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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未
女子之月经，为生理上之一种现象，其时期分量颜色，均有一定。故诊月经之病，当先注意其期、量、色三项，而吾之讲述，遂以此为第一阶段，欲知期、量、色三项之所以一定，应先明了月经之生理。凡月经之来，为女子已届发育成熟之特征，一如草木之开花结实，所以表示其长成。当其来潮之时，卵巢及子宫均发生变化。起于卵巢之变化，为卵巢少少充血，格拉夫氏胞破裂，而排出其中之卵子，因格拉夫氏胞含有胞液之内壁，具有细胞之颗粒膜，其细胞之一侧，包有卵子而为丘状，名曰卵阜。胞液之量，随时期之进而渐次增加，其胞始为椭圆形，至后变为圆形，渐渐向卵巢之表面而进，终乃其一部突出于表面。其突出之一部，抵抗较少，故内容逐次增大，遂至由此破裂，及既破裂，遂排出胞液及卵子。而当胞欲破裂之时，输卵管之翦彩部近接于卵巢而为拥抱之状，承受其排出之肥液卵子等，悉纳于输卵管内。输卵管内之细毛，更为自动的运动，而送于子宫中，卵子如得妊娠，即留于子宫内而渐次发育，否则即排出体外。其起于子宫之变化，为子宫少少柔软，子宫黏膜肿胀而粗松，其上皮剥脱，子宫黏膜所有之黏液腺起脂肪变化，黏膜充血，小血管破裂，或即不破裂，其血管壁亦必发生变化，而血液微微溢出，此月经出血之原因。故月经之血液，常为涓滴之泌出，不至迸射而下也。据此以观，月经之起，其目的在于欲使卵子易附着于子宫之黏膜面，而格拉夫氏胞将破裂时，子宫黏膜正在充血，及胞既破裂，而卵子将来子宫之顷，子宫黏膜之表层，剥离而成为创面，俾卵子易于附着其上，故妇女受孕，多以月经方净后为易。换言之，月经为生殖期之一种表现，亦无不可。故其时期一月一行，每次三日至七日，其量四两至六两，其色暗红而浓，不能离乎常轨，一有悖逆，即为疾病。何谓悖逆？①先期而至。②及期不行。③来时涩少。④淋沥不断。⑤色淡不浓。⑥紫黑挟块。及其变化，复演多种：先期而多；先期而少；或先或后；忽来忽断。人经行先后，谓之愆期，愆差错也，与《诗经》“匪我愆期”之“愆”义同。经者常候，例应按月一至，若先期而至，后时而临，均属病征。王子亭以先期责之阳太过，后时责之阴不及。丹溪曰：经水不及期而来者，血热也；肥人不及日数而多者，痰多血虚有热也；经行过期者，血少也；退期色淡者痰多也。薛立斋曰：先期而至，有因脾经血燥者，有因脾经郁滞者，有因肝经怒火者，有因血分有热者，有因劳役火动者。过期而至，有因脾经血虚者，有因肝经血少者，有因体虚而弱者，议论纷繁，莫衷一是。余按经行先后，务须看其经行之多少，大要先期而多，由于血热，以清热为主，先期而少，由于血虚，以养血为主。后期而多，属血寒而有余，后期而少，属血寒而不足，均以补中温散为主，然后视其他副因，斟酌调治。余历经试用，俱能应付裕如者也。昔薛立斋治一妇人经水不调，两月一至，或三月一至，四肢微肿，饮食少思，日晡发热，此脾土气血皆虚也。须先用壮脾胃、养气血之剂，饮食进则浮肿自消，气血充则经自调矣。彼以为缓，乃用峻剂，先通月经，果腹痛泻不止，至遍体浮肿，饮食愈少，殁于木旺之月。褚氏云：月水不通，久则血结于内生块，变为血瘕，亦作血症，血水相并，壅塞不通，脾胃虚弱，变为水肿。