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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中国的元气论

中国古代天文学的一大特色,就是它比较早地提出了一些关于天体演化的思想,这是古代天文学采用气的概念的必然结果。

气态物质不断改变它的形状和体积,在一定条件下还会发生物态的变化。在古人看来,物态的变化是物质最显著的变化,用气的概念能较好地解释气态、液态和固态物质的形成与转换,因此能解释自然界许多变化。承认气是世界的本原,很自然地会承认事物的变化。元气论在很大程度上是关于演化的理论。气化论是古代的发生之学,演化之学,生化之学,变化之学,它试图对自然界做动态的描述。中国古代的哲学家和天文学家只要把“气”用于天文学,往往都要讨论天体的演化问题。

早期道家就把“气”引入世界的演化过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这是主张先有天地,然后有气,再生万物。庄子曰:“通天下元气耳。”这实际上是认为先有气,然后才有天地,这才有可能用“气”来说明天地的形成过程。所以《 冠子》曰:“天地成于元气。”

气可派生出“形”的概念。“气”和“形”的相互作用、相互转化被看作是天地发生和变化的基本机制。宋代的吕坤说:“形气混而生天地,形气分而生万物。”

有人认为,成书于汉代的《淮南子》记述了我国最早的天体演化的理论。“天坠未形,冯冯翼翼,洞洞 ,故曰‘太始’。道始于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久者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久者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气精者为星辰。” 空廓生宇宙,宇宙生元气。清轻的气互相摩荡向上成为天,重浊的气逐渐凝固向下成为地。清轻之气容易聚集,故天先成;重浊之气不易凝固,故地后定。阳的热气积聚久了产生火,火的精气变成太阳;阴的寒气积聚久了产生水,水的精气变成月亮;日月多余的精气变为星辰。这段文字概述了太始、虚霩、宇宙、气、天、地、日月、星辰的演化过程,并且提出天地形成的机制是“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一直为后来的元气论者所继承。轻物上浮,重物下沉,这符合人们的日常生活经验。

关于天地日月形成的机制,朱熹说:“天地初间,只有阴阳之气。这一个气运行,磨来磨去,磨得急了,便拶许多渣滓,里面无处出,便结成个地在中央。气之清者便为天,为日月,为星辰,只在外常周环运转。地便只在中央不动,不是在下。” 整个宇宙都是气不断运行的结果,除地以外,日月星辰仍运转不止。这同笛卡儿的以太旋涡说颇为相似。

中国古代思想家还把天体的演化分为几个阶段。成书于汉代的《易纬·乾凿度》写道:“夫有形生于无形。天地之初有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这把天地的起源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一无所有,后三个阶段分别出现了气、形和质。张衡说:“太素之前,幽清玄静,寂寞冥默,不可为象。厥中惟灵,厥外惟无,如是者永久焉。斯谓溟滓,盖乃道之根也。道根既建,自无生有。太素始萌,萌而未兆,并气同色,浑沌不分。故道志之言云,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其气体固未可得而形,其迟速固未可得而纪也。如是者又永久焉。斯谓庞鸿,盖乃道之干也。道干既育,有物成体。于是元气剖判,刚柔始分,清浊异位,天成于外,地定于内。” 张载认为,弥漫在宇宙空间中的气,可以凝聚为一个个天体,天体又可分散为弥漫在宇宙中间的气,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 有生于无,有形生于无形,气不断运行,轻者为天,重者为地,气聚为物,物散为气,这就是元气论的自然观。

连续的、弥漫的、无形的气,不可能成为牛顿力学所要求的机械运动的物质载体。这种形态的物质不可能用牛顿力学来描述。中国式的气不可能成为机械力学研究的对象。

气是一种连续性、整体性物质,弥漫于整个空间,没有明确的空间范围。气“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孟子曰:“其为气也……则塞于天地之间。” 王夫之说:“气充满太虚,……亦无间隙。” 气无边无际,亦无间隙,同分立的微粒属两种不同的物质形态。机械运动的物质载体,应当是有明确空间界限的宏观物体或分立状态的微粒,而不可能是没有明确空间界限的、连续的气。从元气论出发,无法形成牛顿力学的质点、刚体概念。若没有这些概念,就不可能建立牛顿力学体系。

