵武也。如此,有招禍之道,理亦難憑也。
顔錫名曰:言不料壹心事君,無有疑慮,實爲危身招禍之道。
俞樾曰:注曰“言己疾惡讒佞,欲親近君側”,疾字無義。王注以疾惡讒佞增成之,殆非也。疾,乃侯之誤。侯,語詞,《詩·下武》篇、《蕩》篇,毛《傳》鄭《箋》並曰:“侯,維也。”屈子自言己之志,維親君而無他,此招禍之道也。古文侯作 ,與疾相似,故形近而誤。《周禮·大行人》:“立當前疾。”疾,亦侯字之誤。説詳惠氏《禮説》。
王闓運曰:疾,猶直也。直疾親君,不顧貴近,所謂釋階登天。
馬其昶曰:以上《惜誦》之始,猶冀君知。
姜亮夫曰:“疾君親”二句,王注極誤。朱注較各家爲允當。此二語蓋總上言。上言事君之言與行,及見逐後之情與兒,皆當爲明君之所察鑒;此疾字蓋總仕時之言行與放後之情貌爲説。言在朝在野,皆惟君是力,而不爲私交。此又招致禍害之道。
蔣天樞曰:親,近。急於近王招致群小嫉惡,爲己招禍主因。
按:承上句而來,上句言忠君身不可保,此言不僅身不可保,而且是取禍之道也。王逸、朱熹説近是。汪瑗言其忠愈盛,而其禍愈深。詞旨雖同,而有淺深輕重之異,甚得文意。俞樾以疾爲侯,語詞可參。
王逸曰:言衆人思君,皆欲自利,無若己欲盡忠信之節。言己憂國念君,忽忘身之賤貧,猶願自竭。
洪興祖曰:此言君不以我爲忠也。
朱熹曰:言我思君,意常謂群臣莫有忠於我者,則是貴近之臣,皆不能致其身矣。故忘己之賤貧,而欲自進以效其忠。
汪瑗曰:思君,謂念念不忘乎君也。此即所以爲忠,而惟能忘賤貧絶寵利,然後能思君也。下文厲神曰“君可思而不可恃”,蓋即此言而勸之也。忽者,易詞也。忘賤貧,謂處下位受薄禄而能安之,故不覺其忽然而忘之也。謂之曰忘,則不惟無計較之私而已。
林兆珂曰:且我竊意在廷貴近之臣,其思君莫有忠於我者。故忘身之賤貧而願自效也。
陳第曰:憂國忘身,故不知賤貧。
張京元曰:莫知己之忠。
黄文焕曰:自咎之後,又復自解。吾之先君後身也,忘焉故也。
李陳玉曰:若在君不吾忠,知盡分不知安分。
陸時雍曰:作忠造罪,違衆取咍,此千載一大不平事。故《九章》細繹此意,以明《騷》也。
王萌曰:莫我忠,莫有忠如我也。
王遠曰:忽忘,不自覺也。
賀貽孫曰:平日貧賤自安,至此遂不復揣分矣。
錢澄之曰:君不我忠,言不以我爲忠也。賤貧之身,言豈足動君聽,行豈足爲國家輕重乎?而忽忘身爲之,誠有不自覺者也。
王夫之曰:思,念也。承上言忠與人異,爲招禍之道。然抑念之,遇罰而貧賤。
林雲銘曰:有可言處,忽記不得失位之後,身在賤貧中,而又進言。蓋思之極,忠之至,故不憚位卑而言高也。
高秋月曰:莫我忠,不信己也。
徐焕龍曰:思君激切,忽自忘此三閭之職,身猶賤貧。賤貧如此,盡忠何以爲富貴者也。
賀寬曰:言吾之所以先君而後身者,知有忠君而已,并忘其身矣。
張詩曰:言吾念念不忘君,即莫以我爲忠,亦不討身之賤貧也。
蔣驥曰:莫我忠,不以我爲忠也。賤貧,指前已被疏而失禄位言。此節言致愍之實也,言念君未知我之忠。
王邦采曰:莫我忠,莫有忠於我也。
吴世尚曰:此承上而言,吾之壹心而不豫者,非獨吾誼當如是也。每思君平日,自言莫有忠於我者,故我忘其身之賤貧。
許清奇曰:莫如我之忠,失位之後,忘其賤貧而又進言。
江中時曰:忘賤貧,蓋忘其見疏而又進言。此忠君之心,不能自已。
夏大霖曰:言君既莫以我爲忠而疏我,我若改爲儇媚固寵爲一身,計可免賤貧。
陳遠新曰:言以忠之招禍,思之亦惟君不以我爲忠,故身賤貧。
奚禄詒曰:思君之心,其不以我爲忠,故得賤貧,然我心實忘之矣。
劉夢鵬曰:言己雖放廢,而思君之情則莫有如我忠者。念念君國,竟自忘其貧賤矣。放廢,故曰賤貧。
戴震曰:我,代君自我也。
陳本禮曰:忘身賤貧,即忘其失位。此原聆五帝招禍之語,撫躬自思於事君之道,莫我忠已,何以莫能免於禍耶?是蓋自忘其身之貧賤,迷其所向而不知有苞苴貨賄,善爲邀寵之地也。
胡文英曰:賤貧,猶言微末也。前者螳臂當車,忽焉忘之,今因君之不以我爲忠而思之,而始知所言之不量矣。
顔錫名曰:言我嘗思之,楚之肯竭忠以事君者,蓋莫我若,故不慮身之賤貧。
聞一多曰:忽亦忘也。
姜亮夫曰:言我思君,意常謂群臣莫有忠於我者;則是貴近之臣,皆不能致其身矣。此即《離騷》哀衆芳之蕪穢之義。然身已放廢,居於賤貧之列,而仍欲自進以效其忠。
蔣天樞曰:莫我忠,不以己爲忠。忽忘,猶言不省記。賤,謂位卑。己所常念者,忠於國事;己所不錯意者,位卑身貧。
湯炳正曰:賤貧,指身份低微卑下。屈原本楚貴族後裔,但年代久遠,家道或已中衰,故云。漢東方朔《七諫》:“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即指出屈原生於國都而長於原野。
潘嘯龍曰:屈原乃楚之同姓,列當時屈、昭、景三大宗族,出身本爲貴族。但屈原之父、祖,生平無考,也許這一支族已經没落,故詩人稱自身賤貧。
按:賤貧,指身世。關於屈原的身世,《離騷》自言“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高陽、伯庸,皆爲遠祖。至原時已爲平民,東方朔《七諫》曰:“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言語訥澀兮,又無强輔。”此賤貧,指原在朝堂無結黨,故無强輔之人,爲媒理而進説矣。《離騷》中多次説及無媒無理,此爲呼應也。此亦證原壹心忠君,疏於結黨,以致賤貧也。許清奇説近乎本意,而亦有未盡者。蔣驥説未達本意。
王逸曰:貳,二也。迷,惑也。言己事君,竭盡信誠,無有二心,而不見用,意中迷惑,不知得遇寵之門户,當何由之也。
洪興祖曰:《老子》云寵爲不寵,非君子之所貴也。屈原惟不知出此,故以信見疑,以忠被謗。
朱熹曰:然其進也,亦但知盡心,以事君而已,固不懷貳以求寵也。是以視衆人之遇寵,而心若迷惑,不知其所從入之門也。
汪瑗曰:不貳,即壹心也。迷,瞢也。瞢然不知寵利之門,則不媚權貴以求進可知矣。蓋惟忘賤貧,故能絶寵利,惟絶寵利,故能忘賤貧,二者實相爲表裏也。夫忘賤貧,絶寵利,惟專一盡忠,以求事君而不貳焉,則楚廷之臣,其竭忠誠以事君者,孰有復過於屈子者乎?夫忠之過而反爲禍之招,此又事理之不可推者也。《懷沙》曰:“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誠然乎哉?此上五章,凡二十句,皆反復詳言己之事君之忠,以終篇首“所作忠而言之”一句之意,誠所謂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屈子之心事,磊磊落落,如青天白日,如此其所以援天而引神者,真可以對越在上,而無愧於心矣。豈徒託爲虚無之説,以誑人也哉?若歎息夫躬之絶命詞,仰高天而自列,招上帝而我察,不惟誑人,適以自誑。天豈可欺乎哉?上三節皆承“吾義”二字言,先君後身,親君無他,事君不貳,以事言也。惟君無他,壹心不豫,思君莫我,以心言也。
陳第曰:寧無二心而不用,絶不知變節以求寵。
黄文焕曰:吾之專惟君而不貳也,迷焉故也。
李陳玉曰:人人從此門出入,有目如盲。
王萌曰:寵之門,謂讒諛之事也。賤貧、貴寵,情狀不同,昭然見矣。
王遠曰:迷不知,實無所知也。只知有忠,無二事無二心也。
賀貽孫曰:所謂其愚不可及也。
錢澄之曰:本圖事君,非以干寵,寵自有門,不在效忠,此己之所迷也。
王夫之曰:非己所恤。
林雲銘曰:寵之門,有許多交結作用在。
徐焕龍曰:又但知事君而不悟及於寵幸之門,可以托足,禍其能不及哉。
賀寬曰:自身之賤貧,且忘之,又安有貳心而識干寵之門。
張詩曰:一心事君,始終不貳,迷然不知有寵利之門也。
蔣驥曰:故忘其被斥而乘間自申其所以事君者,不敢二心從俗,固非以爲邀寵之門也。
吴世尚曰:而惟竭忠誠而不貳,亦更不知人臣之所以儇媚而求寵者,其門於何人而入也?
許清奇曰:不知結交貴寵。
江中時曰:終不知求寵於君也。此方轉落,再諫取罪。
夏大霖曰:乃若忘之,既疏猶諫,事君總無爲身計之貳心,以至於此。蓋自昏迷,不知有固寵之門也。
奚禄詒曰:《困卦》之《彖》,日困而不失其所享,其惟君子乎?如孔子之不主彌子,孟子之毁於臧倉,而屈原有之。原内則蔽於姦臣,外則制於强敵,有言不信,將無九五劓刖之禍歟?然以萬古綱常爲重,一身貧賤富貴爲輕。致命遂志,守一心之忠,不干嬖幸之援引,可謂剛中之德也。又曰:我惟忠君不貳,其志不知由權寵之門也。
劉夢鵬曰:昔日事君但知不貳,而不知有寵幸夤緣之門。由今追昔,初終含轍,未嘗變也。在朝爲其事,故曰事君;既放,徒有其心,故曰思君。
丁元正曰:言君莫以我爲忠,雖疏我,而我若忘,仍然不貳其操,迷不知所以希寵之端。
陳本禮曰:被疏猶諫。以下皆原語。
胡文英曰:不貳,即上專惟之意。迷之爲言茫如也。人臣事君,各盡其心而已,豈嘗計及何門而入,即得君之歡而固其寵乎?
牟庭曰:衆人讐我蔽君聰也,莫我忠,代謂君我也,我本願忠,不爲寵也。
顔錫名曰:亦不復知希榮固寵之術,一意事君,無有疑貳。
王闓運曰:疏放之臣,又謀大計。初不自量,敗乃覺焉。豈敢以尤人?誠自咎也。事新君可以得寵而以專忠,故忽若迷焉,今乃悟矣,悔已晚矣。至此不復怨子蘭者,國破身亡,不暇罪此輩也。
聞一多曰:門猶道也。
姜亮夫曰:昔之進也,亦但知不懷攜貳,盡心以事其君而已。於邀寵之門,固迷無所知矣。
蔣天樞曰:不貳,謂忠誠無私,無有二心。迷,不解。寵之門,權勢之門。己衹知忠誠報國,附託權勢則素不爲。《離騷》“悔相道之不察兮”,謂是也。
按:此承上句,因壹心事君,不知求寵之門。今君怒而疏,又無媒理爲通,故迷也。陳第以寧不被用,亦不求寵,意亦近之。錢澄之以爲忠與寵當兩立,吾不知如何處之,故迷也。許清奇以不知結交貴寵,甚得詩意。
王逸曰:罰,刑。言己履行忠直,無有罪過,而遇放逐,亦非我本心宿志所望於君也。
汪瑗曰:忠,即上五章所陳者。罰,凡君加以怨怒之意皆是,不必放逐貶謫而後謂之罰也。志者,心之所之。所志,猶所期也。
張京元曰:志猶望也。
黄文焕曰:吾亦非志於招禍也。
王遠曰:言忠而遇罰,非所期望。
賀貽孫曰:似悔似怨,纏綿有味。
林雲銘曰:以理言,本是意想不到的。
徐焕龍曰:然而盡忠究竟何辜,反遇譴罰,亦非志所及。
賀寬曰:吾亦不知忠以賈禍,而有心以邀名。
張詩曰:言忠誠如此,何罪而遇罰乎?大非余志所期矣。
蔣驥曰:遇罰,即所謂致愍也。然至於無罪被罰,亦豈所及料哉?
王邦采曰:非余所志,謂志不及料。
吴世尚曰:言忠而被放,固非夙心之所期。
許清奇曰:意料不到。
江中時曰:志,意計也。
夏大霖曰:言物以不平而鳴,我竭忠誠事君有何罪而當罰,此已非余意及之事。
劉夢鵬曰:言忠而得過,念不到此。
丁元正曰:雖無辜見罰,我終亦不以爲意。
陳本禮曰:忠,跟上“莫我忠”來。
胡文英曰:以忠遇罰,人或疑其賈直,故曰非余之所志。班氏謂其露才揚己,豈嘗深究其義之所存哉?
牟庭曰:雖以遇罰,非所恐也。
顔錫名曰:言雖遇罰,不以爲意,蓋志在竭忠事君,原不以賞罰爲念,但不意衆之咍而且謗耳。
俞樾曰:注曰“言己履行忠直,無有罪過,而遇放逐,亦非我本心宿志所望於君也”。王注未是。此承上文而言,上文曰“事君而不惑兮,迷不知寵之門”,此云“亦非余心之所志”,志,即知也。《禮記·緇衣》篇:“爲上可望而知也,爲下可述而志也。”鄭注曰:“志,猶知也。”是其義也。屈子之意,蓋言得寵得罪,皆非己之所知耳,以爲忠而遇罰,非宿志所望則轉淺矣。
王闓運曰:無罪遇罰,衆所不平也。然余心猶不志之,以古今常有此比。
姜亮夫曰:志即識之古文。所志者,所及知識也。言忠有何罪,而遇放逐之罰?蓋非余心中之所能知也。
蔣天樞曰:罰,謂責譴之并黜己職。忠何罪以遇罰,即《離騷》所言“朝誶夕替”。非余心之所志,言出己意外。
湯炳正曰:志訓知。《禮記·緇衣》:“爲下可述而志焉。”鄭玄《注》:“志,猶知也。”此謂不知何以忠反遇罰。
按:志即記。忠而遇罰,此出乎意料者也,故余從未有記也。此責楚國君臣不辨忠奸,不分黑白也。王逸説亦通,汪瑗解甚是,賀寬説非。
王逸曰:巔,殞。越,墜。咍,笑也。楚人謂相啁笑曰咍。言己行度不合於俗,身以巔墮,又爲人之所笑也。或曰:衆兆之所異。言己被放而巔越者,行與衆殊異也。
洪興祖曰:咍,《説文》云:“蚩笑也。”
朱熹曰:咍,啁笑,楚語也。言無罪放逐,本非臣子夙心所期望,但以行不群而至此,遂爲衆所笑耳。
汪瑗曰:行,指己之素行而言,而忠在其中矣。不群,言行之高潔,不同於衆,如上言離群背衆亦是。巔越,隕墜也。咍,訕笑之意,猶嗤哂也。此承上五章,言己盡忠如此,本無罪遇,初欲待明君之知以蒙賞,而今反遭罰,是豈余本心之所期望於君者哉?特以己之素行高潔,不合于時俗,故致顛越狼狽如此。然彼黨人覩予之顛越,不惟不爲憐之,方且享富貴,固寵利,自以爲得志,而竊笑於傍也。上二句言得罪於君,下二句言見笑於衆,亦相承講。言己之所以遇罰者,又由讒人之嫉妬也。又曰:夫咍之爲啁笑,通稱也,豈獨楚人哉?然則夫子之哂由也,又豈魯人謂啁笑爲曬乎?《楚辭》中凡曰楚人謂某爲某者,皆王逸之陋見,不當從之。他倣此。
黄文焕曰:吾亦未嘗不欲避人之咍笑也。
陸時雍曰:楚人相啁笑曰咍。(《楚辭疏》)又曰:作忠造怨,違衆取咍,此千古大不平事,故《九章》抽繹其意以明《騷》也。(《七十二家評楚辭》)
王遠曰:但獨行取害,又爲人所啁笑耳。
賀貽孫曰:以忠臣爲仇讎者,不令之顛越不止。蓋至此,始得志而笑矣。最難堪,在此一笑,較仇讎更爲可恨。
王夫之曰:巔與顛同,僕也。但徒勤無益,祗見笑於小人。
林雲銘曰:獨行取害,笑其愚。前所讐者,至此冷眼觀之而大快矣。
徐焕龍曰:料行不群於流俗以致顛越,又何人不以爲咍矣。
賀寬曰:亦不知忠以招咍,而有心以顛越。
張詩曰:行不與衆人爲群,而巔頓隕越如此,宜爲人所咍笑矣。
蔣驥曰:蓋至罰至而顛隕失所,則益快衆心而共笑之矣。
吴世尚曰:不群,即上文之背衆也。然行不群而顛越至此,則又不能免於衆人之嘲笑。
許清奇曰:獨行取害。
屈復曰:咍,笑紛亂貌。
夏大霖曰:自行不與衆群,自望求榮,反致顛越遇罰,爲衆兆所咍笑,豈能不發憤而誦耶?
邱仰文曰:咍,《説文》:“嗤笑也。”左思《吴都賦》:“囅然而咍。”
陳遠新曰:咍,笑也。人卻以迷寵爲笑。
劉夢鵬曰:離群取禍,至爲人笑也。
丁元正曰:但違衆得禍,又適足貽笑於人耳。
陳本禮曰:此又追溯前此之遇罰、顛越種種不合,皆由迷於寵門所致。今雖翻然改悟,竊恐前怨已深,衆讎莫解,雖欲挽回,已不及矣。
胡文英曰:咍,讀若戲,嗤笑之聲。吴楚諺也。言我一人獨行此不貳而顛越,衆人皆旁觀而咍然笑其愚也。
牟庭曰:惜我君爲衆人報仇,使衆人視我而嘲弄也。咍者,視笑之容也。
顔錫名曰:乃突遇意外之罰,至爲衆所咍笑。
王闓運曰:以不群之故,被不忠之名,爲有知者所笑。斯乃可傷,故不能無言也。
姜亮夫曰:行不群,即上文“疾君親而無他”之義。巔越,即《離騷》之“巔殞”一聲之轉也。詳彼注。
蔣天樞曰:巔,與顛同,自上墜下。越,失脚跌仆。己所行者衆所不喻,而顛僕則衆所共見,遂爲衆多人所嗤笑。
按:不群,即不與衆人聚集在一起,不結黨營私,即上言“離群背衆”者,亦即《橘頌》中“獨立不遷”之意。《漁父》中亦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衆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釃?”此即所謂“群”也。屈子不群,則必顛越,爲衆兆所笑也。王逸説未得真意,陳遠新説不妥,此笑當爲啁笑也。朱熹、汪瑗説與其切合。其他諸説亦不差。
王逸曰:紛,亂貌也。尤,過也。謇,辭也。釋,解也。言己逢遇亂君而被罪過,終不可復解釋而説也。
洪興祖曰:紛,衆貌。言尤謗之多也。離,遭也。
朱熹曰:紛,亂貌。尤,過也。謇,詞也。釋,解也。
汪瑗曰:紛,衆亂貌。言尤謗之多也。逢,遇。尤,過也。離,遭謗毁也。蹇,難詞。釋,解也。咍,但笑其行之不群耳;尤,則加之過矣;謗,則毁其行矣。至於紛然而起,蹇然而不可解釋而脱也。其見嫉於讒人也甚矣。又曰:或曰,逢尤,指上遇罰,以君言;離謗,指上衆咍,以讒人言。下二句又申言蹇不可釋,俱通。
林兆珂曰:言己遭謗而被罪,終不可以解釋。
陳第曰:罪自外至曰尤。
黄文焕曰:愈忠愈迷,以至於此。吾亦不自知其所以,但有日愚日甚耳。
李陳玉曰:有口無舌。
錢澄之曰:謇不可釋,亦是自咎其褊淺。
王夫之曰:則有不能甘者,故於諫不聽,而又諫之。時遲回自念,欲言姑止,乃忠憤内積,不可强抑。則雖逢尤離謗,而謇直不可釋。
林雲銘曰:重重遇罰,於人所難言處,又忍不下。
高秋月曰:不可釋,不可解釋也。
徐焕龍曰:逢非志之尤,離衆咍之謗,謗尤交集,紛如亂絲,不可解釋。
賀寬曰:迨至尤謗交加,既不能以言相解。
張詩曰:言余紛然遇此,尤遭此謗。
蔣驥曰:離,麗也。是以尤謗紛至,則禍不可解也。
王邦采曰:逢非志之尤,離衆咍之謗,而愛君憂國終難釋然。
吴世尚曰:所以罪謗紛然,不可解脱。
屈復曰:尤謗不可釋。
江中時曰:言動輒得咎,由於人所難言者,不能自止也。
夏大霖曰:紛,重疊意。謇,借字法,比口吃者。言見疏見放重疊,逢罪尤,離衆咍,欲謇口不言而不可釋憤也。
奚禄詒曰:離,同罹。多逢衆尤而受謗,謇諤之心不釋。
丁元正曰:夫逢尤離謗紛紛如是,情亦可以已矣。乃忠憤内積,終不能釋。
陳本禮曰:紛逢尤,重重遇罰,有口難辨。
胡文英曰:紛然逢君之尤,亦可以快小人之心矣。而又罹衆之謗,蓋以謇謇直言,衆人所深忌,故不能釋然也。
牟庭曰:讒慝宏多,或默或語,我不能宣此窮也。
顔錫名曰:謗議沸騰,不可解釋。
聞一多曰:謇與 同。《方言》十:“ ,口吃也,楚語也。”此言逢尤離謗,口吃不能自解也。
姜亮夫曰:紛,盛也。逢尤,諸家皆以爲遭過,以訓詁字易之也。寅按:如舊説則逢尤與離謗爲對文,如心猶豫而狐疑之例;然紛爲狀字,果如舊説,則義當直貫離謗,方適於文法,義謂紛逢尤、紛離謗也。則不辭之甚!按紛、逢、尤三字,皆以狀離謗一語也,句與忳鬱邑余侘傺、斑陸離其上下、怊惝怳而永懷同,皆於聯綿字上,更綴一疏狀字也。逢尤,猶今言蠭湧;尤、湧,雙聲之變也。紛逢尤以離謗者,言其所遭誹謗,大爲蠭湧也。謇不可釋者,謇讀爲諓,即《秦誓》之 。 ,巧言也。謇不可釋,言巧辨之言,使余逢尤遭謗,不可解釋。諸家説皆誤!