所以然者，脾候身之肌肉，象于土，土主克于水，水血既并，脾气衰弱，不能克消，致水气溢流，浸渍肌肉，故肿满也，观此岂宜用克伐之药？蒋仲芳治姚生妇，年二十五，其月事或半年三月方得一至，温补调治，二戴转剧，诊之脉来微涩，外证口干唇燥，手足心热。曰：后期古法主寒，然其兼证热也，因热耗血，血少故后期耳。遂用大剂生地、当归为主，佐以条芩、山栀、丹皮、泽兰、知母、鳖甲。六剂后而经准，一月后而孕矣。伯未始姚心斋室人，结褵三载，不生育，求诊于余。询其经行，每趱月前，平均约三星期一至，而经行期恒十日方断，前医曾投芩连四物汤无效。余细按其脉，数而带软，因曰：此血海有热，投血分套方，原无悖谬，惟脉象见软，气有内耗之机，热蕴则扰血而先期，气弱则失统而延日，若加补气药则效矣。立方用人参须、炙甘草、柴胡、二地、白芍、黄芩、栀子、丹皮、女贞，嘱以参须煎另冲，每月经行前服五剂，三月而经调。
经行多少，乃月经量之为病，然月经持续日数长者必量多，又月经中激烈运动时，恒变为多量，亦不能一例。王肯堂曰：妇人月经乍多乍少，当分阳胜阴，阴胜阳。盖阴气乘阳，则包藏寒气，血不运行，《经》所谓天寒地冻，水凝成冰，故令乍少。若阳气乘阴，则血流散溢，《经》所谓天暑地热，经水沸溢，故令乍多也。此外又有经行不断，淋沥无时者，乃劳损气血，而伤冲任，多属气虚不能摄血。傅青主谓经水过多，行后复行，面色萎黄，身体倦怠而困乏愈甚者，为血虚而不归经，即指此候。惟若时止时行，腹痛，脉沉细，则为寒热邪气客于胞中，非虚弱可比矣。汪石山治一妇产后经行不止，或红，或白，或淡，病逾八月，面色黄白，性躁头眩脚软，医用参芪补药病益加，用止涩药不效。汪诊之右脉濡弱无力，左脉略洪而驶：曰，右脉弱者，非病也，左脉偏盛，遂觉右脉弱耳，宜主左脉，治以凉血之剂，遂以生地、白芍、白术各一钱，黄芩、阿胶、归身各八分，陈皮、香附、川芎、椿根皮、茯苓各六分，柴胡、甘草各五分，煎服二十余剂而愈。立斋治一妇人，因经水多，服涩药止之，致腹作痛，以失笑散二服而瘳，五灵脂、蒲黄俱炒等分，每服二三钱，醋一合熬成膏，入水一盏，煎七分，食前热服，又用加味逍遥散数剂而经调。伯未治虹口万生号主妇饮食少思，内热作渴，经行稀少，肢体瘦懒，入晚时有疟状，脉来洪数而虚，盖此妇孀居数载，肝脾郁结所致，不治将为痨矣。令早进归脾丸三钱，午进六味丸三钱，晚进逍遥丸三钱，勿间断，约二月每丸各进斤许，登门来谢，诸恙霍然矣。
朱丹溪曰，经水者阴血也，阴必从阳，故其色红，今按月经血与普通出血之血液不同，多呈暗赤色，时或近于棕色，在生理上从无鲜红者也。至其变化，色紫者风也，淡白者虚也，或挟痰停水以混之也，如米泔水，如屋漏水，如豆汁，或滞黄混浊模糊者，湿痰也，成块作片血不变者，气滞也，或风冷乘之也，色变紫黑者血热也，此其大较，惟经色黑者，最宜明辨。丹溪、肯堂均指热甚，以为热甚水化之候，然余于风寒外乘，时有所见，殊难拘泥。大概寒主引涩，小腹内必时常冷痛，经行之际，或手足厥冷，唇青面白，尺脉或迟或微或虚，或虽大而无力，热则尺脉或洪或数或实，或虽小而必有力，与脉证相参，庶得真情耳。吴茭山治一妇行经，色淡若黄浆，心腹嘈杂，此脾胃湿痰故也，以二陈汤合四物入细辛、苍术数服即止。又治一女子经水下如黑豆汁，此络中风热也，以四物汤加黄芩、川连、荆芥、蔓荆，数服经清色转。汪石山治一妇瘦小，年二十余，经水紫色，或前或后，临行腹痛，恶寒喜热，或时感寒，腹亦作痛，脉皆细濡近滑，两尺重按略洪而滑，汪（石山）曰：血热也。或谓恶寒如此，何谓为热？曰：热极似寒也，遂用酒煮黄连四两，香附、归身尾各二两，五灵脂一两为末，粥丸空腹吞之而愈。伯未治一妇，经行色淡，腰酸头晕。询其患白带否，曰有，曰是则脾虚下陷也，用苍白术、茯苓、半夏、陈皮、豆蔻、升麻、当归、川芎，数剂而带少经浓。