由于气没有明确的空间界限,它也就没有明确的空间位置,我们不可能像描述粒子和分立的实物那样,用一个坐标系来确定气的位置。关于位置,元气论一般只笼统地讲上与下,内与外。“一气充溢,分为两仪。……轻清者上为阳为天,重浊者下为阴为地。” 《易传》说:“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 《内经》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 在这里上与下只是相对的方向。“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 这儿的内与外也只是表示一种相对的空间关系。对气的上与下、内与外都无法作确定的量的描述。

元气论常讲到气的聚散。张载说:“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 由于元气论没有粒子的概念,不认为气是由微粒构成的,所以即使讲到气的聚散,也不会涉及粒子的接近或分离,不会提出牛顿力学中的“中心力”概念。元气论谈论气的聚散,是从演化和发生的角度来谈的,而不是从位置移动的角度来讲的。“聚则为生,散者为死”,是元气论谈论气的聚散的本意。既然元气论不可能对气作定量的位置分析,当然也就无法讨论气的位置移动。因此,在元气论的影响下,中国不可能有描述位置移动的牛顿力学。

元气论的一个重要内容是讨论事物的变化,即主要讨论无形之气与有形之物的相互转化,讨论有形之物的发生和演化。北宋哲学家周敦颐说:“二气交感,化生万物。”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把元气论看作一门“化学”——“化生之学”。何谓“化”?张载提出了一种界说:“气有阴阳,推行有渐为化。” 他认为“变”与“化”有区别,“变言其著,化言其渐” 。前者比较显著、激烈,后者则比较含蓄、缓慢。化,即“潜移默化”之化。庄子曰:“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 后来的元气论主要是讨论从无形到有形的问题。宋应星则把“气化形”和“形化气”这两个过程合称为“形气生化”。由此可见,“气化”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的气化是指未成有形物质的气的变化以及向有形物的转化。广义的气化是指气化形、形生形以及形化气等各种同气有关的变化。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气化有“演化”与“变化”二义。

气化二字,首先由《黄帝内经》提出。“各从其气化也。” 《内经》把气化过程分为化始、成形、布散、化终四个阶段。“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繁育,气终而象变,其致一也。”

无论各位元气论者对气化做何种解释,都没有机械位移的意思。元气论是思辨的“演化学”和“转化学”,它同西方近代研究位移为主的力学真有天壤之别。中国的元气论者像这样讨论下去,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牛顿动力学三定律的结论。

气本身具有运动的能力,无需外在推动者的推动,所以也无需力的概念。机械运动的一个特点是,它可以分解为作用一方(推动者)与接受作用一方(被推动者)。这作用的一方,就是形成力的概念的根据。元气论认为,气处于不断运动之中。这种永恒的运动是气本身所具有的,而不是外物推动的结果。王充一再强调“气自出”,“气自起”,“气自变”。“天地合气,万物自生。”“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出,物自成藏。” “物之变,随气也。” 柳宗元说:“山川者,持天地之物也;阴与阳者,气而游乎其间者也。自动自休,自峙自流,是恶乎与我谋?自斗自竭,自崩自缺,是恶乎为我设?” 中国的元气论中,没有“惯性”的概念。既然气能自动、自变,那它就不需要一个能克服它的惯性使其产生运动的力。

“自然感应”是元气论的一个基本观点。根据这种观点,物体可以相隔很远而产生相互作用。阴阳五行家认为,万物“类同则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王充说:“同类通气,性相感动。” 后来元气论推广了感应的范围,认为不仅同类相感,异类也可相感。唐代孙颖达说:“各从其类者,言天地之间共相感应,各从其气类。……其造化之性,陶甄之器,非惟同类相感,亦有异类相感者。若磁石引针,琥珀拾芥,蚕吐丝而商弦绝,铜山崩而洛钟应,其类烦多,难一一言也。皆冥理自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感者动也,应者报也,皆先者为感,后者为应。” 张载等人把各种作用都看作是感应作用。张载说:“声者,形气相轧而成。两气者,谷响雷声之美;两形者,桴鼓叩击之类。形轧气,羽、扇、敲矢之类;气轧形,人声笙簧之类。是皆物感之良能,人皆习之而不察尔。” 北宋哲学家程颐甚至说:“天地间只有一个感应而已,更有甚事?”