蔣天樞曰:言己不特爲群小嗤笑,且爲衆詬所集,壹若己罪不可解免。即《離騷》所謂“謡諑謂余以善淫”“忍尤而攘詬”者是。
按:離,即罹,遭也。謇,句首語詞。言遭到讒言毁謗,又不可解釋。此句承上句而來,因獨行不群,故無人通媒以告懷王,自己的忠心與冤屈無緣得以面君解釋。賀寬説近是。王逸、林兆珂以遭讒被疏,不復解釋,意亦通。汪瑗説讒言蜂起,屈子想解釋而無門也,以見讒言之甚。徐焕龍以爲愁思紛雜,不可解釋,皆可備一説。王邦采以爲雖遭讒言,然憂國之心仍不放下,於意較遠。
王逸曰:沈,没也。抑,按也。言己懷忠貞之情,沈没胸臆,不得白達,左右壅蔽,無肯白達己心也。
洪興祖曰:情沈抑而不達,人君不知其用心也。又蔽而莫之白,群臣莫肯明己所存也。
朱熹曰:沈,没也。抑,按也。白,明辯也。
汪瑗曰:情,謂盡忠被讒之情。沈,没也。抑,按也。不達,不能達之於君也。蔽,謂讒人壅蔽也。白,明辯也。此章承上,言己被讒之深,而冤情莫能致之於君上也。
林兆珂曰:而素懷忠貞之情,徒沈没胸臆,爲左右壅蔽,而不能自明也。
陳第曰:中情沉抑,不得自達,左右又壅蔽,無肯暴白其心。
黄文焕曰:既迷而又莫爲之指迷者,我實有情而不得達於人。
李陳玉曰:有目無睛。
王萌曰:檢菴曰:謗不可解,清莫之白,呼君而告之,怨慕之詞,如聞其聲。
王夫之曰:若沈默不言,則己心既不見諒於君而莫白。欲自陳己志,乃言之必長,不可挈其要以簡陳之。
林雲銘曰:進言之本意,無人肯白之君,使免謗尤。
徐焕龍曰:衆共蔽之而莫爲之白。
賀寬曰:而此情沉抑,無從表暴,徒然侘傺,我不能自白。
張詩曰:蹇然不釋,以至情志沉抑,不能上達,非以讒人壅蔽,無由辯白故耶。
蔣驥曰:情志沉抑,又無人代言也。
吴世尚曰:忠貞之情,既不達於君,又障蔽於讒而莫有代爲别白也。
屈復曰:沈抑不達,蔽而莫白。
江中時曰:而進言之情,又不能自白於君。
夏大霖曰:不言則情沉抑而不達於君,衆人蔽君更莫有爲吾代白者,誦可已乎。
陳遠新曰:無寵甚之遇罰,而顛越、而尤謗,以致沉抑不達耳。然我則忠君一心,不以貧賤介懷,而求希寵之術,無如己則忘之不志,而衆兆則不諒。余心反以爲笑也。謇謇此情,釋之不可,達之無由,且或又從而蔽之,使終沉抑也。憤可以發,情何以抒。
奚禄詒曰:深情沉抑而不達於君,又有小人蒙蔽而不爲之白也。
劉夢鵬曰:情即謇,諤之情。言己逢尤離謗,忠誠不解,乃遭黨人沉抑。有情莫伸,而君爲蔽惑,又不明辨也。
丁元正曰:情志不達,蔽之者衆。
陳本禮曰:加倍朦蔽,更難自白。
胡文英曰:承上言逢君之尤,情已沉抑而不達,離衆之謗,又蔽而莫之肯白。
顔錫名曰:向猶冀君能察,今且爲衆所蔽,欲辯白而無由。
姜亮夫曰:沈抑,義近複合詞,没而抑厭之也。或倒言曰抑沈。凡五見。《惜誦》之“情沈抑而不達兮”,又《七諫·謬諫》:“情沈抑而不揚”,又《哀時命》“志沈抑而不揚”,《九嘆·怨世》“思沈抑而不揚”,按諸漢賦所用,顯爲抄襲屈子《惜誦》之詞,蓋屈子自鑄之詞也,古籍無用之者。聲轉爲“沈菀”,見《思美人》。情沈抑句,即上文離謗及不可釋之情。不達達字,王以爲達左右;洪以爲不達人君;皆誤!達字從己身立説,謂情沈抑而不通利也。下莫之白,乃言達於君。如舊注,則語義重矣。蔽而莫之白者,言左右壅蔽君之明,而莫爲表暴其情者也。王、洪、朱皆未允。
蔣天樞曰:沈抑,抑塞於胸中。不達,無人敢通己情。蔽,壅塞王耳目。莫之白,無人肯爲己辨白冤誣。
按:此句關鍵在一“蔽”字,情沉鬱積於心,然欲白而有人蔽之,不爲之白也。奚禄詒説近是。於上文“行不群以顛越”呼應。因獨立不群,無結黨故無人爲理,且欲白,則敵黨蔽之,而無白也。就楚而言,上官大夫、靳尚與王后鄭袖爲一黨,靳尚讒之於朝堂,鄭袖蔽之於後宫,欲白幾無可能也。故《離騷》有“求女”,欲不蔽之也。王逸、林兆珂、陳第説左右壅蔽,意亦近是。張詩説,非。
王逸曰:鬱邑,愁貌也。侘,猶堂堂立貌也。傺,住也。楚人謂失志悵然住立爲侘傺也。言己懷忠不達,心中鬱邑,惆悵住立,失我本志,曾無有察我之中情也。
汪瑗曰:忳,憂貌。鬱邑,愁苦不伸貌。侘傺,傍惶失志貌。
林兆珂曰:鬱邑,愁貌。言己懷忠不達,心中鬱悒侘傺,曾無有察我之中情也。
張京元曰:侘傺,惆悵佇立貌。
黄文焕曰:人又不察我之情以憐乎我,所謂情與貌其不變者,空自悵然矣。
李陳玉曰:有胸無心。
周拱辰曰:侘傺,失志也。
毛晉曰:按朱考亭云:“中情當作善惡字。於義不悖,於韻已合。然直改二字矣。”又按:《古音義》云:“情字疑或愫字,與路爲韻。”蓋情愫字形稍同。舊本模糊致訛,理或有之。
錢澄之曰:上文情既不達,人又從而蔽之,此所以鬱邑而致疾也;徒自鬱邑耳,誰復有察之者?
林雲銘曰:君不能自察。
高秋月曰:侘傺,失志悵然佇立也。
徐焕龍曰:沉郁之情,至於鬱邑侘傺,君又莫能别白而加之察。
賀寬曰:又安望人之見察耶?
張詩曰:言余心憂悶,余身彷徨,孰能察其中之善惡哉。
蔣驥曰:心之鬱邑,君又不察也。
吴世尚曰:不達莫白,則心雖憂,身雖困,而余之衷曲固無有察之者矣。
屈復曰:中情莫察。
夏大霖曰:言我心鬱邑而失志者,爲無人察余之實心。
陳遠新曰:人莫己察,則己志不能言白之於人。
奚禄詒曰:侘傺,趦趄貌。心已鬱抑,行又侘傺,上下皆莫察此衷。
劉夢鵬曰:善惡猶云好惡,所好者,忠誠;所惡者儇媚,方望明君知之,而君不我察,則蔽之者多也。
丁元正曰:是以竚立彷徨而中情莫察。
胡文英曰:以故鬱邑侘傺,居處不樂,又莫有察余之中而解吾之憂者,其何以處之哉?
馬其昶曰:陳第曰:情或是愫字,與路韻。
武延緒曰:情疑愫之譌,或曰當作情愫。疑偶脱愫字,後人遂遽《離騷》補中字以足句耳。愚謂中與衷通,中愫即情愫也。
蔣天樞曰:鬱邑,胸中所積累之悲憤。侘傺,行動所遭遇之困阻,致己之中情無人察知。
按:此言孤獨。心抑鬱而悵然佇立,無人可察吾之情。因不群,故無人察。此一心忠君,而不結黨之必然結果。此句上下文皆圍繞“不群”而敘之、而抒之。王逸説是,林雲銘、徐焕龍、蔣驥、劉夢鵬皆以爲君不察,意亦在其中。
王逸曰:詒,遺也。《詩》曰“詒我德音”也。願,思也。路,道也。言己積思累日,其言煩多,不可結續,以遺於君,欲見君陳己志,又無道路也。
洪興祖曰:詒,贈言也。《思美人》:“媒絶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朱熹曰:煩言,謂煩亂之言。《左傳》曰“嘖有煩言”是也。《騷經》曰“解佩纕以結言”,《思美人》曰“言不可結而詒”,疑古者以言寄意於人,必以物結而致之,如結繩之爲也。
汪瑗曰:煩言,謂詳細委曲之言耳。蓋欲丁寧煩悉其辭,以自道達,非謂煩亂之言,不可遺之於君也。結,謂葺其詞也。詒,謂致之於君也。此承上章末二句而申言之耳。
陳第曰:謂多言不能結而貽君。《騷》云“解佩纕以結言”,《思美人》曰“言不可結而詒”,與《左傳》“嘖有煩言”不同。
黄文焕曰:煩言,謂言之多也。意不可盡,則言不可省。故未易結也。
李陳玉曰:有天無日。
焦竑曰:煩言,是詳細委曲之言。欲煩悉其詞以自道達,非謂煩亂之言,不可治於君也。
陸時雍曰:舊詁“解佩纕以結言兮”,又“言不可結而詒”,疑古者以言寄意於人,必以物結而致之,如結繩之類。
王萌曰:《離騷》曰“解佩纕以結言”,《思美人》曰“言不可結而詒”,疑古者以言寄意於人,必以物結而致之,如結繩之爲也。
王遠曰:煩言,言之多也。
錢澄之曰:欲結言以詒之,則言之煩矣,不可結也。其惟對君以面陳此志乎?而黨人蔽之,其路無由。
王夫之曰:言煩而君且厭聽,終無能以自達。
林雲銘曰:上書而頭緒甚多,有涉於瀆。前所仇者,至此固不可結其心,而求其代致。又難自通,進言時尋不着門,得罪時自然摸不着路,呼應甚靈。
徐焕龍曰:是以凡物可結束而詒人,若余之中情,萬語千言難盡,固不可結詒,願陳志於君前,終於無路可通也。
賀寬曰:既無人見察,煩言嘖興,所自來矣。
張詩曰:即煩瑣其言,綴結以詒之君,奈欲陳吾志而終無道路也。
蔣驥曰:言之煩亂,己又無可陳也。進退無門,煩鬱轉甚,豈誦言之始念哉?
王邦采曰:結而詒者,結束以詒人也。
吴世尚曰:所以胸中許多言語,既非如外在之物,可以結而相詒,欲面陳之而又無路。
許清奇曰:詒,贈也。言既煩不敢結而贈,恐涉於瀆。
屈復曰:煩言難遺,陳志無路。
江中時曰:煩言,多言也。言君既不見察己,又不能結言而致之於君。雖欲陳志而無路也。
夏大霖曰:我爲煩厭之言於此,不得如物可以結而致之於彼。
陳遠新曰:結,固結人心。進退語默,皆非陳志之路。
奚禄詒曰:固然煩數之言,不可繼結以詒君,但此志難按願陳無路矣。
劉夢鵬曰:陳志無路,仇讐鄣之,原其如之何哉?
丁元正曰:結言語君而無路可陳,余實進退維谷,語默兩難。
陳本禮曰:欲上書自陳,又恐言煩詞冗,有涉於凟。進言時,既邀寵無門,失意時豈復有路耶?
胡文英曰:煩言,謂己之前後所欲盡言于君者,如歷年之所以獲罪者,臣意云何,君以誤聽而加罪,非臣之罪,亦非君之薄于臣也。臣之所欲言者如是,固不可結而遠遺,而宜面陳矣。而奈何陳志無路,如下文所云矰弋諸物,可畏而不敢也。
顔錫名曰:若將心所欲言,結撰成詞,詒之我君,則頭緒甚煩,難於下筆,且又無路進言。
姜亮夫曰:煩言,紛繁之言,言其欲語之多也。結者,《離騷》“解佩纕以結言兮”,言固結其言也。煩言不可結而詒,謂紛煩之言,不能固結之遺贈之也。煩言蓋謂其放逐離亂後之言,亦即上侘傺失志之言也。此謂放廢之後,言不入耳,故下句承以“願陳志而無路”。志與上同,即識之本字。固紛煩之言,不可結詒,故雖願陳述其所知聞於君,至此亦無路可尋矣。
蔣天樞曰:結而詒,結締其言以遺王。《離騷》所謂“閏中既已邃遠”,故此又言“願陳志而無路”也。
湯炳正曰:結,結言,春秋戰國時習用語,指相約以取信之言。
按:結言,當爲寫信上書之意。戰國時楚國,書寫材料有帛書、簡册,將字寫在帛書上,折疊寄送,當即爲結。馬王堆帛書即折疊存放。或以簡册上書,一册亦以絲繩或麻繩編聯或捆扎,亦可稱爲結。煩言,多言。此指欲給楚王上書陳志,亦無路可達。《思美人》曰:“媒絶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與此意同。王逸説近是,朱熹以爲結言必致物,恐非是。
王逸曰:言己放棄,所在幽遠,衆無知己之情也。
洪興祖曰:號,大呼也。
朱熹曰:號,大呼也。
汪瑗曰:静默,謂安居而無言也。號,大呼也。號呼,謂鳴其冤情於君也。静默自守,即爲退;號呼自嗚,即爲進。二字要看得活。舊注謂退爲放棄於幽遠也,非是。
林兆珂曰:退而不言,既莫我知;進而大呼,又莫我聞。言己放棄幽遠,衆無知己情也。
黄文焕曰:煩言不可結詒,號呼又莫余聞。所謂言與行其可跡者,復空自悵然矣。
李陳玉曰:閉口患啞,開口患聾。
賀貽孫曰:沉冤已極,此《惜誦》之所以作也。
王夫之曰:故兩端交戰於心,退而静默,進而號呼,皆有所不可。
林雲銘曰:不言固無伸,即言之亦無益。進退皆不是路。忠而遇罰,安能以何辜免乎?
賀寬曰:我意不能盡,人言口益多。當此際也,欲辯無由,欲默不可。雖大聲疾呼,卒無有聞者。
徐焕龍曰:退思静默則孰辨其冤,進欲號呼,又向誰而訴。
張詩曰:言進退維谷,語默兩難。
蔣驥曰:按呼號莫聞,則所謂致愍者。蓋非徒前此之失職,且斥之不復在朝矣。
吴世尚曰:默莫余知,號莫余聞。進退維谷,重益困頓,徒增憂悶而已。
屈復曰:故進退惟有憂愁而已。
夏大霖曰:故願陳余心志,無路可通,退而静默不言,却便受冤抑而無知者。進而號呼,自明君門萬里,却莫余聞。
丁元正曰:益使余彷徨憂悶無已也。
陳本禮曰:連用四又字,正見進退維谷之意。
胡文英曰:承上文莫白、莫察而言。我將退而静默以俟白俟察。久之將有知我之情者乎?而未有也。我將進而號呼以求白求察,急之將有聞我之情者乎?而又未有也。
顔錫名曰:徒覺進退失據。
姜亮夫曰:此二句對言。王逸以退爲放棄,有所指實,於義鑿,而於文癡矣。
蔣天樞曰:退,謂退處。進,謂進而有所建白。號呼,思以言語號召人。
按:此言被讒間疏之後,兩難處境。如退,則讒言就將成爲既定事實,自己的冤屈坐實落定,冤屈將無申訴之日。而進,雖號呼,君臣上下皆不聞。進退不得,哭訴無由。《離騷》有“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返”與此意近。林雲銘、吴世尚、胡文英説近是。
王逸曰:申,重也。言衆人無知己之情,思念君惑亂,故重侘傺,悵然失意也。悶,煩也。瞀,亂也。忳忳,憂貌也。言己憂心煩悶,忳忳然無所舒也。
洪興祖曰:盹,悶也。
朱熹曰:申,重也。悶,煩也。瞀,亂也。忳忳,憂貌。
汪瑗曰:申,重也。煩惑,煩悶而惑亂也。中,中心也。悶瞀,猶煩惑也。忳忳,忳而又忳,憂之甚也。二句一意,亦須活看。此承上三章而總結之,言退而不言此情,顧君上之不知;進而欲陳此志,乃壅蔽之無路。進退維谷,語默兩難,此所以益使己之中心而煩悶無已也。此段以上直至篇首,皆反覆詳言己事君之至忠,深爲黨人所讒蔽,以致己得罪於君,欲達此情於君而不能也。其惜誦之意,已略盡矣。後段至末,設爲占夢問答之詞,不過申言此志之不忍變,而亦將避禍以遠去而已矣。中間詞旨,雖若重復,而熟讀詳玩,其鋪叙甚有條理,脉絡首尾相應,非漫作者。覽者幸無略焉。
黄文焕曰:謗不可釋,志不可陳,鬱邑侘傺之餘,又加侘傺,是有申而無已也。煩言之懷,變爲煩惑,愈惑則愈悶,悶則愈瞀,忳忳焉而已。蓋自解之後,又自憐極矣。又曰“忽忘”、曰“迷不知”、曰“亦非余”、曰“又衆咍”、曰“又蔽”、曰“又莫察”、曰“固不可”、曰“又莫余聞”,一句一轉,疊號不休。結局所云重著以自明,此爲最重矣。“忽忘”,忽字最有致,氣之所激。忽然不自覺也。忠臣俠客,熱血驟噴,不暇他顧,往往如斯。迷不知門,自供尤玅,將自己一腔忠愛寫得絶癡。不愚者必不肯忠,忠者必愚。人各有能有不能,于寵之門,實無所知。但曰“不欲于”,猶是矯談矣。既曰寵不知門,又曰“願陳志而無路”。門者,我所從入;路者,我所從出。門路兩斷,出入交窮。先曰“迷”,後曰“瞀”,因迷致瞀,瞀而益迷,始終長困,説得可嘆。
李陳玉曰:煩惑、悶瞀,連自家作不得主了。
王遠曰:自言中心藴結,侘傺非一,煩惑愈深,故曰申。至此,小作一結,下另起一峰。
錢澄之曰:從上用四“又”字,見己之悶瞀,固非一端。
王夫之曰:忳,屯結於心也。惟煩惑鬱邑而已。此述諫而不聽,又思再諫時之情。
林雲銘曰:煩惑,疑亂之意。瞀,思亂也。忳忳,憂也。又曰:已上敘此番遇罰來歷,所謂“誦而致愍”者,乃通篇題目之正面也。
徐焕龍曰:語默不可,進退靡從,日有申重,惟此侘傺不寧之煩惑,隱中憂疾,遂至悶懷瞀亂之忳忳,余能無發憤抒情,指蒼天而誦諸神耶?自竭忠誠至此,語氣略一束。
賀寬曰:侘傺之餘,又加侘傺,因煩致惑,因惑致悶,惟有忳忳焉而已。黄子曰:“不愚者必不肯忠,忠者必愚。”昔人所云龍逢、比干,都非俊物。
張詩曰:益使余彷徨憂悶無已耳。
許清奇曰:既疏之後,復忘賤貧而進諫。所以逢尤罹謗,沉抑莫白,是《惜誦》第二層。
屈復曰:右四節,言既疏之後,尚欲盡忠,因念忠而遇罰,衆之所咍。此情沈抑,自陳無路,進退維谷,惟有憂悶而已。以上四節爲一段。呼天明己之忠而得禍,遂至進退維谷也。
江中時曰:以上敘此□□□之詞,所謂發憤抒情也。筆筆快甚。
夏大霖曰:故重失志而煩惑,中心悶亂之幽憂,非蒼天爲正,使百神聽直,此冤何伸哉。
邱仰文曰:以上言孤忠無與,衆怒所歸,所以沉冤莫達。
陳遠新曰:惟重自鬱悒而已。
奚禄詒曰:悶瞀,悵亂貌。忳忳,誠懇貌。
劉夢鵬曰:言默則廱君不識,言又願誠無路。長此幽憂不解也。
陳本禮曰:已上皆承思字貫下。歷思忠之招禍,不可保如此。適如五帝之言使我至今中心如醉,益悶瞀而難已也,以起下文入夢之因。文分上下兩截,上截寫五帝折中語,下截寫厲神占問詞,遥遥對列。
胡文英曰:安得不侘傺而又侘傺,煩惑而又煩惑!中心皆悶而瞀亂,忳忳然不下哉!
顔錫名曰:煩惑悶瞀,中心忳忳,然而憂無已也,非余所志。
王闓運曰:忳忳,亂也。
馬其昶曰:以上因惜誦而遇罰。
姜亮夫曰:悶瞀,悶,《説文》心部:“懣也。”“懣,煩也。”則悶瞀即悶懣一聲之變。《古文苑·旱雲賦》:“湯風至而含熱兮,群生悶懣而愁憤。”“悶懣愁憤”,即“悶瞀忳忳”之意也。悶瞀,雙聲聯綿詞,聲轉爲憫然。見《廣韻》“中心煩亂曰悶瞀”,則小雨預亂曰霢霂,小蟲曰蠛蠓,叢草曰覭鬀,其言相近,故義亦相類。
蔣天樞曰:申,舒也。侘傺,欲前進而有所阻礙。悶,懣也。瞀,心神煩亂。《離騷》:“忳鬱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此時”二字特觸目。此處四句,極言當日悲憤心境。與上引《離騷》文句同一情調。足見屈子追懷時悲憤之深。
按:此言心情憂心煩悶,無處可泄。自開頭至此,當爲一節。汪瑗以此承上三章而總結之,王遠、徐焕龍亦以至此作一結,甚是。汪瑗説退而不言此情,顧君上之不知;進而欲陳此志,乃壅蔽之無路。進退維谷,語默兩難,此所以益使己之中心而煩悶無已也。切合詩意。陳本禮以爲上皆爲五帝折中語,以與下厲神占問詞,遥遥相對。亦屬有見之説,可參。
王逸曰:杭,度也。《詩》曰:“一葦杭之。”
洪興祖曰:杭與航同。許慎曰:“方兩小船竝與共濟爲航。”
朱熹曰:杭,方兩舟而並濟也,通作航。
周用曰:下五章,設爲占夢者言之驗,且勸己之他適,無蹈於禍。
汪瑗曰:昔,夜也。《禮記》:“孔子曰:吾疇昔夢奠兩楹之間。”《大招》曰:“以娱昔只。”皆謂昔爲夜也。夢,人寐而遊魂所爲者也。登天,上天也。中道,半路也。航,舟也,所以濟渡道路之不通者也。
陳第曰:夢登天而無航,猶欲事君而無助也。
陳仁錫曰:無限低徊。
黄文焕曰:既極自憐,又復自諉,一一歸之於夢。吾之迷也、瞀也。人之莫白、莫察、莫聞、莫知也。數已前定矣,吾夢久矣。中道無杭,此夢之示我以無路也、無門也。
錢澄之曰:航,用兩舟相輔而濟。
王夫之曰:此託占夢之言。見屢諫於同昏之廷,必無助己者也。
林雲銘曰:杭,猶言階也。未仕時夢此。
賀寬曰:前章文勢促急,水窮山盡也。至此,不得不開一步。若曰:吾之至於此極也,非適然也。疇昔之夜,有夢已告我矣。中道無杭,豈其有濟乎?