（《中医世界》1931年9月）
经行多少，乃月经量之为病。每月经时出血之全量，约九十克至二百克，一克合库平二分六厘八毫。若太过不及，均非正调。然月经持续日数长者，必量多。又月经中激烈运动时，恒变为多量，不能一例。王肯堂曰：“妇人月经乍多乍少，当分阳胜阴，阴胜阳。”盖阴气乘阳，则包藏寒气，血不运行，《经》所谓“天寒地冻，水凝成冰”，故令乍少；若阳气乘阴，则血流散溢，《经》所谓“天暑地热，经水沸溢”，故令乍多也。此外又有经行不断，淋沥无时者，乃劳损气血，而伤冲任，多属气虚不能摄血，傅青主谓“经水过多，行后复行，面色萎黄，身体倦怠而困乏愈甚者，为血虚而不归经”，即指此候。惟若时止时行，脉痛，脉沉细，则为寒热邪气客于胞中，非虚弱可拟矣。
方剂
当归饮：当归，白芍，川芎，熟地，白术，黄芩。
四物葵花汤：当归，川芎，白芍，熟地，葵花，红花，血见愁。
加减四物汤：熟地，白芍，当归，川芎，白术，黑芥穗，山萸，续断，甘草。
蒲黄散：黄芩，当归，柏叶，蒲黄，生姜，艾叶，生地，伏龙肝。
固经丸：黄柏，白芍，黄芩，龟板，樗根皮，香附
。
方剂
荆防四物汤：当归，川芎，地黄，芍药，荆芥，防风，白芷。
加味芎归汤：人参，黄芪，白芍，香附，川芎，当归。
加味二陈汤：陈皮，秦艽，防风，半夏，甘草，苍术
。
月经初潮，普通以十四岁为率，其停止期，则以四十九岁为准。经行过期者，即逾停止期而经犹通行之病也。《产宝》云：“女子七七经水绝，冲任脉虚衰，天癸绝，地道不通而无子，或劳伤过度，喜怒不节，经脉衰微之际，又为邪气攻冲，则当止不止。”此语诚确。然余谓月水当止不止，实为血崩之渐，非水内耗而动命门之火，即气郁甚而发龙雷之炎，二火交发，血乃奔下，有似行经，非实经比，故往往用补益肝脾肾之气血而愈。但亦有未及期而经先断者，则当察其是否心肝脾之气郁，而补以通之，散以开之，自能再至，兼可受孕。
芩心丸：黄芩心。
安老汤：人参，黄芪，熟地，白术，当归，山萸，阿胶，黑荆穗，甘草，香附，木耳炭。
益经汤：熟地，白术，山药，当归，白芍，枣仁，丹皮，沙参，柴胡，杜仲，人参。
陆养愚治王笠云母，年四十九，一日经来不止，昏晕厥逆，脉之两手沉微如丝，此属崩候，急以八物汤加附子、姜炭灌之，半时方醒，连进二大剂，乃止十之七八，至十剂后方能止。后数月复崩亦昏晕，或以犀角地黄汤，加藕节、阿胶之属不止，脉仍沉弱，以附子、干姜、鹿茸俱烧存性，同釜底墨酒调服之即止。后以六味，加四物料服之约二斤，而不作。
伯未治召楼奚姑母，逾期而月事仍行，行且量倍于昔，就邻医治，服药数十剂不效，余按两手脉俱沉细，而尺部独滑数，腰酸脊痛，纳减少，且夏不衣葛，寒先人知。余曰：此崩漏之渐也，夫脉沉细，血虚于内也；尺滑数，火动于下也；胃纳减，中气下陷也；寒先知，阳气不振也；而腰酸脊痛，尤为肝肾衰弱之征；终属热扰血动，而中气失其包举，故前医专与止血而血不能止，弊在不求本也。处方用吉林参、炒松生熟地、清炙芪、炒归身、炒白芍、醋柴胡、黄芩炭、莲房炭、侧柏炭、炒丹皮合桃隔棕榈炭，三剂而经止；改用参、芪、术、草以补中，蔻、陈以和胃，精神渐复。