有些元气论者认为,感应的速度极快,不受空间距离的影响,也不需要传播时间。《淮南子》写道:“同气相动,不可以为远也。”张载说:“感如影响,无复先后,有动必感,咸感而应,故曰咸速也。” 用西方近代的科学语言来说,感应是一种超距作用。

自然感应是一个极为广泛的相互作用的概念,常被用来作为例证并有重要科学意义的就有五类自然现象:乐器共振、共鸣现象;阳燧召火现象;磁石吸铁,琥珀拾芥现象;日月吸地海为潮汐,天地相互吸引现象;生物钟现象。

有些元气论者认为感应作用由气来传导,这又像近代西方的近距说。在这里气就作为一种传递感应的媒介,起着类似于西方科学的“以太”的作用。王夫之说:“气有动之性,犹水有波之性。” 宋应星用类似西方的波动说来解释感应作用:“物之冲气也,如其激动,……以石投水,水面迎石之位一拳而已,而其文浪以次而开,至纵横寻丈而犹未歇,其荡气也亦犹是焉。”

中国元气论不重视物体之间的直接作用,而重视物体之间的间接感应。对这种感应的思考,只能导致思辨的、笼统的关于感应的哲学理论,不可能产生西方的力学体系。

元气论认为气与气可以相互包容,气可以渗透到有形物之中。朱熹说:“天地之气刚,故不论甚物事皆透过。” 气不仅可以穿过各种有形物,而且不会遇到任何阻碍。张载说:“清则无碍,无碍故神。” 沈括说:“天地之气,贯穿金石土木,曾无留碍。” 无碍,即无阻,就是没有摩擦,没有阻力。就这方面而言,气也十分接近西方的“以太”和“场”。试想,有形之物在无形之气中运动而不遇阻力,无形之气在有形之物中穿过也无阻碍,气又具有可入性,这样的无形无碍之气,怎么能用西方式的力学模式来描述呢?

中国的元气论者在用气解释各种自然现象时,从不对气作定量分析。《内经》说:“气有多少,形有盛衰,治有缓急,方有大小。” 《内经》讨论了“气有多少”,结论是:“阴阳之气,各有多少,故曰三阴三阳也。” 所谓三阴三阳,就是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太阳表明阳气盛,少阳表示阳气衰,太阴表示阴气盛,少阴表示阴气衰,阳明表示阳气极盛,厥阴表示阴气极衰。这里的多少、盛衰都没有定量的分析。

中国元气论在论述概念时,从不讨论气的重量、运动速度、时间、距离等概念。没有这些基本概念,不对有关的量(特别是同运动有关的量)做测量和计算,就不可能产生出近代的力学。

总之,在元气论的基础上,是不可能建造类似于牛顿力学体系的机械力学大厦的。因为元气论不可能提供力、质量、惯性、质点、加速度等概念。

中国的气是一个综合的、多义的概念,它虽有常识原型,但带有浓厚的思辨色彩;它有很广泛的解释领域,可是仅用气的概念又不能具体地说明现象的具体规律。元气论为我们描绘的是自然界的一幅总的、模糊的图景,而不可能勾勒出各个细节。它犹如一幅泼墨的写意画,而不是线密如网的工笔画。

要用气的概念解释自然界的具体现象,需要完成认识上的转换。从笼统的猜测转变为具体的说明,就要使“气”从哲学的概念转化为近代科学的概念。要完成这种转化,“气”应当能定量描述,应当能进入实验过程,应当能描述物体的结构。显然,中国古代的元气论很难提供这些条件。元气论转变为科学理论所遇到的困难,远比西方的原子论要大。只要元气论占主导地位,中国就不可能出现牛顿这样的力学家。中国的元气论如果能产生描述机械运动的科学的话,也只能是笛卡儿式的以太旋涡说。

李约瑟在谈到中国古代的磁学时曾说:“中国人在这方面是如此地领先于西方人,以致于我们差不多可以冒险猜测:如果社会条件有利于现代科学的发展,中国人可能已经首先通过磁学和电学的研究,先期转到场物理,而不必通过撞球式的阶段了。假如文艺复兴发生在中国而不是欧洲,整个发明的次序也许会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如果中国有自己的近代科学,可能首先发展起来的不是力学,而是电磁学。若在中国古代自然观影响下产生中国式的近代科学,它同西方近代科学相比,不仅科学思想有许多不同之处,而且学科发展的次序也会有别。 og5vD9pfR6l+9M20xvAJZvp2O3ENrwBrQgGuZ3drGOx7jm5l/6NxotVbb0EGa5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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