張詩曰:言余疇昔之夜,夢登于天,至於中道,無舟楫可濟而止。
蔣驥曰:申言己之始終遇困,皆由於竭忠也。
吴世尚曰:言余昔夢登天,至於中道,無杭以濟。
許清奇曰:杭,渡也。
江中時曰:杭同航,所以濟也。
夏大霖曰:此以天亦終不能使百神廳直而直之,乃以數之前定服萋菲之伎也。
劉夢鵬曰:杭,猶梯也。
陳本禮曰:昔,疇昔。“天”字頂章首蒼天來。
胡文英曰:杭,浮梁旁扶手木也,吴楚諺謂之扶杭。以喻將得君行道,而獨立無助,遂焉中止也。
牟庭曰:登天無杭,夢發筮仕初也。
顔錫名曰:杭,所藉以濟者。《詩》曰:“一葦杭之。”此之言杭,猶云階也。下文“欲釋階而登天”,是以屈子自以爲階釋杭也。
王闓運曰:昔,謂懷王時也。登天,與王圖議國政。
聞一多曰:無杭疑當爲漭沆,聲之誤也。《文選·西京賦》“滄池漭沆”,注曰:“漭沆猶洸潒,亦寬大也。”此重在洸潒一義,言徬徨不定也。漭沆或倒爲沆漭,馬融《廣成頌》“瀇瀁沆漭”。亦作沆茫,揚雄《羽獵賦》“鴻濛沆茫”。不分明貌,與洸潒不定之義亦近。
姜亮夫曰:無杭,王、朱説皆不可通。杭蓋沆字之譌,而無字,古多作亡,則無杭乃亡沆之誤。《淮南·俶真訓》“茫茫沆沆”,高誘注:“盛貌。”茫沆爲疊韻聯綿字,其義多由一聲之衍,故亦得省言曰沆。《説文》“沆,莽沆大水”,是也。凡大則無當於事理,故聲義之變則爲方皇、仿徨、彷徉,《招魂》“彷徉無所倚”,“魂中道而茫沆”即此“彷徉無所倚”也。故下承之以厲神占之。舊注皆誤!
蔣天樞曰:登天,如《離騷》所言“溘埃風余上征”後所託言者。杭,渡船。《方言》卷九郭注:“揚州人呼渡津舫爲 ,荆州人呼杭。”
按:此尋路之思。《離騷》亦有“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此爲“上天求索”之一證。雖欲上天申訴,而魂無航不達。訴見君無門之苦。周用之説,以爲下五章乃設爲占夢者言之辭,且勸己之他適,甚爲有見。黄文焕説亦可參。
王逸曰:厲神,蓋殤鬼也。《左傳》曰:“晉侯夢大厲搏膺而踊也。”旁,輔也。言厲神爲屈原占之曰:人夢登天無以渡,猶欲事君而無其路也。但有勞極心志,終無輔佐。
郭璞:厲神,主知灾厲五刑殘殺之氣也。(《山海經·西山經》“是司天之厲及五殘”注)
洪興祖曰:《禮記》:“王立七祀有泰厲,諸侯有公厲,大夫有族厲。”注云:厲主殺罰。
朱熹曰:厲神,蓋殤鬼也。《左傳》“晉侯夢大厲”,《祭法》有泰厲、公厲、族厲,主殺伐之神也。旁,輔也。言夢登天而無航者,其占爲但有心志勞極而無輔助也。
汪瑗曰:厲神,謂巫祝能占卜者也。蓋厲神,殤魂也。殤鬼精氣未滅,能服生人,以發泄其靈,巫祝多服之,以神其術,故可稱巫祝爲厲神,猶《離騷》稱靈氛也。蓋氛者,天地間之游氣;而厲氣者,天地間之殤魂也。曰靈、曰神者,亦欲美其名耳。占,卜其吉凶也。夢魂二字,互文也。此三句乃屈子自述己嘗於疇昔之夜,其魂夢登於天,至中道險阻,遂無舟航可以濟渡而返。未知其兆爲何如,乃命巫祝爲我占之,以卜其吉凶焉。上曰者,乃厲神既占畢,得其兆而告屈子之詞。下二句,兆詞也。下曰者,乃厲神復因其兆而勸屈子之詞。下十五句皆勸詞也。朱子及舊注,只以“有志極而無旁”一句爲厲神占夢之言,餘皆爲屈子自叙,甚謬矣。《楚辭》中韻屬下而辭旨屬上,韻屬上而辭旨屬下者往往而是,讀者熟誦而詳味之,自見也。無旁,猶言無邊際也。有志極而無旁,言其立志太高,廣大浩蕩,茫無涯岸也。此爲夢登於天之兆。
張京元曰:厲神,蓋殤鬼也。楚俗所祀。
黄文焕曰:有志極而無旁,此占之料我不知旁門、不知旁路也。極言直往也。旁,偏旁也。有正行,有旁行,則隨步不礙。徑直遂志,則坎陷在前,或無所避矣。又曰:忽然説夢,追思昔日。文心從實得幻,文勢從順得逆。登天却説用舟,“杭”字下得奇。地盡則水,水盡則天,天水相連者也。尋河源步,星槎登天,其有途乎?中道無杭,接入無旁,旁字下得奇。專倚中道,故易窮。誠知求之四旁,而東西南北俱可覓登矣。
李陳玉曰:自古旁邊無人,誰能站得穩。
王萌曰:厲神,主殺伐之神也。勞極心志,終無輔佐。
王遠曰:忽然追遡昔夢,低徊俯仰,意若委之於數,聊以自寬,其實無限傷心。大凡孤臣孽子,當窮山盡之時,皆有此種神理可以想見。
周拱辰曰:昔虞舜夢乘船至日月之旁,遂登庸夢登天而無杭,終於困矣。
陸時雍曰:厲神,古有泰厲、公厲、族厲之屬,謂死而無後者。
賀貽孫曰:無端説夢,無端占夢,惝恍變幻,筆神不測。
錢澄之曰:言獨舟難進,故曰無旁。又,旁,側也。君子、小人進退,總係在“旁”一語,故曰:泄柳、申詳,無人乎穆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
王夫之曰:厲神,大神之巫。志極,謂志所至也。旁,輔也。
林雲銘曰:極有志於事君,惜在旁無輔,不能行其志耳。
徐焕龍曰:厲神,厲疫之神。蓋夢中占夢。有志之極,旁無輔助。
佚名曰:夢及厲神,便益不詳,必實有是夢,當非設言。(《屈辭洗髓》引)
賀寬曰:占之詞,又協於夢也。心志勞極,而無輔助,終無濟矣。
張詩曰:未知其兆何如,乃使厲神占之,占者告余曰汝立志太高,茫無崖岸,故危而無援,獨而無伴,日與衆離異也。又曰:厲神,巫祝能占卜者。厲神本殤鬼,精氣未滅能假生人發洩其靈,而巫祝能服之以神其術。故可謂巫祝爲厲神。
蔣驥曰:厲神,殤鬼,蓋死而附神於占夢者。極,至。自“有志”至“不可恃”三句,皆占夢之辭。蓋以志有所至而無旁輔,示登天無航之象。
吴世尚曰:此占亦是夢中使之占也。其時夢遇厲神,因使占之。厲神告我曰:夢登天而無杭,此爲有志,至於至極,而無輔助。
許清奇曰:無旁,無輔助也。
江中時曰:此下見罰之後,自惜其誦,以致愍。筆筆曲甚。
夏大霖曰:中四句占斷之言。往者余曾夢登天,夢魂到半路,爲水所阻,無杭接濟,因使厲神占之。占曰:登天者是有大志,到極處中道無杭,主無旁人相濟,不得如志。
陳遠新曰:無旁,無人輔行其志。追敘從前之夢占,應驗以見今日之致愍有數也。
奚禄詒曰:神言有勞極之志,而無旁輔也。
劉夢鵬曰:不得其死,魂無所歸者,其神曰厲。是時原在放已久,知無死所,故獨使厲神占也。曰者,原託爲厲神之詞。極,天也。神,言。原志欲登天而無輔,故夢中道無杭也。
戴震曰:無主之鬼曰厲。極,猶窮也。
陳本禮曰:悶瞀之極,結想成蘿。登天者,志在竭忠事主,故有疇昔登天之夢。特卜之於厲神者,蓋天與五帝前已誦言之矣。然忠何辜以遇罰,究未得明其故,故卜及厲神,冀其直言而無隱也。志極無旁者,憐其志極高而旁無輔也。
胡文英曰:厲神,今楚中有郡厲壇、州厲壇。載在祀典。使厲神占之,如風俗問吉凶于土神之類也。極,至也。有志極,故夢登天。無旁,無旁輔之象也。
牟庭曰:厲謂我曰:子真忠臣,恨無徒也。
顔錫名曰:厲神,占夢者之稱。志極,言志之高也。解夢之象。
王闓運曰:厲,亡國之神,喻今危亂也。極,至。旁,依。
武延緒曰:旁古通傍。《集韻》:“傍,左右也。賈子《保輔》篇:四聖傍之。”又《正韻》:“倚也。”《莊子·齊物論》“旁日月”,《音義》:“旁,薄葬反。”司馬云:“依也。”按:依猶倚也。合此兩義,文義乃顯。傍古讀旁,《詩》“四牡彭彭,王事傍傍”是其證。
聞一多曰:志極猶極也。《説苑·政理》篇:“夫吞舟之魚,不遊枝流, 二字本作淵,從《列子》改。 鴻鵠高飛,不就汙池。何則?其志極遠也。”《列子·楊朱》篇作“其極遠也”。極謂終極,猶今言目的,下文“同極而異路兮”,《淮南子·説山》篇“所極一也”是其義也。旁讀爲方,道也。“有志極而無方”,猶言雖有目的而無道可至也。王注“猶欲事君而無其路也”,得之。
姜亮夫曰:厲神,此當總王、洪兩説而釋之,于義爲周,文云“使厲神占之”則不論其殤鬼,爲泰族之厲,與占事皆無涉。厲字恐有誤。就文義論之,夢登天,中道而無由杭行,則中道而止,或且中道而返矣。則厲神者在天人之間,或在人世能占之人。屈子之占者有二,一爲靈氛,巫咸之流,一爲鄭詹尹,則厲神豈靈神之聲誤歟?靈之本義爲巫,則靈神猶言巫神,靈保之類矣,姑發于此,乃待問。志極,王逸以勞極心志解之,不詞甚矣。朱言心志勞極,語意雖較明,而義仍不允。志極言中正,即《離騷》“耿吾既得此中正”之意。志者,心之衷也,故有中義;極本訓屋棟,屋棟在屋之正中至高處,故極得引申爲中爲正。《書·洪範》“建用皇極”注“大中也”,《漢書·兒寬傳》“惟天子建中和之極”注“極,正也”是。無旁,王逸訓“輔佐”,義雖可通,而與上下文皆不甚調遂。志極無旁,當即上文“專惟君而無他兮”“疾君親而無他兮”等句之義。則旁作旁人、他人解爲得;有、無兩字,蓋相反爲對文也。
蔣天樞曰:厲,烈也。《禮記·祭法》有所謂“泰厲”,古蓋以有功烈而死事之神爲“厲神”。志極,心志所向之鵠的。己有理想鵠的,而無人輔助以成之。
湯炳正曰:厲神,古代傳説中主殺罰之神。參《左傳》成公十年、《禮記·祭法》鄭玄注等。
潘嘯龍曰:厲神,大神,占夢以言吉凶之神。
按:厲神,主厲疫之神。厲疫即瘟疫,以發高燒爲症,屬於烈性傳染病。瘟病能致人死,厲神也即主發人瘟之神,亦即瘟神。《周禮·夏官·方相氏》:“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方相氏的職責即驅逐瘟疫惡鬼。曹植《説疫氣》曰:“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或以爲疫者,鬼神所作。”葛洪《肘後備急方》亦曰:“其年歲中有癘氣,兼挾鬼毒相注,名爲温病。”“癘氣”導致的是温病。王充《論衡·命義》:“饑饉之歲,餓者滿道,温氣疫癘,千户滅門。”王充所云之“温氣”即癘氣導致的温病。温病即瘟病,主要以發燒爲症狀,也即今所云之急性流行性傳染病。朱熹以厲神主殺伐,不確。這裏以魂上天,魂與厲神相通,故言。曰“有志極而無旁”,意即志極遠大,而無輔助也。志之實現,單人不行矣,須有同道之人共同推動,原以不群,故無輔佐。下“危獨以離異”亦即此意。
王逸曰:言己行忠直,身終危殆,與衆人異行之故也。恃,怙也。言君誠可思念,爲竭忠謀,顧不可怙恃,能實任己與不也。
朱熹曰:終危獨以離異,果如始者占夢者之言也。君可思者,臣子之義也。不可恃者,其明暗賢否,所遇有不同也。
汪瑗曰:危,無與爲援也。獨,無與爲伴也。離異,謂離心異路也。此爲魂中道而無航之兆,此二句乃厲神告屈子,即其所夢而占之,其兆當爲志極廣大,而無成有害也。又曰:屈子壹心而不豫,疾親君而無他者,蓋以相臣莫若君,而將以待明君其知之耳。而卒爲黨衆所仇讎以招禍者,是傷於所恃也。夫自古忠臣義士欲成其志也,未有不恃乎君者。不恃乎君而恃其衆,則私交之黨結,而人君之勢孤矣。屈子不忍爲也。屈子之恃,未爲太遇,而不幸遭昏暗之君,得罪過之不意也。
陳第曰:終危獨者,謂果若厲神之言也。思君在己,恃君實難。
張京元曰:從古君恩,豈可恃哉?
黄文焕曰:如是而危獨離異,必至之勢也。其終也,衆口鑠金必開之隙也。其初也,徘徊初終之際。一言以蔽之,曰:君可思而不可恃而已。同衆則非恃,專君背衆則恃;從容則非恃,疾親無他則恃。
李陳玉曰:千古至言。
周拱辰曰:父可恃也,掩蠭疑而市虎變梨;夫可恃也,啖棗棄而蒸梨逐,而況君乎?故曰君可思而不可恃,千古君臣之局如此。
陸時雍曰:人心多變,況於君臣。可思者,臣子之心也;不可恃者,君父之意也。
王遠曰:獨必致危,異必見離。
錢澄之曰:原自知其過,在以君爲可恃也。惟恃君故徑行己志,以來衆口之謗。
王夫之曰:危獨,身孤而危也。離異,與儇媚者異也。可思者,君臣情之不容己;不可恃者,君不明也。
林雲銘曰:若後來當危險,獨與君别之時。可思者,臣之義;不可恃者,君之心。未仕時占此,且斷而且戒之也。
徐焕龍曰:昔所夢占如此,終以無旁之故,勢危於獨,與君離異,夫亦曰君,但可懷思以自盡其忠,不可因其一時之信任我而遂恃之。
賀寬曰:獨必致危異,必見離,自然之勞也。我則思君不可恃矣。
張詩曰:此告以所占之象,下“曰”字,乃設爲厲神勸原之詞。言思君固臣子之義,但君之賢否明暗不同,故可思而不可恃。
蔣驥曰:而斷其終之無成,又戒以人臣之義。雖當一心念君,然不可專恃君恩而忘衆患也。再言“曰”者,叮嚀告戒之詞。
吴世尚曰:終危獨而離異之象也。厲神又告我曰:天者,君也。夢登天是將得君而君可思矣。然登天無杭,則將得君而終不能得君,有始無終,君可思而不可恃矣。
許清奇曰:未仕時占此。
屈復曰:此句亦占詞,故有“曰”字。
江中時曰:君者,厲神稱昏子之詞。言後來當危獨離異之時,宜三思而後行,不可自恃其志矣。
夏大霖曰:此夢兆登天則危,無杭則獨,主終當危,獨與衆人離異。又加戒詞,日所事之君,雖盡爾忠,可以壹心無貳以思之,終不可恃君之能信任以保終也。
陳遠新曰:可思,斷其宜忠。不可恃,不可必其我忠。
奚禄詒曰:曰,神又申之曰。神言在此止。
劉夢鵬曰:危獨,無偶也。離異,不合也。神言就是夢而推之,行事必多不悦,於俗危獨離異也。又言,再就是夢而推之,汝有登天之志,心不忘君,惜無中道之杭,恩不可恃也。厲神之言止此。下二句,原因厲神之言,恍然於當年被放之。
陳本禮曰:此原疑而復問也。“曰”以下厲神再答之詞。初以爲可恃,即逢上官大夫争寵。
胡文英曰:危獨離異,獨言離異而取危獨也。可思不可恃,斷詞也。厲神祠解占者之言止此。
牟庭曰:未幾,我失意懷王,厲又謂我曰:昔夢驗矣!忠臣之辜也,君難恃而衆口哆,是以疏也。子必戒之,此特其初也。
顔錫名曰:釋占之義。
王闓運曰:客死於秦,是可思也。終亦不悟,不可恃也。
聞一多曰:危亦獨也。《莊子·繕性》篇“危然虎其所”郭注曰:“危然獨正之貌。”成《疏》曰:“危猶獨也。”《釋文》引司馬本恑,云“獨立貌”。案危訓獨者,蓋孤之轉。《九懷》章目有“危俊”,猶孤特也。 俊峻通。 文曰:“步余馬兮飛柱,覽可與兮匹儔。卒莫有兮纖介,永余思兮怞怞。”可證。“曰”字下仍厲神之語。此一人之語再用“曰”字更端别起例,説詳《離騷》。
蔣天樞曰:離異之異與下句恃韻。離異,謂所循道路各異,因以分離。下“曰”字,蓋託爲占夢者之詞。君可思,承上文“專惟君而無他,疾親君而無他”意言。可思,就君爲主持國事者言。不可恃,就君不可信賴言。
湯炳正曰:危獨,即孤獨。《莊子·繕性》:“危然處其所。”成玄英《疏》:“危,猶獨也。”
按:此又言獨忠君而事不成也。因一旦君心有變,又無輔佐,必然離群而與衆人異路也。君不恃乃責懷王之語。此前原壹心忠君,以爲可恃,而今孤立無援,始知君可思而不可恃也。王逸説近是,汪瑗説有助拓展詩意,徐焕龍説甚是。
王逸曰:鑠,銷也。言衆口所論,萬人所言,金性堅剛,尚爲銷鑠,以喻讒言多,使君亂惑也。殆,危也。言己志行忠信正直,性若金石,故爲讒人所危殆。
洪興祖曰:鑠,鄒陽曰:“衆口鑠金,積毁銷骨。”顔師古曰:“美金見毁,衆共疑之,數被燒煉,以至銷鑠。”
朱熹曰:衆口鑠金,美金見毁,衆共疑之,數被燒煉,以至銷鑠也。殆,危也。言初以君爲可恃,故被衆毁而遭危殆也。
汪瑗曰:衆口,謂黨人讒謗之多也。鑠,銷也。金,天下之至堅剛者也。雖有天下至堅至剛之物,而盛火煉之,未有不銷鑠者也。雖有天下至高至潔之行,而衆口讒之,未有不危殆者也。衆口鑠金,以人物參錯而成文,則兩意俱見。又曰:殆,危也。又曰:此三句乃厲神總承上所夢及兆詞,而勸屈子不可立志太高,而傷於所恃以取禍也。大抵君可思而不可恃,在亂世昏君則然,若逢太平之盛,聖明之君,則固可思而亦可恃也。厲神可謂知其一不知其二矣。嗚呼!爲人君者,幸無使忠臣失其所恃哉。
林兆珂曰:言爲衆共疑,交口攻之,雖金性堅剛,亦爲鑠銷也。
李陳玉曰:不必深讎,一見即傾。
王遠曰:衆口毁之,自然之理。初以君爲可恃,故終至於殆也。可思不可恃,千古格言,豈惟事君交友亦如是矣。
錢澄之曰:由今思之,初之逢殆,終之離異,皆以是也。
林雲銘曰:上官大夫争寵,讒之而見疏。初次已驗,逢過一危矣。
徐焕龍曰:惟其難恃,故衆口交讒則堅金可鑠,我初亦特因恃君之故,因來衆鑠之口,若是而逢殆耳。
賀寬曰:思君而反見鑠於衆口,初以君爲可恃,誠不知以忠而適足名危也,而實則數使然也。
張詩曰:汝今遭衆人之讒言,如火之鑠金,無有不消。非以君之如是不可恃,故逢此危殆耶。
蔣驥曰:初,謂失職之始。
吴世尚曰:蓋余之昔夢如此,故至於今果被衆口所讒毁,而遭放逐之危殆也。舊注誤,今正之。
許清奇曰:初次被上官之讒,已逢危矣。
屈復曰:衆口鑠金者,衆口讒毁即堅金亦可銷鑠。
江中時曰:果如占夢。
夏大霖曰:故今我雖如金鐵之堅剛,當不得讒人衆口,氣焰可以鑠金,致余若是遭其危殆,然以夢占觀之,在初之數,我當若是,豈讒人所能爲哉?