薛立斋曰：“《经》云阴虚阳搏谓之崩，又云阴络伤，血内溢，又云脾统血，肝藏血。”血崩为病，盖因脾胃虚损，不能摄血归源；或因肝经有热，血得热而下行；或因肝经有风，血得风而妄行；或因怒动肝火，血热而沸腾；或因脾经郁热，血伤而不归经；或因悲哀太过，胞络伤而下崩。其论崩中之由，可谓掩尽诸家，而约之，可分四大纲，一为虚热，一为气陷，一为虚寒，一为气脱。寒热之中，又以因热者多，因寒者少，但其热既为虚热，则清热之品，止有地榆、柏叶、柏皮、栀子、丹皮之类，择用一二，绝对无纯用寒凉之理。盖失血之后，阳气亦馁，万无频进寒凉之法，此意惟立斋知之。再崩中之症，通常患于年老体弱者，然亦有见于少妇者，一则由于郁结，一则由于妊娠行房，盖肝之性急，气结则其急更甚而血不能藏，妊娠而泄精太过则气不能摄，而血自暴崩也。
生地黄散：生地，熟地，白芍，黄芪，杞子，天冬，地骨皮，柴胡。
柴胡调经汤：羌活，独活，藁本，升麻，苍术，柴胡，葛根，归身，甘草，红花。
芎汤：川芎，黄芪，芍药，地黄，吴萸，甘草，当归，干姜。
柏黄散：黄芩，侧柏叶，蒲黄，伏龙肝。
平肝开郁止血汤：白芍，白术，当归，丹皮，生地，甘草，三七，黑芥，柴胡。
固气汤：人参，白术，熟地，当归，茯苓，甘草，杜仲，山萸，远志，五味子。
吴孚先治一妇人半月前小产，继以血崩，舌硬，心摇，汗出，发润，日夜俱热，耳闭不闻，目视不见，身浮，浮如在舟车，六脉细数欲脱，用人参二两，黄芪二两，白术一两，熟地二两，当归五钱，炮姜、制附、枣仁各三钱，龙骨一钱五分，一剂顿减，二剂神精爽慧。
汪石山治一妇，年逾四十，形色苍紫，忽病血崩，医者或用凉药，或用止涩，俱罔效。诊其六脉皆沉濡而缓，按之无力，以脉论之，乃气病非血病也，当用甘温之剂，健脾理胃，庶几胃气上腾，血循经络，无复崩矣。遂用补中益气汤，多加参、芪，兼服参苓白术散，崩果愈。
裴兆期治一富室妇，崩晕交作，已逾三日，诸医治法，不外阿胶、地黄、当归、白术、山药、人参，及止崩、止晕之药，益剧。裴诊之六脉小而坚，右关细滑有力，且多呃呃欲吐之状，心下按之，硬满而痛，饮食不进，大便不通，此正与王节斋夫人崩晕证相类，受病在肠胃无疑。法当先行肠胃中积滞，使真气流行，脾得健运而统血，则崩自止，晕自宁矣。遂屏去诸药，先用导滞丸一服不动，再服大便始通，神少而清，崩亦可止。改服开胃醒脾药，崩晕顿减，继服大补脾丸，甫半月，饮啖起居如故。若泥血病而专用血药，其与刻舟求剑者何以异。
张飞畴治郭孝闻室，暑月经行时，凉卧风中，先下淋漓，加以怒恼跌哭，遂崩脱不止，小腹中如线下垂，贯心掣痛，常发热头痛，遍体烦疼，服止血药不应，而进参、芪，忽昏瞆不省，崩脱愈甚。深夜忽遽邀往，脉得弦大而芤，独左寸尤滑，知冲任二脉受病，明是风入胞门所致，久之风从木化，血愈伤而火愈炽，非旋覆花汤、金铃子散兼进，不能清其风热，降其逆气也。况此证多有火淫血室，湿结子户，及郁结伤脾，怒动肝火，及惊恐失跌，种种不同，若用通套升发补救之药，乌能获效哉，遂如法治之而愈。
（《中医世界》193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