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老寅背有点驼,在椅子里坐久了,背上揉挤出层层皱布,吊幕一样向上拉扯,前长后短的礼服十分古怪。
当年的老寅在汽车站打了个哈欠,看天色已晚,扛着四张竹椅四处找人问路,一路埋怨天气也埋怨县城,最后才找到了县文化馆。
老寅这个人不太好描述,比如他的脑袋小,不好说一个脑袋,更像是一“粒”脑袋;眉毛粗,不好说两条眉毛,更像是两“把”眉毛;耳朵倒很大,说两“扇”或者两“页”,可能就合适了。文化馆的老柳肯定是不习惯这人脑袋的粒状,挥挥手,说,出去出去,这里没有人买椅子。以为是菜市场呵?
对方连忙抠出一纸通知给老柳,止住了对方的轰赶。
“你就是毛三寅?”
“唔呵……”
“你就是边山峒的那个毛三寅?”
“唔呵……”
“慢点,你们那里没有另外一个毛三寅吧?”
“有吗?”
“我问你。”
“村里的伙计把我家老大叫宽老倌,把我家老二叫宜老倌,把我就叫成寅老倌。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没有办法呵。”
小脑袋一脸的无辜。
老柳查了一下对方翻找出来的会议通知,白纸黑字,手续齐全,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他去客房完事。客房门有点窄。来人背着四张竹椅别别扭扭,一个椅脚横扫过来刚好刮在老柳的嘴上。“你带这么多椅子做什么?”椅子那边有尖叫。
粒状脑袋还卡在别扭的姿态中:“对不起。这椅子结实,凉快,街上的人就喜欢这种椅子,二舅娘一定要我带几张来。二舅娘说了……”
柳老师不关心二舅娘,揉着嘴巴走了,气呼呼来到文化馆馆长面前:“那个毛什么是哪个推荐的?是叫他来弹棉花还是叫他来阉猪?什么农民音乐家?我看是只猴子,还没变人吧……”
馆长是本地人,对老寅倒是有几分了解,说你不要小看他,他可不是一般人士,在北京读过大学,五岁就拉得胡琴,鼻子吹得了唢呐,我家的两个亲戚都晓得他的大名。
柳老师根本不相信,鼻子里一声冷笑:“他晓得北京是在祁阳还是在麻阳?”这是两个小县的名字,“他晓得大学的门是朝东还是朝西?你看他那样子,长着一个阉鸡脑壳,打嗝放屁都是红薯味。他要是能把七个音符唱圆整,我就倒立着来上班。”
正说着,外面有一道尖叫,是世界末日才能听到的声音。两人出门一看,见馆里的女出纳员一脸惨白,颤抖的手指向厕所:“女厕所里有有有一个……”
有个男的吧?是个乡巴佬吧?柳老师冲入女厕所,果然发现是小脑袋在那里用下巴夹住衣角,慢慢吞吞地系裤绳。
“喂喂喂,你怎么跑到女厕所来了?耍流氓呵?”
“对不起,我眼睛不好,怕是看错了。”
“你眼睛不好,嘴也哑了?不能问一声或者咳一下?”
小脑袋走出门来,往墙上嗅了嗅:“大事不好,问题严重。”
公共厕所门上的字是墨汁写的,经过日晒雨淋,已经有些模糊。柳老师不想在这一点上纠缠:“人家小娄有心脏病的,来个当场晕倒,你麻烦就大啦知道吗?”
小脑袋歉意地笑,越过柳老师,对躲在他身后的女子折下腰:“大妹子,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证明。你不要怕……”
“你不要上来!”女子大叫。
“好好,我不上来。”
“你怎么这样无聊?”
小脑袋怯怯退了一步。“我是说,你没看见什么,不打紧的……”
“你放什么屁?我想看见吗?我要看见什么?我当然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就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人正不怕影子斜根本不要你来说,根本不要你来证明……”女人越说越乱,被小脑袋的安抚再一次搞得气急败坏。
小脑袋冲着柳老师和文化馆馆长睁大眼睛:“我给她赔不是,她火气还这样大?这位妇女同志今天跌了一跤吧?”
这话的意思是:她是不是一跤摔坏了脑子?