邱仰文曰:二節證以夢,見前定有數。
陳遠新曰:鑠金,喻讒人之多,雖剛直難免。
劉夢鵬曰:故如有美金在此,衆口交毁,頻加試練,必至銷鑠,己之致放,亦猶是也。
丁元正曰:言初以君爲可恃,故被衆毁而遭危殆也。皆託占者之詞,若正告以屢諫無益而自取禍矣。
陳本禮曰:被讒見疏,是初次已逢一殆。
胡文英曰:故,承上占者之言,而悟其故也。若是,謂離異。逢殆,謂危獨也。
顔錫名曰:衆口鑠金,蓋古諺語,言讒口既衆,雖金且銷鑠也。
王闓運曰:初以恃君,故瀕於危死。今又若是也。
吴汝綸曰:謂懷王時疏詘也。(《諸家評點古文辭類纂》引)
馬其昶曰:吴汝綸曰:《史記》:《離騷》作於懷王時。而《離騷序》謂《九章》頃襄時遷江南所作。
聞一多曰:《晏子春秋·諫上》篇“衆口鑠金”。
姜亮夫曰:鑠,《説文》:“鑠,銷金也。”《周語》:“衆口鑠金。”《考工記》:“鑠金以爲刃。”皆訓銷金。《招魂》“流金鑠石些”王逸注:“鑠,銷也。言東方有扶桑之木,十日并在其上,以次更行。其熱酷烈,金石堅剛,皆爲銷釋也。”石與金類也,故亦可用鑠。王逸銷者以就石言之也。字亦作爍。寅按:此四句亦占者之詞,言占詞有言:“汝有中正之節,以君親爲專固之念,而無旁人,終以此而危難孤獨,固以與衆人離異。”占詞又曰:“凡爲君者,誠可思念,然未可即以爲怙恃。 此即《離騷》“勉遠逝”,與“何所獨無芳草”“爾何懷乎故宇”之義。 故衆小人之口,其所論議,蓋可以銷鑠精金;况其在人!故僅如此,而遂遭逢危殆矣。”初,猶故也,僅也。王以此四句爲屈子自語,故扞格不可通。
蔣天樞曰:衆口鑠金,喻功毁於衆小之口。初若是,謂其初王信任原,故能有如彼措施。逢殆,謂王突然變計,己亦身逢危殆。
湯炳正曰:故,因此。以上兩“曰”,前爲問卜之辭;後爲卜得之答案。與《離騷》同例。“故”字以下,則爲屈原聽完占辭後的思索。初,指懷王時。
潘嘯龍曰:言詩人初始時的逢殃正與此次一樣。屈原初次逢殃,指懷王十六年爲上官大夫進讒,而被懷王疏黜事。
按:初以爲忠君可恃,然逢衆口讒毁,即便金也可毁,而況無旁助之賢臣乎?故逢殆亦是自然矣。王逸以爲志行忠信正直易遭讒毁,亦是其一意。蔣驥以爲初失職,意在其中。丁元正以爲託占者之辭,可參。
王逸曰:言人有歠羹而中熱,心中懲念,見 則恐而吹之,易改移也。獨己執守忠直,終不可移也。何不改忠直之節,隨從吹 之志也。
洪興祖曰:懲,戒也。鄭康成云:“凡 醬所和,細切爲 。”一曰擣薑蒜辛物爲之。故曰 臼受辛也。
朱熹曰: ,凡醢醬所和,細切爲 。或曰:擣薑蒜辛物爲之者也。蓋羹熱而 冷,有人歠羹而太熱,其心懲 。後見冷 ,猶恐其熱而吹之,以喻常情既以忠直得罪,即痛自懲 ,過爲阿曲。
汪瑗曰:懲,警戒之意。羹,古人糝米而和菜肉以爲之者也。吹,以口嘘之,使令冷也。韲,細切韲菜而爲之者也。凡醢醬所和,及搗薑蒜辛酸之物皆是。蓋羹,熱物也;韲,冷物也。言人有歠羹,而誤中其熱,其心遂常懲艾,雖見冷韲,亦恐其爲熱所炙,而吹之使冷。以喻人經患難者,多有所警戒,而不復輕動也。所謂傷弓之鳥高飛,驚餌之魚遠逝是也。屈子被衆讒而遭危殆,而此極至無旁之志,猶不忍變,豈非不知懲於羹者而吹韲之説乎?此蓋厲神以爲屈子不變此志之喻,舊説失之,故解意多牽强也。
林兆珂曰:懲,創也。羹熱而 冷,有人歠羹而中熱,則必懲創。後見冷 ,亦吹之,易改移也。我何獨不改此忠直之志乎?
鍾惺曰:造語似諧,妙多奇致。
張京元曰:羹熱 冷,人有啜羹而傷熱者,見 亦吹之。
陳仁錫曰:恣意翻空。
黄文焕曰:自諉之後,又復自詰。曰夢之告我者甚明,而我竟不知變也。情貌不變,從前以此望君之見察,冷熱宜懲;從今宜以此存我之知悔也。
李陳玉曰:全變忠爲邪,方可以同世好。
周拱辰曰:“懲羹”四句,乃原自調笑語,言傷彈之鳥,見星而懼;含鈎之魚,見月而驚。遭讒之人,寧不見弓影而避乎?傷熱而吹韲,戒心於前之熱也,庶幾變前志以狥之,或可療歟!媚竈于媚奥,因鬼便於見帝,欲登天而釋階,必無幸矣。
賀貽孫曰:以忠見罪者,終身不敢爲忠,猶啜熱羹者,見冷韲且吹之。快喻,解頤。
陸時雍曰:懲羹吹 ,則見月而喘,畏有餘地也。
王夫之曰:懲羹吹 ,言己以諫而逢尤,當緘默以自全。
林雲銘曰:前既逢殆一次,此番雖有志之極,亦當懲創而自改,何以忘吹 之戒乎?
高秋月曰:懲羹吹 ,言夢之告我甚明,而我竟不知變也。
徐焕龍曰:歠熱羹而懲者,後見冷 亦吹。我何逢殆不懲,不變從前此志。
賀寬曰:此申前“情與貌其不變”之言也。言既告我矣,冷熱自知,自今宜有所懲而尚不能改也。
張詩曰:言人懲于羹之熱,則于 之涼者猶吹之。汝何不變其初志乎?
蔣驥曰:凡醢酼所和,細切爲 。羹熱而 冷。人有爲熱羹所灼者,其心懲 ,見冷 而猶吹之。畏禍而變志之喻也。
王邦采曰:初既逢殆,宜有戒心,乃終不屑借援於人,直欲孤忠感上。
吴世尚曰:言人有歠熱羹而受傷,後見冷 而吹之者,常情過於畏慎,大抵如此。
許清奇曰:羹熱 冷,懲於中羹之熱;見冷 而亦吹。今何逢殆而不懲。
江中時曰:言常情因前争而知戒我,初已逢殆,何以不改此志乎。
夏大霖曰:此言因己不變志,所以湊成定數也。
陳遠新曰: ,冷菜。冷菜而吹是懲於熱羹而變志。志極之志,前以竭忠達衆,便該懲而變爲儇媚。
奚禄詒曰:原答厲神曰:凡人創於熱羹,則吹哺急疾,我何故不改此忠直以從懲 之志乎?
劉夢鵬曰:羹常熱, 常冷。懲羹之熱,雖 亦吹。凡人有鑒于前,思變於後而已。獨不變,蓋思君之忱,久而愈篤,雖知無旁而志極如故,不改其態度也。
丁元正曰:此亦託爲占者之詞,若詰以屢諫無助而不思改變以自全也。
戴震曰:《爾雅》:肉謂之羹。
陳本禮曰:前車之懲,則當即改,何以頓忘吹 之戒乎?
胡文英曰: ,音虀。懲熱羹而吹 ,時俗之諺也。何不變此志,憤極而反言之,猶古詩“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爲守窮餓,撼軻長苦辛”之意也。
顔錫名曰:凡醢醬所和,細切爲 ,食品之寒者也。若自勸。
王闓運曰:先經被禍,又自蹈之,誠自咎也。
姜亮夫曰:懲羹吹 ,乃古成語,屈子以俗語入文,以喻人之常情也。 ,見《説文》韭部,字作 ,又作齏,“墜也,從韭,次 皆聲”,今作 ,一則 之濫脱也。《周禮·醢人》:“王舉則共醢,六十罋,以五齊,七醢,七菹,三臡實之。”注:“齊當爲齏,……凡醢醬所和,細切爲齏,全物若 爲菹。”按齏爲醬屬,醬屬非煎煮物,故以與羹對舉,羹熱而 凉,飲羹中熱,則雖 亦吹之也。
蔣天樞曰: 者,菜臛之屬。
湯炳正曰:懲,受創而畏懼。鏊,細切之辣菜,乃冷食。變此志,謂亦當如“吹 ”者,改變忠貞之志,以免再遭不測。
按:懲羹吹 ,義當如汪瑗所説:“羹,熱物也;韲,冷物也。言人有歠羹,而誤中其熱,其心遂常懲艾,雖見冷韲,亦恐其爲熱所炙,而吹之使冷。”然其喻意當以王邦采説最是。壹心忠君,不意結黨,而已逢殆,宜改弦易轍,轉而爲結黨,然原乃終不屑借援於人,直欲孤忠感上,固不改其志也。王逸、林兆珂、張詩諸説意亦是,然喻意尚欠一層,不知原固不改初志也。
王逸曰:釋,置也。登,上也。人欲上天而釋其階,知其無由登也。以言我欲事君,而釋忠信,亦知終無以自通也。曩,鄉也。言欲使己變節而從俗,猶曩者欲釋階登天之態也,言己所不能履行也。
郭璞曰:《國語》曰:“曩而言戲也。”(《爾雅·釋言》“曩,曏也”注)
洪興祖曰:《釋名》云:“階,梯也。”《孟子》所謂“完廪捐階”是也。《易》曰:“天險不可升。”《語》曰:“猶天之不可階而升。”欲釋階而登天,甚言其不可也。謂懲羹吹 之態。
朱熹曰:階,梯也。而我今尚欲釋階而登天,則是不自懲 ,而猶有前日忠直之意也。
汪瑗曰:釋,去也。階,梯也。猶《孟子》所謂捐階。曩態,猶嚴子陵所謂狂奴故態也。存之於中則爲志,形之於外則爲態。猶有曩態,即不變此志也。二句參錯倒文耳。言不知懲羹吹韲之戒,不變此志,而猶存曩態,如此而欲得君行道,豈不猶欲登天而釋去其階梯乎?釋階登天,必無之理也。不變此志,猶有曩態,而欲得君行道,必無之事也。欲釋階而登天,本謂欲登天而釋階也。《楚辭》中多此句法。此四句是厲神言屈子既遭禍患,猶不如懲而改之,必不能得君也。蓋即昔夢登天,及有志極而無旁之兆詞,以勸之也。又曰:《埤雅》及《柳集》所引,皆作“懲於羹者而吹韲”,是也。王逸及洪本皆同。朱子乃辯其是非,而作“懲熱羹而吹韲”,夫言羹自知其爲熱物,言韲自知其爲冷物,作熱羹不惟欠文雅,亦又當作熱羹而吹冷韲也,不然,何獨上言熱而下不言冷耶?然懲羹吹韲,釋階登天,亦是當時諺語,屈子引之而加文耳。書傳中如此類甚多,如《論語》中“吾豈匏瓜也哉”皆是。學者不可不知也。
林兆珂曰:蓋釋階無以登天,猶事君亦必不可釋忠直,故我猶有曩日故態,不欲如懲羹者易改移也。
陳第曰:釋階登天,譬舍諂諛而欲上進,此原之故態。
黄文焕曰:釋階登天,曩態俱存。一生憒憒,墜落夢境。云:如之何哉?
李陳玉曰:和衆人是登天之階。
陸時雍曰:釋階登天,則絶迹而行計,有餘喪矣。
王萌曰:言有懲於羹之熱者,後見冷 ,猶恐其熱而吹之。四句,自詰自怪,備寫愚苦。釋階以況無援,登天以況得君。
賀貽孫曰:釋階登天,以喻捷徑,尤有趣。既變而欲釋階矣,而猶有囊之態,則弱强猶昔也。語憤而謔,遂令讀者忽破笑爲涕,又忽破涕爲笑。
錢澄之曰:求寵有門,登天有階。非痛懲前迷、悉變囊態,不能得之。指忠直爲作態,酷似小人口吻。
王夫之曰:釋階登天,無左右近習之援,而欲君之信己也。曩,謂初諫懷王時。若如曩强諫,頃襄必怒,不異昔也。
林雲銘曰:無伴援而進言,還是前番招怒癡模樣。
徐焕龍曰:職由意氣高强,不屑借援於人,直欲孤忠感上,正如釋階登天,然所以猶有曩時之態,仍然背衆而不群也。應轉夢登天無杭。
賀寬曰:釋階登天,叛然夢夢,亦思衆人視我何如。
張詩曰:不變其志而欲得君,是猶去其階梯以望登天也。汝何猶守曩日之故態乎?
蔣驥曰:釋階登天,謂不求援而自誦於君也。
吴世尚曰:而余尚欲釋階登天,則是不變此志,而猶有曩時之故態也。
江中時曰:釋階登天,喻無伴援而求進也。
邱仰文曰:此必見絀後,又有因事進言得罪之處。
奚禄詒曰:然我想舍梯而上天,必不得之數,豈有舍忠直而可以事君之道哉?所以不變而猶守昔日之節也。
陳本禮曰:即以登天之説折之。譏其猶然恃君之故態也。厲神之言止此。
胡文英曰:釋階登天,事君不以道也。曩之態,不群也。
胡濬源曰:上二句即《離騷》悔相道之旨,下二句即巫咸不用夫行媒之旨。
顔錫名曰:曩態,即夢中之態。若自嘲。
王闓運曰:不與執政謀,是釋階也。朝議僉同,一人獨異,形衆之短,必合力以敗之,人情之至也。古今之所同也,無一得全者也。
聞一多曰:釋,捨也。階,梯也。曩之態,謂曩者登天,漭沆中道之態。
姜亮夫曰:而作以字解。登,上也。釋階二句,與上二句相對爲義:上二句言懲羹熱者見 而且吹之,己則不懲於衆人之讎仇,而變此忠直之志;乃欲上登於天,而置其階梯之便;是則不自懲 ,而猶有前日忠直之態也。此四句蓋原自嘆之詞,正與上厲神占詞作對,推衍之詞也。釋階登天,謂不求旁人之援,而猶自誦於君。則釋階之階,豈即子蘭、上官之屬也與?
蔣天樞曰:曩之態,謂往昔意圖,態,意也。
湯炳正曰:曩,往昔,此指懷王之時。
按:釋,釋放,放棄。《書·武成》:“釋箕子囚,封比干墓。”階,爲登天之路,登天之佐,這裏喻指佐助之人。釋階而登天,指欲不用佐助而求言於君。有曩之態,此前即忠君而不群之狀。王逸説以釋階喻放棄不群以從俗,亦可通。洪興祖以爲“釋階登天”乃不可之事,以喻變此初志亦爲不可之事,於意亦通。汪瑗以爲是當時諺語,可參。
王逸曰:伴,侣也。言己見衆人易移,意中驚駭,遂離己心,獨行忠直,身無伴侣,特立於世也。
洪興祖曰:言衆人見己所爲如此,皆驚駭遑遽,離心而異志也。
朱熹曰:伴,侣也。言衆人見己所爲,皆驚駭遑遽以離心,則無與己爲侣者矣。
汪瑗曰:衆,指黨人也。駭遽,驚惶貌。伴,侣也。
林兆珂曰:伴,侣也。言衆人見我所爲,皆驚駭遑遽,以離心無與我爲侣也。
陳第曰:衆人駭我所爲,則心離矣,故不可以爲侣。
黄文焕曰:水既無杭,陸復無階,兩無望矣。天尚可近乎?何以爲伴?何以爲援?所謂危獨離異之終,必至是也。
李陳玉曰:胡越豈可同堂。
王遠曰:衆指平日同事,不指讒人,《離騷》所謂“昔日之芳草”也。驚懼,恐禍相及也。
錢澄之曰:始而仇,中而咍,繼而駭,駭其終不肯變也。
王夫之曰:駭遽,聞言駭異。不從容繹悦遽加惡怒也。此,我也。伴,助也。
林雲銘曰:平日爲伴侣者,見之亦驚駭遑遽,恐禍相及,靠他不得。
高秋月曰:駭遽,駭己之所爲也。
徐焕龍曰:衆人見我猶曩之態,無不驚駭皇遽。離心於我,相與引避而竊計,曰又何以爲此人之侣伴。
賀寬曰:而敢望侣之同事乎?
張詩曰:言汝志態如此,宜衆人驚駭遑遽,與汝離心,孰肯與之爲伴侣乎?
蔣驥曰:故衆益駭而莫爲之援,以致斯愍也。
王邦采曰:何以爲伴,言衆人不肯與爲伴侣。
吴世尚曰:然衆人見我所爲如此,駭遽離心,則固不與我爲伴侣矣。
許清奇曰:衆見己所爲,皆驚皇離心。
江中時曰:言衆見已所爲,皆驚駭遑遽以離心,則無與己爲侣矣。
夏大霖曰:言我不變志而取殆,衆人皆驚駭惶遽以與我離心,何肯更爲我伴。
奚禄詒曰:衆人驚駭我之忠直,與我離心,豈肯爲伴。
劉夢鵬曰:駭,驚駭。遽,遑遽。離心,志趣不合,各一心也。
丁元正曰:伴,侣。謂衆心嫉妒,誰肯爲汝伴也。
胡文英曰:我雖欲從神占,而不與衆離。而曩態偶萌,衆亦必駭然遽去,而不與我同心矣。又何以得有伴哉?
顔錫名曰:言己志不變,即非仇讎,亦且驚駭惶遽,恐禍相及。故事君雖同以君爲主極,而人所趨之路,與己不同,又何能與我爲伴援乎?
俞樾曰:注曰“伴,侣也。身無伴侣,特立於世也”。伴、援,本疊韻字。《詩·皇矣》篇:“無然畔援。”鄭《箋》云:“畔援,猶跋扈也。”《玉篇》引作“無然伴换”。《卷阿》篇“伴奂爾遊矣”,《訪落》篇“繼猶判涣”。伴奂、判涣,並即伴换,亦即畔援也。形況之詞,初無定字,亦無達詁。屈子疾時人之跋扈,故以伴援譏之,一則曰“又何以爲此伴也”,再則曰“又何以爲此援也”。文異而義實同。亦猶風人之詞,分爲三章、四章,而無異義也。解者不達古義,望文生訓,殊非其旨也。
王闓運曰:伴,侣也,謂依傍君之意向也。《悲回風》曰“伴張弛之信期”,言謀國者皆駭遽離心,唯伴君意旨。
聞一多曰:援,助也。所依倚以爲援助者亦謂之援。伴援,疊韻連語,故義亦相近。衆人見己所行如此,皆驚駭惶遽,心懷離貳,良以彼與我雖同欲事君,而性有忠佞之别,故不得不異道而殊趨也。若是者乃欲其與我爲伴侣,資我以援臂,寧可得乎?
姜亮夫曰:駭遽,驚駭遑遽也。即指上不懲於熱羹而吹 ,乃欲釋階以登天之曩態,足以使衆兆駭遽也。因其駭遽,故遂離心。離心,言心與己遠離不相合也。此與下句同極異路平列。同極異路,亦指衆人與己立異爲言。以文則審之,則此衆字疑衍。又何以爲?義如不可爲也,此反詰語氣,所以增文勢者。伴,王、朱皆以爲伴侣,不詞之甚。寅按:此伴字與下句之援字,蓋疊韻聯綿字,分作兩韻字用,此古詩用韻之一法耳。《詩·小雅·隰桑》一章“隰桑有阿,其葉有難”;二章“隰桑有阿,其葉有沃”;三章“隰桑有阿,其葉有幽”;阿難、阿沃、阿幽,皆即阿儺、阿沃也。而分在兩句,與此例正同。至聯語兩字中之加字,有兩不相涉者:如“婉兮變兮”之即婉變,“以引以翼”之即引翼,“有馮有翼”之即馮翼,“則燕則譽”之即燕譽,更僕難數。蓋疊韻聯綿字,詠言吟歌,重在其聲之漫長;則一語分在兩句,韻味相屬如貫珠,此固謡謌中常有之例也。自此祕失傳,於是解古詩謌者,多扞格不通之義矣。故此句之“伴”,當與下句之“援”同釋。案伴援即《詩·大雅·皇矣》之畔援也。鄭讀援爲胡唤反,則畔援又即《大雅·卷阿》之伴奂、《周頌·訪落》之判涣矣。“將予就之,繼猶判涣”,毛《傳》“判、分也;涣、散也”。《大雅·卷阿》“伴奂爾游矣,優游爾休矣”,《傳》“廣大有文章也”。《皇矣》“無然畔援”,鄭《箋》“跋扈也”。此伴援本有三義,而鄭《箋》爲得。言此跋扈之衆人,又將何以爲得?即無可奈何之意。同極極字,至也,尤今言目的。“此言同極,非爲同一目的;猶言同有一個目的也。己與小人,同有一事君之至極;然小人以徼寵之故,佞壬事君,與己之以忠直事君者,其事君雖同,而取徑則大殊也。”其取徑既異,則與此等跋扈乖張之小人,又將何以爲得?余蓋亦無可奈何也!自王逸以來,不解伴援之爲義,釋此四句,遂至全不可通。
蔣天樞曰:此下四句皆就王言。駭遽,猶言“惶遽”。惶,恐也。遽,畏懼也。離心,承上文“離異”言。駭遽以離心,謂王驚駭恐懼於讒人誣陷屈原之罪狀,因而不復信任屈原。伴,追隨不舍。
按:此言欲群而不得之意。不群,則無旁助,言不可結,志無所陳。有群則煩言可結,君心可達。然衆因吾所行而感驚駭,以致離心,無以爲伴也。不是不群,實則無法與之群也。王逸説是。
王逸曰:路,道也。言衆人同欲極志事君,顧忠佞之行,異道殊趨也。援,引也。言忠佞之志不相援引而同也。
洪興祖曰:援,接援救助也。
朱熹曰:極,至也。與衆人同事一君,而其志不同,則如同欲至於一處,而各行一路,誰可與相援引而俱進者耶?
汪瑗曰:極,至也。援,引也。言衆人見屈子所存之志,所爲之態,過於廣大高遠,則莫不驚駭惶遽以離心,又孰肯有與之爲同伴侣,而不遠去者乎?與衆人同事一君,而所志所爲若此,其與衆人同至一處,而顧乃别行一路,不與之偕,則中道雖有險阻之患,又孰有爲之援引而並濟者乎?此言屈子之行不合於世俗,故不容於衆也。下二句即是申喻上句之意。此蓋厲神即魂中道而無航,及終危獨以離異之兆詞,而勸之也。上章是言其難得乎君,此章是言其難容於衆。
張京元曰:言懲吹 ,何不見幾變節,若堅執曩昔忠信之態以處亂世,是欲釋階而登天,奚怪衆人駭其離心異路,莫與爲援也。
黄文焕曰:此志,即志極之志也;同極,志之同極也。人臣以得君爲主,所謂同極也。能媚不能媚,則異路之説也。又曰:不變此志,應前陳志。同極,應志極。異路,應無路。曰門、曰路、曰階,三者我無一焉,又何以行世。疊拈最慘,何不、何以,三何字,自駡得痛絶。
李陳玉曰:仇敵豈可望救。
陸時雍曰:登天何難,釋階何愚。則孤忠特達,何若是之疎也。屈原深於怨,故多自悔自艾之詞,而無呶呶於人之意,所以感動人心者至矣。極,路所至之處也。
王遠曰:極、路,所至之處也。二節,又故作自悔自艾之語。
錢澄之曰:君子、小人,各有志嚮,各欲造其所極,故有冰炭之異。
王夫之曰:極,至也。同極,同有所欲至。而其路相背馳。小人亦託於謀國,而邪正異趣也。又曰:自“有志極”以下至此,皆占夢之言。
林雲銘曰:平日同事一君,而所行不同,見之不肯援引,更靠他不得。又曰:已上根“蔽而莫白”句,以明人情之疎,君所以不察之故。
高秋月曰:同極,志之同極人臣以得君爲主,所謂同極也。無伴無援,所謂危獨離異,終必至是也。
徐焕龍曰:君爲臣極,誰不惟君是趍,而彼獨異於衆人之路,又何以爲此人之救援。此以舉朝無德怨者言。
賀寬曰:衆人有門可干,有路可陳,我惟危獨離異,無杭可濟,無階可登,而尚冀其手援我乎。
張詩曰:如同至一處,而獨異其路,則當中道險阻,又孰有爲之援引者乎?
蔣驥曰:同極,猶言同至一處,謂同事一君也。原之始,本恃王之信任,而背衆竭忠,故被讒而見疏。然終不肯變志以從衆,而自誦於君。
王邦采曰:何以爲援,言己不屑借援於人。
吴世尚曰:夫同事一君而其志不同,則如同欲至於一處,而各行一路,誰可與相援引而俱進者也。
許清奇曰:同事一君而其志不同,如同欲至一處,而各行一路,誰可援引而俱進。
屈復曰:右五節,言得罪見疏已有夢兆在先,明知得禍,此心難已。故到底不變,非是驚衆違俗徼倖萬一也。
江中時曰:同事一君而所行不同,誰相爲援引耶。以上忽述一夢,自惜其不合於衆,而不見察於君。筆筆曲甚。
夏大霖曰:雖同事立極之君,所趨之路不同,又何肯更爲我援,無旁如此,君何可恃忠,何由白耶?
邱仰文曰:同至一處,爲同事一君喻。
陳遠新曰:此即“逢殆而不變”以明“終危獨以離異”之驗也。夫人有所儆於前,便當謹於後,既以忠遇罰,若是,而又守此志而不變。寧不知衆爲事主之階梯乎?皆衆以期君之知,是故態未改矣。且人一經駭異,即以變志,而我如此,彼安肯以我爲伴?況我又同彼事君而異彼儇媚,彼安肯爲我之援乎?此三閭刻己恕人,故爲此志不改,以致人心不同之言。其實人心好讒,雖貶志以從,未必爲我伴援也。人謂屈子王佐之才,生於霸世,故不能行其志。吾謂好諛惡直,千古皆然。屈子雖生於堯舜之世,不爲箕山,必爲羽山也。
奚禄詒曰:同以事君爲標極,而忠佞異道,又豈肯爲我援引乎?
劉夢鵬曰:言己與衆同事君而志趣不合,猶之與人同登天而取道各殊,不可望以爲輔,無怪志極無旁也。
丁元正曰:異道而趨,誰與爲援也。
陳本禮曰:以下皆原語。此原聞厲神變志之言而自爲揣度之詞。言衆既與我離心異路矣,又何以能爲我之伴援耶?此時我雖變志無益,又何况不能變耶?兩此字指己言。
胡文英曰:所至則同耳,所由則異,如同一事君,而其道各異。又何以得相援哉。此所以終於“有志極而無旁”也。
牟庭曰:此誦頃襄之朝遷逐而行也。
王闓運曰:讒人亦以謀反懷王爲名,然與己異路,故不能爲己援也。
馬其昶曰:姚永樸曰:《太玄》注:“極,出也。”其昶案:以上占夢,戒其直言見忌。
蔣天樞曰:同極而異路,同言救國,而所采方略迥異。《離騷》言“保厥美以驕傲”即所謂“同極異路”。援,牽引不舍。
湯炳正曰:極,此指北極星,喻稱君王。同極,謂同事一君。
按:同極,蔣驥以爲猶言同至一處,謂同事一君也,是。同處一朝,而路不同,彼結黨好讒,吾忠信不群,如何以爲援也。朱熹説是,牟庭説非。
王逸曰:好,愛也。申生,晉獻公太子也,體性慈孝。獻公娶後妻驪姬,生子奚齊,立爲太子。因誤申生使祭其母於曲沃,歸胙於獻公。驪姬於酒肉置鴆其中,因言曰:“胙從外來,不可信!”乃以酒賜小臣,以肉食犬,皆斃。姬乃泣曰:“賊由太子。”於是申生遂自殺。故曰:父信讒而不愛也。
洪興祖曰:《禮記》曰: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謂之曰:子盍言子之志於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驪姬,是我傷公之心也。然則盍行乎?曰:不可。君謂我欲弑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如之?使人辭于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於死,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不出而圖吾君,伯氏苟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爲恭世子也。
汪瑗曰:申生,晉獻公之世子也。獻公信驪姬之讒,欲殺之,或勸其奔之他國,申生恐傷父心,遂自經而死,事見《左傳》魯僖公四年,及《檀弓》上篇。不好,不愛也。父子天性,而不可解於心者也,然且信讒而殺之,况君臣之際乎?
林兆珂曰:申生之孝,不見知于君父,原蓋以自比。
陳第曰:獻公信讒而不好孝子,以喻懷王。
黄文焕曰:自詰之後,又引古以自喻。不得志於君父之際,古固有然,豈獨今日?而吾知之乃以今也。始之忽之,何其疏也!今之信之,何其晚也!
周拱辰曰:申生祭其母,夫人致胙,驪姬置毒焉,以譖之。或勸自白,申生曰:“吾君老矣,且又不樂。”遂自縊。可謂孝矣。而不欲使人名其爲孝,以傷耄父之心,孝之至也。
陸時雍曰:申生,晉獻公之太子也,其母夫人死,驪姬有寵於公而將害太子,謂太子曰:“余夢夫人必祭之。”太子祭,獻胙於公。驪姬置毒焉,試之犬,犬斃。與小臣,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太子再拜,遂自經也。世號爲恭世子。
林雲銘曰:行讒可離骨肉。
徐焕龍曰:忽引入此兩案者,意以申生之死,其父聽信讒姬,素不之好,而我則君嘗好我。
張詩曰:言晉之申生,孝子也。獻公信驪姬之讒,終不愛之。
吴世尚曰:讒言既入,雖申生之孝子,不能見信於其父。
屈復曰:申生,事見《左傳》《禮記》。
江中時曰:申生,晉獻公世子。以驪姬讒而自殺,事見《左傳》。
夏大霖曰:此自援古作律例以判所訟也。晉獻公以驪姬之讒殺太子申生,見《檀弓》。此獻公之禍,以父子例君臣,見信讒見放是君之過。
陳遠新曰:夫親莫親於父子,尚讒言入而逢殆,況君臣乎?屈之於懷,可謂義之篤矣。
劉夢鵬曰:申生,原自比。言申生之孝行,反爲讒間,無伴無援,父因不喜而殺之。
丁元正曰:言申生孝子也。獻公信驪姬之讒,終失其愛,以至於死。
陳本禮曰:謂不得其好名死也。
胡文英曰:或子孝而父信讒,或君明而臣過剛。屈子、懷王均有誤焉,故兩引之,蓋懷王之失,在于信讒。
蔣天樞曰:申生事,見《左傳》閔公二年、僖公四年,及《國語·晉語》二。而,同“乃”。不好,猶言不愛。
湯炳正曰:申生,晉獻公太子。晉獻公寵幸後妻驪姬,生子奚齊。驪姬欲立奚齊爲太子,因此設計讒害申生。申生既不愿辯白於獻公,恐傷父之心;又不愿逃奔他國,恐揚父之惡,遂自殺身亡。事見《左傳》僖公四年,《國語·晉語》二。
潘嘯龍曰:申生爲晉獻公太子,遭獻公寵妃驪姬之讒,被迫自殺。有人勸太子説明被讒真相,申生爲了讓父親安於驪姬之寵,寧肯蒙冤而死,被贊爲孝子。
按:申生乃晉獻公太子,被驪姬之讒,冤而自殺。以此歷史事實爲證,忠敵不過讒,即便如父子之親都是如此,君臣之間則更是如此也。夏大霖説得本意,徐焕龍説非是。
王逸曰:婞,很也。豫,厭也。鮌,堯臣也。言鮌行婞很勁直,恣心自用,不知厭足,故殛之羽山。治水之功以不成也。屈原履行忠直,終不回曲,猶鮌婞很,終獲罪罰。
蘇軾曰:《楚詞》鮌倖直亡身,則鮌蓋剛而犯上者耳。
洪興祖曰:申生之孝,未免陷父於不義。鮌績用不成,殛於羽山。屈原舉以自比者,申生之用心善矣,而不見知於君父,其事有相似者。鯀以婞直亡身,知剛而不知義,亦屈子之所戒也。
汪瑗曰:婞直,謂剛狠徑情也。不豫,謂不從容而用壯、用罔也,與他所言不豫不同。鯀,禹之父,堯之臣也。堯欲治水,九載績用弗成,於是殛之于羽山,事見《尚書》二典。用,猶由也。不就,不成也。言以鯀之才,遭聖堯之君,委任之久,苛其行之婞直不豫,尚且不能成其功,况其餘乎?瑗按:《尚書》言“鯀方命圯族”,其婞直不豫可知。但屈子之專壹不豫,非鯀之不豫也。屈子之忠貞正直,非鯀之婞直也。疑似之間,不啻千里。其道之不同有如此,非析理之精者,不能辨之。《離騷》女須亦以“鯀婞直以忘身”詈之,蓋屈子之忠直,當時必多以鯀目之,故屈子屢設言以明之耳。然厲神之言,皆優柔勸喻之辭,非女須駡詈之比。至于以父子信讒之事曉之,其懇切惻怛之情,藹然見於言表,而視女須下賤之流相去遠矣。然謂之愛屈子則可,謂之知屈子則未也。嗚呼!女須無足道也,然占之靈氛,靈氛不知;占之厲神,厲神不知;卜之詹尹,詹尹不知;雖以漁父之隱者,而亦當時一世之高士,亦不知之也。况其下者乎?環楚國而屈子一人也,其不見容於衆也,不亦宜乎?東方朔作《七諫》以哀之,有曰:“伯牙之絶絃兮,無鍾子期而聽之。和氏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可謂知言者矣。
陳第曰:豫,猶豫也。鮌專很直,而不就水功,原以自喻。
張京元曰:言子不見信於父,臣不見信於君。楚辭每引鮌爲言,想鮌雖自用罔功,亦是剛直不阿時之人耳。
李陳玉曰:可知鮌非無功,只爲婞直不就。
周拱辰曰:鯀治水九載,績用弗成。案堯有九年之水,而不損盛德,鯀有功焉,特用之未就耳。亦豈有讒之者耶?其後,禹禪而郊鯀以配天,亦以功固上帝之所愍也。
陸時雍曰:鮌事見《天問》。
錢澄之曰:以申生與鮌並言,蓋人以婞直罪鮌,自申生觀之,則亡身不必盡婞直也。屈子每於鮌多有不平,明鮌殛非以湮水得罪,畢竟以直婞得罪也。
王夫之曰:且有申生、伯鮌之禍,己非不知,而不能自已也。
林雲銘曰:自用不能成功。
徐焕龍曰:鮌之無功,其行婞直,不和悦於人,而我亦未嘗婞直,無伴無援至此,豈有他哉?不過因忠致怨耳。須於言外味之,上下文方浹。
賀寬曰:孝子勞臣,當困極之時,不能無怨。《谷風》之什、《北門》之章,意亦猶是耳。
張詩曰:所行婞直不能從容暇豫,如鮌雖遭堯之君,不能成其功用也。厲神勸原之言如此。
吴世尚曰:鮌功不成,而遭放殛,原之生平實類之,故《離騷》《天問》屢爲悲惜。悲鯀以自悲也。又曰:人君不用,雖伯鮌之任事,而不能成功於九載。天下事大抵若此,可奈何哉。
屈復曰:鯀,事見《騷經》《天問》篇。言孝子離讒,嬌直無功,自古如此。
夏大霖曰:又不敢自謂無罪,乃引鮌爲例,以婞直爲己之禍,爲君而曲自引罪。
陳遠新曰:婞,好也,不作恨解。功,治水之功。就,成也。以申生之死於孝,形鯀之死於直。
奚禄詒曰:鮌之所以不成功也。
劉夢鵬曰:鮌,比當時小才自恃者。伯鮌之剛婞,反得衆推,有伴有援,堯幾不疑而用之。然申生雖讒死,終以孝共特聞。伯鮌雖推用,仍以不就見殺,則又何必無旁是憂也。
丁元正曰:所行婞直而不從容暇豫,如鮌遭堯之世,不能成就其功,終於見殛。何爲自守忠直以賈禍乎?
陳本禮曰:不能贖放殛之罪。此又甚言其變志之無益。以申生之純孝,而乃自經於新城之廟。以伯鮌之功,而乃被殛於羽山之淵。豈古來父子君臣間,皆因不能變其志而然耶?
胡文英曰:屈子之失,在于婞直而不豫爲之防,苟豫知其讒,則以欲奪草稿之事先白之,讒惡得入乎?
王闓運曰:鮌功配天,而以違衆,悻悻不度人心之故,功用不就,雖帝堯不能勝衆也。
聞一多曰:用,因也。治水之功,因以不成也。
姜亮夫曰:不豫,即不逸豫之意,引申爲不寬和。屈子於崇鮌無惡稱,但惜其婞直,故王逸以厭釋豫,實未融通。朱以果決不猶豫釋不豫,蓋亦不能無所蔽。
蔣天樞曰:所託占夢者言止此。
湯炳正曰:婞直,桀驁剛直。不豫,言其處事果斷。申生與鮌皆盡其臣、子本份和忠於職守者,然一則爲讒言所殺,一則因剛而遭禍,故屈原舉以自況。
按:婞直,剛直。鯀剛直,然因直而無佐助,故雖用,功仍不就。徐焕龍以爲鮌之無功,其行婞直,不和悦於人,而我亦未嘗婞直,無伴無援至此,豈有他哉?不過因忠致怨耳。甚得本意。錢澄之以鯀不因治水無功得罪,而因剛直得罪,甚爲有見。《離騷》“鯀婞直以亡身”與此意同。
王逸曰:始吾聞爲君建立忠策,必爲群佞所怨,忽過之耳,以爲不然,今而後信。
朱熹曰:忽者,易而略之之意。
周用曰:下四章,感爲臣之難,因言讒謗交加,而至無所容其身。
汪瑗曰:此下至末,蓋屈子聞厲神之言,若有所感,而將悔者,然卒又明其己志之决,不肯改也。作忠造怨,蓋古語也,其意即前半篇所陳者是也。忽者,易而略之之意。過言,謂所言之遇甚也。
林兆珂曰:言我始聞效忠於君者,必爲讒佞者所怨,每忽易之以爲過言。
陳第曰:忠而獲怨,是作忠即造怨也。
黄文焕曰:君造怒者也,我造怨者也。以造怨之臣事造怒之君,尚可合乎?以我之忠,形人不忠,造怨於人者也。天亡人國,必令其主不樂忠言。天之所廢,我乃强欲扶而興之,是造怨於天者也。又曰:“作忠”與“所非忠而言”相應,忠可以矢天,偏不可對人。多一番忠肝,徒添一番怨府。作字、造字,寫盡層層。
王夫之曰:忽,輕也。承上占夢而言。彼所云作忠造怨,吾忽其言爲不足聽,乃復諫不止。
林雲銘曰:自盡其心,反招君之忿恨。輕忽其言,以爲太過。
徐焕龍曰:人亦有云,作忠適以造怨,向也忽略其言,謂之過當,未經磨折耳。
賀寬曰:玩其詞若自艾,若自咎,乃其心則九死而無悔也。作忠造怨,寫得沉摯,以我之忠,形人不忠。忠自我作怨,自人造矣。積怨生讒,因讒齌怒,君既含怒,即以忠爲怨,怨又自我造矣,尚望同心乎?
張詩曰:至此屈子之心,若有所感。因言吾前聞作忠造怨之言,意以既忠矣,焉有造怨事?嘗忽視之,謂其言太過。
吴世尚曰:過言者,過情之言,不足信者也。故吾向聞作忠造怨之言,忽而易之,以爲此乃過情之言,不足深信。
屈復曰:吾嘗聞作忠造怨,忽而不察,以爲過言者。
夏大霖曰:此又明婞直引罪之實無辜也。言作忠以盡人臣之分,乃人君所心期。人恒言以爲造怨,吾聞此謂之太過。豈知果逢君怒,徒以婞直得罪,身受其痛,乃知人有此通病而信其果然乎。
陳遠新曰:言作忠造怨,不止一世爲然。
劉夢鵬曰:作,爲也。造,猶招也。忽者,偶起經心之詞。過言,謂作忠造怨之言,出於過激,非平情之論也。
丁元正曰:厲神之言如此,原君追憶其言而有感,曰吾向者聞彼言,作忠造怨,嘗忽之以其言爲過。
奚禄詒曰:吾初聞行忠,反得小人造怨,猶以爲言之太過而不信。
胡文英曰:謂之過言,信道篤而涉世未久也。
顔錫名曰:言古有作忠造怨之言,向嘗忽之,以爲其言太過。
聞一多曰:《管子·形勢》篇:“人事之起,迎親造怨。”《莊子·徐無鬼》篇:“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 於字疑衍。 怨也。”《吕氏春秋·誣徒》篇:“此師徒相與造怨也。”忽,輕忽之也。輕忽聞之,以爲不實。
蔣天樞曰:造,致也。所爲者忠而招致人之恨也。忽,蓋謂忽然過耳之言,不深信之,因謂其言爲過甚。
按:林兆珂以言我始聞效忠於君者,必爲讒佞者所怨,每忽視之而以爲過言,甚是。王逸、夏大霖説亦近是。黄文焕以爲君造怒者也,我造怨者也,意亦差。
王逸曰:言人九折臂,更歷方藥,則成良醫,乃自知其病。吾被放棄,乃信知讒佞爲忠直之害也。
洪興祖曰:《左氏》云:“三折肱知爲良醫。”《孔叢子》云:宰我問曰:“梁丘據遇虺毒,三旬而後瘳。大夫衆賓復獻攻療之方,何也?”夫子曰:“三折肱爲良醫。梁丘子遇虺毒而獲療,諸有與之同疾者,必問所以已之之方焉。衆人爲此,故各言其方,欲售之以已人之疾也。”
朱熹曰:人九折臂,更歷方藥,乃成良醫,故吾於今乃知作忠造怨之語爲誠然也。《左傳》曰“三折肱爲良醫”,亦此意也。
汪瑗曰:臂,肱也。九折臂,謂遭斷折九次也。良,善也。言人九折臂,更歷方藥,乃成善醫,以喻人必屢遭挫衂,更歷世故,乃成美德也。此亦古語。《左傳》曰“三折肱知爲良醫”,即此意。曰九、曰三,各人所傳之不同耳。信然,謂始信作忠造怨之言不爲過也。屈子自言己聞作忠造怨之言,往日乃忽略之不介於意,蓋以其言過甚,不足取信。及至今日,而己竭忠誠以事君,顧乃遭顛越,來仇讎,遇罰見咍,逢尤離謗,紛然而不可釋,始知往日所聞之言爲誠。然而非過使不更歷世故之久,亦不能知也。瑗按:屈子之言固爲有所激而云者,然人君之於忠臣,既不爲之施恩,而反爲之造怨,苟非桀紂之昏,不爲也。是屈子向以爲遇言者,乃事理之常,而今信以爲然者,乃事理之變也。
林兆珂曰:夫人九折臂,更歷方藥,乃成良醫,我今被放逐,乃知作忠造怨之語爲誠然也。
陳第曰:吾始忽略其言,今閲歷多,乃知之矣,猶《左傳》“三折肱爲良醫”也。
張京元曰:言忠必貽怨,九折成醫。昔疑其過,今始信其然也。
周拱辰曰:信折臂之成醫矣,何不自醫乎?鵠頸雖長,截之則悲,亦天性然爾。
陸時雍曰:九折臂而成醫,將忠不可爲耶?奈何卒從彭咸之所居也。
金蟠曰:鄒陽云:臣始不信,今知之。此屈子徘徊之致也。
王萌曰:臂之見折,可醫也。忠之見摧,不可醫也。醫則容默而已矣,何順而已矣。既謂之過,復信其然,怪歎不情之言也。可亭曰:鄒陽語本此。極,徘徊之致。
賀貽孫曰:屈子至此,又欲學佞矣,無聊中每作諧語,趣甚苦甚。
王夫之曰:讒言益張,君怒益甚,至於遷竄,乃知彼言之果信。然前之不然,非不知也,愛君無已,不忍其遽若此也。不幸而九折臂,雖成醫何補哉。
林雲銘曰:疊經以忠遇罰,方知招群佞之嫉妬,必至行讒。行人所不能行,難辭自用,宜其造怨。
徐焕龍曰:人於九折臂後,更歷方藥,遂成良醫。吾至今如九折臂而醫道通,乃知此言爲信然也。
賀寬曰:始忽已疏,今信亦晚,鄒陽所云“臣始不信”,乃今知之。
張詩曰:迨更歷世故,乃知天下之情變無窮。如九折臂始成名醫,吾之更歷既久,始知前所聞之言信然也。
蔣驥曰:謂人九折臂,久歷方藥,則知所以療人也。今,指誦以致愍之後言。
吴世尚曰:及今驗之,乃知吾向者,皆未經折臂之醫也。古人不我欺,余思過半矣。
許清奇曰:言衆之無輔,君之難恃。昔之夢兆已早定,特必屢更挫折之後而始信耳。
屈復曰:自信忠誠可以感悟,今日親身離殃,乃知爲誠然也。右六節,言作忠造怨,自古皆然也。
夏大霖曰:九折臂出《靈樞》《素問》,三折腹、九折臂,乃成良醫。言身受其病,乃能知病。借喻也。
邱仰文曰:以上四節,通是自怨自艾之詞,所謂德慧術知恒存乎疢疾。
陳遠新曰:但不幾經挫折,則世故不明。故初忽而久乃信耳。
奚禄詒曰:及見醫人,九折其臂更歷方藥,乃成良醫。今始信忠直,必受折錯爲然矣。
劉夢鵬曰:承上文言怨貞多道讒妒然,正惟如此,而用心彌苦,矢志彌篤,益以成其忠,如醫者九折臂而益良。孤臣孽子,操危慮深,所以達也。
丁元正曰:乃復諫不止,讒言益張,君怒益甚,見疏不已。至於放遷,蓋不啻臂之九折矣。今乃知其言之不謬矣。此亦託爲占者之言,而舉申生與鮌之事以戒之也。
陳本禮曰:玩懲羹吹 及折臂成醫等語,其爲前番既疏猶諫,失左徒之位,此番又諫無疑。
胡文英曰:至今乃信己嘗折臂之苦,遂知得疾之故,治疾之道也。
牟庭曰:不懲往事,益以無旁也,忠而造怨,信有征也。
顔錫名曰:九折臂而成醫,言迭遭折傷,常事醫藥,遂能知醫,喻己履以忠直見罰,乃知忠能造怨。言今遭挫折,乃知其言之信。
王闓運曰:忠則必怨,似非人情,非再被罪,猶不信也。
聞一多曰:而猶乃也。然,信也。今乃知斯言之不謬也。
姜亮夫曰:“至今”今字,蓋指致愍之時,此必放廢不得反國之後也。九折臂,“折臂成醫”。成語。此古傳説之一,王逸、洪興祖兩家言之悉矣。《左氏》三折,而《九章》九折者,文士衍詞,古三與九皆爲極數,汪中言之至悉,“三”“九”皆混言之詞,非實指之數也。
蔣天樞曰:九折臂而成醫,蓋相傳諺語。《左傳》定公十三年,《孔叢子·嘉言》篇,均載“三折肱爲醫”之語。
按:俗語云久病成良醫,此九折臂而成醫,亦當是古之俗語也。九折臂而成醫,吾始不信,而今信之也。鯀因剛直,雖治水有功而被殺,申生盡孝而自盡,忠直者結局皆受冤也。這些歷史事實不得不讓人信也。王逸、朱熹説皆是。陳本禮以爲失位猶諫,失之。
王逸曰:矰繳,射矢也。弋,亦射也。《論語》曰:“弋不射宿。”罻羅,捕鳥網也。言上有罥繳弋射之機,下有張施罻羅之網,飛鳥走獸,動而遇害。喻君法繁多,百姓動觸刑罰也。
洪興祖曰:《淮南》云:“矰繳機而在上, 罟張而在下,雖欲翱翔,其勢焉得。”注云:“矰,弋,射鳥短矢也。機,發也。”罻,《記》曰:“鳩化爲鷹,然後設罻羅。”
朱熹曰:矰,繳射鳥短矢也。弋,繳射也。機,張機以待發也。罻羅,掩鳥網也。
汪瑗曰:矰,射鳥短矢也。弋,以生絲係矢繳而射之也。機,謂張其機牙,以待發也。此“機”字虚看,與下“張而”之“張”字相對。罻、羅,皆掩捕鳥獸之網也。張,展而布之於杙也。言上下則四旁可知。
林兆珂曰:上則矰弋,下則張羅。
黄文焕曰:在上在下,機械布滿,無隙可逃。説得千古小人,廣害君子之密。
周拱辰曰:網羅高張,去將焉所。
陸時雍曰:機網之密,舉動絓之。《詩》云:“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讒人者,亦已太甚。”此伯奇所以流離,萇弘所以血碧也。
王夫之曰:矰,以絲繫矢。罻,捕鳥網。
林雲銘曰:張射鳥之矢以待發。
高秋月曰:上有矰弋之機,下有罻羅之張。言讒邪設險以害君子也。
徐焕龍曰:惟其怨我者多,所以矰弋之矢則機而在上,罻羅之網,則張而在下。
賀寬曰:至此方直言小人見害,機械四布,無隙可逃。
張詩曰:言今射獵之矰弋,則機而在上,捕禽獸之罻羅,則張而在下。
蔣驥曰:此序抒情之由,而歸於潔身以避患也。
吴世尚曰:矰弋,短矢,以生絲係之而射鳥也。
夏大霖曰:言讒人上下朋黨關通,羅織設法陷害,以當娱君之事。
陳遠新曰:辟設於上,所以弋飛;辟張於下,所以羅走。
奚禄詒曰:矰弋二句,喻朝廷苛政。
劉夢鵬曰:罻羅,掩鳥網,設持以相向之意。張,施弓弦也。
戴震曰:結繳於矢謂之矰。罻,小罔也。《爾雅》:鳥罟謂之羅。
胡文英曰:機在上,張在下,喻小人用事,法至嚴密,君子不得不畏也。
聞一多曰:機,發也,動詞,與張對文。《淮南子·俶真》篇:“今矰繳機而在上, 罟張而在下。”注曰:“機,發也。”《漢書·息夫躬傳》:“應隼横厲,鸞徘徊兮,矰若浮猋,動則機兮。”本書《七諫·謬諫》《哀時命》並云“機蓬矢以射革”,機字義並同此。
姜亮夫曰:弋,橜也,先秦多用爲隿射字,《哀時命》“上牽聯於矰隿”隿即弋之本字,《説文》隹部:“隿,繳射飛鳥也。”《詩·鄭風》“女曰鷄鳴”,孔《疏》:“以繩系矢而射鳥謂之繳射。”是弋乃動字,謂以繳矢射飛鳥。然《墨子·備城門》云:“一寸一涿弋,弋長二寸,見 即間之誤。 一寸,相去七寸。”涿即《説文》椓字,擊也。《兔罝》傳“丁丁,椓杙聲也”。《六韜·軍用》:“委環鐵弋,長三尺以上三百枚。椓杙鎚,重五斤,柄長二尺以上,百二枚。”《説文》亦云:“弋,橜也。”則弋乃橜械之屬,其字又作杙,而非隿射,隿射字當作隿也。弋則借聲也。惟古書極少用隿,而皆用弋字,桂氏《義證》引之詳矣。機,朱熹以爲張機以待發,是也。《鬼谷子·飛箝》:“料氣勢爲之樞機以迎之隨之。”《注》:“機所以主弩之放發。”則此機字乃以名詞作動字用耳。此句與下“罻羅張而在下”同例。
蔣天樞曰:以絲繫矢以射曰“弋射”。以生絲爲繳,結於矰矢之上以射高空飛鳥,其名曰矰。機,發射之機括。
按:矰弋、罻羅,皆爲補鳥工具,喻讒人朋黨勾結,造朝堂上陰網密佈,遍設機關,想盡一切辦法取悦於君,忠直賢臣則無法生存。夏大霖説近是。王逸以爲君法繁多,恐未確。黄文焕以爲在上在下,機械布滿,無隙可逃。説得千古小人,廣害君子之密。未結合下文“設張辟以娱君”而釋,意亦偏頗。
王逸曰:辟,法也。娱,樂也。言君法繁多,讒人復更設張峻法,以娱樂君,己欲側身竄首,無所藏匿也。
洪興祖曰:辟,《説文》云:“法也,節制其罪也。”
朱熹曰:辟,開也,與闢同。或云謂弩臂也。言讒賊之人陰設機械,張布開闢,傷害君之所惡,以悦君意,使人憂懼。雖欲側身以避之,而猶恐無其處也。
汪瑗曰:設,設施也。張、辟,皆開也。設張辟指上二句也。娱,樂也。側身,斜避也。屈子言上有矰弋之機,下有罻羅之張,使飛鳥走獸動無所逃,以喻讒賊之人陰設機械,巧張密布,中傷良善,以樂君心,使己危殆不安,欲側身以避之,而無其所也。夫屈子之作忠造怨於君,而衆兆不爲之解脱,已爲甚矣,而復逢君之意,以中傷之,使之於側身無所,不亦譖人太甚矣乎?《詩》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而人君每以殺害忠良爲樂者,是誠何心哉?嗚呼!文王囚,比干剖,其來久矣,然非大無道之君,不忍爲也,而况樂之哉?惟人君以是爲樂,此讒賊之徒,始得以騁其姦也。使懷襄悟此,則又安得相繼客死於外,而楚郢忽焉而亡哉?
馮覲曰:上則矰弋,下則張羅。欲儃徊則重患,欲高飛則誣君。然則何適而可哉!
陳第曰:辟,法也。小人設機械之法以樂君,則君子無容身之處矣。
張京元曰:言衰世矰羅既多,而讒人又張設峻法以娱昏主,使賢人無側身之地也。
黄文焕曰:從前自解自憐,自諉自詰,又復自喻。一一回心内炤,未嘗深罪小人。至此而特揭小人之隱,曰:矰弋罻羅設張辟以娱君,使忠臣受禍。而彼乃以爲娱君之舉,娱之一言,姦臣快絶,忠臣慘絶矣。又曰:曰設、曰張、又曰辟,預開禍阱以待愚忠之自墜。君子自賈罪,而小人乃若不與焉。殺之爲有名,陷之爲無跡,説盡千古小人暗害君子之巧。
李陳玉曰:方娱君時,已請君入甕矣。
王萌曰:操弓布網,皆謂之張辟。機,辟也。《莊子》:“中於機辟。”言讒賊之人,陰設機辟,傷害君之所惡,以悦君意也。檢菴曰:説透千古小人陷害君子用機之密,用意之巧。
陸時雍曰:張辟娱君,害忠良以快君心。君臣相娱,賢者受僇,其言抑何慘耶?
賀貽孫曰:張辟以娱君,則娱君者皆機辟也。此語令人惕然。
錢澄之曰:君心本不樂忠直,而此輩巧設法以害之,所以娱君也。張辟之機,即在所以娱君處布置。
王夫之曰:辟,法也。娱,誘也。側身,乘間而進拯君之危也。小人設機張網,陷君於危亡。或張彊秦之威以脅之,或進偷安之計而餌之。己欲側身以入,匡救其危而無從矣。
林雲銘曰:辟,法也。設而張之,以待其自陷,使君治之有名,以爲樂也。
高秋月曰:小人設此刑辟以娱樂君意,使君子欲側身竄首而無所藏也。
徐焕龍曰:既設且張復辟,多方以娱悦君心,願側身避之,復有何所可避乎?陷害忠良,愚主方爲快意,故小人以此娱之。
賀寬曰:使君子自陷於禍阱,而彼若無與焉。且以是爲娱君之術,何其密也。向也無門無路無杭無階,今併側身之地而不可得矣。
張詩曰:蓋讒人陰設機械,巧張密開,中傷善類,以娱樂其君,使人危殆不安,欲側身避之而無所也。
蔣驥曰:言讒人陰設機械,張布開闢,以娱誘其君。使賢人欲避過而無處也。
王邦采曰:設張辟者,既設且張復辟也。
吴世尚曰:設者,陰爲佈置。張辟者,陽爲開張。如後世之李林甫、秦檜之所爲是也。娱君,猶言愚弄其君也。
許清奇曰:設法以傷君之所惡,以悦君意。
江中時曰:言讒人陷人於罪,雖欲避之而無處所也。
夏大霖曰:使人側身以避之而無地也。此極言作忠造怨讒害之不堪。
邱仰文曰:辟,法也。侈張其法,聽其自陷,求悦於君上之意。
陳遠新曰:張,立也。讒之害忠,必先立法娱君,使人隱遁,皆難不貶忠從佞,必不能免。
奚禄詒曰:佞臣又張大其刑辟以悦君心,令我欲側身而無所藏也。武后開告密之法而周興、來俊臣以羅織娱之。必婁師德之唾面自乾方能容身也。
劉夢鵬曰:張,施弓弦也。辟、臂通,弩柄曰臂。娱,取悦之謂。言黨人機險,中傷善類,以從君,欲使己憂懼,遠竄側身無所也。
丁元正曰:此極言讒邪之害正,而忠直之不容也。
陳本禮曰:此因厲神有逢殆之語,故復言今日世情更有不能免於殆者。矰弋喻朝廷苛政,罻羅喻臣下竣法張辟者,於五刑外又設密網羅織,如誹謗者族之類以爲娱君之術,使人避禍而無所也。
胡文英曰:君所欲釋者,則張其網使之去,而云法所宜宥。君所欲罪者,則辟其網使難去,而云法所不宜宥。舞文弄法,以從君所好。我既爲君所怒,又爲小人所憎,雖欲側身而入,君豈能開一面之網乎?
王念孫曰:此以“張辟”連讀,非以“設張”連讀。張,讀弧張之張。《周官·冥氏》:“掌設弧張。”鄭注曰:“弧張,罿罦之屬,所以扃絹禽獸。”辟,讀機辟之辟。《墨子·非儒》篇曰:“大寇亂,盗賊將作,若機辟將發也。”《莊子·逍遥遊》篇曰:“中於機辟,死於罔罟。”司馬彪曰:“辟,罔也。”辟,疑與繴同。《爾雅》:“繴謂之罿。”罿,罬也。罬謂之罦。罦,覆車也。郭璞曰:“今之翻車也,有兩轅,中施罥以捕鳥。”《山木》篇曰:“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鹽鐵論·刑德》篇曰:“罻羅張而縣其谷,辟陷設而當其蹊。”《楚辭·哀時命》曰:“外迫脅於機臂兮,上牽聯於矰隿。”機臂,與機辟同。王注以機臂爲弩身,失之。此承上文矰弋、罻羅而言,則辟非法也。
顔錫名曰:辟,即設機之謂。張辟者,設此已張之機辟,以待激發。言讒人設張機辟,陷我於罰,以説君心。使我欲進不能,欲退不得,欲改行違道而又不忍。生於斯世,其奈之何。
王闓運曰:設機張羅爲邪辟以誤君也。舊以娱爲樂,曲狀情態,所謂殺人以媚人。
吴汝綸曰:“娱君”之“君”,屈原自謂也。
馬其昶曰:以逸樂導君,皆陷阱也。君蹈危機,則己亦側身無所。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也。
聞一多曰:張承上矰弋言,辟承上罻羅言。仄,匿也,伏也。
姜亮夫曰:設張辟句,以張辟連讀極是,然謂張係弧張之張,仍隔一層。朱熹云:“辟,毗亦反。又音臂,辟開也,與闢同。”或云:“謂弩背也。”按朱或説弩臂至爲可信,然其言短 不明,考《漢書·申屠嘉傳》注:“今之弩,以手張者曰擘張,以足張者曰蹶張。”此文上言“矰弋機而在上,罻羅張而在下”,下即承以“設張辟以娱君兮”,則其確指小人謂爲游獵之事,使君王娱樂,而忘其政教無疑。則此張辟即擘張之誤倒,而擘字又省作辟爾。朱熹以爲弩臂,意猶未盡。此秦漢弓弩使用之專名,近世考古發現之弩機,固有以手以足發射者。後世此物即廢,其語亦漸黯而不彰,而《九章》之文誤倒,遂至言之不能申其義。則此文之誤,自王叔師時已然矣。娱,讀如《尚書·太甲》“若虞機張”之虞。僞《孔傳》:“虞,度也。度機,機有度以準望。” 《禮記·緇衣》引《太甲·鄭》注以虞爲《周禮》虞衡之虞,蓋“主田獵之地者”,蓋官名,爲義雖可通,而文理未全允,故不從。 《正義》“機有法度以準望所射之物”,準望則以解經之虞也。按此虞訓度,乃慮之借字。《詩·抑》“用戒不虞”;《左》成八年“其孰以我爲虞”;《孟子》“有不虞之譽”;皆作度義解。《方言》十二“虞,望也”,即僞孔之所謂準望矣。古虞多借作娱。 《易·中孚》“虞吉”;《孟子》“驩虞如也”;《莊子·讓王》“許由虞于潁濱”;《漢書·王褒傳》“虞説耳目”;皆是。此例極多,兹不贅。 故遂以娱爲之耳。設張辟之虞君,言衆人設爲弧張罟罔,以忖度準望其君,即後世所謂壅蔽君主耳目之義也。王以辟爲法,娱爲樂;朱以辟爲開;皆非也。按此四句蓋從上造怨來,言小人既怨,則上有罥繳弋射之機,下有張罻羅捕獲之網,則飛鳥走獸,動而遇害;即在君上,彼衆小人,亦設爲弧張罟罔,以忖度準望,以壅蔽之;則雖欲側身竄首,以免於禍患亦無所藏匿也。故下文承以干傺以下一段,欲拯皇輿之敗績而不可,高飛遠走亦不可之情緒。文雖突兀,情實愴楚。
蔣天樞曰:“設張”連讀,即上文所言矰矢罻羅之屬均已設張備用。辟,同闢,言彼方開其網羅以娱樂君,使入其中。側身,蹈危恐懼,不敢正行貌。四句言秦人謀楚與楚處境之危,已處此境地,又烏能已於言而中止己行。
湯炳正曰:張,《説文·弓部》:“施弓弦也。”辟,通繴,捕鳥的覆車。 《爾雅·釋器》。 側,隱伏。《淮南子·原道》:“處窮僻之鄉,側谿谷之間,隱於榛薄之中。”高《注》:“側,伏也。”二句謂群小張設機關加害於己而取悦於君,己欲隱伏却無藏匿之所。
潘嘯龍曰:上四句大抵交待了屈原此次得禍的背景:群小設下欺騙的圈套,以讓懷王涉險;詩人極力拯救而没有效果。此背景正與子蘭等權臣慫恿懷王赴武關之會,屈原强諫而遭放流事相符。
按:張辟娱君,朱熹釋爲讒賊之人陰設機械,張布開闢,傷害君之所惡,以悦君意,使人憂懼。如此,忠臣無棲於朝堂,無爲於朝政也。高秋月、張詩説近是。
王逸曰:儃佪,猶低佪也。干,求也。傺,住也。言己意欲低佪留待於君,求其善意,恐終不用,恨然立住。尤,過也。言己欲求君之善意,恐重得患禍,逢罪過也。
洪興祖曰:儃佪,不進貌。干傺,謂求仕而不去也。重,增益也。離,遭也。
朱熹曰:儃佪,不進貌。干傺,謂求往也。重,增益也。離,遭也。
汪瑗曰:儃佪,徘徊不去貌。干傺,謂少求徬徨於君側也。重,增益也。離,遭也。言己欲徘徊不去,少求徬徨於君側,以竭吾區區忠誠之心,則恐重得禍患,逢罪遇也。
林兆珂曰:欲儃佪則重患。
陳第曰:欲不進,則恐重得禍患。
張京元曰:言欲低徊干主,又恐更遭尤患也。傺,住立也。
李陳玉曰:留則死,遲則禍大。
陸時雍曰:進退之難,無一而可。
王夫之曰:儃佪,不行貌。言姦佞充斥,無能匡救。
林雲銘曰:不進而求住,住既住不得。
徐焕龍曰:承上側身無所而言。言我欲儃佪楚地,干求一住身之處,恐重其患而離於尤。
賀寬曰:欲不進而懼受患之重疊,且以爲偃蹇不奉令也。
張詩曰:言欲儃佪以少求彷徨于君側,則恐增益其患而遭尤日甚。
蔣驥曰:儃佪,遲留貌。傺,《方言》:“逗也。”謂住也。
王邦采曰:欲儃佪楚地,既禍端之疊加。
吴世尚曰:是時子蘭、上官等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故屈原言讒賊之人,機深網密,陰陷陽誘,上以愚弄其君,君既悦而信之矣。我雖欲側身自避,而無其所矣。何也?不從放逐之命,而低徊輾轉,住此國中乎。則衆兆所讎,必更將加罪而不可解。
許清奇曰:干,求也。傺,住也。不進而求住。
夏大霖曰:言欲往不可。
邱仰文曰:傺,謂遲回求往。
陳遠新曰:側身於退不得。
奚禄詒曰:離,即罹。言己欲低回以待君心之悟,意雖求進而仍住者,恐重患而罹尤也。
劉夢鵬曰:言欲儃佪於此,求稍駐足,則恐禍殃有再。
丁元正曰:干傺,求入於楚國也。
胡文英曰:干傺,求止于内而不遣出也。重患,人再患之也。
顔錫名曰:干傺,當解如《離騷》“干進務入”之意。
王闓運曰:傺,際也,不去以求際會。仍恐忠之造怨,故不敢也。
馬其昶曰:曾國藩曰:傺當作際,謂際遇、際會。《莊子》云:“仁義之士貴際。”
武延緒曰:“干傺”與“儃徊”對文,猶下句“高飛”與“遠集”對文也。若作“求往”解,則二字不平列矣。且“儃徊”既訓不進,又何由進而求往乎?於義尤不可通。又按《九辯》之三章,然“欿傺而沉藏”,一本“欿”作“坎”。“坎”與“欿”通也。坎之形類 ,《集韻》:“ ,音干,求也。”干訓求, 亦訓求,則 與干通,明矣。本文作干者,蓋坎爲 ,後人又改 爲干也。坎傺與儃徊對文。或曰傺讀進。傺、進,一聲之轉。《抽思》“悲夷猶而冀進兮”,與此意同。又《離騷》“既干進以務入兮”,亦其證。又按:傺或際之譌字。
聞一多曰:干當爲坎,字之誤也。《九辯》“然欿傺而沈藏”,欿一作坎。此本作坎傺,坎譌爲 , 《集韻》音干,求也。 又改爲干也。 武延緒説。 字一作陷滯。《懷沙》“陷滯而不濟”,《思美人》“陷滯而不發”。又作欿切。《哀時命》“塊獨處此曲隅兮,然欿切而永歎”。皆遲滯不行之謂也。踵,蹈也。踵患與離尤對文。《九歎·離世》“屢離憂而逢患”,踵患亦猶逢患。
姜亮夫曰:儃佪即低回、嬋媛、嬋緩一聲之轉。詳余《詩騷聯綿字考》,參《離騷》篇邅字下。干傺,古成語,即干進之誤,求進而仕也。按“干傺”一詞,叔師、朱熹同訓求住,洪申王義,謂求仕不去,義皆可通,然至鉤擗不易通曉,傺作住解,尤爲未允。《説文》不録傺字,朱豐芑以爲交際本字,而借爲傺,引《張遷碑》“臈正之傺”爲證。王闓運亦同此義,則干傺爲求其際會,按此詞至鑿,不僅屈子無此鑿法,先秦賦家亦無此習,即漢初如賈誼、東方、淮南之徒,亦無之。多讀古籍者,自能心會。在楚辭家中,惟王褒、王逸可能有此鑿風,《九章》遣詞,多同《離騷》《天問》。此詞在全部屈子作品中,無絲毫氣氛可尋,疑有誤字。按《離騷》有“既干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注:“干,求也。言子椒苟欲自進,求入于君身,得爵禄而已。”余疑干傺即干進之聲誤,進祭雙聲,調類亦同,祭韻與真韻,古亦合部,其聲可通至明。書者因上文有從人之儃佪,遂亦誤從人之干傺矣。此自語音得證之者,又如叔師説或朱豐芑諸人説,則既已恨然立住,又何用下句之“重患離尤”!惟其有低回以干進之心,故恐得罪,則干求進取,正其所以恐離尤之前提,苟已恨然住立而止,則此前提不能得“恐離尤”之果也。且此文與上文儃佪音文義相貫,儃佪者,前却不定也。集此諸因緣,故“干傺”一詞當襲用《離騷》“干進”無疑,故辨之如此。下文又云:“欲高飛而遠集兮,君罔謂汝何之?欲横奔而失路兮,堅志而不忍。”會此與“儃佪”“干傺”義相交而相成矛盾心理,本患離尤之端也。《離騷》言干進則芳不能祗,此則憂懼益深,干進且將得禍,《九章》作於《離騷》之後,其情其詞,亦較《騷》爲切直憂深。尤,過也。
蔣天樞曰:言欲盤桓於此,犯難而留,懼將有更大禍患,更多怨尤,小人嫉己深也。
按:汪瑗以爲儃佪,徘徊不去貌;干傺,謂少求徬徨於君側也。如徘徊不去,期以求君,則恐遭更加嚴重的憂患也。當遠集而他適也。徐焕龍説是。顔錫名以《離騷》“干進務入”之意作旁解,意亦近是。
王逸曰:罔,無也。言己欲遠集它國,君又誣罔我,言汝遠去何之乎?
洪興祖曰:言欲高飛遠集,去君而不仕,得無謂我遠去,欲何所適也?
朱熹曰:集,鳥飛而下止也。謂遠遁也如此,則又恐君得無謂:女欲去我而何往乎?
汪瑗曰:高飛遠集,謂人之高舉遠遁,猶鳥之高飛於此,而遠集於彼也。罔,無也。汝,屈原設爲君之指己也。之,往也。言己欲去君而不仕,則又恐君得無謂汝欲遠去我,果將何所往乎?欲留則有禍,欲去又不能,此所謂進退維谷者也。使忠臣至此,其情亦可悲矣,其世道亦可知矣。上章言造怨於讒賊,此章言造怨於人君。
徐師曾曰:罔,猶言得無。
林兆珂曰:罔,誣也。欲高遠則誣君。
陳第曰:欲遠去,君得無謂“汝舍我何往乎”?
李陳玉曰:去則禍輕而死速。
陸時雍曰:當是時,使原優游沅湘,可以澤畔老矣。
錢澄之曰:言君又欲以遠去爲之罪。
王夫之曰:欲依楚國以居,則爲小人之所側目。欲出奔他國,非無所往也。
林雲銘曰:棄職避禍,君誣詰我欲往何國求仕乎?去又去不得。
徐焕龍曰:欲高飛遠集於他邦,君能無怒而謂汝將何往乎?必錮我而不令去。
賀寬曰:欲高翔而慮,致身之無所,且以爲棄君而背本也。
張詩曰:欲高飛遠集,避于無人之地,則君得毋曰汝今去,我又何之乎?
蔣驥曰:遠集,謂遠適他國也。君罔謂汝何之,謂君得毋責其欲去而何往也。
王邦采曰:欲遠適異鄉,能無怒而相詰。
吴世尚曰:欲高飛遠集,去之他國乎?則君又得無曰“汝將何之”,而極之於其所往以錮我。
許清奇曰:言往而不得,去又不得。
夏大霖曰:遠集,謂遠去。謂汝何之,放置有編管不容去也。言欲去不得。
邱仰文曰:看此則必懷王既絀時作無疑。
陳遠新曰:側身以去不得。
奚禄詒曰:欲遠去以仕他國,恐君又誣罔謂汝何之也。
劉夢鵬曰:罔者,昏而不察之意。欲高飛遠集,君又不察,謂我何往也。
陳本禮曰:罔,誣也。欲加其罪,何况無辭?况有隙可乘乎?汝何之三字,問得冷而促。承上側身無所而言,欲儃佪楚地,既恐禍之疊加,欲遠適異鄉,能無怒而相詰?
胡文英曰:高飛遠集,絶人逃世也。《後漢書》:“寧能高飛遠走,不在人間耶?”罔謂何之,不繫其念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之類也。
牟庭曰:舉步挂羅,不敢俯仰也。去而遠集,君亦不知其亡也。我又不忍遠而自伏於南土,心與山川悠長也。
胡濬源曰:三欲字,計窮無路。
顔錫名曰:謂何之,言誣其欲舍楚而他適也。
王闓運曰:謂,得無謂。既以不忠被謗,乃又遠去。則讒人得以追捕,身死被誣,君益不諒。宋玉、賈生諷其去非策也。
馬其昶曰:君罔謂汝何之,言見棄於君,固不問其所之,特己不忍耳。
姜亮夫曰:上言君爲群小弧罟所蔽,側身無所;乃自奮而欲低佪以求際會而得仕,又恐增益其禍患,而遭受罪尤;既不忍坐梘,則求進不得,惟有高飛遠止,去君不仕;又恐君得無謂我遠去欲何所適乎?
蔣天樞曰:高飛而遠集,意謂欲遠適邊徼。意謂遠適邊裔,如不待王命,王且誣已有何企圖。
按:此言欲高飛遠集,離開朝堂、離開郢都,又恐君疑我投奔他國,而問吾欲何之。汪瑗謂言己欲去君而不仕,則又恐君得無謂汝欲遠去我,果將何所往乎?欲留則有禍,欲去又不能,此所謂進退維谷者也。甚是。林雲銘、蔣驥、奚禄詒、顔錫名皆以遠離楚國,而求他國之用,符合戰國之時代特征,是乃正解。朱熹説亦通。
王逸曰:言己意欲變節易操,横行失道而從佞僞,心堅於石,不忍爲也。
朱熹曰:横奔失路,妄行違道之譬也。言欲妄行違道,則吾志已堅而不忍爲。
林兆珂曰:欲變節易操違道以干進,則吾志已堅,又不忍爲也。
陳第曰:横奔失路,言違道妄作也。
黄文焕曰:向所謂無門無路,無杭無階,直行不得者,至此但求一側身之處,亦並無所矣。於是三號曰:欲不進而懼受患之重疊,欲高翔而懼上下之同禍。欲棄直用横,必且舍正路,就邪路。路失矣,又吾之堅志所不忍也。又曰:三欲字呼訴,哽咽堅志,應不變此志。前自咎不變,此又自誓不肯變。
李陳玉曰:日暮途窮、倒行逆施所不爲。
周拱辰曰:言欲進前則履危,欲乞身則君怒,欲喪節則不忍,讀三“欲”字,直是進退維谷。
陸時雍曰:而多設艱難,以自愁苦者,則心有所繫,每摧迫而不自安也。
金蟠曰:處世之難,笑啼不敢,諧至此,涕泗交集矣。
王夫之曰:特忠臣有死無貳,故不忍往。進退兩難,苑結曲念,無可解也。
林雲銘曰:改行違道,心上又過不去,所以謂之“側身無所”。
高秋月曰:横奔失路,舍正入邪也。
徐焕龍曰:欲横奔邪徑,失吾正路。蓋已久堅吾志,不忍爲之。
賀寬曰:若欲棄直而從邪徑,如干寵門云者,吾又自誓情與貌其不變矣。
張詩曰:欲横奔失路,如衆人之違道從俗,無如吾之初志,又堅固不忍自變。
蔣驥曰:横奔失路,從衆變志之喻。
王邦采曰:去住兩難,惟有變節易操,奈心堅於石,忍而不能。
吴世尚曰:至欲變心從俗,與小人爲伍乎,則吾之樸忠自矢,其堅如石,固至死而不忍變也。
許清奇曰:改行違道,心又不忍,所以側身無所。
江中時曰:言去住兩難,違道又不忍。
夏大霖曰:横奔失路,逾奸回邪道,如上官輩。言改節不忍。
邱仰文曰:違道妄行之喻。
陳遠新曰:横奔,變志從俗。
奚禄詒曰:欲横奔邪僻而改正路,蓋堅貞之志所不忍。
劉夢鵬曰:横奔,急欲求進之意。失路,則迷不由道。故堅志不忍,蓋急欲進而又止以禮也。
丁元正曰:横奔失路,背欲忘行而違正路。
胡文英曰:横奔失路,由徑而失道也。堅志不忍,則寧窮約以終身,而不能半途自廢矣。
胡濬源曰:横奔,他適也。
王闓運曰:横奔,交於佞臣。失志不堅,亦又不忍爲也。
馬其昶曰:遠集、横奔,皆謂去適他國。
聞一多曰:横,狂也。《抽思》“願摇起而横奔兮”。軼,越也。《曲禮》上:“從於先生,不越路而與人言。”
蔣天樞曰:横奔而失路,不循道路而行。意謂遠適他國,則又己所不爲與不忍行之事。
按:横奔失路,王逸謂欲變節易操,横行失道而從佞僞;徐焕龍謂欲横奔邪徑,失吾正路。皆爲正解。此云欲改忠直之節而從佞臣,失志之行,吾不忍爲也。吴世尚説,甚是。
王逸曰:膺,胸也。牉,分也。紆,曲也。軫,隱也。言己不忍變心易行,則憂思鬱結,胸背分裂,心中交引而隱痛也。
洪興祖曰:傳曰:“夫妻牉合也。”《字林》云:“牉,半也。”紆,縈也。軫,痛也。
朱熹曰:膺,胸也。牉,半分也。《禮》傳曰“夫妻牉合也”。通上章,三者皆不可爲,則背胸一體而中分之,其交爲痛楚有不可言者矣。
汪瑗曰:背,在後者也。膺,胸也,在前者也。牉,中半而分也。二者本相待以成體,可相合而不可相離者也,苟牉而分之,則背膺之交痛,當何如哉?鬱,如草之屯而不舒也。結,如繩之束而不解也。紓,如絲之縈而不理也。軫,如車之動而不定也。四者狀憤懣之極也。上二句言己欲妄行違道,而變節以從俗,則吾此志久已堅確,不忍易初而屈志也。承上二章而言。下二句,朱子通上三章而言,是也。瑗按:此上四章,蓋因厲神之言而答之者也。但厲神勸己變志,而答以志已堅而不忍變;勸以勿行異路,而答以不欲横奔而失路。其餘所謂危獨離異以下數語,若深以爲然者。屈子其亦以厲神頗爲愛己者,故直以衷情而悉訴之也歟?
林兆珂曰:言不忍變心改行,憂思鬱結,如背胸中裂,而隱痛有不可言也。
陳第曰:通前三者皆不得爲,猶判背膺而交痛矣。
張京元曰:言己欲高飛則何往,欲改路則不忘,胸背分合,交痛而鬱結也。
黄文焕曰:三變而無一策,但有胸背交痛。言不可結,心則結矣。又曰:此又自誓不肯變。牉交鬱結,善狀痛况結在心,故痛專在膺。五臟系皆在背,心與背尤居中相對,痛在膺,故互分互牽全在背。
李陳玉曰:面從背違,委屈交通又不能。
周拱辰曰:夫涉世人與己而已矣,舍己而人爲半人,舍人而己爲半己。半恃人而人,則無半之可恃,半恃己而己則無半之可全,猶之胸背裂而兩傷,能無交痛乎?《左傳》曰:爾我身也,君臣一身,一身而中剖之,彼此皆受其傷矣。交剖之痛身受之,而中隔之,痛心受之,故曰心鬱結而紆軫也。
陸時雍曰:膺背中分,痛不可言也。
王萌曰:通上章,三者皆不可爲,則胸背分裂而交痛,憂思鬱結而隱軫也。適菴曰:三欲字,自説自解,呼訴哽咽,所謂側身無所也。檢菴曰:三者皆可以側身,豈屈子之所欲哉?故作或然之想,以堅其必不爲之志,情愈迫,痛愈深矣。
賀貽孫曰:“欲儃徊以干傺兮”八句,設四路而終不可自處,則惟有死而已。
錢澄之曰:膺在前,背在後,一體之中,前後牉裂不通,況上下之間乎?
王夫之曰:背,在身後;膺,在身前。交痛,進退兩難也。紆,曲也;軫,念也。
林雲銘曰:牉,中分也。一體中分,兩邊俱痛,爲去住兩難之喻。憂難自解。又曰:已上根“煩言不可結而詒”句,以明讒人之毒,君所以必罰之故。
徐焕龍曰:三者俱不可,所以後背前膺,分爲兩半以交痛。此心鬱結而紆縈於軫痛之中,我將奈之何哉,惟有益修吾己,飽乎仁義之芳香而已。
賀寬曰:三變而無一策,譬之胸背一體而强分之,其心又何如哉。惟有交痛紆結而已。
張詩曰:軫,動也。其跋前疐後,往而輒窮如此。如背與膺,本屬一體,今則中半而分之,故二者交痛,而此心鬱結不舒,紓軫不釋也。
王邦采曰:一體中分,背膺交痛,憂思莫解,何以爲情。
吴世尚曰:住既不可,去又不敢。變又不忍,以此背胸分裂,交爲痛楚,有不可言者矣。末二句,收上文之側身而起下文之遠身也。
許清奇曰:背胸中分則俱痛,爲去住兩難之喻。紆,縈也;軫,痛也。言失位之後,動人禍機,左右皆難耳。
屈復曰:右七節,實發進退維谷,其痛有難言者。
江中時曰:如背膺一體而中分之,其痛不可言,難自解矣。以上所引古事,自信取忌於衆,側身無所。
夏大霖曰:背膺,謂胸背。胸背分痛,喻進退俱難也。言痛傷憂鬱而紆轉不定也。
陳遠新曰:背,身後。膺,身前。軫,方也,絞也。以繩曲縛於軫而絞之,言最難解。而此忠不忍,是以舉足入其矰罻,而身痛心鬱無由解也。
奚禄詒曰:以致胸背判裂而交痛,中心抑結而曲軫隱恤也。
劉夢鵬曰:膺,前膺,所以向者也。背者,膺之反背。膺,猶云背向。牉合,猶云離合。側身無所欲,向而不得遠集,何之?欲背而不敢。干傺離尤,不欲背而禍將及。失路不忍妄思,向而志不許,摠摠離合,交傷莫决,故鬱結紓憂不自解也。
丁元正曰:交痛,背膺本屬一體,今則中半而分之,故二者交痛也。蓋欲去不可,欲往不可,欲改行易轍又不可,惟有隱痛而已。紆軫,言進退兩難,菀結曲念,無可解也。
戴震曰:菀,猶緼也,鬱也,語之轉。《方言》:“軫,戾也。”
胡文英曰:背膺一體,牉則不能不痛,猶君臣亦一體也,而今則不相合如是,安得不痛哉?紓軫,迴旋窒塞也。
曾國藩曰:今稱憂慮過甚,有背痛者,有膺痛者。牉則兩體若分割而仍交痛也。(《諸家評點古文辭類纂》引)
胡濬源曰:背膺牉,或背或向也。
王闓運曰:背去膺當牉分合會也。背則牉,膺則合,分合皆得罪,故思紓軫。
聞一多曰:軫,轉也。敷牉古之成語。《周禮·小宰》:“四曰聽稱責以傅别。”注曰:“傅别,謂爲大手書於一札,中字别之。”《士師》“凡以財獄訟者,正之以傅别約劑”,注曰:“傅别,中别手書也。”二職故書並爲傅辨。鄭興注《小宰》,鄭衆注《士師》,並讀爲符别。《説文》:“符……漢制以竹,長六寸,分而相合。”《漢書·文帝紀》注:“與郡守爲符者,謂各分其半,右留京師,左以與之。《釋名·釋書契》: , 各本作莂,從《廣韻》改。 别也。大書中央,中破别之也。”符别即符 。敷牉與傅辨、傅别、符别,俱聲相轉,惟此爲動詞,彼爲名詞耳。“背膺敷牉以交痛”者,猶言背胸分裂,如符 之中破,因而心中交引而隱痛也。
姜亮夫曰:牉,王注“分也”。洪、朱申王義,引《禮記》“夫妻牉合”之説,非也。按牉上宜從一本有敷字,敷牉即剖判一聲之轉。 敷本亦有分義:《禹貢》“禹敷土”,馬融注“敷,分也”。可爲證。 古言胸背皆曰剖,《宋策》“剖傴之背”,注“劈也”;《莊子·胠篋》“比干剖”,《釋文》“謂割心也”,皆其證。敷、剖雙聲,敷在虞而剖在麌,則又一韻平仄之異矣。牉即判分别文。此句言背胸交痛,有如剖判而中分之,此喻己與小人不可合,與楚君亦無可爲;君臣本一體,有如胸之與背,今乃不能相合,故其可痛,有如背胸之遭中剖者然。舊説句義雖不甚遠,而釋字則皆非達詁矣。鬱結猶藴結,亦即《詩·小雅》之苑結。 《都人士》“我不見兮,我心苑結”,《釋文》:“苑皆作菀,於粉切,徐音鬱。”鄭《箋》:“苑,猶屈也。結,積也。”即憂思之義,亦即《詩·檜風·素冠》之“藴結”。藴與鬱通,《大雅·雲漢》之藴隆,《韓詩》作鬱隆可爲證。凡此皆聯綿字之以訓詁字書之者也。其在《説文》,則作“縎結”,不解也。縎結又即《哀郢》之“心絓結而不解兮”之絓結,絓讀作如畫,與縎音同矣。聲又轉爲冤結,《悲回風》“心冤結而内傷”,洪引一本冤作苑,是也。倒言之則曰結縎。《九思》“心結縎兮折摧”是也。字又作“結愲”,《漢書·息夫躬傳》“心結愲兮傷肝”;字變作頡滑,《莊子·徐無鬼》“頡滑有實”,向秀注:“頡滑錯亂也。” 餘詳余《詩騷聯綿字考》。上言留既不得,去則爲君所不諒,乃欲妄行違道,則余志堅定,而不忍爲;故中心鬱結,縈繞而痛,有如胸背之遭剖判而中分之,其交痛蓋難言也。此四句蓋總結上文,非語義與上有所複也。
蔣天樞曰:牉,與“判”同,分也。言己思慮之痛苦有如胸背分裂而又相合,牽掣而交相痛楚。紆軫,縈牽戾轉之痛。
湯炳正曰:紆軫,絞痛。以上第二段,回到現實,敘述自己在頃襄王時仍故態復萌,如在懷王時一般忠君愛國,故仍然落得進退失據,痛苦不堪。
按:牉,中分也。詩人此時之痛苦在於“欲高飛”與不忍故土之矛盾。《離騷》云“曰勉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與此意近。林雲銘謂一體中分,兩邊俱痛,爲去住兩難之喻,是也。王逸、朱熹説亦是。周拱辰説迂曲。此篇與《離騷》之作相距不遠。
王逸曰:矯,猶揉也。申,重也。言己雖被放逐而棄居於山澤,猶重糳蘭蕙,和糅衆芳以爲糧。食飲有節,修善不倦也。檮,一作擣。矯,一作撟。
洪興祖曰:檮,斷木也。撟,舉手也。《左傳》曰:“粢食不鑿。”鑿,精細米。《説文》曰:“糲米一斛舂九斗曰糳。”
朱熹曰:擣,舂也。矯,猶揉也。糳,精細米也。
周用曰:下二章,言己之貞信不渝,故爲此明誓。不以自放而自棄,猶有慕君之意焉。
汪瑗曰:木蘭、蕙、申椒、江離、菊五者,草木之芳香者也。參錯而言之耳。擣,舂也。矯,猶揉也。糳,精細米也。
林兆珂曰:言我雖被放逐而避居山澤,猶重糳蘭蕙,和糅衆芳以爲糧。
王夫之曰:矯,揉也。糳,舂也。
林雲銘曰:糳,精之也。
高秋月曰:擣蘭矯蕙,言其服善無已也。
徐焕龍曰:擣蘭糳椒,是現前所餉。
張詩曰:言于是舂檮木蘭,矯揉蕙艸,以申椒爲精細之糧。
王邦采曰:糳,精之也。
吴世尚曰:言我側身無所,交痛難言。然而反覆思維,君既放逐我矣,此命終不可違也。夫適百里者,宿春糧,況千里遠謫,冀一反無期者乎。
夏大霖曰:言雖饑時先儲,芳香可恃,必不忍失路求食也。
陳遠新曰:擣,刈也。《騷》扈江蘺、紉秋菊,服善行也;飲木蘭、餐秋菊與此二句,飽仁義也。
戴震曰:伐米使之精粲曰糳。
胡文英曰:明楊溥在獄十年讀書,古人雖患難顛沛,不離學問。屈子檮木蘭以下,正患難中學問也。
顔錫名曰:蘭蕙之屬,喻己所守之善。擣矯糳播之,明其志之堅也。言我雖不能媚人,卻能以芳潔自媚,仔細思之,不如抱芳私處,奉身而退之。
聞一多曰:檮一作檮,舂也。矯讀爲敲,擊也。檮蘭敲蕙。
姜亮夫曰:申椒,即露申大椒也。
蔣天樞曰:《説文》:“檮,斷木也。”木蘭,爲落葉喬木。檮木蘭,猶言“斷木蘭”矣。蕙柔弱,從風而靡,檮木蘭以矯蕙,喻以木蘭矯蕙使之正。《説文》矢部:“矯,揉箭箝也。”矯,揉曲使正之工具,故叔師以“揉”訓矯。申椒,申地所産之椒。以申地之椒爲糧,喻取異地之才也。
湯炳正曰:申、椒,此指兩種芳香植物的籽實。
按:擣,舂也。矯,揉也。以蘭、蕙、申椒等芳香之物以爲糧。與下文播江蘺、滋菊同。皆以芳香爲飾,不改志向也。顔錫名謂蘭蕙之屬,喻己所守之善,是也。《離騷》云“扈江蘺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爲珮”,“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亦同義。吴世尚謂以宿糧以待來日復用,於意不合。
王逸曰:播,種也。《詩》曰:“播厥百穀。”滋,蒔也。糗,糒也。言己乃種江離,蒔香菊,采之爲糧,以供春日之食也。
洪興祖曰:糗,乾飯屑也。《孟子》曰:“飯糗茹草。”江蘺與菊以爲糗糒,取其芳香也。
朱熹曰:播,種也。糗,糒也,乾飯屑也。春日新蔬未可食,即且以此爲糗,而又不忘其芳香,言不變其素守也。
汪瑗曰:播,種也。滋,灌溉也,一曰蒔也。五者亦參錯言之耳。非必此方可搗,而彼方可矯,此方可糳,而彼方可播且滋也。糧、糗,皆乾糒飯屑也,今北方猶謂之乾糧。亦參錯而言之耳。芳,言氣味之馨香也,總承上諸物而言也。此章承上章,言己作忠造怨,而至于無所容。如此,則世無知己者,亦將豫備此芳香之糗糧,而願於來春之日,終於高飛速遠去而已耳,又安能久鬱鬱於此,而中彼殘賊之禍哉?瑗按:此與下《涉江》作於一時,蓋在秋冬之間也。故願春日以爲糗芳,欲待來春從容而去,猶孔子遲遲吾行之意也。至於《涉江》,復叙秋冬之風景,若將即日而引去者,其因禍患之迫切,而危殆不安之甚,故有不待來春者矣。此章所言香草,固爲比喻,而所謂春日遠遁之志,蓋實録也,不可概以託詞視之。
林兆珂曰:又種離蒔菊以供春日之食,不變其素志也。
陳第曰:言雖放逐,猶取芳潔,不變節也。
黄文焕曰:彼既布械,我當藏芳。檮之、矯之、鑿之、播之,糧糗自備,有内飽而不必外揚,庶不攖張機乎?
李陳玉曰:到底是精白。
周拱辰曰:蘭、蕙、椒、菊,前以爲衣,今以爲糧,以此衣以此食也。
陸時雍曰:春日糗芳,備以需時。
王遠曰:采擷芳香,不變素守,是屈子一生本領。曰“願春日以爲糗芳”,似有待時之意。其不忘君之一寤也至矣。
錢澄之曰:道窮如此,締思之,畢竟守道不變,需其時,庶幾爲異日承乏之用。
王夫之曰:播,揚散之也。糗,乾飯,不及新熟而食,積畜之也。不能安於國中,又不忍奔他國,撞機息牙,以自閔默,芳無人采,摧折之餘,懷以自居而已。此諫而不聽,無從再諫之時,其抑菀有如此者。
林雲銘曰:當春日青黄不接,亦必以芳爲糗,不食他物。單承上文“横奔失路”“堅志不忍”二句,以明不易素守之意。
徐焕龍曰:播離滋菊,是豫備春蔬。一以見貧苦無食,食惟草木之滋。一以比善積厥躬,饒有衆芳之蓄。
賀寬曰:四句即《騷經》“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之注也。
張詩曰:播種江離,滋灌秋菊,願于春日,備此芳香之糗糧,高飛遠去耳。
吴世尚曰:我於是糧糗之屬,一一夙而具之。庶來春之東遷,不致嘆阻饑於中路也。
許清奇曰:春日新蔬未可食,即以此爲芳糗而自養。
屈復曰:以蘭蕙申椒爲糧,目前如此,又願春日種離蒔菊,以爲永久之糗芳。言不變其素守也。本是願春日播江離與滋菊兮,以爲糗芳,此參錯法也。右八節,實發不變此志,猶有曩之態也。
江中時曰:食必芳香,皆言不易其素志也。
陳遠新曰:春日,缺糧之時。此是屈子一生本領,修身以此致君,亦以此安,常如是,逢殆亦如是。太史公所謂“其志潔,故稱物芳”者,此也。又曰:言我豈以忠蔽於讒,遇罰逢殆而改吾素志哉?日以芳自淑而又備以爲不繼之需。
奚禄詒曰:言己聊備衆芳之草,爲春日養老之糗糧。
劉夢鵬曰:承上文言,摠摠牉合。背向交傷,於是備諸芳以爲糧,爲遠遊計,與《離騷》“瓊枝爲羞”數句同意。
陳本禮曰:於無可奈何中設出遠身一法以暫避其鋒,是殆懲羹吹 ,姑從厲神之説也。
胡文英曰:春日,載陽之日,喻陰黨既消,君有時而悟,則所學仍可用也。
牟庭曰:香草喻才名也。不見採於一時,願遺芳於千春也。
顔錫名曰:糗,乾糒,遠行者之所資也。願春日以爲糗芳,言將竢來春,遠身而去也。
王闓運曰:止謗莫若自修,故人終莫能害。
武延緒曰:春,疑舂之譌。日,涉下文以字而衍也。以,古作 ,形近而衍。本書以香草取譬,不一而足。《離騷》篇云:“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可見,屈子之芳行佩之終身,並不以時計也。況春爲四時之一。豈獨春日以芳糗自守,他時獨不然乎?觀上文擣字、糳字,皆與舂爲一類,則本文之當作舂明矣。既作舂,則日字非衍而何?下云“以爲糗芳”,謂以爲糗之芳也。即調和五味之品,猶今椒末芥華也。
聞一多曰:《説文》:“糗,熬米麥也。”《釋名·釋飲食》:“糗,龋也,飯而磨散之,使龋碎也。”《字鏡》:“熟而粉碎謂之糗。”《尚書·粊誓》疏:“糗,擣熬穀也,謂熬米麥使熟又擣之以爲粉。”是糗即今之炒米粉、炒麵粉。此以糗芳並言,疑芳即粉聲之轉。《周禮·籩人》“糗餌粉餈”,糗芳即糗粉也。《九歌·東皇太一》“盍將把兮瓊芳”,亦即瓊粉,猶《離騷》云“瓊爢”矣。
姜亮夫曰:上言群小害己,不得復用;君亦爲所壅蔽,而不能己知;横奔失路,又不能爲;遂使中心鬱結,有如胸背之遭剖判,交相引痛,至此蓋路絶途窮,不可爲矣!然余猶擣舂木蘭,矯糅蕙草,精糳大椒,合此衆芳,以爲糧食,其修潔蓋仍不懈。更播種江離,蒔藝芳菊,以供春日之糧,亦《離騷》“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修吾初服”之義。亦惟己之昭質,未容其有所虧損也。參《離騷》前段自知之。
蔣天樞曰:滋,分秧插種。四句喻託去漢北與江南事。《離騷》:“恐鷤 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爲之不芳。”此所言即先鷤 之未鳴,使夫百草抽其芬芳也。
按:糗,即乾糧。此并非以蘭、蕙、椒、菊等作春日之食,朱熹謂春日新蔬未可食,即且以此爲糗,而又不忘其芳香,言不變其素守也。此解較爲通達。張詩以爲以蘭蕙菊等作乾糧以備遠去,恐非是。王夫之以爲采而懷之,可參。
王逸曰:情,志也。質,性也。言我修善不懈,恐君不深照己之情,故復重深陳飲食清潔,以自著明也。
朱熹曰:質,猶交質之質。
汪瑗曰:質如字。朱子謂“猶交質之質”,音致,非是。屈子多以情質對言,如懷情抱質,情與質信可保,不一而足。蓋單言情者,乃情冤之意,而此對言者,又當有内外體用之分。王逸曰“情,志也。質,性也”似矣。《莊子》曰:“性者,生之質也。”孔子之後,宋儒以前,而以質爲性也久矣。不信,承上欲隱之志而言,恐不足取信於後也。重,申也。著,作也,謂作此篇之文也。言己備蓄糗糧而遠隱之志,恐後或變易,而情質之不足以取信,故重著此文,以極陳利害,道忠誠,以自明己志,而决於隱去無疑也。或曰,重,再也。蓋前此嘗有所作,以道去志,恐情質或遷於寵利,或怵於禍患,而不足以取信,故再著此文以自明也。但屈子所作,不止於今之所傳者,而特無所考耳。亦通。
林兆珂曰:言己欲攄忠直之情,以質信於君,而君不我信,故復以衆芳自明也。
黄文焕曰:始之惜誦以致愍者,兹且重著以自明,君未必明,我自明而已。又曰:重著者語多重疊也。曰“侘傺”,曰“申侘傺”,曰“干傺”;曰“背衆”,曰“衆人”,曰“衆兆”,曰“不群離群”;曰“專惟君”,曰“待君”,曰“親君”,無一而非重著也。屢言情,屢言志,屢言路,又無一非重著也。又曰:情質,結前抒情。重著,結前惜誦自明。與五帝、六神、山川、咎繇相應,訴到重疊痛快。或不待神鬼代明乎?神鬼無可靠,仍靠自身,孤慘之甚。
李陳玉曰:此惜誦所以名也。
周拱辰曰:明者,明君之芳也。
王萌曰:質,猶文質之質。
錢澄之曰:重著自明,此《惜誦》之所由作也。重者,語不厭重復也。
王夫之曰:信,與伸同。於時已見竄遷,小人且加之以罪,情不可以不白,故重述昔者所諫之正。不忍不諫之情,與欲再諫而無從。
林雲銘曰:恐中情本質,不足見信於人。重著,言作《離騷》之後,再著是篇也。應篇首“發憤抒情”句。
高秋月曰:重著,因惜頌致愍,君不察其情,故重著以自明也。
徐焕龍曰:質物所以取信,如交質子是也。恐情實之質於君者,終不見信,故重言著之以自明。
賀寬曰:情質云者,即指蒼天爲正之説也。重著以自明,我自明而已。
張詩曰:但恐吾之性情、吾之氣質不能取信于天下,故重著此詞以自明。
蔣驥曰:重著,承誦辭言。恐君終不信我之忠,故前誦言雖不見察,而復著此篇,以自抒其情也。
王邦采曰:質,實也。
吴世尚曰:然我本以無罪被逐,明君既不察,當世誰復諒之。小人工爲讒妬,壅君誤國,後人又誰復議之。故我始者本不欲言,而今則不得不言,而重著此諸章以自明也。
許清奇曰:重著,言作《離騷》之後再著是篇也。應篇首“發憤抒情”句。
夏大霖曰:所以誦者,原不爲禄位,特恐情質不白,誦明之後,亦無他求。
陳遠新曰:明其言之忠以發抒情憤。此其情質亦可即前所著以信之矣,而恐人之不然也,是以不惜重著此章以明之。
奚禄詒曰:言己備衆善,恐君不信此情質,故重著此飲食之潔以自明。
劉夢鵬曰:情質,猶云情實。重,反復也。重著自明,所謂發憤舒情者也。
丁元正曰:情質不信,謂中情本質恐不見信於人也。言時已見竄遷而小人且加之以罪,故重述昔者所諫之正。
陳本禮曰:情質,遠身情質。重著,重著其網羅之酷虐也。
胡文英曰:情質不信,即上所謂非忠而言之也。重著,謂《離騷》九天爲正,此復云蒼天爲正,以自明其心跡之無他,冀幸君之一悟也。
牟庭曰:若竟如此,懷沙而沉流,恐情質不見信於來哲,故重著此以告後人也。
顔錫名曰:重著者,着力著之辭,猶云累筆累墨以著之也。爲得計,特恐我之情質,人或不信,故重著是篇以明之。
王闓運曰:既不得禍,又當殉國於事,勢可以無誦。而著此詞者,恐後人不信反以爲獨懟疾時,故自明也。
馬其昶曰:此又惜誦以告後人也。
聞一多曰:情質猶情實也。
姜亮夫曰:“恐情質”質字,王注“性也”,非也。朱熹以爲交質,義較佳,而仍未允。質,至也。情質,猶今言情之所衷矣。言余情之所衷如是,而終不見信也。重,深大也,讀輕重之重。重著,即指篇首指蒼天爲正之誦詞言,著使之當其實也。 詳余《文字樸識·釋中》一文下。 重著猶言鄭重申説,使之當其實也。
蔣天樞曰:信,讀爲“伸”。重著,言《離騷》外復作此《九章》之歌。
湯炳正曰:情質,單言稱情,復言稱情質。《大戴禮·衞將軍文子》“子貢以其質告”,《論語·雍也》“質勝文則野”,質皆訓實。重著,重覆申述。二句謂恐己所訴真情不爲人信,故重覆申述之。
潘嘯龍曰:此句説明了撰寫《惜誦》的動機在剖明心跡。所謂“重著”,可作兩種理解:一是當年屈原被疏後,曾著《橘頌》自明;此次被放,又作《惜誦》表明心跡。二是詩人在諫阻懷王入赴武關之會時,已表明過“作忠而言”之心,現更作《惜誦》以自明。
按:此句解釋多歧義。王逸以食潔來重明己節清正,并常修不殆。林兆珂謂己忠誠正直,可質信於君,而君不我信,故復以衆芳自明也。汪瑗以情質之不足以取信,故重著此文,以自别白也。錢澄之則以重著自明爲《惜誦》之所由作也。核之上下文,則以汪、錢二説爲是,當是交代此篇所作之由。吾情與質於行已明,然若不以文記之,則恐他人不信也。此之作惜誦,即以文明之也。
王逸曰:矯,舉也。兹,此也。曾,重也。言己舉此衆善,可以事君,則願私居遠處,唯重思而察之也。
洪興祖曰:撟,本從手,舉手也。
朱熹曰:撟,舉也。媚,愛也,謂所愛之道,所守之節也。私處,猶曰自娱也。曾,重也。曾思,所以慮微;遠身,所以避害。
汪瑗曰:撟,舉也。兹,此也。媚,愛也,謂所愛之道,所守之節也。與前儇媚之媚不同。私處,謂隱居以自娱也。曾思遠身,猶言深思高舉,所以熟思審處,而欲奉身遠遁,以避害也。此二句言隱居樂道,而斂德避難,不可榮以禄也。至此則得以優游卒歲,而讒賊雖欲害之,將見名可得聞,而身不可得見矣。揚子雲所謂“鴻飛冥冥,弋人何慕焉”是也。則彼讒賊雖有矰弋罻羅之機械,又將安所施乎?故《涉江》曰“迷不知吾所如”,曰“余將董道而不豫”,其籌之久矣。孰謂屈子無明哲保身之道耶?孰謂屈子肯自沉流而死耶?後世不解此意,故解此二章與《涉江》之篇多牽强支離也。二帝三王之書,孔子之所删者也。孟子乃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吾於《武城》取二三策而已矣。”故學者觀書,貴有真知獨見,不可不求諸心,而徒傍人籬壁,拾人涕吐也。吾之於《楚辭》也,不敢求異也。屈子投汨羅之事,相傳千載,而予獨斷斷然不信者,亦惟執屈子之書,求屈子之意,以折中而已矣。其出於他説者,蓋不敢盡信也。嗚呼!太史公之作《列傳》,而屈子之事已不得其詳而甚略,徒以《涉江》《懷沙》二賦雜之以成傳耳。蓋屈子僻在楚隅,當時又無知者,况其死未久而楚遂亡,楚亡未幾而秦項紛紛矣。其事又孰傳而孰道之耶?其所謂投汨羅而死者,又安知非因徒《楚辭》中所言赴淵之説而不察其爲反辭,而遂附會之耶?杜少陵《思李白詩》有騎鯨之語,而後世遂謂李太白於采石江捉月投水而死,又有騎鯨上天之説,至今采石有冢有祠。嗚呼!太白果死於江耶?不死於江耶?注《楚辭》者,俱謂屈原投汨羅而死,以女須爲姊,且謂汨縣皆有原廟及女須廟,安知非太白類耶?雖有古迹,吾不之信矣。瑗最好古者,非不信也,吾信屈子之所自言者而已矣。
林兆珂曰:言己以忠直愛惜其身,故獨居以自娱,重思遠身以避害也。
陳第曰:媚,愛也,謂愛君也。言欲矯愛而隱處,庶高舉遠身,而可以避害乎?
黄文焕曰:移背衆媚者爲撟兹媚,移思君者爲曾思,移後身者爲遠身。幹蠱之難,卒歸高尚,易之義也。衆媚則背,兹媚則撟者,以之狥君之惡,則媚不可不背。以之愛己之鼎,則媚不可不舉也。私處,謂自私其身也。
李陳玉曰:聊以自慰,亦聊以深思。曾思,層思也。
周拱辰曰:媚者,自媚吾之芳也。曾思,再三籌度貌。别君遠舉,不能不割,而又不忍一割,身遠乎哉?心依然君側矣。
陸時雍曰:曾思遠身,哲士之所能,忠臣之所不暇爲者也。
王遠曰:首二句正應篇首“發憤抒情”,作結,復以己所自處者告之蒼天群神也。前言側身無所,此云曾思遠身,詞若絶望,言外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之意。
賀貽孫曰:欲舉生平所愛之名節以自處,且再思而遠身,非欲死而何?通篇或反言之,或復言之,纏綿到底,不能竟讀。
錢澄之曰:吾之芳潔,本以媚兹一人,既不見信,惟舉兹自媚而已,以私處者,《詩》所謂媚幽獨也。曾與層同,猶云三思也。蓋三思之,惟有遠身以避禍耳。
王夫之曰:戢芳忍愁,終不忍去故國之心。如上文所云以自著,蓋至屈抑其忠愛媚主之忱,伏處遠身,遑有他念,奈之何讒人之猶不相釋也。
林雲銘曰:媚,所愛之芳也。私處,賤貧獨善。應上去住、横奔三意。增思則無出位之謀,遠身則免讒人之妬,庶幾側身有所乎?又曰:已上提出自己本領,方結得住。
高秋月曰:曾身,所以避害。
徐焕龍曰:媚,愛也。蘭蕙諸品,皆可愛之芳,又可持以愛媚乎人者也。高舉物以如誇曰撟。曾與增通。言我撟舉茲媚,不獲公諸人而私處於此,豈敢忘君哉?願增益其思君之念,而遠君者特吾之身,則庶幾乎不愧爲人臣耳。總結專惟君、莫我忠、君可思諸句,所欲自明,正是此願。
賀寬曰:既背衆離群,我自愛吾之鼎,向思君,而今曾思不得不自思矣。向後身,而今遠身不得不惜身矣。君既不見察,衆人以爲仇,天地鬼神,庶幾鑒諸而終漠漠也。不得不反求諸身矣。
張詩曰:曾,亦高舉也。則惟舉此平日所愛之道以隱居自娱,願高舉深思,奉身遠引而已矣。
蔣驥曰:遠身,隱居以避禍也。
王邦采曰:撟,舉手也。媚,所愛之芳蘭蕙諸品也。思之不審,再思之也。反覆思維,惟疏遠其身可以遠害耳。
吴世尚曰:夫我於忠誠之道,自信有素,吾愛吾鼎,不以得喜,不以失悲,以此私處,以此遠放没身焉而已。
許清奇曰:媚,謂所愛之芳也。曾,重也。重思所以慮患,遠身所以避害。末段惟以不失素守。曾思遠害,自期仍是好修本領。
屈復曰:右九節,恐情質不信,曾思遠害,有不能者,故重著此篇,以自表明。應起二句,倒叙法。以上五節爲二段,言己之得禍,有夢在先,明知如此,雖進退維谷,而此志不變也。
江中時曰:兹媚,即指上木蘭等。曾思,則無出位之謀,遠身則免讒人之媚。以上提出自己本領,以結上文。
夏大霖曰:但舉芳香私淑自願遠身,不敢再言國事也。憤極之詞。
邱仰文曰:以上五節,進退無路,惟有謹身免禍而已。
陳遠新曰:茲媚,以芳媚君,是媚茲,非儇媚。私處,處忠而曰私,蓋讒是天下公物也。遠身,疏己也。信讒齌怒,是不曾思之故,故於此進言君相臣之道,若自愿曾思保身,非屈子之志矣。又曰:夫明君相臣,證之言行情貌,亦須從容以察之,以余舉此忠誠以媚君,至於離群背衆,固有乍視之而宜遠者,惟先重思而後疏之、絀之,則情質或有自明之日。是以願於君之明也。君不思,故不明,不明,故信讒而遠忠。故終極之思是求明道也。
奚禄詒曰:楚之君昏臣諂,機設羅張。屈子自歎有招禍之道,然儃佪遠集横奔而不忍者,匪躬之故也。昔朱游折檻之後,引迹於鄠田。袁閎黨錮未起,潜身於土室。彼義當遠去,而原非其儗也。國家之事,但當論是非,不當論利害。原於義利之界可謂明矣。又曰:舉兹媚以私居,願君重思以察其遠身之情也。兹媚,即媚兹也。
劉夢鵬曰:私之爲言獨也。曾思,曾舉之思。“願曾思而遠身”,即下章所云“願輕舉而遠遊”者也。蓋儃佪、冀進、牉合、交傷激而託於遠身以自解,下章遂終言之。
丁元正曰:媚,所愛之芳也。曾思遠身,曾思慮害遠身避患。
陳本禮曰:兹媚,即上衆芳。遠身避矰弋之加,罻羅之辟也。死非屈子所懼,桎梏而死,非正命也,故遠之。
方績曰:身字,當與上“信”字韻。《易·系辭》:“往者,屈也。來者,信也。”《詩·邶風》:“吁嗟洵兮,不我信兮。”是古信、伸通用。此信字作伸,於義更亮。
胡文英曰:媚,如“媚於天子”之媚,愛君之忱也。私處,不敢班班顯言,俟君之察也。曾思遠身,深思其故,而不與群小並列,即《漁父》所謂“深思高舉”也。
牟庭曰:苟可以不遽懷沙,則且私處以遠身也。
顔錫名曰:兹媚,木蘭之屬。所以悦己者也。
馬其昶曰:方績曰:“身當與上信字韻。”其昶案:以上留既有患去,又不忍,惟有清潔自保。媚兹,幽獨而已,此惜誦後無聊之思也。
聞一多曰:愿曾思而遠身兮,矯兹媚以私處。[世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前二句今本作“矯兹媚以私處兮,願曾思而遠身”,當互易;《涉江》篇“世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二句原在本篇末,當移置於此:處、顧爲韻。説詳《校補》。“曾思而遠身”,義不可通。疑思當爲逝,聲之誤也。《淮南子·覽冥》篇:“遝至其曾逝萬仞之上。”注曰:“曾猶高也,逝猶飛也。”本書《九思·悼亂》:“玄鶴兮高飛,曾逝兮青冥。”曾或作增。《史記·賈生傳·弔屈原文》:“摇增逝而去之。”《漢書·梅福傳》:“夫 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文選·張茂先鷦鷯賦》:“又矯翼而增逝。”《吕氏春秋·權勳》篇:“爲人臣忠貞,罪也;忠而不用,遠身可也。”本書《哀時命》:“時猒飫而不用兮,且隱伏而遠身。”處猶隱也。古稱處士即隱士。《淮南子·主術》篇:“是故處人以譽尊而游者以辯顯。”注曰:“處人隱居, 原衍也字。 以名譽見尊也。”矯,慧琳《一切經音義》八七,引作撟。《廣雅·釋詁》一:“撟,擇也。”又“撟,取也。”《方言》二:“撟捎,選也,凡取物之上謂之撟捎。”媚讀爲美。《離騷》“折瓊枝以爲羞兮,精瓊爢以爲粻。爲余駕飛龍兮,雜瑶象以爲車。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一段,與此上八句大意略同。[亂曰:駕青虬兮驂白螭,被明月兮珮寶璐。]□□□[兮]□□□,[吾與重華遊兮瑶之圃。]被猶帶也。明月,珠名。珮本一作佩。《字鏡》六載《玉篇》引同。寶璐,美玉。□□□[兮]□□□,[登崑崙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同壽同光,一作比壽齊光。《文選》陸士衡《弔魏武帝文》注引作比壽齊光。《莊子·在宥》篇:“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爲常,當我緡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淮南子·俶真》篇:“能遊冥冥者,與日月同光。”
于省吾曰:各説均讀媚如字,訓爲愛,實屬費解。媚與眉古通用。金文眉壽之眉均作“釁”,典籍中則譌作“亹”。《詩·文王》“亹亹文王”,毛《傳》:“亹亹,勉也。”《嵩高》:“亹亹申伯。”鄭《箋》:“亹亹,勉也。”《離騷》“勉升降以上下兮”,王注訓勉爲强。《説文》:“勉,彊也。”彊、强古通用。古籍中的勉字有訓爲勉勵者,有訓爲勉强者,二義本相因,王注訓矯爲舉,非是。矯謂矯正。 詳《釋矯》。 上言“恐情質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可是,雖然如此自明,猶恐未能爲人所諒解,故下接以矯正這樣自明的作法而勉强以獨處,“願曾(重)思而遠身”。私處和遠身正承勉强之義爲言。
姜亮夫曰:媚,《廣雅》:“好也。”兹媚,即上文諸美德,猶《離騷》言内美好修修娉等義。此媚或即美之聲誤耶?私處,猶自處也。此蓋見放而後,求仕不得,乃思退而自好之義。是此篇之作,當在《離騷》之前矣。曾思,諸家義不可通。按此篇文意與《離騷》相似,彼云吾將遠逝以自疏,與此篇遠身義近,則曾思其猶遠逝與?按《九思·悼亂》曰“玄鶴兮高飛,曾逝兮青冥”;《淮南·覽冥訓》“曾逝萬仞之上”,高誘注:“曾猶高也,逝猶飛也。”賈誼《弔屈原文》“摇增逝而去之”,曾逝,蓋賦家習語之用爲“遠逝”者也。則此言曾思遠身,即《九思》高飛曾逝之義矣。思與逝,蓋聲近而譌也。此四句蓋繼上四句爲言,以總攝全篇大旨,余惟懼衷情之不見信,故鄭重申説,使之當其情實,以自明其志。其志既明,余願舉此内美之德,以退而私處,自善其身,願高逝而遠其身。蓋即《離騷》回車復路之義也與?
蔣天樞曰:媚,愛也。見《詩·下武》“媚兹一人”鄭《箋》。言“媚兹一人”之情既無可奉,不得已而私行其志,遠適南土,故言“私處”。《説文》“居處”字本作“処”,“處”爲“処”之或體。故凡安心止居者每用“處”。曾思而遠身,即《離騷》“吾將遠逝以自疏”意。《惜誦》篇末特著此語,明漢北、江南之行,純出本人意願也。
湯炳正曰:二句謂反覆思慮,決意遠離時俗,堅守美好的節操而自甘獨處。以上第三段,類亂辭。既申明志向,亦表明“吾將遠逝以自疏”的決定。
按:此準備遠離朝堂,另擇地而棲也,願幽獨而處也。王逸説願重思遠去,與意亦通,錢澄之説近是。此有遠遊之意,而無從彭咸之死,亦可見此篇乃受疏之後,尚待復用之時。屈子之心尚未絶望也。亦可證此篇作於《離騷》之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